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12-7 11:47 编辑
● 智头美那《戒指的故事》(首次发表于《雷纳迪安语事件 没能成为博尔赫斯的男人》,2021年,生田志穗 着)
本文是以所罗门的戒指传承为主题,围绕狗和猫之间展开的对话的微小说。
一审判决后,A虽在家暴庇护所接受保护,但因为其只要听到日语健康就会恶化的体质,与他人构筑关系和共同生活都极其困难。
一般来说,要将其从邪教等精神控制、洗`脑中解放出来,本人和治疗者之间就必须建立信赖关系。但是,能与以雷纳迪安语为母语的A进行完美交流的人只有加害者一方,而对A进行日语教育的尝试也被A自身所排斥;检方这边,也无人愿意只因A的案件便试图掌握难学的雷纳迪安语。在此情况下,对A的治疗毫无可能。
实际上想必榊早已料定,就算监禁行为被揭露、A会在法律之下与其分开,只要有雷纳迪安语这一纽带,A也不得不主动回到榊的身边。榊在一审判决后的采访中表示:“A逃到我家的时候,我尊重了A的意愿而没有报警。现在想来,这不是一个成年人应有的态度,我也为此反省至今。但鉴于A并没有容身之处,等到审判结束后,如果A也同意,我愿意领养她,让她成为我真正的家人”。《诗缝世界》粉丝俱乐部一度相继流失的会员数,也在一审判决后转向回升。更有消息透露,榊正发起原案,推动制作以本案为原型的电影,其暂定名为《爱的通话》。
眼看榊阵营的主张即将宣告胜利之时,某个人物主动请缨作为检方的雷纳迪安语翻译,让事态发生剧变。此人正是已经升上高三的智头美那。从失语症中恢复的智头,作为唯一能匹敌榊的雷纳迪安语使用者,认为这是自己的义务,不顾父母的反对向检察机关提出协助申请。
智头在暑假期间每天都去见A。A本已隐约意识到自己被拖到外面的世界,契机正是之前智头造访地下室,故起初仍抱有警戒之心。但在智头用连环画为她讲述雷纳迪安语的童话后,A很快与智头亲密起来。榊在监禁期间只给A讲述其自创的故事,所以A甚至对格林童话和日本传说之类都一无所知。
回到家中的智头还会以当天和A所看的内容为主题,用雷纳迪安语写一篇微小说,并拍下照片发给A,以此进一步拉近和A的心理距离。本文《戒指的故事》即为其中一篇,后被收录于雷纳迪安语案件相关的纪实类书籍中。
依靠交流,A渐渐对智头敞开了心扉。
在智头的努力下,发掘出了此前未曾获知的信息。首先,“阿鲁”既非A的自称,也不是指《诗缝世界》这一虚构故事中的神,而是A对榊的称呼。造成这种最初级的误解的原因,不仅由于不完善的翻译,而更在于或是因为A除了名为“阿鲁”的榊外无法见到其他人、她从一开始便未被赋予名字的这一事实。
此外,案发时已经离职的原早川书房编辑·饭田治出具的新证言,也带来了进展。
在榊的短篇原稿迟迟未交之际,饭田曾强行闯入榊家。其中,他发现了放在桌上的大量笔记,内容为构思之中的虚构语言。向榊询问此事得到的回答是“还未打算进行发表、只是一种基于个人兴趣的人造语言”,于是饭田热心地推荐其创作使用这种人造语言的异世界故事,而这促成了《诗缝世界》的诞生——证言如此陈述道。
而这与《诗缝世界》大热后、榊自己多次重复的“为了创作具有划时代语言体系的异世界奇幻故事、于是设计了雷纳迪安语”的来由自相矛盾。
至此,调查组认为,当初“榊将雷纳迪安语这一为创作异世界奇幻小说而设计的语言应用于监禁少女”的推测是错误的,而推导出“雷纳迪安语本是为养育出以不可能与他人交流的语言为母语的这名少女、意图执行洗`脑监禁而发明的‘监禁语言’,《诗缝世界》只不过是上述行径的副产品”这一可能性。
此外,从榊小学时代的同学处也得到了新的证言。榊的亲生父亲在榊一岁时病死,之后榊母再婚,而该再婚对象的名字读音为“yousuke”,碰巧和儿子的名字相同。据说之后榊母就将“有介”的“you”换成“aru”来称呼自己的孩子。可见,榊是将自己的名字封为创造神之名。
