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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献给群星的花束|百合SF杰作选】《彼岸花》伴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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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6 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15 15:52 编辑

“今后,就是百合SF的时代!”

百合——一种聚焦于女性间关系性的创作题材,其渗透和扩散之速,暗合了SF历史的步伐。由早川书房发行、兼有名家和新星的“世界首部百合SF杰作选”——《献给群星的花束》,收录8篇短篇小说及1篇漫画,以题名“Asterism/星群”所含的“Aster/紫菀”的意象,寄托了“献给百合SF、及其所引领的新时代中的你我的花束”之祝福。



目录





《彼岸花》伴名练


《海之双翼》樱木miwa ×麦原辽

《无色之绿》陆秋槎/稻村文吾 译

《双星·飓风·离乡人》小川一水

  • 其他译文参见:

《<你>的风景》另被《科幻世界 译文版》(2021年第7期)翻译,译名为《你一路的风景》

《海之双翼》已被《科幻世界 译文版》(2021年第3期)翻译

《无色之绿/没有颜色的绿》中文版发表于《银河边缘006:X生物》(2020年5月)

《双星·飓风·离乡人》已被《科幻世界 译文版》(2019年第10期)翻译



  • 伴名练

1988年出生。毕业于京都大学文学部。2010年,大学在读期间参加征文的作品《远咒》获得了第17届日本恐怖小说大奖短篇奖。同年,以收录了该获奖作品的改题、改稿版的《少女禁区》一作出道。作品集《平滑世界和它的敌人》被选为『想读科幻小说!2020年版』的“最佳科幻小说2019国内篇第一名”。2020年7月,伴名担任编者的作品选集《日本科幻小说的临界点“怪奇篇”》《日本科幻小说的临界点“恋爱篇”》公开发行,引爆了话题。伴名是当今最受瞩目的科幻小说界旗手。


  • 伴名练小说作品导航:

《平滑世界和它的敌人》:“你的平行世界生活指南”,伴名练短篇杰作选

《所有偶像皆不老的世界》:偶像百合SF中篇

《秘密之书》: 百合超短篇

《百年文通》: 大正·令和 × 历史改变 × 后疫情时代百合科幻中篇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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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16 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5-27 17:08 编辑

彼岸花

著:伴名练

译:erosuke

流淌在我和姐姐大人体内的血液,为何就不是同一种呢——


假若,慈悲为怀的神明啊,允诺让我随意变化,我该变作何物才好?变作那一位的发卡、衣袖、袴裙[1]、鞋袜。变作发卡、衣袖、袴裙、鞋袜,与恋慕之人周身相伴,也不免老旧终被遗弃,那又如何是好?故我应向神明祈愿,将我变作那可爱的白鸽,飞入那一位的胸口,尽享永久的安眠。

——吉屋信子[2]《合欢之花》


“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从此以后我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她悄声说,“除非那人,是你。”

——乔瑟夫·雪利登·拉·芬努《死妖姬》[3]



——这一本,是舞弓青子在其魂魄尚存于温热血液之中时,从妖姬大人处获赐的日记。

如此说道的少女放上桌面的一本册子,在静静沉寂的黄昏余晖之中,连其颜色也看不分明,却毫无疑问地释放着真真正正的血之浓香。各自坐于椅上的近十名少女们,有的嘶嘶地翘动鼻头追着香味,有的难抑雪白的喉头发出异响,有的不经意滑动鲜红的舌头沾湿双唇,种种情态各色各样;转眼大家又齐齐叫出“哈”的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摆正身姿,还不时慌张地左顾右盼,互相面面相觑。在这因日落入夜而景象生变的谈话室中,周围的光亮尚不足以让慌忙顾盼的少女们互见羞色,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仿佛看准了大家平静下来的时机,那位少女此时将手伸向桌上的西洋灯。她那根纤细的手指伸入灯罩内侧的接缝处,沿着那遍布利刃的山谷一滑,飞溅出的血色飞沫点滴落在灯座之上。嗡地一声,这盏Haematophilia/嗜血式西洋灯终于点醒,闪出灰白色的光芒。

灯光照耀之下,日记本的封面仿佛深不可测的海底一般,只有一片幽深的湛蓝——即便略有干熏黝黑的污点,在这片海面上留下了痕迹。从书脊上用血印版镌刻的“大正[4]十二年 新型 当用日记[5]”的红色字体上,即可断定本册正是出自各位少女无不知晓的,那家春宵堂之手。

在一声咳喘都不敢作响的室内,发出的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此时,少女捧起日记开始诵读——仿佛为她们那位无形之主、不见之神奉上祈祷一般。



八月十九日

突然说到要写日记,而且写来还要让姐姐大人过目,早知如此,我就该在作文课上好好用功一番了。哎呀,说来真是惭愧,我在读写方面,水平还差得远呢。

虽说一人在教室中对砚推磨再取墨下笔,如此曲折实在令人坐立难安,可毕竟我连大家早已熟用的红笔[6]也未能掌握,仅为了把“死妖”二字写得稍大方得体几分,就不知费了我多少心血。对未曾教授作文法门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心中不禁生起愤恨。而就因生于传统士族[7]之家,我从小尽被传授居合武道之流,可如今的世道,这十八般武艺哪还有半点用处?要早知会来女校念书的话,我就是多读一本鸥外[8]或漱石也好呀。

话虽如此,近来颇为受用的是在昨天的德育课上,讲授的一则在狩猎死妖期间,为保护姐姐而牺牲的妹妹的故事。虽然故事发生在山遥海远的异国他乡,我却情不自禁听入了神,同时,意识到自己从未践行过作为妹妹生来应负的忠孝之义,更不禁羞愧难当。

据说下周的音乐课要弹管风琴,可我学过的乐器只有在松山时接触的古筝,那还是小时候的启蒙而已,更不用说一来就要上手西洋乐器,一看就要在动手运指上费煞周章。不知我是否有幸,能欣赏到姐姐大人所奏的管风琴声呀?连同年级的女生们都在热议,比起一知半解的老师,更想得到的真朱[9]大人您的教导啊,据说姐姐大人的技艺不止在这灿条[10]女校,即便找遍帝都也无人能及呢。权当让我再多遮一点短处,不知能否有幸蒙受姐姐大人亲手相授呢?

说到短处,上次的缝纫课也是,光是一针一针往前穿插就已令我手足无措,猛地一下,食指已被针头刺穿、冒出血珠。当我羞耻地不住摇头时,刚才还在各自闲聊的同学们齐刷刷地向我盯来,啊呀呀,指尖那点痛楚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我只觉自己满头大汗,脸上快要喷出熊熊火焰来了呢!

