婆罗门
精华
|
战斗力 鹅
|
回帖 0
注册时间 2010-8-5
|
楼主 |
发表于 2012-10-8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Sword Art Online Alicization 第五章 5-7节
5
第二天,无论是上午的剑术实技还是下午的学科讲义,莱依奥斯都没和优吉欧对过脸。这一周原本憎恨不已的视线就如虚幻一样消失,变成以往如同陌路人一般的眼神,这让优吉欧也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依然担心选考比赛之后是否还会出事,但昨晚也和桐人研究着规定把打算寄给指导教官的状告书准备好了。之后只要盖上修剑士的印章上交,学院就没法无视,而将莱依奥斯和优吉欧两方都叫去询问。这样的话,作为少有的事情难免在全学院造成传言,也应该能对非常重视体面的莱依奥斯造成严重的打击了。
无聊的帝国史讲义终于结束——为什么能够称为事件的事基本都不会发生呢——优吉欧快步走回宿舍,等着打算来报告芙蕾妮卡的事情的缇卓和萝涅的到来。
不一会,两人准时与四点的钟声一同赶到,敬礼之后开始认真打扫房间。这时优吉欧自己坐在床上,老实的注视着作业。
以前很多次想要帮忙打扫,但每次都被缇卓以「这是我重要的任务!」为理由断然回绝了。回想起来的话,自己也有对格鲁葛洛索说过同样话语的记忆。虽然无奈地注意尽量不把房间弄乱,少女们却好像对此也不满,总是喊着根本没有扫除的必要。
在铜制的水桶里把抹布来回地涮洗,正好用了一小时完成起居室和寝室的扫除的缇卓来到优吉欧在等着的房间,随后把房门关好,喀嚓一声把靴子并起,随着铁皮鞋跟发出的响声说道:
「报告优吉欧上级修剑士殿下!今日的扫除完成了!」
好像桐人也不知何时回来了,关上的门对面,隐约也听到萝涅的声音。对着与昨天野餐时不同充满紧张感的少女的脸,优吉欧忍着让自己不笑出来站起身还礼。
「好的,辛苦了,呃……不坐么?」
用手指指床,于是缇卓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然后隐约红着脸说:
「那……那么就失礼了。」
碎碎步地走过去,在离优吉欧比较远的地方轻轻坐了下来。优吉欧自己也坐下,上身对着缇卓开口说道:
「那件事……昨天去莱依奥斯那里去抗议了。那家伙也不希望事情闹大,大概不会再对芙蕾妮卡做过分的事情了吧。也会让他尽快好好谢罪的……」
「是这样么! 太好了,谢谢你,优吉欧修剑士殿下,芙蕾妮卡也会高兴的吧。」
对一下子绽开笑容的的缇卓,优吉欧苦笑道:
「工作已经结束,叫优吉欧就可以了。而且……也不该对我感谢。昨天也稍微提到了……莱依奥斯做出这样的卑劣行径,看来是为了挑拨我。大概是看准我来抗议时,能得手的话就以侮辱行为来告发的计划吧 ……总之本来就是因为我和莱依奥斯交手,而叫芙蕾妮卡受到牵连。我也想好好向芙蕾妮卡谢一次罪,能帮我介绍一下么……?」
「……这……这样么……」
缇卓摇动着红发低下头,像在思考着什么似的,然后看着优吉欧轻轻摇了摇头。
「不,优吉欧上……前辈并没有错。芙蕾妮卡那边我告诉她就就好了。那个……可以…稍微过去一些么?」
「呃……嗯,好的。」
优吉欧慌慌张张地点头后,缇卓红着脸挪动身体,直到稍微能感觉到相互的距离然后一下子缩起身体,动动嘴唇挤出了如同低语般的声音:
「优吉欧前辈……我拼命地思考,莱依奥斯·安提诺斯殿下为什么要对芙蕾妮卡做这样过分的事,明明无冤无仇……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情呢?桐人前辈说过、贵族必须要保持名誉和骄傲。但是……我、其实是知道的。上级贵族里,有那个…玩弄自己领地居住的私有民女的人……」
抬起脸的缇卓,带着秋天的水橡叶一般颜色的眼睛里,优吉欧看到浅浅渗出的泪痕。
「我……我,很害怕。我从学校毕业的话,不久就会继承家业,将同级贵族的次男或者三男作为丈夫迎入把。……如果,成为我丈夫的人,是和莱依奥斯殿下一样的人的话……?要是没有骄傲,对周围人做出过分的事情也无所谓的人的话……想到这里我……就非常害怕……」
优吉欧深叹口气,回视着缇卓湿润的眼睛。缇卓的担心虽然能够理解,但是同时也感到了自己和她之前存在着很深很宽的鸿沟。面对缇卓·施特莉涅恩这个有着出色的名字的六等爵士长女,自己是连正式的姓都不被允许持有的开垦农民之子。要说贵族社会的相关知识,恐怕知道的比在央都生活的十岁小孩还要少吧。
移开视线,优吉欧把自己都觉得空虚无比的话语说了出来。
「……没关系的,缇卓的话,一定会遇到一个体贴又诚实的人的。」
【rkl:机油果然跟在桐人旁边也学到了一点把妹技巧啊。】
「…………」
长长的沉默后,缇卓像下定决意一般握住优吉欧的右手,额头靠在他肩膀上小声喃呢着:
「优吉欧前辈……我有个请求。请一定要成为学院代表,出席统一大会。听说如果在那里得到高名次,就能被任命为一代爵士。那个,之后……虽然我知道不可以说这种话……如果成为整合骑士的话,就当我的……我的……」
之后的话也许是说不出来了,缇卓僵硬的身体颤抖着,优吉欧哑然的望着那小小的脑袋。
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理解缇卓所说的话的意思。而明白的同时所浮上的话语——自己是在这个地方,完全只是为了和叫爱丽丝的女子再会,仅仅是这样的原因——
没能将这话说出口,优吉欧左手轻轻摸着缇卓的头,短短地嘟哝道:
「嗯……知道了。如果没能成为整合骑士的话,一定会回来与你见面的。」
听到这里,缇卓的肩膀大大地颤抖着,终于将提心吊胆的脸抬起来。闪着泪光的脸颊上,如早春的花蕾绽放般浮现出笑容,年轻少女小小的嘴唇动了起来。
「……我也,我也会变得更强。像优吉欧前辈那样……强到,能把正确的,不得不说的事情说出来一般。」
6
翌日一大早便是一副早春的狂暴天气。
大滴的雨珠随着偶尔挂起的旋风激烈的敲打窗户。优吉欧忽然停下磨剑的手,望着才刚到讲义结束的时间,索尔斯的光芒就已经暗淡下来的天空。重重相连的黑云如活物一般蜿蜒起伏,又被瞬间闪过的紫色闪电撕裂。在露莉德的村庄,这种会将刚播下的麦种冲走的春之暴雨是特别忌讳的存在,爱丽丝小时候就成功习得预测天气的神圣术的事几乎引起重大的骚动。当然,受其恩惠得以预测天气也仅仅只有两年的时间。
直到在学院学习了神圣术,优吉欧才真正对爱丽丝的异才产生实感。作为在天气上的对自然界作用神圣术,是光术式就有数十到百行以上的高位术的代表,现在的优吉欧连预测明天是晴是雨都没把握。可以提前一周准确预测暴雨的爱丽丝,以后也许连操作天气的神圣术都能学会吧。真是这样的话,也许这暴风雨是爱丽丝对久久不来迎接自己的优吉欧生起气来的暴雨吧——
「哈——」
气息同不得要领的思念一起吐出,把一下子朦上雾的青银色刀身用油革仔细的打磨。每周一次把这《青蔷薇之剑》拿在手里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习惯,但从得到在这里就读的资格开始,只有这时才有机会将之从鞘中拔出。每天的锻炼被规定必须使用木剑,选考比赛中为了公平起见,也必须使用性能完全一样的剑。虽然,比起神器属性的青蔷薇之剑来,学校的统一用剑就和玩具一样,轻得全力挥舞的话会让人觉得搞不好刀身会飞出去,但考虑到之前入学考试时就把对手看起来蛮高价的剑粉碎掉了,所以也不好随意挥舞这柄爱剑。
那么,到底真的会有实际使用这把剑的时候么?优吉欧这么想着把头抬起来,看着对面的沙发上的桐人没干劲地磨着黑色的剑。
切取与基加斯西达最顶部的枝梢,比青蔷薇之剑还要重,将之辛苦地——桐人至少说过三十次「干脆把它种在这附近好啦」——带到央都,又辛苦地找到加里塔爷爷所说的工艺师的店铺,委托他将之打磨成剑的形状最后做出来的东西。那个偏执得和画里画的一样的工艺店的老爹用没法再扭曲的苦相说着自己本来能用十年的黑炼岩的砥石被用掉了三块,你们这伙人以后不要再来了,却一点都没有索要这次做出的一生仅有一次的工作的加工费用。
完成了的剑,漆黑的刀身上散发让人感觉不出它本来是树枝的深色光泽。桐人挥过两三次后说了一句「真重啊」的感想,就把他收到杉树意境的黑革剑鞘里一直挂在宿舍房间的墙上,之后大概也没再动过。也就是说没经过一次实战或者比试。
或者说,或许我们的这两把剑已经没有使用的机会了吧,优吉欧这段时间开始这么认为了。学院内的比赛上是肯定不会使用的,输给另外十个对手而落选学院代表的话以后用真剑决胜的机会就永远不会有了。如果能成为代表的话也许会在统一大会上使用吧,要是在那里输掉,也只有一次用武之地。