面对检方以A的详细证词为首积累的大量证据,辩方则态度一转,在承认A出生后不久便住在榊家的同时,变更为“榊从曾于2000年前后交往、现已去世的一名女性处接收了A,而榊认为A系其亲生女儿、故用最有利于精神涵养的雷纳迪安语进行教育”这一主张。该说法被认为也许已经涵盖一部分的真相。辩方提交的多项证据证明,2000年前后榊曾与附近餐厅工作的越南籍女性交往,而该女性回到越南后已经病逝。
面对“榊将A视为女儿抚养”这一可能减轻刑罚的材料,检方为了尽可能加重量刑,战术性地提出“只进行雷纳迪安语的教育、使其连只需接受通常义务教育就能掌握的日语能力也有所欠缺,可适用广义的故意伤害罪定处”的主张,而在田律师强烈反驳道:
“例如以使用者只有十余人的少数语言为母语的少数群体,在用此种语言教育亲生子女时,如果因其可能对子女的社会生活不利而被认定为虐待、受到法律制裁的话,这显然是对少数群体的歧视,是纯粹的同化政策。换个角度来看,这就和将基督徒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洗礼的行为视为虐待一样,已是侵害信仰自由的暴行。”
高等法院虽就前述的骨质软化症一项,认定其与榊的不作为造成的障碍存在因果关系,但鉴于A的骨质软化症在此阶段已经治愈,且在有关日语学习的问题上未能认定成立故意伤害罪,故以强制束缚监禁致伤罪,判处量刑较轻的四年有期徒刑。
● 榊美澄《圣话术》(摘录)(首次发表于网站“支持榊美澄老师无罪判决的博客”2017年3月12日)
最高法院并不会认定事实或采纳证据,其仅为审理高等法院作出的判决是否违反宪法或判例的机关,故即便高法判决后发现了新的事实,也不会被作为证据采用,无法对判决结果造成影响。如果无法推翻原判决——撤销高等法院的判决、作出新的判决,榊基本可以宣告胜利。
检方抱着一线希望,提出要求推翻原判决的上诉申请书。另一方面,获得A信赖的智头又展开了新的行动。
无法学习日语已是既成事实,而只要A仍是仅能使用雷纳迪安语的状态,就不可能回归和参与社会生活;而只要A仍在使用雷纳迪安语思考事物,就始终无法摆脱榊的支配。作出以上判断的智头,于是开始教A学习中文。
这是智头从申请担任翻译时便已想好的计划,而从根本上,是意识到了只有“能以母语水平掌握日语之外的语言、且能完全理解雷纳迪安语的人”才能拯救A这一点,让她下定决心。此外,精通法语和世界语的智头特意选择中文,据说也是其为具有亚洲人长相的A的将来所做的考虑。
智头使用雷纳迪安语,对A开展起独属于两人的初级中文私教。和光是听到就会带来痛苦的日语不同,A对学习中文并不抵触。据说第一次理解“另一种语言体系”的含义的A非常惊讶,两眼放光地沉浸在学习之中。不断教授后熟练掌握基础中文的A,被智头带到素有结交并育有小孩的一家中国人家庭里,让她在此暂住。此外,A也开始主动阅读起中文的儿童书籍。以上努力成效显着,在将近三个月时间里,A便具备了小学高年级的中文水平。
某日,A被门把手上产生的静电所惊,便向智头询问表示这一情形的中文。智头向其说明了电的相关概念。雷纳迪安语基于蒸汽时代的文明阶段,因此并无“电”的词汇,也不存在其他相关联的表达。A对其曾居住的地下室中的灯光,也用意为“火”的“提布”一词指代。
借助伴随刺激而掌握的电的词汇,A得以提供新的说明,涉及到A对日语感到痛苦的理由。而这并不是因为她此前未曾接触过雷纳迪安语以外的语言。真相是在A年幼时,榊一边用收音机和CD等向她播放日语,一边对她施以电击,为她建立了一听到日语的基础词汇和发音就闪现痛苦的条件反射。
此外,随着A中文的日益熟练,自案发以来悬置已久的某个谜团终于得见结果。
此即,A是否受过性侵害。
在雷纳迪安语中,“说话”和“性接触”都用完全相同的动词“埃伊多”表示,而且该单词不与表示动作主体的主语连用,构成了使上下文巧妙地具备双重含义的语言设计。对此,榊虽然从未点破,但明显能感受到其强烈的目的性。在这一点上,由本田为代表的持批判态度的读者看来,日常对话中夹杂性隐喻实在颇为可疑;而换作热心粉丝,感受到的则是一种“妖异的魅力”。