流水账般絮叨完这些无聊的闲言碎语,今天也即将迎来结束,而我既无法使用装在宿舍的西洋灯,也没有夜视的能力,还是赶紧为今天作结为好。等到入夜,宿舍中的舍友之间便会来来往往,就算我的房间再怎么无人光顾,人家也有摆出架势提防来人而彻夜未眠的时候,还有想明白无人会来时更显寂寞的夜晚,哎呀不可,今天就说到这里为止。一想到明天把日记本放入姐姐大人的鞋柜时的样子,我便羞耻得难以忍受,心里甚至有几分恐惧了呢。毕竟我也是领受公费就读的一员,为了不负这份恩德,我还是要紧抓学业,不珍惜学习时光可不行。

请姐姐大人切勿勉强劳累,千万保重身体。



八月二十日

读着青子笔下的文字,仿佛感受到茁壮生命在字里行间那澎拜涌动的青春活力,让我也不禁回忆起自己的年幼时光,那段忘却许久的日子。曾经还没有所谓的“学校”,对了,那时有的是名为“collegium/学社[11]”的团体,和年轻友人们畅聊欢谈的时光,现在都是我宝贵的回忆。还请你多多结交各位学友哦。比起一心求学罔顾周遭,窃以为如此才更有助于你将来的成长呢。

清晨透过窗户遥望宿舍入口时,从身着绯袴的少女之中,一眼就认出了青子的那身暗红色。可爱的辫子在轻摇轻晃,脸上映出的是美丽的粉桃色,看得我胸间雀跃不已。日落时分,又看到你手拿柄杓对着花坛浇水,你的身姿被金色的夕阳浸染,如同缥缈的幻梦片影,霎时打动我的心扉。

话说起来,大多数花都可以使用甲种terminal blood/代血来浇灌,甚至还有上野公园[12]的绯樱这般,饮血之后远胜以水浇注,绽放得更加艳丽动人,而厨房的阀门就在近旁,如能派上用场还请随意使用。当然,如果仍不习惯的话,你也不要勉强,不过在我看来,每天只为浇花而费力从井中打水,于你也是件辛苦差事吧?又是西洋灯又是红笔的,总是给你造成不便,还请多多包涵。不知将来,会开出怎样的花朵呀?如和我的故乡是同一种,到时还能教你做做花饰呢。

青子想要提前练习的话,请随时借用讲堂的管风琴就好。我已和负责舍监的老师说好,得到使用的许可了呢。夹在这一页的,正是那把钥匙。不过你要注意,不要弄伤了手指,千万不可乱来哦。未料青子竟如此期待我的琴声,实在令我喜不自胜,可惜现在的我仍需静养不可。青子同年级之中,有一位佐伯同学也是弹琴好手,请她来教授青子弹奏可好?她是位直爽之人,想必也乐意接下此任吧。

青子,也许你正怀揣不少烦恼,但要知道,学生的本分就是向他人学习。于你而言,确有诸多隐情,因此更不可踌躇不前,可要向周遭的各位多多请教才是。

此外自不用提,毕竟是我任性要求共书日记,青子你无须多虑,尽管把每日经历随意写下即可。如是为你,请让我倾尽此身所有。

(待续)


[1] 袴裙:原文【袴】,为日本的传统下身装束,一般为系在腰间覆盖下身的宽松衣物、有裤状和裙状等造型区别,此处应特指明治维新后日本女学生仿照男袴改良而成的裙状的【行燈袴】,如下图的下身装扮:

[2] 吉屋信子:(1896-1973)是日本第一个少女文学女作家、S小说家,作品多以探索女性内面情感为特点,著有《花物语》等作品

[3] 乔瑟夫·雪利登·拉·芬努和《死妖姬》:前者即【Joseph Sheridan Le Fanu】(1814-1873),是爱尔兰小说家,作品多以恐怖悬疑的哥特风格为特点,对19世纪后的短篇小说题材造成巨大影响,著有《绿茶》《女吸血鬼卡蜜拉》等作品;《女吸血鬼卡蜜拉》,日译本《死妖姬》,描述美丽而充满诱惑性的女主角卡恩司坦伯爵夫人(又名卡蜜拉)和英国军人女儿劳拉之间的故事,伯爵夫人白天是劳拉的闺中好友,晚上却变为吸血鬼的面目袭击她,后世多认为书中许多场景带有女同性恋意味

[4] 大正:为日本第123代天皇嘉仁在位期间使用的年号,是日本第245个年号,使用时间为1912年7月30日~1926年12月25日

[5] 当用日记:日本市场将日记本主要分为当用日记和连用日记,前者一般标有具体年月日、按一天一页依序使用,后者常见为3年、5年、10年连用等种类,将多年的同一天置于一页使用

[6] 红笔:原文注音【こうひつ】,音同硬笔/钢笔;【べにふで/紅筆】特指为嘴唇上色的红笔

[7] 士族:明治维新后日本将国民从上至下分为皇族、华族、士族、平民,士族即对应原武士阶层,主要由中下级武士和宫庭中的中下级事务官组成

[8] 鸥外:即森鸥外(1862-1922),是日本19世纪初明治维新之后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他与同时期的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被称为日本近代文学三大文豪

[9] 真朱:原文注音【まあか】,音同真赤(纯红色)

[10] 灿条:原文注音【さんじょう】,音同三条,为日本华族的姓氏之一

[11] collegium/学社:在罗马时代为结社、团体之意,原指古代祭司团体,后逐渐扩展为3种含义:私人的联合团体,为学生所设的学校,以及中高等教育机构的统称。此后与指代市民或自治市集合体的【universitas】并用,成为“大学”的代名词,也是英文【college】的词源

[12] 上野公园:位于日本东京市台东区,面积53万平方米,其为日本的第一座公园,原是德川幕府的家庙和一些诸侯的私邸,1873年改为公园。其也是东京最著名的赏樱胜地,园内樱花数目多达1200棵,代表性的樱花品种为染井吉野,该品种因1885年于上野公园发掘而闻名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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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25 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4-29 09:05 编辑

八月二十一日

看到姐姐大人笔下美丽的红字,我不禁痛感自己下笔的稚拙。常言道字如其人,看着眼前的字迹,姐姐大人那头荡漾流曳着的如乌鹊湿羽般的秀发,那更胜娇花的一身花容雪肤,全都浮现在眼前,令我顿时为之陶醉,又不知反反复复读了多少遍才罢休呀。

关于花坛之事,毕竟都是我的任性妄为,还请无须多有介怀。不过是多费些许打水的工夫,而且要去碰那流出血红又黏稠之物的阀门,我也还未能完全接受。

另外关于讲堂的管风琴的钥匙,真的非常感谢。手中的这两把互相紧紧咬合的钥匙正闪着银光,触摸着它们,就像感触着姐姐大人手心的温暖一样呀。不过,难得姐姐大人为我提议,我还是打算之后一人单练,就不劳烦佐伯同学了。毕竟,那位佐伯同学有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她那华美的栗色头发感觉又带着异国风情,似乎不是我随随便便就能攀谈的对象呀。