总之,要想这把剑有在今后实战中使用的场合的话,除了挤过细如针眼的门缝而被任命为整合骑士,骑着飞龙与暗之军团作战时以外就没有了,这种情况,优吉欧不得不觉得比小时候听到的童话故事还要没有现实感。持剑在手时纠结思考的最后,到底我是为了什么而在修炼的呢——便是这没有答案的疑问。成为整合骑士到达神圣教会的白塔,与应该在那里的爱丽丝再会,也还有着这样的目的。
「喂,桐人。」
磨好刀身,换了一块油革布准备进行剑锷的清理工作,优吉欧向伙伴发出了声音。
「嗯?」
像是什么都没在考虑一般昏昏欲睡的脸上,不断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把剑的名字,该决定好了吧?」
「呜喵……还没。」
「早点决定啦,总是说成『黑色的』,那剑也太可怜了吧」
「嗯……在我的国家里,剑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定好了的……总觉得是这样呢。」
对断断续续应付着的桐人,一边苦笑着想再度相劝时,突然把手举到眼前,优吉欧惊讶地眨了下眼睛。
「怎么了?」
「等一下,这不是今天四点半的钟声么?」
「呃……」
侧耳倾听的话,的确能听到夹杂在风声中的断断续续的钟声。
「真的啊,已经这个时间了么。错过了四点的钟声呢。」
望着几乎已经暗下来的窗外,优吉欧嘟哝着,桐人也用严肃的表情短短地说道:
「萝涅她们真慢啊。」
优吉欧突然吞了口气。说起来,缇卓和萝涅从成为近侍后,没有一次不是在四点的钟声前来做房间扫除的。压下渐渐涌上的不安感,勉强地笑着说道:
「嘛,这种暴雨天,她们是在等着雨停下来吧?扫除的时间学校也没有具体规定……」
「那两个人,不会只因为下雨而迟到呢……」
桐人像考虑着什么似地沉下视线,接着说道:
「有种不好的预感啊。我稍微去初等生宿舍看看情况。优吉欧你在这里等她们两个。」
把整备到一半的黑剑咔哒一下收进鞘里然后挂在墙上,桐人站了起来,胡乱地披起避雨用的薄革质斗篷,就像要翘掉住店钱似地,打开一扇窗户。
「喂!从正门出去啊!」
被突然刮进的风雨打湿了脸的优吉欧刚一说完,黑衣的身姿已经从近旁的树枝纵身跃下,随着咔嚓咔嚓的脚步声没了影子。忍住恭怨的话语,优吉欧快步上前把窗户关上了。
一个人留在暴雨声再度远去的房间,优吉欧拼命压下从心底涌上的不安。回到沙发上,将整备完的青蔷薇之剑收入白革的鞘里放到膝盖上。
使用神圣术的话,也可以知道两人现在的所在。但是未经许可就将其他学生作为对象使用神圣术是学院准则禁止的。这种时候不能使用的话,不禁让人疑问,这术式和这规则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就这样过去的几分钟显得如此漫长。忽然,响起了「叩、叩」般轻轻的敲门声,优吉欧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是因为从窗户出去结果错过了啊,这么在心里嘟哝着像要弹起来一样从沙发上站起,快步横穿房间把房门打开。
「太好了,真叫人担心——」
说到这里,优吉欧突然停了下来。眼前映入的,不是见惯的红发和黑发,而是被风吹乱的红褐色头发。
走廊上孤伶伶站着的,是比萝涅更为娇小的,穿着初等练士制服的少女。短短的刘海和灰色的制服被都已经被淋透,滴着水珠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睁着如同小鹿一般却憔悴不已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抬头看着哑口无言优吉欧,少女挤出细细的声音:
「那个……是优吉欧上级修剑士殿下么……?」
「啊……嗯,是的。你是……?」
「我,我是、芙蕾妮卡·谢斯基初等练士。非、非常抱歉没有预约便到访此地……但是,我,已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就是……芙蕾妮卡吗。」
优吉欧屏住呼吸,凝视着悄然站立的初等练士。看着这大概没法称为剑士的纤细身姿,和更加适合去编花冠的小手,优吉欧对连这样的孩子都能随便侮辱的莱依奥斯的怒火重新涌了上来。
但是,在优吉欧继续说话之前,两手紧紧地握在胸前的芙蕾妮卡狼狈地说出声音:
「那个……优吉欧修剑士殿下这次对我和莱依奥斯·安提诺斯殿下的事情全力帮忙,我真的非常感谢。然后……之前的事情我想您都已经知道了先暂且略过……莱依奥斯今天晚上,对我,命令了在、在此有些不好说明的服务……」
大概作为语言说出来都会感觉到烧灼全身的耻辱吧,芙蕾妮卡苍白的脸上染现出令人痛心的血红,继续开口说着:
「要,要是还一直被接受这样的命令的话,干、干脆退学算了,我这么和缇卓和萝涅商量了,听到这些的两人,说着要直接到莱依奥斯那里去请求就从宿舍出去了……」
「什么!」
优吉欧沙哑的声音呻吟着,手足的指端一下子发冷了。
「然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回来,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两个人出门是,什么时候……?」
「那个,应该是三点的钟声刚响起之后。」
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优吉欧不禁对着天花仰头、用力咬起嘴唇。这样的话,两个人一直都在这楼板之上么,要说抗议或者请愿的话,这时间也太长了。
回头望向依然被风雨敲打着的窗户,桐人要回来的迹象一点也没有。这种天气,到初等生宿舍往返至少需要十五分钟。觉得已经没有可以悠闲等待的余地了,优吉欧尽快对芙蕾妮卡说:
「知道了,我去看看情况。你就在这屋里等着。毛巾什么的任意使用好了……如果,桐人回来的话,叫他到莱依奥斯的房间来。」
留下不安地点头的芙蕾妮卡,优吉欧转身出去了。一口气跑过拼花木板的走廊,到达楼梯时才注意到青蔷薇之剑还握在手里,已经没时间把它放回去了。于是就这样跃上楼梯,向三楼跑去。
仿佛每走一步,胸中黑色的不安之块便随之增长。
缇卓和萝涅做出这样无谋举动的原因应该是非常明显的。优吉欧和桐人的抗议无效,另外还有昨天在优吉欧的房间缇卓的发言——变得更强,强到能够将正确的东西说出来一般,这句话的原因。她赌上自己的骄傲,想去帮助苦恼的友人。
但是——如果说、这才是……。
「这才是一开始的目的么……?不是对我。而是缇卓他们……?」
优吉欧一边跑着一边呻吟起来。
如果是同等级的修剑士,一般的语言都不会有问题。但是初等练士对修剑士抗议的话,就是另当别论了。不非常认真考虑遣词用句的话,就会变成学院所定下的越礼行为。如果成了这样,上级生作为指导者便会拥有惩罚权。
「惩罚权……」
优吉欧拼命在脑海中回想学院的规则。『作为上级生对下级生的惩罚,可以采用以下命令的其中之一。一、房间的清扫;二、使用木剑的修炼(其他条款中有详细记载);三、三十分钟以内的正站。但是所有的惩罚都应该以上级法的规定为优先。』……
上级法——是说这个地方的帝国基本法,和已经无须多言的禁忌目录。也就是说,不可消减他人天命这样的禁忌作为优先的原则是不可改变的。莱依奥斯也不可能对此无视、所以对惩罚权的行使应该是不需要太过担心的。
然而,刺痛般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停在关上的门前,优吉欧不待整理呼吸,便用右手粗暴地敲门。
马上,里面闷声传来莱依奥斯的应答。
「哦呀,出来得真够慢呢,优吉欧上级修剑士殿下。那么,快请进来吧。」
在等着他的到来,这样马上就能领会到其中含义的回话,更加让优吉欧感到忧虑。无意识的止住了呼吸,一口气把门推开。
总是被油灯照亮的共用起居室里,看不缇卓和萝涅的身影。她们已经离开了么——优吉欧稍稍松了口气。
房间正中豪华的组合沙发里,坐着身着和前几天同样的丝绢袍子的莱依奥斯。但如今这赤紫色的薄衣零落地穿着,同样颜色的系带只刚好合到身前。敞开的布料间,白色的肌肤一直露到腹部。右手端着一只细长的高脚杯,里面装满的应该是红葡萄酿造的酒吧。
对面还有温贝尔和另外一个人——应该是住在其他房间的马屁组的拉蒂诺——身影。这边则是比莱依奥斯更加难看的穿着、拉蒂诺没有穿着修剑士制服的上衣,白色衬衫连扣子没系地披着;温贝尔也只是系着扣子、让人感觉不到修炼过的瘦瘦的上身也裸露着。
马屁二人组几乎是倒坐在沙发上,一眼也不看向优吉欧这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看着温贝尔失魂落魄一般的呆滞表情,优吉欧感觉到比之前加倍的不安沿着脊椎爬了上来。有什么很奇怪,应该发生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什么事情——这样的直觉挥之不去。
优吉欧重新转回视线,努力动起已经有着铁锈一样的味道扩散开来的舌头:
「莱依奥斯·安提诺斯上级修剑士殿下——有事求教而来、今天在这里,作为我的近侍的缇卓·施特莉涅恩初等练士,和作为桐人修剑士近侍的萝涅·阿拉贝尔初等练士有到此来访过么?」
听到优吉欧沙哑的声音,莱依奥斯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动了动更加混浊的眼睛,将杯子贴近还在浅笑着的嘴唇,把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取下桌子上贴着应该是高级品标签的瓶子把高脚杯倒满,然后又往另一个杯子里倒了一杯,递向了优吉欧。
「……优吉欧修剑士殿下好像脸色不是很好啊,怎样?作为关心的一杯。是上等品哦。」
「不劳费心,还请回答我的问题。」
优吉欧意识到还握在剑鞘上的左手已经全是汗水。莱依奥斯仿佛欣赏着优吉欧这个样子一般凝视着,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杯子,眼神又转回了桌子上。
「呜姆……那两个人,是优吉欧殿下和桐人殿下的随从么?」
依旧发粘一般的口气这么说着,莱依奥斯舌尖舔了舔唇边的酒滴,继续说道:
「对作为名誉的上级修剑士来说,真是稍稍精神过头的初等练士呢。只是,不注意一些可不行哦。气势太旺,有时也会成为无礼,成为不敬。你不也这样认为么,优吉欧修剑殿下?……不好,这就是我的失礼了。和优吉欧殿讨论贵族礼仪什么的,稍微有些不厚道呢,呵呵。」
果然,缇卓和萝涅来过这里了。优吉欧忍住想要抓起莱依奥斯前襟的冲动,再次厉声问道:
「下次有机会再拜听你的高见。缇卓和萝涅,现在在什么地方?」
如同品味着优吉欧这个声音和表情一般,莱依奥斯再次含了一口酒,咕嘟一声吞了下去。粘滞而浑浊的视线舔着优吉欧,更加顾左右而言他地嘟哝道:
「……诶呀,说起来,优吉欧殿下的任务是不是太重了啊?虽然有点失礼,在远方边境上伐木之辈,居然去教导虽说是下级但也是爵家的子女?就是因为这样……优吉欧殿下的指导存在不足,那两个人对本应俯首尊敬的、三级爵家长子的我,说了失礼的话。所以我也受此影响,不得不实行自己的义务。你能理解么?优吉欧殿下。我代替两位,实行作为上级修剑士正确的教诲。」
「莱依奥斯殿下……!你到底……」
做了什么。想要制止优吉欧这么问一般,莱依奥斯举起了杯子。将满酒的杯子一边摇晃着一边指向起居室通往寝室的门。
「两位初等练士,依照法则行使赏罚权后,因为稍稍有点点疲惫,就让她们在隔壁休息了。要领回的话,还请自便。」
非学院准则之法,不是惩罚权而是赏罚权,莱依奥斯选用的这个语言里到底有怎样的意义,优吉欧没有马上察觉。他只知道,在这样的话语里,包含着某种非常糟糕的什么东西。
勉强地把僵硬的头转过去,优吉欧看着寝室的门。
这时才注意到紧紧关上的门前的地面上,非常普通的布叠在上面。明白厚实的灰色布料到底为何物,是在其间隙中看到橙色的方巾之后。
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到,但那是初等练士的制服。鲜艳的橙色,是上位十二名的近侍练士的证明。
脸颊上察觉到了一丝不漏地捕捉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的莱依奥斯的视线,优吉欧恶寒得颤抖的身体动了起来,一步步向门走去。跨过地上的制服,向门把手伸出了手。
铜铸的把手,握上去时便感到一阵冰冷。挥开一瞬间的踌躇,优吉欧旋转把手,稍稍把门打开。
房内没有点灯,几乎完全是暗的。半开着窗帘的窗户,只稍稍透入了一点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的索尔斯的灰色光亮。优吉欧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黑暗之中到底有着什么。
没有什么在动的东西。房间的右侧是随便排列的大衣柜,里面的墙边有一张外形华美的书桌。镇座于房间中央的则是可谓巨大的带顶床——有着长长毛边的绒毯上,看到了另一件灰色的制服散落着。还有几件,小小的布片。
这时,窗户对面一道尖锐的闪电划过天空,一瞬将房间之中照亮。而之后紧接着的雷鸣,优吉欧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一瞬间的光景在眼睛深处灼烧着,将优吉欧的思考完全夺走了。
床上是,雷光中青白得耀眼的两个身影。优吉欧拼命动起像是得了痢疾一般哆哆嗦嗦的手,把门完全打开让起居室的灯光照进寝室。
白绢的床单覆盖在宽大的床上,上面躺着一丝不挂的两个少女。黑发的少女伏在床上将脸埋入枕头,一动不动。红发的少女仰面将四肢摊开,裸露着的平坦胸部浅浅地上下起伏。
「……这……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优吉欧呆呆地想着。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这句话在脑海中不断地重复,想要否定眼前这幅光景。
但是、缇卓红叶色的眼睛——就在昨天,搂着优吉欧,将要溢出来的感情闪着光辉的那双美丽的眼睛,如今空虚地向着上方,失去了光彩——在那下面白色的脸颊上,印着几道半干的泪痕。优吉欧彻底明白了,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了的,残酷而无情的一切。
依然轰鸣的雷声充斥整个房间,然而优吉欧耳里只有高亢的耳鸣。踉踉跄跄地退后数步,被缇卓,或许是萝涅的制服绊到脚,难看地跌倒在地。
优吉欧就这么抬头看向一直面朝这边的莱依奥斯的脸。
这个三等贵族的后嗣,如今整张白皙的脸,贴着完全不掩饰趣味和愉悦的笑容。
呆滞地注视了这表情一会,优吉欧用断断续续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问道:
「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超出了惩罚权,不是违反了学院准则……」
听到这里,莱依奥斯的红唇边刚刚咧开,便一下子翘了起来。喉头激烈地上来来回,紧接着像是拼命压抑的什么迸溅出来一般,尖锐地笑了出来。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顾不到手里的葡萄酒的飞沫散落到袍子上,莱依奥斯抖身颤足地哄笑着。
「噶哈哈哈哈哈!所……所以说你是山野匹夫!!老实回老家砍柴才是正道……哈哈哈……恬不知耻地跑到央都,想学贵族一样所以才会……嘎哈哈哈哈!!!听好了,告诉你这个野人吧……哎呀、嗯、不如说是山里住着的浑身长毛的像人的东西比较好呢、哈哈哈!你的随从对我,这个作为三等爵家长子的莱依奥斯·安提诺斯说了大不敬的言辞!所以我才根据学院准则,降下惩罚的权利!」
莱依奥斯突然站起身来,像要俯视还坐在绒毯上的优吉欧一般弯下上身。
「但是学院准则里的惩罚权有这样的规定!所有的惩罚都应该以上级法的规定为优先!听好了么野人!也就是说,是可以适用帝国基本法的!我是三等爵士的长子,然后你的近侍是六等爵士的女儿!贵族子弟间的不敬行为以其父母为基准!所以我依照帝国基本法的规定,有行使贵族赏罚权的权利!!」
「什……什么……」
愕然的优吉欧几乎没有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莱依奥斯自鸣得意的长篇大论仍在继续。
「赏罚权是个好东西哦,平民!像是学院准则里的扫除啊,训练啊这样小家子气的规定完全没有!只要不触犯禁忌——也就是不减少对方天命,下什么命令都是允许的!像我父亲,在自己领地摘取了多少朵漂亮的花蕾都不知道了!明白了么,这就是贵族!!这就是所谓的权力!!明白了么无姓之辈!!自己的身份……身份、身份……」
是因为把这一周——不,也许是从入学开始的两年间酝酿起来的郁闷一下子散开的愉悦吧,莱依奥斯翻着白眼,舒畅地颤着身体说出话来:
「搞明白自己的身份啊!嘎哈、噶哈哈哈哈哈哈!!」
优吉欧对自己脑中奇怪的冷静感到不可思议。愤怒也好憎恨也罢,就连悲伤也仿佛不存在。但马上就明白了并不是这样,感觉到是一种太过巨大的情感将其他的一切都压抑住了。
优吉欧不知道这种情感的名字。只是,单纯地有着想要将眼前这个污秽、卑劣、令人厌恶的存在在未来永久的消去这样的欲望。
对莱依奥斯所说的话语是真实的——年轻的缇卓和萝涅、还有其他复数的人受尽侮辱的行为是法所认可的这样的事几乎不敢相信。但讽刺的是,莱依奥斯做成了这件事的事实,表现了对这个行为合法性的认可。
并且这个事实还同时冷酷地宣告了自己没有任何对莱依奥斯处断的权利这件事。不要说用左手的剑斩上去,就连向哄笑着的嘴巴打进拳头,不,就连用语言唾骂,对优吉欧来说都是不被允许的。
但要是这样的——法又是什么!?