举例而言,在雷纳迪安语中,“B比划着手势向阿鲁搭话”和“阿鲁用手与B发生性接触”这两句话,其发音都是完全相同的“埃伊多·B·阿鲁·雷乌拉塔”,两者在含义上也被视为等同,而这种扭曲的特点在自然语言中几乎不可能存在。
当然,这一谜团从二审阶段起就备受质疑,但即便如此,只要A仍未掌握一定程度的第二语言,她就无法提供关于性侵害的具体证词。这即是雷纳迪安语本身所设下的陷阱。
对雷纳迪安语的评价,从“以语言科幻见长的作家所创造的充满魅力的虚构语言”滑落并从此烙上“监禁语言”“犯罪者语言”的标记,正是自A用中文讲述起自己所受的性侵害开始。
所谓雷纳迪安语,对于雷纳迪安人A而言,就是一种被预先设置“阿鲁(=榊)既是神也是父亲、母亲及恋人”这一定义,仅为支配而存在的语言。
其具有异乎寻常的多义性,是为了让A在认知上将说话的交流与自己所受的性`虐待产生混同,在心理上消解两者之间的界线。
其词汇和语法的不断变化,是为了昭示语言这一意思表达工具处在榊的掌管之下,制造出不遵循榊就无法交流的禁锢状态,从而进一步强化洗`脑的效果。
如前所述,即使得到电击洗`脑和性侵害的证词,只要高等法院的判决不被推翻,就不会被最高法院作为证据采用。
需要详细陈述上诉理由的上诉状所对应的上诉期限,即使在允许延长的情况下,也只有判决之后的四个月左右。提出上诉后,上诉人便无法追加新的主张。得到上述两项证词正是在高院判决后的第115天。如果A和智头的中文课再晚两周的话,榊就能逃过这两项虐待罪的指控。
另一方面,榊在A给出新的被害证词后,立即解除了在田律师的职务。接替上任的是获得律师资格不满两年的新手律师,在那之后的榊几乎把辩护人纯粹当成自己的传声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观中通过媒体不断发表其主张。
“雷纳迪安语是一种不断进化的语言,因此突破被发音和书写所限制的交流的极限,势必成为理应跨越的课题。为了与有任何身体残障的人都能进行完美的交流,语言就必须打破对听觉和视觉的依赖,通过嗅觉交流、味觉交流、痛觉交流、身体接触交流等,以开发出运用全身感官的全新语言为目标。将上述实验的一部分视为纯粹的性行为或犯罪之举,恰恰证明了作出如此解释的人其智力水平之低。当下,人类之所以饱受战乱和猜忌的折磨,正是因为这笼罩全世界的局限于视觉和听觉的语言,乃是区分事物并导致分裂的刀剑。让肌肤和感官之间互相联通、化为一同、意念共享,像棉花一样包裹你我的语言,才是‘语言’本来应有的形态,才是带来相互理解、实现和平与共存的‘灵魂的语言’。”
以上主张,以及描写实际发生在榊家的对A的“语言实验”的《圣话术》,都发表在榊的支持网站上。虽然全文均为雷纳迪安语,但鉴于其作为以加害者视角写下的儿童性`虐待记录的性质,本书不予记载其中的直接描写,只收录体现榊思想的开头部分。
心理学家禾轮玲二在其着作《Strange Case 异常犯罪者的极限心理学》中写道:“这是基于‘放手捣毁现有的语言框架’这一大胆的构想而写下的文字。倘若未曾染指犯罪,可不就能成为一名颇具魅力的思想家了吗”。对此,本田铁在博客上发表了批判文章,指摘如下:
“味觉交流有梶尾真治的《地球是原味酸奶味的》等,嗅觉交流有菅浩江的《风之伴奏》等,痛觉交流有田中启文的《穿越银河的诅咒》等,身体接触交流有约翰·瓦利的《残像》等,不管哪个点子都早有多部作品在前,榊的所谓‘思想’不过是将这些既存的虚构作品中写下的创意,迎合自己的目的歪曲缝合而成。其中没有半点原创的要素,充其量是敷衍一时的强词夺理,仅仅是想在粉丝面前掩盖自己纯粹是个性犯罪者的事实。说到底如他真的坚信自己的语言理论,在取得成年被验者的同意后再进行即可,而根本没有必要牺牲一名未成年少女。现在的榊不过是彻头彻尾追随他人、亦步亦趋如跟屁虫般的三流科幻作家,绝无可能成就什么有魅力的思想家。”