不对,把自己的胆怯归责于别人的外表,实在有失礼仪啊。其实,我还远不到妄议佐伯同学的时候,现在的我除了姐姐大人,都不知能与谁说得上话呢。

说出此言,也是因为今天所上的课呀。或许我尽发些这个不能、那个不行的牢骚,姐姐大人恐怕都会为我摇头叹息了吧,可人家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叫“理科”的学科了。之前的这门课里,讲的还是空气的构成云云,而今天讲的却是“死妖的身体构成”,居然要目睹那令人毛骨悚然、看一眼就要失去血色的内脏啊。

教室里光是放进许多装满代血的瓶瓶罐罐,就已让人脊背发寒。被老师点名上前的猫屋同学,就是在年级之中也非常显眼、身材娇小如同京都人偶[1]的那一位,当她躺上桌子之时,我本以为要表演什么特技,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打开胸口将内部展示出来了呀!仅是看到她白中泛青的皮肤上遍布的丝线被生生拔起,我便痛苦到难以呼吸,连胸口的旧伤也咕嘟咕嘟地涌上痛感,让我不得不尽力将其按下。

猫屋同学被打开的胸中,如同一颗微微振动的石榴果般的Haematophilia Engine/嗜血机关正在跳动不停,那模样如同海中的某种生物,让紧盯的我几乎眩晕。幸好有那桌上传来的铁锈味道,还有老师在身后帮忙支撑,我才没有昏倒在地。

猫屋同学重新缝好胸口之后,起身坐回椅子上。眼看她一气喝光两瓶代血还不够,对着那位高个子的邻座·鹰匠同学,猫屋同学仿佛要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一般紧靠着她,然后朝着她的脖颈一口咬下——哎呀呀、都不知道人家该看哪里才好了呀。连鹰匠同学自己,似乎也困扰地皱起眉头来。看来这一举动,说是颇具恶趣味也不为过吧。

啊呀,还请姐姐大人不要误会。就算同样是血,我也决不会对姐姐大人写下的红字感到忌讳。一想到眼前的字来自姐姐大人雪白纤细的手指,透过红笔一点一滴浸入纸张,我甚至还莫名地血脉偾张起来呢。

总而言之,因为这样的缘故,年级里的哪一位同学我都不敢再接近。就算我指尖的伤口想必很快即可痊愈,但若没有姐姐大人的陪伴,我还是没有胆量在黄昏时分靠近讲堂啊。

入夜之后,即使想卧床入眠,那遍布丝线的苍白皮肤仍会浮现在我眼前,令我惊恐难耐。其实,我曾悄悄来到姐姐大人的房门前,还请原谅我的这番鲁莽不检。正在门前逡巡之时,我的手指不觉间抚向锁孔的边缘,霎时被锁孔咬上,把我吓得连忙逃回去了呢。看来今天免不了要做恶梦了。啊、不过,枕着这本日记入眠的话,今晚能梦见姐姐大人也说不定呢。



八月二十二日

从窗户遥望所见的青子的脸,看似确比平常要苍白几分,原来是经历了如此一桩呀。下次如在课堂上又遇不适的话,不用勉强也可以的。请大胆举手要求离席即可。老师们的本意也绝非要吓到青子,不过死妖的身体大多远超人类,别说连日运转无需休息,就算被扯断四肢也不会伤及性命,所以她们在某些方面显得不太灵光、甚至颇为钝感。若果今后还有谁胆敢让青子如此担惊受怕,我定会让其遭到应有的惩戒,唯独这次请予我薄面,勿要多有介怀了吧。

死妖啜饮死妖之血,不知你是初次眼见,还是在回到本土之前就已亲眼目睹了呢?不论如何,于你而言似乎仍是刺激异常。不过,猫屋同学和鹰匠同学的心脏已不再跳动,她们靠着代血的体内循环继续存活,所以咬来咬去的行径,也不过如同将一桶水倒入另一桶水般稀松平常。死妖的生命也好、机器的齿轮也罢,原理上都是借助嗜血机关加之代血才得以运转,而这些也无甚禁忌、皆为周知的常识,请你不要太过讶异,将其留记在心便是。

这些不提,万没想到,青子你原来已来过我的门前。生活尚未习惯、周遭亦无熟识,这些时日你是如何的寂寞不安,我竟未能体谅,实在惭愧万分。但正如之前与你所言,有劳你这般以日记与我书通音信,也都归咎于我的身体状况。容我说得不近人情,青子你要尽快停下如此以身涉险的举动。此外,如要造访同级哪一位的房间,也要记得先叩门知会,静心等待对方开门才行。死妖房门的锁孔,就算吸了主人之外的血也不会开启,一旦被咬也是白白受难。还请不要再让你那年轻美丽的肌肤,受到更多无辜损伤了呀。我就把绊创膏夹在这页了哦。

请你前来女校就读,不仅是希望你学到在这世间的生存法门,也是出于让你处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避免被无数外物所伤的缘故。如若因此反而使你滋生记恨,可就本末倒置了呀。

眼下的我仍是不能与你面会相见之身,至少作为补偿,请容我安排一件明治堂的茶菓子[2]予你。虽不知能否合你口味,我已先将其放入谈话室的箱中,还请务必品尝一二。如在大洋彼岸,最为鲜甜美味者当属一勺巧克力,换在本国,便是那家店的和菓子方可媲美。

愿你今晚得见好梦,还请好好享受安眠。

(待续)


[1] 京都人偶:【京人形】,意即产于京都的人偶,多为木雕的着衣造型,广义上包括市松人偶、御所人偶等种类,狭义上指留着河童式发型的少女人偶,如下图:

[2] 明治堂的茶菓子:明治堂可能neta日本明治集团,其前身为成立于大正5年(1915年)的明治制果株式会社,现为集食品药品制造销售一体的大型跨国集团;茶菓子为日式点心【和菓子】的一种,日式茶会上有浓茶配生菓子、薄茶配干菓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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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29 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4-29 09:01 编辑

八月二十三日

明治堂的最中饼[1],真的非常美味!我生来从未知晓,世上竟有如此美味,口中所尝的满是幸福的味道。说起甜食,上次品尝还是在逃来岛上之时,在去往松山遗址的船上吃到的蜜柑。而这次的豆馅刚一入嘴,便在口舌中绵软化开,我的两颊都快为这般柔软而垂落下来了。一提到死妖的食物,则尽是些颇需烹煮之物,像什么兔子的生胆、什么掺入代血的葡萄酒和荞麦,光是听听便瘆起鸡皮;本来我还担心这菓子中也会混入血肉之类,小心翼翼地挑出一个在手,回过神来才发现已陶醉其中,嘴里早填得满满当当。当我还在尽情回味口中满溢的美味之时,突然有人进入房间坐到对面,原来是之前提到的猫屋同学和鹰匠同学。我正慌乱之中要逃离现场,此时那位擅长管风琴的佐伯同学直接坐到我身旁,几人将我团团围住、已无路可逃。我本是盘算着白天无人会来才择此时机行动,如此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呀。