守护人们的生活,守护世界秩序的是禁忌目录,而不是什么帝国基本法。露莉德教会的修女阿萨利亚,确实对还是孩童的优吉欧这么说过。那么为何,法没有保护到缇卓和萝涅?为何能容许,对想要帮助友人而竭尽勇气的少女们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情,还不允许现在的优吉欧将剑拔出呢?这所有如果都是法判定的结果,那么正义到底存在于什么地方?
优吉欧的视线陷入了混沌,开始明显扭曲起来。一时间都没有察觉到这是因为溢出的眼泪。
俯视着如此的优吉欧,又笑了一会儿之后,莱依奥斯饮尽右手的葡萄酒,左手拭去溢出的红色液体,将空掉的酒杯放在地上。
「那么……正好指导者的优吉欧殿在这里了。把她们带走之前,还请对随从的教育方法再次好好地瞧瞧吧。来来,站起身,来我的寝室。」
优吉欧用左手的剑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袖口拭去泪水,大口呼吸了好几次后,干干地低声说道:
「再敢多说一句,就把你那污秽的舌头……连根切掉。」
听完后的莱依奥斯抽动了一下眉毛,仿佛又尽了一层兴般地浅笑起来:
「喂喂,优吉欧殿下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哦。就算是同等级的修剑士,威胁性的言辞也太危险了。对你进行告发这样的举动,我怎样都是无可奈何……」
「闭嘴,莱依奥斯·安提诺斯。」
嘲弄一般的台词被打断,莱依奥斯像是有点害怕似地停下了话。优吉欧上前一步,以近到能构成无礼行为的距离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头脑中依旧冷静无比。几乎是自动从口中流出的,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莱依奥斯……你现在接下来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向萝涅和缇卓谢罪,以手伏地乞求原谅,然后为剩下所有的人生都用于偿还自己的罪孽起誓。 」
「哈?你在说什么玩笑话啊?」
莱依奥斯的嘴唇歪到极限,最大限度地做出蔑视的姿态。
「谢罪?偿还?为什么要我来?刚才不是恳切礼貌地说明了么?我所做的所有,是任何法都认可的理所当然的权利哦。就连那两个初等练士,听过一次后都明白了自己的立场哦。虽然有点烦人的哭闹,但绝对连拒绝或者反抗都……」
「我叫你给我闭嘴!!」
再次感觉到眼泪渗进眼角,优吉欧吼了出来。想到对自己落入卑劣至极的陷阱,并且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这件事不得不去理解的缇卓和萝涅的绝望,便只能感觉到几乎想要扯开自己胸口让血全部流尽的悲痛。
「莱依奥斯,你错了。就算是学院准则、帝国基本法、还有禁忌目录都没有禁止,也应有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她们对你做了什么?不得不甘受如此对待,是因为犯下了什么罪!?」
「你真是愚昧到家了啊。」
像是把优吉欧的话语当作烦人的苍蝇的嗡嗡声一般,莱依奥斯呼啦呼啦地扇着右手。
「还以为你会说些什么……赏罚权的行使是我们上级贵族与生俱来的权利哦。不能做的事情?那种东西哪里会有?只要没被禁止,那就相当是可以做!那两个人的罪,是随随便便被出自山野,没有家系的修剑士感化,对高贵血统的人说下劝告一样的大话!哼哼、我是知道的,早晚会成为这样呢……。明白了么?这也就是说,是你的愚昧所造成的!」
优吉欧觉得,这是在这个晚上莱依奥斯的言行中唯一如此正确的话。没能看破莱依奥斯的企图,没有预测到缇卓她们的行动的自己的愚蠢也是悲剧的原因,这是无可怀疑的事实。
那么,自己要怎么做才好?不仅是对莱依奥斯的罪过,对自己的罪过也装作不见,全部都勉强忘掉,再在充满虚伪的日常里生活……?
这种事情怎么做得出来,内心的声音嘶吼着。
但在同时,优吉欧听到了,另一个自己在耳畔冷笑的声音。
——事到如今,你还有说这种大话的资格么?你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被谎言和虚伪涂满了不是么?你为什么,在整合骑士将爱丽丝带走的时候,只能像木偶一般地看着?你为什么,长达六年,都只能一直敲打着绝对无法砍倒的树木?你为什么,明明来到了央都,却连教会的门都不敢接近,而去选择成为整合骑士这样狭窄而迂回的道路?
——因为,没有办法不是么?遵从法的话,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只不过是污浊的谎言,你应该早就注意到了。你其实是在害怕爱丽丝吧?把违反了禁忌目录的爱丽丝,当做教会的反叛者打从心底畏惧,和想见面的想法相同,或者比这更甚地,觉得再也见不到了也可以,不是么?你遵从法,并不是因为那是法,而是因为遵从的话就会更轻松。就能逃避自己的软弱。这样的你,事到如今,有讲出怀疑法正义与否的话语的权利么?
优吉欧无法否定这声音所宣告的种种真实。
要说为何的话,至今优吉欧都不能理解爱丽丝为何要踏出那一步。对应该作为教会敌人去憎恨的暗之国骑士,即使违反禁忌目录都要去救助的这一行为到底有着怎样的而意义,一直都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自己,为了与爱丽丝再度见面而想要成为整合骑士——还要从教会手里救出爱丽丝——
这是何等的欺瞒。
这又是何等伪善。实际上,根本就不想去救爱丽丝。只是想要将爱丽丝忘掉,放弃,弃之不顾而寻找着好听的借口而已。和莱依奥斯一样。将法,仅仅作为方便的东西加以解释,为了让自己好过而利用它而已。没错——和爱丽丝完全相反。爱丽丝为了救助他人,而且是作为禁忌存在的暗之骑士,而触犯了法。为了比法更重要的什么而牺牲了自己。
如今的优吉欧,第一次在意识中明确到了比法,也就是禁忌目录和定下它的神圣教会更加正确、重要的『什么东西』。没有被禁忌也有不可为之的事情。同样,即使被禁忌,也有不得不为之的事情。爱丽丝遵从于此,踏出了那一步。而现在,轮到优吉欧了。这将是比爱丽丝的所为更加不祥、更加为人所忌讳的事情,但是——现在的优吉欧、能为缇卓和萝涅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一件了。
「莱依奥斯。」
优吉欧从背后叫住了想要进入寝室的莱依奥斯。
「就算法和教会允许,我也无法允许你的所为。如果没有谢罪的想法,那么此罪……便以生命偿还。」
右手握着的青蔷薇之剑的剑柄,如同用冰制造出来一般的冰冷。莱依奥斯回头望着沉下腰做出拔刀姿势的优吉欧,好像非常惊讶的把两手摊开。
「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威胁……还是开玩笑?如果忘了的话我再告诉你,在这里拔出这种古董品便会违反学院准则,伤我一发便是违反禁忌目录哦?」
「学院准则也好,禁忌目录也好,统统丢去吃屎算了。」
听到这话,莱依奥斯睁大眼睛,然后又惊又喜地叫出来。
「哦、哦!听到了么温贝尔、拉蒂诺!」
快步回到沙发前,细长的手指对着优吉欧。马屁二人组也好像听到了优吉欧的话,仰天张着口表达出自己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
「哈哈哈!噶哈哈哈哈!这个山野村夫所说的话,明显是对教会的大不敬哦!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心啊!你完了,优吉欧!你让我听到的这句话无疑会让你受到退院处分的!哈哈哈哈哈!!」
即使看着歪着上身哄笑的莱依奥斯,优吉欧心中也已经毫无动摇。调整呼吸,更加沉下腰——
右手加快速度,一瞬间就要将莱依奥斯斩倒。
但马上传来了「咔」的一声。随着像是撞到了岩石一般的冲击,手臂的动作停止了。
优吉欧惊愕地俯视着停留在左腰的剑。那是只能让人觉得是剑鞘和剑柄像是被锁链还是什么熔接在了一起的手感。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环绕着青色的刀身,只露出拇指宽的一点。绳子也好,锁链也好,阻止剑拔出来的东西一样也不存在。
「什……」
优吉欧带着惊愕向右臂用力,但剑一点都没有动。即使用吃奶的力气去拔,剑鞘和刀身也如化为一体般毫无动起来的迹象。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在干什么!难道是向路过的行人乞讨的小丑么?」
莱依奥斯仿佛说着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眼角渗出眼泪,一直捧腹大笑着。
「做都做不出来的事情,还这么夸张!哈哈哈哈哈还是说演这小戏想来也想要来威胁我么哈哈哈哈哈!」
「咕……啊……啊……」
不顾咬紧的牙关发出的悲鸣,优吉欧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剑拔出来。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在这个场合,经过了漫长的两年一直支持着自己的青蔷薇之剑会背叛自己。或者说连这把剑,都在教会的支配下么?难道说想要违反禁忌的话,连吧它从鞘中拔出都不行么?