● 榊美澄《诗缝世界创世(雷努迪阿诺·塞基萨)》(首次发表于《深层现代》2018年6月号)
本文为各家媒体从传真中受到的文件,被多家媒体称之为“古怪来信”。首先发来的是一张A4大小、尽是雷纳迪安语的文字,24小时后又发来4种日语译文,组成这样一部如同暗号和解读搭配的作品以公之于众。其仿佛在宣告:“本以雷纳迪安语写就的一部诗篇,译成日文则会分裂为四种解释、各自呈现出不同的故事,这种如同《竹林中》的形式,正是雷纳迪安语具备的多义性的最好例证。”
不过,正如各位阅毕的读者所知,雷纳迪安语的原文极端排除连接词和助词,几乎只是在罗列各种动词和名词,如不补足相当数量的单词和调整语序的话,就连解释都无从下手;只有读过“日语译文”,才能使其成为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的文本。而这一点,正与榊的意图相反,恰恰显露出雷纳迪安语的局限性——现实中的雷纳迪安语,并不像榊小说中登场的语言那样具有魔法般的力量。
鉴于光是日语译文也存在可能难以理解的部分,故补足如下。
第一种“真相”是爱的故事。
榊在幼年时期,目睹了父母因为言语上细小的摩擦而反复争吵、相互之间不断猜忌的过程。榊意识到,父母不和的原因是没有合适的语言准确传达彼此的心意,所以决心穷其一生去开发为爱而存在的语言。雷纳迪安语就是这一努力的结晶,但语言会随着多人之间的交流而分裂,随着使用者的增加而出现漏洞。于是,就要寻求可以维持语言唯一性的最小环境。在只有两人的世界里互相倾吐完美的爱的语言,这就是榊的理想;而和A之间完成了建构,宣告了榊的成功。但由于年龄的差距,所以榊心知肚明自己定会比A先一步死去。为了不让A在自己死后面对无人理解的绝对孤独的折磨,就有必要准备好接班人。《诗缝世界》就是为了培育这个人而写,是仅为这世上唯一的、孤身一人的那个人而献上的爱的故事。
从这第一种“真相”开始就令人狐疑。榊在案发前不久,还在找施工人员商量扩建地下室,为了购买新床而搜罗起商品目录,在购物网站上浏览过捆绑器具等事实,都被早早捉出马脚。即便因为证据不足而未予立案,但确实引发了其也企图监禁智头的怀疑。
据部分媒体推测,榊毫无戒心地让智头与A相见,或是由于长期监禁导致A对榊的依赖,让榊误以为是虚构语言带来的影响认知的效果,产生了学习雷纳迪安语的智头等《诗缝世界》的粉丝也同样进行着意识革命的错觉,进而贸然以身犯险——他深信如同自己笔下语言科幻般的现象已真实发生,邀请智头或也不是为了挑选“接班人”,而是为了不断壮大他的理想乡而迈出的第一步。
第二种“真相”是进化的故事。
作为小说家不断创作故事的榊意识到,智慧的基础在于支撑思考的语言,借助所使用的语言,人类可以获得堪比神明的巨大视野,在种族层面和智慧层面上,由此可以迈上新的台阶。经过不断探索试错,榊终于创造出为进化而生的语言——雷纳迪安语。但是,无论他如何钻研,本已被日语这一母语植根于大脑的榊自己,自知终究无法达到“神的视野”。榊得知真正能到达如此境界的,只有以雷纳迪安语养育长大之人,便把这一崇高的使命托付给了A。
而A之所以抗拒日语,是因为与雷纳迪安语相比,其他语言实在惨不忍睹,就像人类听到野兽嚎叫一般、只觉野蛮到不堪入耳。现在的智头和A看似能够交流,其实不过是一种错觉。就像人类观察蚂蚁一样,身为神明的A,只是在观察着雷纳迪安语使用者以外的人类。对旧人类的观察告终后,A很快自会抛弃肉体、化为超智慧的存在,飞向宇宙彼岸。
第三种“真相”是赎罪的故事。
A的真实身份,是诞生于《诗缝世界》的语言魔术师,因怀疑阿鲁的语言而触犯禁忌,受到神罚。其为,剥夺记忆、变成婴儿,然后打入邪恶的下等语言肆虐作祟的地狱之中的流放之刑。