见我已动弹不得,猫屋同学略微招呼一声后,便飞快地抓起最中饼接连送入口中。接着又见她似乎被呛住了咽喉、难受到无法呼吸,鹰匠同学连忙抚弄起她的后背。这时猫屋同学一把翻过身子,又不厌其烦地咬向鹰匠同学的肩膀喝起血来。我已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一脸哑然还是四顾茫然了,不过这一次比起恐惧之心,反而是荒唐可笑的感觉更胜一筹。

请不要对我等如此戒备,我们几个都蒙受过真朱大人的恩泽,决不会对你妄动分毫的呀——语气中带着几分凛冽,佐伯同学如此说道。在下曾紧随真朱大人身旁、有幸习得管风琴的技艺,佐伯同学又补上这样一句。

虽然自己被三人的气势所压,但在佐伯同学的开场之下,大家都纷纷开始吐露自己与姐姐大人的因缘。猫屋同学曾在嗜轮会中获准与姐姐大人同乘,鹰匠同学曾在遭遇恶汉袭击之时被姐姐大人用枪相助。而我也不能独享,便透露自己曾在山火之中被姐姐大人所救的经历,说完大家都一脸艳羡地盯着我,可真叫人难为情呀。

也许是因为心中和口中还残留着幸福的余韵,连傍晚的历史地理课也显得interesting了呢。毕竟课上我终于知晓世间缘何遍布死妖,这一生父生母都未曾讲述予我的所有真相。据说那种病[2]的流行起源于十四世纪,距今已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呀。自Italy/伊太利的某个城镇爆发的病症开始,欧洲逐渐变成无处不在的死妖的统治之地,而这波浪潮终于抵达我国、已是嘉永末年[3]之时。意识到已然落后世界三百年有余,日本国人无不痛感低人一等。

以大学为发源,将有识之士纷纷变为死妖,再输入到哲学家和科学家的行列之中、依序不断扩充队伍,这等手段实在高明。依我看来,就算是金纳医生[4]和瓦特先生,也是借助了死妖的科学文明之力,才有了代血和嗜血机关这般伟大的发明呀。

我回头想来,课上老师的讲解唯有我一个人频频惊异不已,其他同学却好像不为所动、人人淡然处之,也许是因为大家早在年幼之时,便从家人口中悉数得知。假若我的家人没有一味在乡间逃难,而是主动去了解遥远的异国历史,说不定我早已能与大家和睦相处了呀。

不过,研习史料期间,我的心中萌生的疑问也再难压抑。之前总是担心会忤逆姐姐大人的厚爱,所以至今都未曾出口,不过既然姐姐大人也允许我任性发问,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毕竟这话终究无法向他人开口,也不知若被人窃听而去,会不会招来事端。所以请让我就在此问询吧。

自从我逃出那场大火以来,所见的每一人都是长着尖牙的死妖,而人类的身影我却一次也未见过呢。如您知晓,还请告诉我吧。除我以外的人类,还有几人存活在这个世上?



八月二十四日

得知青子似与诸位同学相谈甚欢,我不由感同身受般喜不自禁。虽然所谈竟皆与我相关、多少令我有些难堪,但见到始终每天一人去往教室的青子,今日脚穿系带皮鞋迈着轻盈的步伐,和身旁的同学有说有笑的样子,已让我足以放下忧心来一路目送。青子为花坛浇水之时,猫屋同学正要扯下自己的手指来浇血助阵,又被鹰匠同学连忙扯住衣袖拦下,此番情景也令人难掩笑意呢。在青子播种的区域之外的北侧花坛,那些不知叫土龙还是叫鼹鼠的小东西,常常在土中到处打洞,为了不让它们在此猖獗,有意在远处留出血塘引鼠出洞,也是一手妙招哟。

或给青子造成不便而令我放心不下的,还是打水之事。青子一直用到现在的水井,从今天起将会加上井盖。据说,此处是女校建立之前,自原有的武家宅邸落成之时便有的水井,其历史已足称悠久;但在今朝,其中的井水竟泛出薄红之色。看样子,大抵是近旁的供血管道破损而渗漏出来,近期只得安排从墨田川[5]取水补用。而唯独此次,不能再让青子一人全盘承担,是故我已向嗜轮会的诸位请求协助。各位一听说是为青子助力,无不热情应允下来。换作是我遭遇何事,想必上述的各位也会毫不犹豫伸出援手。

青子之前常为课程多生烦恼,所以昨日我一直为青子的学业而揪心,没想到青子这次竟如此热心钻研,令我喜出望外。教授历史地理课的老师反映,青子现在听课非常投入,时常举手互动。不久前的青子明明还似在掩耳抗拒,如今的成长令老师欣慰不已,还为此对青子大加赞扬呢。听闻上述佳音,连我也为之欢欣鼓舞。

正因如此,对于青子的质问,我理应排除歪曲,非正面为你解惑不可。我也曾考虑在此日记中留下答复,但转念一想,如若仍不与你当面解答,无异于背弃我身负之义。明晚九时整,我将叩响你的门扉。不过,请你在此起誓,当我仍在你门前之时,决不会打开房门。还请将房门紧锁,让你我隔门相谈。

(待续)        


[1] 最中饼:为和菓子的一种,外型像个小盒子,外皮由糯米烤制,内馅常见为红豆沙馅,名称源自其形状近似【最中の月/正中明月】,大致如下图:

[2] 那种病:从1347至1353年,席卷整个欧洲的被称之为“黑死病”的鼠疫大瘟疫,夺走了2500万欧洲人的性命,占当时欧洲总人口的1/3

[3] 嘉永末年:【嘉永】是日本孝明天皇在位期间使用的年号,使用时间为1848年2月28日~1854年11月27日;1853年,美国以炮舰威逼日本打开国门,后双方于1854年签定《日美亲善条约》,标志着日本被迫结束锁国时代,史称“黑船事件”

[4] 金纳医生:历史中的爱德华·金纳(Edward Jenner,1749年5月17日—1823年1月26日),亦译为爱德华·詹纳或琴纳,英国医生、医学家、科学家,以研究及推广牛痘疫苗,防止天花而闻名,被称为免疫学之父

[5] 墨田川:隅田川古称墨田川,是日本东京都的河流,全长23.5km,于东京都北区的新岩渊水门与荒川分流,注入东京湾,其上运河纵横交错,水运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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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6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5-6 23:13 编辑

八月二十五日

昨日,姐姐大人竟亲临门前,实在惶恐之至。一听到许久未闻的姐姐大人那令人怀念的声音,自己便不禁想要立即敞开大门,但我又想起与姐姐大人定下的誓约,最后只得全身紧依在门上。明明朝思暮想的姐姐大人,就在这薄薄一面木板之后,我却一眼都无法得见、只能默默咬牙忍耐,真真太过残忍了啊。

虽说如此,但能从姐姐大人口中得知真相,我真不知该如何道谢才好。即使当时我略有失态,也请姐姐大人万勿挂虑。毕竟,我也隐约觉察到了。就算这世上还存有百十人在,不对、但凡仅有另一位人类在世,如我一般的下贱之辈,又怎会蒙受各位如此高不可逾的优待?“果不其然”,那时我只有这个念头,不觉已抱起双膝靠在门后,还好有姐姐大人这一般那一番不断温柔劝慰,我这对湿透的袖口才终有干爽之时。