「呜……呜……!!」
但是,之后的瞬间,刀身终于动了一点点——细如头发一般。
同时,如同灼热铁钎般的剧痛贯穿了脑部,优吉欧明白了真相。背叛自己的,不是剑,而是自己。明明那样对自己的欺瞒进行忏悔,想要做出觉悟。脑中仍驻着什么想要遵守禁忌目录的想法,就是这样一回事。
每将剑拔出一毫就会受到难以忍受的剧痛,优吉欧的眼睛无法忍受地溢出眼泪。歪曲的视线中,莱依奥斯如拔掉了栓子似地爆笑着:
「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可笑……从来没见过……比这更好笑的了 ……嘎哈哈哈哈哈!」
剧痛已经化为银色光芒,在优吉欧体内从头到脚来回着。十八年多一点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痛楚。但是,优吉欧没有停下手臂的动作。在这里无法将剑拔出——只有这点绝对做不到,被这样的念头驱使着。
银色的痛楚,终于成为具体的光线开始在视野里来回乱窜。火花般的闪光留下纵横的轨迹,聚会离散,绘出奇怪的形状。优吉欧仅剩一点思考意识到,那是如同《丝提西亚之窗》里浮现的神圣文字一般的东西。『SYSTEM ALERT』——描绘出这一形状的光在眼前完全扩大,优吉欧面向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喊声:
「消失吧————!!」
视线染上一片银白,最后,令人恐惧的痛楚集中到了右眼。随着「啪」的一声,优吉欧看到,并非眼泪,而是有大量的鲜血迸溅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
盯着翻着白眼要把哄笑尾音拖长的莱依奥斯,打破枷锁从鞘中疾驰而出的青蔷薇之剑如同闪电一般猛的袭去。
留下「咚」地一声钝响,莱依奥斯的右臂从根部被切开,飞向了高处。
「啊啊啊————!?」
笑声就这样变为悲鸣。切口出喷出大量的血液,从温贝尔的脸横贯墙壁上挂着的纯白制服,连出一条通向天花板的鲜红轨迹。
是因这亵渎了禁忌的不可能之举的畏惧而连雷声也停下了么,在一瞬间的静寂中,莱依奥斯的右手回旋着慢慢飞出去,下落到桌子上的同时将酒瓶和玻璃杯全都打翻在地。在玻璃碎散的盛大声音中,莱依奥斯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般,张开口尖声地惊叫起来:
「啊啊啊啊!手啊啊啊!!!!我的右手啊啊啊啊!!!」
用左手按着伤口,然而血仍旧从指间喷涌着。
「血!出血了啊!天命!我的天命啊啊啊啊啊!!」
优吉欧右半边被染红的视线中,莱依奥斯如提线人偶般乱跳着,令人恐惧的大量血液到处飞溅,一部分落在优吉欧的脸和身体上,可那触觉和温度已经一点都意识不到了。
「止,止不下来!!!神、神圣术……叫教官来……温贝尔!快去叫教官来——!」
即使被开始恐慌的莱依奥斯指名,温贝尔也好,拉蒂诺也好,仿佛还没能理解眼前事情的样子惊呆着脸一动不动。
「啊啊啊啊!这帮没用的家伙!」
跌倒在地上的莱依奥斯挥乱金发咆哮着,突然左手从伤口挪开,滴着鲜血的手掌朝温贝尔的右手抓去。
「咿、咿——!!」
温贝尔一下子发出悲鸣,想要将莱依奥斯的手甩开,但如同钳台般扣死的手指并未放松,反而将温贝尔从沙发上拖了下来。
「温贝尔——!救我!!!同意天命的授予!!」
像被莱依奥斯喊声的气势镇住一般,温贝尔短短地漏出一句:
「好、好的……」
听到这的瞬间,莱依奥斯野兽般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后仰着身体喊道:
「System call——!!Transfer unit durability——, left to self!!」
【系统调用,转移单位耐久值,从左边到自己】
怪鸟般的声音咏唱出术式的同时,平等的丝提西亚神听到了这个祈祷。温贝尔蜷缩的身体发出蓝白色的光,这些光立刻开始向一个方向移动,从温贝尔的右手,流向将之抓紧的莱依奥斯的左手。
「哦哦哦哦——!!来了——……天命……我的天命——……」
莱依奥斯仿佛能看见天花板上的丝提西亚神的身影一般恍惚地露出笑容。但是,从他右肩的伤口,带着蓝色光芒的鲜红血液依旧形成粗流落下,渗入绒毯里面。
大约经过了五秒钟,温贝尔终于发现自己的天命正在被无谓地浪费,用痉挛般的表情大喊着:
「啊啊!快停下来……莱依奥斯殿、请停下来!不先治疗伤口的话……我的天命也会不剩的……」
但是这个声音似乎并未传到莱依奥斯的耳内,上级贵族那心满意足般的笑容仍未消失。
「哦哦哦哦……好温暖……神在将我……治愈着……」
「放……请放开……手……把手放开……」
温贝尔用右手抓住莱依奥斯的左手,想要将之拉开,但纤细白皙的手腕就如某种寄生生物一般紧紧地附着着,一点也无法移开。
「放……放开啊——!」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痛楚终于缓和下来,用左手遮住右眼,优吉欧如同拽着沉重的身体一般走出几步,无言地俯视着躺在脚边的莱依奥斯。
触犯禁忌的冲击尚未消失,将优吉欧的思考能力几乎完全夺走。即使这样,仅仅有一点,将这个名为莱依奥斯·安提诺斯的,令人忌讳的存在抹去的欲望,在脑中纠缠着,让优吉欧动了起来。
「消失吧。」
无意识地从唇边流出沙哑的声音,右手缓缓地动起来,抬起沾满鲜血的青蔷薇之剑,对准了莱依奥斯的心脏。
「哦啊!」
无视莱依奥斯短暂的悲鸣,为了最后一击而灌入力量的瞬间——
之前从未感觉过的痛楚贯穿胸口正中,将优吉欧的手停了下来。
「停……停下来……我知道了,按你的要求,对那两个人谢罪,对了,钱……我付钱……多少都出……」
听着莱依奥斯尖锐的声音,优吉欧思考着袭向自己的痛楚到底是什么。那样压倒性的憎恶都无法抑制住的痛楚。差点以为有数分钟的一瞬疑惑之后,优吉欧察觉到自己感受到的是某种怜悯。
剑下拼命乞求的莱依奥斯污秽到令人到厌恶,而且如此可怜。这个人类,在真正的意义上到底存在自己的意志么——总有种这样的感觉。
最大限度地利用上级贵族的身份以及依照法而被承认的权利——只能遵从着这一命令而行动的,可怜的生物。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莱依奥斯也是教会和禁忌目录的牺牲者么?就算自己现在在这里,只以愤怒和憎恨夺去莱依奥斯的性命,这里面又究竟有多少能称为正确呢……?
但是,这样的话,被不讲道理地伤害的萝涅和缇卓的灵魂,又该由谁用怎样的方式来补偿?