榊是《诗缝世界》派来的看守,肩负着见证A获得阿鲁赦免、再次回归《诗缝世界》的全部历程的使命。A为获宽恕的赎罪手段,正是完全理解A曾亵渎的神圣语言——雷纳迪安语,以此净化自己的灵魂。而榊既是她的看守,同时也是教授她雷纳迪安语的导师。
一旦被地狱居民们所说的下等语言囚禁,A就会迷失道路,遭受排除在大道轮回之外的追加刑罚。而榊的愿望,正是引导A的灵魂,让她走向赎罪和归乡之路。
第四种“真相”是世界的故事。
有多少人存在,就有多少种对事物的解释,“人人都活在独一无二的真实世界里”的想法是个错误。世界本来就蕴含着无数个现在,人类存在于各种可能性的叠加之上。将其限缩成唯一的这数不尽的语言,已经背离了宇宙的规律;而只有带给世界无数种解释、始终保持着可能性的雷纳迪安语,才是宇宙层面上的正确答案。
所以,人在接触到雷纳迪安语的时候,无法抗拒将其亲自说出口的冲动。让A来到榊的身边、让榊因此获罪,更让这场审判备受关注,这一切都是为了吸引世间注意、将在众人之间传播开去的雷纳迪安语本身的力量所致。通过报道,雷纳迪安语在世上广泛传播,人们将如同被传染一般,开始用雷纳迪安语进行交流。而这,将从根本上动摇被唯物论统治的地上世界,使之变成重叠起无数的可能性、根据语言进行无限变化的新世界——真正的《诗缝世界》。《诗缝世界》是理应到来的世界,是未来地球的模样。
第二到第四种真相都因为其荒唐无稽,而难以从正面反驳。不过对于其中具体的内容,本田铁在自己的博客上详细揭露了被榊用以缝合拼贴的原型科幻作品,并指出:“榊这个人看起来像是在搭建名为‘语言科幻’的巨塔,但直到最后也不过是在博尔赫斯的脚边徘徊。”
智头在后来的采访中这样答道:
“也许,在榊美澄自己看来,这互相矛盾的四种解释,以及二审乃至一审时的主张,都是坚信不疑的真相。如果是这样的话,世上最被雷纳迪安语这个故事所操纵的人,也许就是他自己吧。”
2019年6月11日,因查明榊的暴力行为和性`虐待事实,最高法院推翻了高院判决,将本案发回高等法院重新审理。2020年4月15日,榊美澄即肥后有介,被高等法院以强`奸罪和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2020年5月20日,最高法院驳回上诉,就此定案。
● 少女A(化名)·智头美那《解放的咒语》(未收录)
这部作品未能收录,本书只记录其存在的事实。
榊的判决确定后,A和智头两人在原稿纸上写下了这个故事。
据说,这是由A和智头携手构思情节,一句接一句轮流书写,一半左右由雷纳迪安语写成的短篇。《诗缝世界》消失在黑暗之中,失去了包括阿鲁在内的《诗缝世界》所有语言和记忆的语言魔术师从长眠中醒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各种肤色的人们汇聚一堂的城镇。从此开始的场景开始用中文书写,而城中人们互相之间无数的问候,则用世界各国的语言写下。面对曾经的语言魔术师,路过的少女用英语说出“Nice to meet you!”,故事就此画上句号。
这部作品已不存在。因为本文刚一写完,A和智头就把它丢进野营的柴草里引燃火焰。据说她俩早已决定,这就是两人最后一次使用雷纳迪安语。
以下从《雷纳迪安语事件 没能成为博尔赫斯的男人》的结尾处,引用智头和A的话语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
“我最早对雷纳迪安语感到不自然,其实是在去到榊的地下室的稍早之前。他邀请我帮忙编制第二版雷纳迪安语辞典,而据说预计的页数比第一版还要少。他将进一步增加本就数量极多的同音异义词,以此来减少单词本身的数量。对此,我感到非常奇怪。
说到词汇,不管哪种语言,因自然弃用或无法使用而减少词汇的情况都不罕见。但是,当人们主动去干预语言的时候,我认为应该去增加它的词汇,而不是减少它。