“请留在我身边”——姐姐大人连我这番稚气又任性的要求也全然接受,直到我坐在门后落入梦乡,都一直隔着房门守护在旁,如此种种我都将永远铭记。

在今天的课上,我也真是睡得迷糊,居然在走神间回忆起乡间的蜜柑田。不知为何,我竟感觉自己便是那田间的果实一般。

是了。在丰收的季节,一见到果树林中结出的一颗颗沉甸甸的蜜柑,大家便争先恐后要品尝到饱,其间不知不觉就只剩最后一颗时,却没人肯拉下脸再伸手去要。人人唯恐暴露丑态,对着这仅存的硕果,吵嚷“这得献给朝廷才是”“不对不对、那还得是天皇陛下般的大人物才配享用”云云,恐怕一时半会也难有定论吧。

还记得上次所提的裁缝课的经历,我因穿针刺伤而流血之时,教室的空气霎时突变。现在回头想来,这就如同剥好的蜜柑已盛在盘中,贪吃鬼们却还得强装出一脸不为所动,个个极尽忍耐从顺之能事,拼命止住已要泛滥的口涎一般呀。

如再回到同样的教室之中,安排到同样正中的座位,被各位死妖团团包围,我想必会下意识地拼命屏住气息。一想到在眨眼之间,她们就会统统向我扑来,将这具肉体吸到彻底干瘪才罢,我不禁为之背脊发凉;不过冷静下来后我也明白,如果这些都是事实,谁人都可能难抑冲动对我张口扑来的话,我也不可能在这间女校一帆风顺地读到现在。

由此,我逐渐明白了自己的立场。为了将我的血献给死妖之王一等的大人物,前期的准备已告完成,只待蜜柑成熟之际;另外,在蜜柑尚青之时,一旦被搅局者从中劫掠,那可大事不妙,于是需要在果林四周设下围栏,日夜监护的看守更不可或缺,而为此所选备的,正是这间女校和姐姐大人您,对吧?

结识了猫屋同学和鹰匠同学,我的心中也渐渐萌生出微渺的希望,或许自己也能活在这遍布死妖的世上。但与此同时,我的心中又不禁涌出新的念想:若真是这世上最后的那颗蜜柑,那我是否至少有着选择谁人入口的权利?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既然注定要投入某位达官显贵的肚腹之中,那不如就让我敬献给自己的倾慕之人可好?

姐姐大人,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请您用那雪白的长牙贯穿我的身体,劳您将我化作死妖吧。比起任何他者,我只想由姐姐大人来亲手夺走我这灵魂。



八月二十六日

前日竟向年岁尚幼的青子道出这般残酷的真相,我真不知该如何忏悔才好。

但至少请你放心,被学校中的谁人吸血一事,我可断言绝无可能。不过,她们由于生来的本性所致,总会不自觉地嗅查人血的味道;而正是为了压抑这份渴望饮血的欲求,才诞生了代血这一睿智的结晶。就算亿万分之一,真有贪图人血而潜近身旁的不法之徒出现,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便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更无可能让你遭受丝毫伤害。

青子的身份是供奉给死妖之主的活祭——如此臆想,不禁令我感叹青子的想像力竟丰富至此,反而让你为其所害了呀。还请相信,在你生命仍存之际,终将维持这人类之身。

更不要提什么投身于死妖之口、终结自己为人的生命,就算是戏言亦不可胡诌,令姊在九泉之下也难安心长眠的啊。这番话语由我来说,我深知实在干涉过甚。但在你双亲离世后的两年里,那一位就算逃上荒岛逃入寒林,也自始至终守护着你的性命。而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她这世上惟一的血亲,逃脱化为非人之物的命运吗?还请青子你务必珍惜自己的人类之躯。令姊为你所留的花种,还未到绽放之时。为杞忧所惑,竟道出如此荒唐无稽之愿,想必是因关于死妖与人类的差异及其历史,你尚且研习未深的缘故吧。

且慢,想来还远不止死妖与人之事呢。身在东京的青子,连休息日也过着女校与宿舍间折返往复的生活,莫不是招惹了什么怨鬼愁虫上身了么?我已与舍监说明事由,还请与友人相约出行,置身于帝都大道的光明之下,郁郁之情想必也能舒缓不少的呢。

不妨就去一探浅草十二楼[1]何如?鉴于尚未习惯铁锈味道的青子,还不能乘坐由嗜血装置驱动的升降梯,非得一步步爬楼而上,大抵又要费青子一番工夫;但抵达顶端所见的风光,确是超乎寻常的壮观,连远方的富士山景,也能统统尽收眼底呢。隔着眼下代血工厂的无数烟囱,远处的富士山笼罩在血红的雾气之中,仿佛透过红樱隐约可见的如画美景。

此外,不知青子你是否体验过“活动写真”?备好多张写真后依序逐一切换,就能营造出仿佛动态一般的画面,可谓是相当不可思议的新奇事物哟。世界座剧场中,莎翁的浪漫传奇剧[2]正在热映,相信定能合乎青子的口味。不过可不要去那家歌舞伎座[3],那里虽说也在放映活动写真,却尽是些流俗的复仇戏码,并不适宜学生观赏。此外,由于市铁靠乘客们以血驶动,其只在人数充足的昼间运行,要是去到了歌舞伎座,回来就得走上好长一段夜路不可呢。

城中还有数不尽的美食可寻。明治堂除了招牌的最中饼之外,只供堂食的红豆年糕汤[4]更广受好评,品尝一口简直是升天般的甜蜜滋味。当然,血羊羹和血甜筒一类,我已叮嘱青子的诸位友人,不可在青子近旁食用,同时也和店家提前嘱咐,请你尽管放心。

自室之外,还有青子从未领略的无数惊奇在等你发掘。经历形形色色的新奇体验,那些死妖如何人又如何的种种烦恼,想必终会被青子抛诸脑后。什么自愿化作死妖之事,也不过是青子一时心血来潮,可要请你务必珍爱自己才是。

(待续)



[1] 浅草十二楼:【浅草十二階】,又名【凌雲閣】,竣工于1890年,高52米·12层,位于浅草六区,其作为东京高层建筑的先驱,因设有日本第一台电动电梯而众所周知,其周边聚集大量商业设施,前往凌云阁参观也成为东京市民一时的时尚;后因关东大地震,其从八楼往上被震断损毁,同月即被政府下令拆除,从此消失。其外形如下图:

[2] 莎翁的浪漫传奇剧:莎士比亚在1608到1612年间创作的带有相同特征的四部戏剧即《泰尔亲王配力克里斯》《辛白林》《冬天的故事》《暴风雨》,被称为传奇剧(romance),其特征包括故事带有浪漫色彩、大量悲剧情节结合喜剧的结局、频繁出现偶然和巧合等