「呜……呜啊啊啊啊!」
优吉欧喊了出来。两眼再次感觉到不知何故溢出的泪水。抵着莱依奥斯胸口的剑尖震动着,在光洁的肌肤上留下浅痕。现在,只要向手中注入一点点力气,沉重的青蔷薇之剑就会轻易地贯穿莱依奥斯的心脏,将其天命完全地削去吧。
「别,别,救救我,不要杀我——」
到现在还在夺取着温贝尔的天命,莱依奥斯细声叫着。温贝尔正在拼命咏唱着长术式的神圣术,想要将莱依奥斯右肩的伤口堵住。
优吉欧的手没有动。就这么将剑刺出,再将其拔出来,夺走他的生命,然而自己却做不到。只能将牙关咬紧,在深深的纠葛之涡中沉浮。
一时间,巨大的闪电劈向附近的树木,雷声震天动地,接下来的一瞬,数道雷声连绵不断地响起。
在雷鸣中,反射性痉挛的莱依奥斯的胸口,被锐利的剑尖浅浅刺入。
「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了了骗人的的的的我居然会我我啊啊啊啊」
惊叫着的莱依奥斯的双眼,几乎要飞出去一般睁开。
「不不可能能能能能这样的事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么么么么啊啊啊啊出来了了了了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出————」
奇怪的叫声高亢地响起,之后莱依奥斯的两眼中再也没有了生气。已经低垂的头从床上滚落,之后再也没有动一下。
刚才还是名为莱依奥斯·安提诺斯的存在,瞬间成为了名为莱依奥斯的尸体的物体,优吉欧以直觉察觉到了。但是,将之引起的原因,完全无法理解。
「啊啊啊!?莱、莱依奥斯殿下!!」
稍晚的一瞬间,温贝尔也惊愕地叫出声来。在他嘴巴闭上之前,全身激起一层亮光,蓝白色的光芒如同瀑布般开始被吸进已经殒命的莱依奥斯的左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仅仅数秒,温贝尔的天命如同泼入干沙的一捧水一般耗尽,身体随着又一次钝响跌到地上。
被惊愕和混乱纠缠着,优吉欧喘息着退后几步,膝盖脱力地跪倒,注视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莱依奥斯虽然受了重伤,但要是就那样一边获得温贝尔天命的偿予,一边接受治疗的话,应该不会丢掉性命。那么到底是什么夺走了莱依奥斯的天命?
不,不是这样,杀掉莱依奥斯的人正是自己——优吉欧自言自语着。虽然无法确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恐怕是莱依奥斯对刺入自己的剑的恐惧,将其自身的灵魂杀掉了。那么造成这一死亡的,除了优吉欧再无他人。
触犯了禁忌、杀了人。优吉欧拼命思考着它的意义。但是察觉不到和以前的自己相比到底什么地方有了怎样的变化,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漠然地想着,教会的反叛者,成为大罪人的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制裁——等待着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神罚的降临,而窗外依然只有大颗的雨滴随风乱舞。
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动的气息,优吉欧把头抬起,看到一直瘫坐在沙发上的拉蒂诺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颤抖的手指指向优吉欧,吐出沙哑的声音:
「杀……杀人犯……禁忌违反者……你……你不是人吧?是暗之国的怪物吧?」
遭到意想不到的声讨,优吉欧哑口无言地承受着视线。拉蒂诺瘦小的身体僵硬地动起来靠近墙壁,把挂在那里的莱依奥斯华丽的长剑拿了下来。
「不……不杀掉的话……暗之军队……居然到这种地方来了……」
像是说胡话般地呢喃着,缓缓移动到优吉欧身前,拉蒂诺将长剑拔出剑鞘。镜子一般的刀身反射着油灯的光亮,耀眼而炫目。
看着举起来的剑,优吉欧想着,这个就是所谓的神罚么。微微颤抖的刀刃,几乎感觉不到它能一击将头颅斩落,没打算回避,也没打算用右手的剑挡下,优吉欧仅仅是等待着剑落下的那一刻。
所有练士顶点的十二人之一的拉蒂诺,沉下了腰,用不到位的动作将断罪的一击猛的挥出。但剑在优吉欧的眼前,被从优吉欧背后伸出的黑蛇般的手臂制止了。
优吉欧呆然的视线望着若无其事地只用拇指和食指抓着剑腹的手。不知何时,跪倒的优吉欧后面,黑衣已经全部湿透的桐人,如幽灵般站在那里。
仅仅看到房间里横陈的两具尸体和地上的制服,桐人便大致察觉到了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苍白至嘴唇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两眼放出着异样的光芒。
「你……你这混帐也是同伙么?暗之国的怪物!」
拉蒂诺在完全的恐慌中用假嗓尖叫起来,抓着的剑想要再度举起。但这时桐人右手的五指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刀身,不顾刀刃将手掌割裂,用力将剑柄从拉蒂诺的手里拔出。几点飞散的血滴溅在优吉欧的脸上。
剑被夺走的拉蒂诺,前倾的姿势失去了平衡。桐人发出吼声,对着倒过来的脸将左拳正面击出。沉重的冲击声中散落着尖锐的悲鸣,拉蒂诺如同破烂的人偶般被打飞,一屁股落在下面的沙发上。
「噗!噗嚯!」
一瞬之后,从口间混着血雾的断齿被吐了出来,滚落到地板上发出声音。思维几乎完全处于麻痹状态的优吉欧,即便如此,也因和自己不同,对打破禁忌没有半分纠结的同伴的所为屏住了呼吸。
拉蒂诺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恐惧感,随即断断续续地再次悲鸣起来。
「要……要被杀掉了啊啊啊!!」
两手前伸的拉蒂诺从沙发上滚落下来,就这样拖着身体朝门的方向退后数步。看到桐人没有继续攻击的意图后,立刻转过身来,手脚并用地推开门倚在门口。
「谁……谁来……谁来!谁来救救我啊啊啊啊!!」
半身刚过门槛,便这样尖叫起来,拉蒂诺手脚胡乱地挥动着逃向走廊暗处。「唏——」拖着长长尾音的声音很快远去,消失在暴雨的纷乱中。
优吉欧收回视线,再次望向桐人。
首先看到的是,桐人右手握住的莱依奥斯的剑,落入他自己造成的血泊。嘴唇哆嗦着颤抖后,突然咬紧牙关。然后,桐人仿佛像等待着什么——也许是神的声音一般抬起头,就这样的数秒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明白了不会有任何审判降下后,再一次视线转到了优吉欧这边。
接着,从嘴唇间,流出了沙哑的声音:
「……抱歉……我想的太天真了……没想到……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之后的话就像再也说不出口一般。优吉欧以自己的意志开了口,用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声音说道:
「桐人……我……把莱依奥斯杀掉了……」
刚一说完,右眼便再次疼痛起来。
「那家伙……对缇卓和萝涅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所以……所以杀掉了……温贝尔也杀掉了……我……我……」
就如拉蒂诺所说的,自己到底还是人类么?其实是暗之国的住人?想要这么说下去,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屏住呼吸俯视着稍远处倒在地上的莱依奥斯的尸体,对着那看向虚空的眼睛。
杀人犯、杀人犯。优吉欧听到没有生气的眼睛发出诋毁的声音。那是孩童时被优吉欧和兄长们深深恐惧的,祖母睡前讲的故事中所出现的词语。暗之国的住人间没有必须遵守的法则与禁忌,不仅轻易地将抓获的人类杀掉,就连同族之间也顺由欲望而互相残杀。优吉欧在两年前《终结山脉》的地下洞窟中,便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其内容的真实性。
是的,我和那些哥布林们没什么不同。任由怒火将同为人类的莱依奥斯斩杀的那个瞬间,「教会也好、禁忌目录也好,统统都去吃屎算了!」的话,都是发自自己的内心说出和做出的。
至少——为了证明自己至少有一点和那些哥布林们不同——我必须自裁么……?