您知道吗,阿伊努语虽然被界定为“极度濒危语言”,但近年来,其中用来表示手机和电子邮件等的词汇还在不断诞生呢。他们努力去准确表达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让自己的语言成为理解新世界的线索。能为自己周遭的森罗万象,赋予一个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我认为这才是语言所带来的希望。”(智头美那)
“榊说过,语言不应是刀剑。他告诉我,语言应该像棉花一样,能包容无数的对象。
但我认为,语言有时必须成为一把剑。安宁与恐惧、快乐与痛苦、亲切与恶意、事实与解释、爱与支配、你与我,当知道可以用语言将这些分割开来时,我才觉得自己真的诞生在了这世界上。如果称之为剑有些危言耸听的话,那不妨比作黑暗中浮现的光亮吧。
为夜里的行人照亮脚下、指明前路,就好像那路灯温暖的光芒一样。”(A)(原话为中文,生田志穗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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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的现在,与榊的梦想相悖,雷纳迪安语并没有被如何传播复制,只是在网上偶尔作为猎奇罪案的要素之一而成为话题,也没有人去积极学习它。榊被确定为世人唾弃的性犯罪者这一情况自不必提,而只是一般的虚构语言也还罢了,这门以“不断进化”为最核心理念的语言一旦不再进化,命数将尽想必也是情理之中吧。本书也更体现出对行将灭绝的语言进行记录这一层面上的意义。本书今后大为畅销、掀起雷纳迪安语热潮,乃至世界变成《诗缝世界》的模样,笔者实在也无法想象。
在上述背景之下,远非榊美澄和智头美那般精通雷纳迪安语的笔者,在日语译文的工作进展上多有推延,而东都书房的工藤编辑耐性十足地等到笔者完稿,在此深表感谢。
最后,再对本书收录所涉的各位作者现状予以简述。
据传闻,榊美澄在狱中又为《诗缝世界创世》增加了十余种所谓的日语译文,但由于其支持网站已停止更新,故相关内容均未公开。对于狱中继续创作《诗缝世界》后续作品的期望化为泡影,其粉丝俱乐部据称预定于2022年1月解散。
本田铁一如既往继续其写作活动,而对去年发表的《日本科幻全史》(户部隼人 编)中完全没有提及榊及其作品一事,本田铁在其博客上予以强烈批判,后遭受日本空想科学作家联盟作出永久开除处分。
在田贵子律师之后倡导司法改革,成为参议院议员,并在电视等媒体上积极出演。关于雷纳迪安语一案的审判,其在回顾案件的电视节目中表示:“如果让我辩护到最后,一定能争取到无罪判决。”
A的日语厌恶症目前仍未完全治愈。智头和A一起,现在日本国外生活。本书也是通过智头以邮件交流的方式,取得了当事人的刊登许可。换作科幻作家时代的榊,其笔下的最后一幕不是“智头监禁了A或A反过来监禁智头”这般屠恶龙者终成恶龙的情节,就是“A和智头在带有身体接触的异常依赖关系中共同生活下去”的发展,而雷纳迪安语的意识革命其实并非妄想,二人最后也没能逃出这一咒语的束缚——他势必会对读者做出这样的暗示,让故事走向语言恐怖小说般令人不安的结局吧。
然而在现实之中,无论智头还是A,据说都已逐渐遗忘了雷纳迪安语;即便生活在同一个城镇,她们也各自构筑起全新的人际关系,走上各自的人生道路。此外,A在智头的帮助下,取好了自己的新名字,并将之登记在了户籍上。
她准确的姓名未予公开,不过关于她名字的姓氏部分,现有一个信息可予透露。这个名字不是雷纳迪安语或日语,也不是中文,而是在某个实际存在的语言中,语意为“光”的名字。
曾囚禁于作家这妄执和语言牢笼中的少女,惟愿那未来光明满盈。
2021年10月19日
弹 小百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