[3] 歌舞伎座:其为位于东京银座的歌舞伎专用剧场,已被列为日本国家有形文化遗产,此地不断上演歌舞伎,名副其实地保持了最具代表性歌舞伎剧场的宝座;始建于1889年,史实中于1911年因漏电烧毁、1924年才完成再建

[4] 红豆年糕汤:【お汁粉】,一种小豆加入白糖煮,再加入年糕、糯米粉团等做成的甜食。其外形如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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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0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八月二十七日

从来总是对我温柔以待,事事总为我着想的姐姐大人,却不愿吸取我的血液,这让我不断反省,自己到底做过什么逾矩之事,从早到晚都为之烦恼不已。

我这愚钝的头脑绞尽脑汁所得的结论是,在姐姐大人看来,我这一介幼雏尚不值一吸。这身仪表还远不足以自称淑女,不好好掌握一番lady应有的端庄举止,便不足以成为死妖——也许姐姐大人是如此为我着想的吧。

思来想去烦恼万千,放学铃声响起后,我终于向佐伯同学开口,询问她能否教授我弹奏管风琴。佐伯同学似乎颇为惊异,眉头顿时皱起,但见我说着“就一点也好、我想离姐姐大人更近一点呀”、向她递出了钥匙,她只得古板地轻咳示意,留下一句“那随我来”,转身为我引路。

我们进入讲堂之中,第一眼所见的,是位于睥睨多列并排的木椅座席的中央舞台之上,那台小小的黑色管风琴。许久之前,我们为逃离死妖而藏身的松山的那家教堂之中,也曾见过这种黑白琴键组成的键盘。

然而,佐伯同学却视而不见般从旁走过。

虽然真朱大人吩咐过我,在青子同学面前只弹那一台,但我这十指,还是更习惯这一台的感触呢。话音未落,她手臂猛地一挥,将舞台深处隐藏的暗幕完全拉开。

其中竟是另一台管风琴,如同一具庄重威严的神器。它的底座一片深红,背后穿插着如竹林般密密麻麻的音管,而那一根根音管中注入的是无尽的血液。按下琴身的一个按钮、琴盖随之打开,露出的是红白琴键相间的键盘。

你不能乱碰呢,要是受伤了,我可是会被真朱大人叱责的哦。佐伯同学口中似有不忿,然后见她将手指缓缓放上雪白的琴键,随着弹射而出的针尖刺入她的细指,音管之中迸发出清亮的音色。紧接着,她的十指如同杂技表演般在键盘上流曳舞动,指尖每被针刺之时,便旋即奏响如秋空之中的澄澈琴音;而自己不止是耳蜗深处,就连体内的一切都似被这音韵溶解,回荡着如此甘甜又不可思议的律动。我浑身的血液,仿佛也在汹涌奔腾,随旋律激起无数血沫。

注入音管中的血液,和演奏者的血发生共振,即可化作一台奏响奇妙音色的装置了呢。若是二人合奏,还可弹出更加丰富的音阶,记得真朱大人与我合奏之时,讲堂中的听众无不如痴如醉,好似当场被摄走了魂呀。更不要提,在曲终余韵之际,被真朱大人赏光吸血时,那如梦般的恍惚迷醉——

如此说着,佐伯同学面朝键盘,似回味似陶醉,然后又向我投来她那朦胧的眼神。终于,她从椅上起身。哎呀,作为人类的你,可惜是无法弹奏的呢,果然还是那边那台小小的管风琴,才是最衬你的呀。佐伯同学嘴上说着,脸上总似洋溢着得意之色。

看来你曾被姐姐大人吸过血呢。听到我的话语,佐伯同学也不甘示弱。正是,许久以前,在下已服侍在真朱大人身旁了哦,蒙受那位大人亲爱恩泽的时日之长,可绝非区区一介后进能比。说罢,她不忘将胸膛微微一挺。

听到此话,我顺势向佐伯同学问道:那么,为何姐姐大人不肯吸我的血呢?

这一问似乎让佐伯同学措手不及。她眼神游移起来,支吾答道:那,那是那位大人,自有她的深谋远虑,是也……

一见佐伯同学那慌乱可疑的神情,我便得出了结论。

依佐伯同学所说,我了解到的是:即使已有代血,且体内之血并无区别,死妖之间仍会交相吸血,原是以此来展现互相之间的亲爱之情。

如此一来,既然事实上我并非要留存下来祭供死妖之王,而任谁也不愿吸我的血,那我自比为“最后的蜜柑”也未免太过自命不凡,其实我不过是无花可放的枯枝烂叶罢了,抑或只是无人眷顾的微末尘芥而已。

只因姐姐大人和各位学友都温柔以待,见我可怜而予我这一处容身之所,而这与曾经人类施予猫狗的怜悯并无不同。死妖之间互相倾注的、或是曾经的人类之间可体尝的所谓情爱,于我而言注定永不可得。连虽无血缘也愿将我作家人相待的姐姐大人,也不愿吸取我的血液,那这世上谁还会对我有所渴求?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亡故之时,血脉相连的姐姐大人牺牲之时,甚至是得知世上的人类只剩我一人之时,都未曾体会过的、无比沉重的孤独之感,猛然向我压倒而来。

见我突然掩面而泣,佐伯同学明显慌张起来,已不知如何是好,而我也未等泪尽,就这样飞快跑出讲堂,独自逃回宿舍。

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让我心中接连浮现不详的预感。难道说,隔着鞋柜与我交换日记之人,其实是素不相识的另一个人?莫非是年级中的各位同学,按姓氏顺序在轮番回复给我?其实是遵循真朱大人的命令,大家轮流负责,就为了照看这世上最后一个人类?

不止如此,安抚那个目睹大火吞没一切而号哭不停的我,一直把我当家人相待的温柔的真朱大人,会不会也是我因过于寂寞而生的幻影?得知姐姐大人时常关注于我,每当走出宿舍和为花坛浇水之际,我都会抬头仰望窗户的方向,然而由我看来只有模糊的人影,姐姐大人那美丽的容颜,我却从未见得分明。

连我培育在花坛中的花种,也似乎被鼹鼠掘出来啃咬,它们滚落在土堆之中,如同一个个开裂的核桃。这恐怕再也无法开出花来了罢。在惨不忍睹的土层之下,那些不知名的杂草的紫根,扭曲交错成一幅奇妙怪异的形状。

啊,我恨我这身血,令人生厌。假若我不是人类,该有多好。

假若我是死妖,不就能把这身鲜血,都献给姐姐大人了吗?