冷不防,优吉欧感到右手一直握着的青蔷薇之剑的剑柄无比冰冷,全身僵硬了起来。但是,之后的瞬间,桐人温暖而有力的右手牢牢扣住了优吉欧的肩膀。
「你是人类,优吉欧。和我一样……愚蠢的,总是犯错的,又总为寻找那意义而拼命挣扎的……人类。」
再次用力按了一下,桐人把手放开,走向寝室的门。把落下的灰色制服拾起,轻轻打开门,融进了黑暗之中。
【rkl:虽然可以有很正常向的解释,但这里还是容易让人想歪……不过翻译这一整段的时候我脸色都非常不好。】
优吉欧没有动。桐人的话语似乎令优吉欧更加混乱,如窗外暴雨般的种种念头涌上来后又消失不见。
想从这房间里逃走,逃离学院、逃离央都——逃离这个世界,优吉欧这么想着。虽然明白不走进寝室照顾缇卓她们不行,然而一想到她们的眼中,会浮现出和拉蒂诺同样恐惧的神色,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优吉欧如雕像般凝住。过了几分钟后,终于寝室的门慢慢动了起来。被惊吓到般地颤抖着肩膀,优吉欧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首先是两手抱着穿着制服却失去了意识的萝涅的,桐人的身影。同样穿好衣服,但头发还残留着凌乱迹象的缇卓跟在后面,走进起居室一步,便站住了。
淡淡闪着光亮的红叶色眼睛,望了一会莱依奥斯和温贝尔的尸体,然后看向半身染血,还跪在地上的优吉欧。
纸一般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缇卓只是站在那里一直注视着优吉欧。想着至少不要从这双眼睛中生出的恐惧和厌恶中移开视线,优吉欧静静等待着这个时候的到来。
忽然,带着空虚表情的缇卓缓缓的迈出步子。两、三步一停地朝前面走去。花了很长的时间穿过房间,来到优吉欧面前,然后如同断了线一般颓然跪倒。
凑近来看,光滑的脸颊上依然留着泪痕。就如所有的情感都瞬间流露出来一般,紫红色的眼睛里面什么都看不到,镜子一般倒映着优吉欧的视线。
要说的话怎么也找不到。无论怎样的谢罪也好、安慰也罢、仿佛从堕落为杀人者的自己口里说出的瞬间,就会成为空洞的谎言一般,优吉欧除了无言的等待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近乎永恒的数秒过去——缇卓的右手缓缓地动了起来。指尖伸入裙子的口袋里,来回翻找后抽出来的手上,握着一块小小的白色手巾。
慢慢伸出右手,缇卓的手巾,轻轻地擦拭着优吉欧左脸颊染上的血迹。头稍稍地前倾,一次又一次,如母亲安抚婴孩般,手不知厌倦地动着。
优吉欧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落泪。而这染进手巾又从旁边溢出的优吉欧的眼泪,缇卓一直不停地将之擦拭着。
7
大约十分钟之后,指导教官和几位上级修剑士才赶到房间。
缇卓和萝涅被其他女性修剑士领回,优吉欧和桐人分别被带到至今从未被使用过的惩罚室里过了一夜。
一夜未能合眼,已至黎明。优吉欧和桐人一起,被从房间带到恢复平静的学院的主讲堂,因面前所见到的广场上的事物而屏住了呼吸。
春天的暴雨后,反射着快要溢出来一般的索尔斯的光芒的银白色耀眼之巨物——从未见过的,整合骑士乘坐的的飞龙坐骑。而且有两匹。被镜子般的铠甲覆盖全身,收起的翅膀高高举起,睥睨着从周围建筑的窗口战战兢兢窥视过来的练士们。
到达主讲堂巨大的正门前,领着两人的指导教官压低声音说道:
「你们两人所作的事情,是在学院内……不,在帝国的漫长历史中也从未发生过的,极为严重的罪过。因为不可能在学院内进行处分,便交给神圣教会直接制裁了……对此……非常遗憾。」
优吉欧突然抬头看向这位作为传统流派达人的壮年教官。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优吉欧和桐人无言地对其敬礼,短短的回礼之后,他就这样转身离去了。
「…………」
和搭档互相对视了一下后,优吉欧转过头,推开了主讲堂的大门。
排列着无数长桌的昏暗讲堂,慢慢恢复了平静。凝神注视,看到了正面巨大的丝提西亚神像前,昏暗中仍然发出淡淡光辉的,两个骑士的身影。
优吉欧大大地吸了口气,慢慢的向着说不定是自己最后一次步行的道路踏出一步。虽然前一晚并没能好好整理思绪,却不知为何心情十分平缓。
正面的讲台是三段的台阶状。两个整合骑士,其最下边一人面向这里,最上段一人背向这里地站着。下面站着的整合骑士的铠甲,确实在过去见过。耀眼的没有一分间隙的银色装甲,长长的纯白色披风,还有别切成十字窗口的面罩,无疑和曾将爱丽丝带走的整合骑士完全一样。
站在上面的骑士也身着同样的铠甲,但并没有带上面罩,披风之上,远比莱依奥斯鲜艳的金发直直地垂下,直至腰间同样奢华的金制剑鞘之下。即使优吉欧他们靠近也一动不动,只是仰视着丝提西亚的神像。
紧紧握紧双拳,优吉欧走完了最后的几米,跪在下段地骑士面前,把头低垂下去。等待桐人做出同样姿势后,张口说道:
「上级修剑士优吉欧,以及上级修剑士桐人,被传唤至此。」
稍微沉默了一会,混着金属质和威压感的声音,从头上降下:
「……我乃《诺兰高尔思第二中央区》统括整合管理骑士,艾尔德里耶·Synthesis·Twentysix。奥里克三子优吉欧及无登录民桐人两人,因抵触禁忌目录之罪予以逮捕,审问后处刑。并且……因为罪状适用第二条重要辅则第一项,逮捕由整合管制骑士一名负责监视。」
感觉到带着面罩的整合骑士停下话语退后了一步。优吉欧抬起脸,听见站在稍上面的骑士,就这么背对着自己,发出凛然的声音:
「《中央大教堂》所属整合管制骑士……爱丽丝·Synthesis·Fifty。」
【rkl:这里注释一下,这里如果意译,则应翻译为『艾尔德里耶·合成体二十六号』及『爱丽丝·合成体五十号』。这里将Synthesis翻译为『合成』而非『整合』的原因是第七章的神圣语中存在『Integrator』即整合体的概念。】
优吉欧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声音不可能听错。从出生后的十一年间,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的声音。金发耀眼夺目。令人怀念的清爽香气漂浮在身边,是错觉么?
「……爱……爱丽丝……?是爱丽丝么……?」
使劲挤出的声音,微小到自己都几乎听不见。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呼地站起身来,一步两步地登上讲台,向金发整合骑士的背后靠近。
骑士比想象的还要娇小。没错——如果爱丽丝就那样和优吉欧一同成长的话,到现在便应是这样的身材。
「爱丽丝……!」
再次,这回发出了稍微清楚一些的声音,优吉欧想要把手伸向骑士的肩膀。这样,回过头来的骑士,就会浮现出那种恶作剧似地并且冰冷而清澈的笑容来迎接优吉欧——
的这一预感的幻想,被切开视野的一闪金黄色的光芒,打得粉碎。
左脸被惊人地热度弹开,随后优吉欧骨碌骨碌的回转着被打飞近五米远,背对着落到方才跪着的地面上。依旧背对着这边的名为爱丽丝的骑士,将带着鞘的黄金之剑,以惊人的速度击了过来——注意到这点时,已经是在桐人的帮助下起身之后了。
连感到心痛不已的余力都没有,优吉欧只能呆呆地仰视着骑士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骑士将背后长长伸出的剑慢慢放下,用剑端轻敲脚下打磨过的地板。还收在鞘里的刀身,发出「叮」的一声微响。
「……请注意自己的举止。我有将你们的天命减少至七成的惩罚权。下次再未经允许想要触碰的话,就将那只手斩掉。」
用美丽而稳重的声音淡淡的说出令人人战栗的话语,骑士慢慢的转过身来俯视着优吉欧。
「…………爱丽丝……」
优吉欧没能止住,这个名字再一次从口中轻轻流出。绝对没看错,佩着黄金之剑的整合骑士,只能是过去从露莉德村被带走的优吉欧的儿时玩伴、作为村长加斯胡特的女儿、西露卡的姐姐的爱丽丝·青贝尔克本人——成长以后的样子。
毫无瑕疵的鲜艳金发。带着透明感的雪白肌肤。更何况,眼角稍稍翘起的,清澈湖水般深蓝色的大眼睛,优吉欧从未在爱丽丝以外的任何人身上看到过。
只是,这眼睛里浮现的光芒,与过去完全不同。在露莉德村生活时那充满生命力和好奇心的光辉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冷静到如同分析和看透对方一般的视线注视着优吉欧。
樱色的嘴唇动了一下,再一次流出可爱然而却极为冷淡的声音:
「哦……预想是减少三成天命的打击、却只减到了一半程度。打中的瞬间卸掉了一部分么?对竞选修剑学院代表……或者说是对犯下杀人大罪的人来说还算有一套啊。」
无需呼出《丝提西亚之窗》便能看到优吉欧的天命值,并且还带着让人无法相信的语气,连去考虑话语的意义都做不到。耳朵里流入的话语,优吉欧无论怎样都无法接受。那个温柔的爱丽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硬要说的话,爱丽丝见到优吉欧后没有任何反应,轻易放出完全不给优吉欧躲避机会的斩击,说到底,她作为整合骑士站在自己眼前,对这件事本身,优吉欧都无法相信。
在混乱和惊愕的漩涡中颠簸的优吉欧耳畔,窸窸窣窣地听到了桐人的耳语。
「她就是你的爱丽丝啊……」
这个声音,以及在这个事态里简直是比胆大包天还要镇定的语气,让优吉欧稍稍取回了一点点冷静。好歹小小点了点头,桐人再度悄声说道:
「……这个情况还是老实遵从指示吧。就算是罪人,能进到教会的话,多少也能明白些什么。」
「…………啊啊……是啊。来这里之前,好像你也这么说过呢」
恢复了仅仅这么回答的小小余力,优吉欧再次点了点头。毫无表情地望着两个人的爱丽丝·青贝尔克——不,该说是整合骑士爱丽丝·Synthesis·Fifty——把左手握着的鞘再次放回腰间的剑带,向站在下面台阶的骑士短短的命令道:
「绑起来。」
「是。」
藏在白色披风里,骑士的左手上,握着两副曾经见过的,带锁的拘束器具。随着甲胄鸣响的声音走近的整合骑士,从护面窗口的暗处瞥了一眼优吉欧饿桐人,发出金属质的声音:
「站起来转过身去,两手交叉在背后。」
在桐人的帮助下站起来的优吉欧,遵从指示后,整合骑士先是把双手用皮革手铐按顺序铐住,然后用粗皮带围住腰,勒紧至稍影响呼吸的程度。用力扯紧确认好后,给桐人也套上了同样的拘束具。
工作完成后,名为艾尔德里耶的骑士,右手握紧两人腰部垂下的锁链,向讲台上的爱丽丝报告:
「束缚完成。」
「好。带走,两名都绑到我的飞龙上。」
「是。」
哗啦一声将锁链扯响,在两人背后命令:
「走。」
感觉着上半身被拘束器具无情捆紧的疼痛,优吉欧呆呆地想着,到头来结局还是一样啊。那个时候——年幼的爱丽丝被整合骑士带走时,举起斧头向骑士砍去的话,恐怕优吉欧也会一起被绑起来带到央都吧。然后在那里……又会发生什么?作为罪人而应被裁决的人,成为了法之守护者的整合骑士的『什么』……
不对,并不相同。爱丽丝是为了帮助暗之骑士,而自己是在憎恨的驱使下杀了人。将莱依奥斯的手臂切下时恐怖的触感,回溅出来的血液生腥的味道,这些情景又鲜明起来,再度确认了优吉欧所犯下的禁忌之罪。
但是,如果自己的受到的处分和爱丽丝不同——就算是痛苦和恐怖的死亡结局,在接受前也有一个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了解爱丽丝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且如果有让她恢复原样的可能,便为此付出努力。哪怕因此再为自己增添重重的罪过也要这样做。
杀掉莱依奥斯之后一直苛责着自己,在仿佛四肢被分得到处散落的恐怖和惑乱的风暴中,优吉欧终于注意到了紧紧束缚自己的绳子。为了爱丽丝——没错,为了如长年以来所期望的一样还活着的爱丽丝,这样的罪和恶都是可以容许的。优吉欧拼命地这样说给自己听道。
穿过无人的主讲堂,再次从正门来到外面,耀眼的阳光射向眼睛。但倾泻下来的并非仅此而已。围着圆形的大广场的几幢建筑的窗户深处、树下围墙边的暗处,优吉欧感到自己正被众多的练士们窥视着。从恐惧、憎恶、疑惑再到侮蔑,各种各样的负面感情如同针尖一般刺进皮肤。
握着锁链的骑士艾尔德里耶,对无数的视线毫不在意地将两人带到广场中央蹲着的飞龙面前,将捆着优吉欧的链子系到其中一匹右足的装甲扣子上,再将桐人的链子系到左足上。
远在头顶俯视着搬运物的龙,看到巨大的黄色眼球后,优吉欧慌忙俯首。在稍远的地板上,注意到了两只横躺的革带。被紧紧绑好的袋口露出来的,毫无疑问是青蔷薇之剑和桐人的黑剑的柄。看来那里面,不知何时装好了两人的房间里仅有的私人物品。大概搬运这两把剑是个要花上几人力气的大工程吧。
咔嚓咔嚓地走过石板的骑士爱丽丝,继续向完成作业的艾尔德里耶命令道:
「请将罪人的包裹搬到你的龙上。」
一边这样说着,弯下腰将装着青蔷薇之剑的大袋用右手轻轻提起。仿佛感觉不到其重量一般,快步走向另一匹的飞龙,将皮带固定在龙脚上。艾尔德里耶这边则有些费劲地搬运桐人的袋子,系紧在另一边的脚上后,右足跨镫,轻巧地坐到龙背的鞍上。
爱丽丝再也没看优吉欧一眼,从其面前穿过,用同样轻巧的动作坐上坐骑,取出缰绳。呼啦一声,巨大的翅膀张开,遮住了阳光。
就在这时,从背后传来靠近的脚步声的同时,优吉欧的耳边响起颤抖的声音。
「请等一等,骑士大人!」
屏住呼吸转过头来,看到跑过来的确实是萝涅和缇卓两人。左脸的疼痛提醒着爱丽丝那猛烈的一击,优吉欧拼命喊出声来:
「停下,别过来!」
但是缇卓她们没有止住脚步,一直跑到爱丽丝的飞龙正前面,把头深深低下。
「骑、骑士大人……请您,许可我们向上级修剑士殿下道别……」
一瞬间的沉默后,爱丽丝冷淡的声音响起:
「只允许两分钟。」
表情稍稍缓和下来,再次行礼后,缇卓朝着优吉欧,萝涅朝着桐人嗒嗒地跑了过来。
缇卓来到双手被绑在背后的优吉欧面前,蹒跚站住,双手紧紧握在胸前。
虽然制服没有一点污迹,却仍是面无血色,眼圈附近红红地肿了起来。这倒也并非毫无道理,被莱依奥斯等人侮辱,之后又受到了看到他们尸骸的冲击。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心中的伤口还未愈合的缇卓,就这样在众人眼前,走进已经成为重罪犯的优吉欧,还向整合骑士乞求说话的许可,想象不出她这是多么乱来。
「……缇卓……」
优吉欧沙哑的声音呢喃着,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咬住了嘴唇。昨晚,拉蒂诺把杀了莱依奥斯的优吉欧称作暗之怪物。不无道理,人类不可能打破禁忌目录,如果有谁真的打破了,那么他便不是人类。就算缇卓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优吉欧刚想要垂下眼睛,缇卓红叶色的眼中,冒出大颗的泪水流到脸颊上:
「优吉欧前辈……对不起……都是……都是我的错……」
用力地握紧双手,挤出来的细细的声音仍在继续:
「……对不起……因为我……我做了傻事……」
「不对……不是这样的。」
优吉欧吃惊地,不断摇着头说道。
「你什么错也没有……你为了朋友做了正确的事。……成为这样,全都是我自己的责任。你需要道歉的事,一样也没有。」
没错——不是这样。优吉欧开口的同时心底也在这么呢喃着。我完全是为了自己才会杀了莱依奥斯。把禁忌目录当做借口碌碌无为地过了八年,并且对这样的自己无比地嫌恶,仅仅为此而挥下的剑——
缇卓像是想要看进优吉欧灵魂深处一般笔直地集中视线,拼命地挤出令人心痛的、小小的笑容。
「这次……」
带着颤抖却毅然决然的语气,年轻的见习剑士说着:
「这次,就由我来救优吉欧前辈。我会……努力,绝对会成为整合骑士,去救前辈……所以,请等一等。一定……一定……」
因为呜咽,后面的话卡住了。优吉欧只有不断地点头。
飞龙的对面,结束了短暂对话的萝涅,将手拿的小小包裹递到桐人被绑住的手上,哭着说道:
「那个……这个,是便当。肚子饿的话,就请吃这个吧……」
之后桐人的回话,被飞龙再次大幅挥动翅膀羽音掩住了。
「时间到。」
与爱丽丝发出声音的同时,缰绳啪嚓一声鸣响,飞龙粗大的脚伸直。锁链动了起来,将优吉欧的身体稍稍抬起。
缇卓退后几步,眼里还不停涌出泪水。挥鸣的龙翼卷起的阵风吹乱了她的红发。
飞龙开始助跑而使地面咚咚震动起来时,缇卓依然拼命地追赶着,却终于被杂乱的石板绊倒。之后飞龙用力蹬地,展开翅膀,飞向天空。
飞龙盘旋着以惊人的升力在天空中翱翔,眼底的缇卓和萝涅渐渐变小了,身影最终混入石板的灰色中消失。北圣托利亚修剑学院的整体景象在优吉欧眼前呈现之后,两骑飞龙开始笔直地向着央都的中心——神圣教会的巨大塔楼飞翔。
(第五章 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