八月二十八日

佐伯同学竟会慌张到如此狼狈,跑来我的房间求助,我也并未料到是何种情况,原来其中实有这般原委呀。

啊呀,请你可千万不要误解了啊。本人既不是仅存于日记中的幻影,也不是哪位冒名顶替的代笔之人,这个名为“乌丸[1]真朱”的一介死妖,切实无疑地存在于此。得见这本日记的,也只有青子与我二人而已。此外也请你相信:死妖之间结下嗜血之交,的确也有互诉衷情的意图;而我不愿啜饮青子之血,却绝不是我心中没有青子。于我而言,青子是无可替代之人。这并非因你是世上最后的人类。在此虽不能详述,但请了解,我是出于与此全然无关的事由,而对摘下你那鲜血之实一事,良心备受谴责而已。

倒不如说,我这副身躯对青子你那温热的血液,渴望吻上去到几近难以自抑,然而我也知晓,这是不仅会剥夺你的人类之身,还会将你在此之上更为重要之物一并夺走的毒药,所以我决定将之压抑至今。以防惊吓青子而未曾向你道明的是,我虽同住宿舍之中却从未与你同席的原因之一,便是担心一旦与你相见、在你身边,转瞬我就会被这血欲冲昏头脑,再也无法自制,咬向青子那柔软的咽喉。仅是如此,别无他意。我将佐伯同学等一众死妖招入室内,同时又只能依靠日记或者隔门与你相谈,也是同一缘故。由青子看来,这或许与虚情假意并无二致,但如今容我笔述之事,也只能到此为止。还要请你多多包涵。

(待续)



[1] 乌丸:日语【烏丸】除指代地名【烏丸小路】和作为姓氏外,还可指一种解暑药,由此的引申义为“轻浮而多情的女人”。牵强附会的无端联想:“乌丸真朱”读作“karasuma(ru) maaka”,其中karasu即日语中的“乌鸦”,ma(ru)maaka经连读省略后近似“malaka”、即希腊俚语中的表达强烈情绪的发语词(卧槽);著名的吸血鬼“德古拉伯爵”的原型弗拉德三世(Vlad al III-lea Țepeș,1431年11月或12月-1476年12月),外号“穿刺大公”,即以喜欢用尖木桩虐杀俘虏闻名,相传其将上万俘虏插到木桩之上,现场无数乌鸦叼食尸体,血臭满谷,哀嚎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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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18 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5-19 22:03 编辑

八月二十九日

不知姐姐大人是否已经得知?无论如何,我违背姐姐大人劝诫一事,还请原谅。昨夜,我前去观摩了活动写真。

放学后,猫屋同学和鹰匠同学来到我的座位旁,竟是邀请我共同去往歌舞伎座。虽然我反复强调姐姐大人并不允许来以示拒绝,此番挣扎在她们的强硬面前却仿佛以卵击石,最后还是被两人夹带而出。之后不知何时,佐伯同学也跟上前来,只在谈话室打过招呼的同学也加入行列,跟随的队伍一人两人地不断壮大,直到抵达学校门口之际,不知怎的人群竟似将我团团包围,连名讳也不得而知的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姐们都汇聚于此,浩大的队伍如汹涌的浪潮,仿佛就要被众人押到衙门受审一般,令我反倒有些心虚起来。

为什么大家都要去歌舞伎座呢,我如此问道。鹰匠同学一听便答,大家啊,都忍不住想为真朱大人的妹妹保驾护航来的哟。

一路上的行人纷纷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此时冲锋在前的猫屋同学举起枪来示威驱赶,人们才连忙撇过头去。其间猫屋同学还不小心扣下了扳机,枪口飞出的血弹击穿了钟表店的招牌,而我正要进店去协商赔偿,结果反倒被店里的保镖吓了一跳。

即使发生种种意外,但在抵达歌舞伎座之时,我也无可置疑地难掩胸中雀跃之情。看着门口写有《本国首次上映 纪实复仇传说 死妖姬》的立式招牌,自己隐约有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手拿门票穿过暗幕,明明外面还未日落,里面却是不凝神注视的话,就连眼前也看不分明的一片阴暗,原来如此,也难怪姐姐大人会为我的安全忧心。不过我们女校的各位同学纷纷挤作一团,把女性座位占得满满当当,才得以放下对某些可疑人士的戒备之心。反而是我在这阴暗之中,虽说心知都是同学,但前后左右都被死妖环绕,总觉得有些瘆人,故而始终无法释怀。

虽说如此,但在开场钟声终于鸣响、活动辩士[1]的解说声朗朗响起之时,之前的种种介怀,刹那随同意识飞往时空彼岸。

时代拨回骑士驰骋之世,身处莺啼鸟啭的欧洲之森,而今举世闻名的死妖之姬,尚不知自己所怀的天授之命。

随着这段念白,垂于正前方的荧幕隐隐闪现微光,怀着激动难抑的心情注目以盼,荧幕显现出红白相间的单色图像,图画里是两位如姐妹般容颜相似的少女,她俩奔跑在夜幕之中,一脸稚气未脱,看似连十二岁也不到。

嬉戏于山野,弄草且摘花,只看她们编织花篮的模样,全然与人类无二;不过,看到两人露出小小的尖牙,轻咬对方的咽喉互饮鲜血,连雪白的花环也被溅出的血沫染红,方知她俩都是死妖。

死妖姐妹回到栖身的村落,此处为提防人类的狩猎,置身于森林深处。

遗孤、前科犯、贱民、死妖之中无望与人共存者,纷纷寄身于此。丧失双亲的姐妹二人,便住在其中一处简陋小屋之中。

这一如同收容难民的断缘寺[2]的小小村落,某日迎来一位身着异装的男人到访。他从手腕到脚腕都覆盖着厚实的牛皮,双手带上手套,脖子上套着金环,全身更被绳索紧紧缠绕,看来是为提防死妖的袭击而做的准备,明显是对村落的底细有所掌握。从他手中所持的枯萎的花环可见,他是在溪水中发现了这件饰品,沿着水流找到了死妖栖息之地。

他敲响一户又一户紧锁的房门,嘴中念念有词:在下是一介医师,你们应该都不是天然的死妖,一定也想治好死妖病吧,到时就能离开这里回到家乡了,为了研究死妖病,还请出来帮帮忙吧。

被敲响的门后没有一声答复,他仍一家又一家固执地找寻不停。藏在小屋门板之后的妹妹,从缝隙中偷偷将之看在眼里,大家是不是都被缚住了呀,她向姐姐低声说道,难掩激动之情。

要能治好的话,就是跟那人走,我也无妨呢。

姐姐答道,不行,什么治好死妖、变回人类,根本是无稽之谈呀。

可要是真的能治好呢,妹妹还不甘心,继续说道。

请想想呀,我们不用再躲躲藏藏啦,要是治好了,我还想和姐姐大人一起去城里逛逛呢,而且不要在夜里,要走在白昼的阳光之下。

原来妹妹心中藏着这般想法,自己竟浑然不知,姐姐似乎为此颇为难堪,一时竟未能出言劝阻。毕竟她就是在尚不知情之际,把自己所染的死妖病又传染给妹妹的罪魁祸首。

突然,妹妹跑出了小屋,姐姐连忙高声呼唤,却没能让朝男人奔去的妹妹停下脚步。

一番犹豫之后,无法让妹妹孤身一人的姐姐追了上去,却在村旁遭遇另一众男人。对方发现之际,霎时从他们搭好的长弓上射出无数银箭。死妖女孩大惊失色,连忙藏进草丛之中,拼命屏住呼吸,命悬一线侥幸逃出生天之时,她已然失去妹妹的踪迹。

即使如此,她依然乔装打扮,耗费数日终于来到人类聚居的城镇,混杂在人群中的她打探得知,死妖狩猎经已开幕,多个村落遭到烧毁,无数死妖被银箭贯穿胸口而死。

此外,她也听闻,有一个号称研制不死灵药的男人,对狗和马等动物进行活体解剖。相传他以发现死妖村落的功绩获得奖赏,此后藏身屋内一直闭门不出。

当满眼血丝的姐姐找到妹妹之时,已是身处某个地牢之中,妹妹的身躯已萎缩成小小一只,身体几已不见死妖的形状。不知她遭受的究竟是极端残忍的拷问,还是破坏到何种程度才能致死的验证,她的手脚均被切断,耳鼻也遭残削,眼窝中已不见双眼、只窥得幽深暗冥,连舌头也被拔去的口腔呆然张开,脸上浮现的是一副不能称其为表情的空洞模样,除开胸口微微的起伏之外,再难从他处找到丝毫生命的迹象。

半跪在前的姐姐,对着妹妹已干枯皲裂的嘴唇,将自己的血液一线垂下,不知她的肌肤是否已察觉到这份血液的湿气,仅在一瞬之间,仿佛魂魄又得以回生一般,她小小的嘴角歪歪斜斜挤出丝丝笑容,终于努力撬动口腔,即使连舌头也没有,所言依然确凿无疑。

姐姐大人,求求你,请让我死吧。

最后,一记银桩闪过,无数血沫飞溅,红白画面越显深红之色。

毫无疑问,就算没有播放声音,此时痛失妹妹,用尽力气紧抱亡骸的她的恸哭之声,已穿透画面、跨越时间,径直传入我的胸中。

于此天命得授,其名曰死妖之姬,乃终将灭绝人间,缔造死妖得见昼日之世,惊天动地一英雌。

辩士此番豪言之后的内容,我几乎全程以手掩面,只敢借指缝偷看。

凌·辱妹妹的男人、打赏男人的士绅、烧毁村落的骑士、下令狩猎死妖的领主、领主辖下的领民、为求不死而鼓吹狩猎死妖的王妃,无数人类或被接连屠杀、或被化为死妖,此番惨状并非不能直视。令我不得不掩面而视的,是死妖姬铸成一切的方式,她那双眼眸中迸发出的烈焰般的愤怒、憎恨、绝望,实在令人为之痛苦悲怆,看在眼中的我,心里如同刀劈斧凿。用弓箭、刀剑抑或巨斧的敌人纷纷袭来,而他们或是被她用尖牙亲手剿灭,或是被她手下眷属包围绞杀。

故事最后,行舟之上,踏过数不清的船员的尸身,立于船头眺望大洋彼岸的她,嘴角不住溢出血红的液体——画面在此定格,浮出剧终二字。

看着这绝美的终幕,即使红白的画面已经消失,我仍然被深深震撼,一时半会竟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这才注意到周遭还是一片寂静。原来,坐于长椅上的各位女校同学,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前起身,都在静静等候我定息回神。

察觉至此,身体已如同疟疾发作般哆嗦不停,我紧抱住自己的双肩缩作一团。我似乎隐约感觉到,大家为何会带我来到这里。此时主动打破寂静的,是佐伯同学。

你误会了,大家不会找你讨寻恩怨,谁也不会向最后一个人类寻求报复,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而已呀,关于我等死妖之姬何以成为死妖之主,何以铸就这一切,又是何物驱使那位大人一路走来的。

想必是见我仍一脸迷茫不解,她接着说道。

如这故事按其脉络继续讲述,相信你定能了解这背后的一切缘由了。若还想知道后续的话,就请向真朱大人虚心请教吧。毕竟,素性温柔的那位大人,正是不忍见你多生误解,才和各位同学商量,决定将你带来此处的。

悄然走近、将还无法动弹的我抱起身来的,是那位鹰匠同学,我被她抱上猫屋同学借来的Harley·血动双轮机车的后座,从诸位同学中绝尘而出,提前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惊魂未定的我,还被裹缠车身的无数血管吓到,更被从未体验过的将袴裙吹到扑面生疼的强风袭击,车上的自己始终颤栗不停。你放心,我只会喝鹰匠同学的血啦。似乎有什么误会,猫屋同学头也不回地宽慰起我。即将沉入天际的太阳燃起赤红之色,在这片余晖之中,仿佛绢绸般细丝广布的夕云,映出愈加浓烈而异样的、血一般的鲜红之色。从前至今,我都未曾见过如此深红的云彩。



八月三十日

那本是我终将向你叩首以谢,不得不致以歉意之事。

既然你已观看那部活动写真,如我仍对后续避而不谈,无疑更让青子为之烦扰。因此,关于其中所述那女人的可悲末路,还请你务必聆听到最后。

若立降顺之旗便可容于军列之末,敢持顽抗之剑必遭大军铁蹄之报,翻山渡海、跨国越境,死妖的军势急速扩张。在这尸山血海之中,接连涌现如星辰般闪耀的英雄人物,更相继发明能轰出血块的枪炮兵器;而在此期间,曾授权他们执掌军旗的死妖之姬,却如滚滚大河中的血水一滴,成为可有可无的一介饰物。这也无疑印证,所谓“死妖”之物,已然超脱某一族类的桎梏。

然而,完全未曾料想的灾厄,却于此悄然降临。新进死妖以及死妖之间所生之子,他们生来便已习惯吸食代血;而年岁已高者——如那死妖姬一般久经岁月——诞生自古老世代的无数死妖,却一个接一个开始为饥渴而苦。其渴求之物,即是如假包换的人血。自他们苍老的身体深处,爆发出代血难以填塞的渴饮欲求。

死妖的本质,不过是混迹于人类之中、伺机贪食其鲜血之物。妄图公之于众、将人类取而代之,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不自量力、不合道理之举吧。

每当抵达一处全新土地,死妖便开始全力搜寻人类,一片草皮亦不放过,如同誓要将人收割干净的大举征战反复上演,甚至为了争夺人血,古老死妖开始互相残杀。更有甚者,试图将人类作为家畜圈养,然而其牧场也遭其他死妖侵袭,旋即在现场开始了正如字面的鲜血盛宴。而被视为家畜的人类也不甘受辱,当即自尽者绝不在少数。

不可让人类减少过甚,理应在吃干抹净前定下维系底线的守则——虽不乏如此倡导的群体,但其声量很快被淹没不闻。如云霞般漫天席卷的冥府大军,正如昔日死妖之姬所立之誓,不将地上之人彻底绝灭,进军之势决不罢休。

即使如沐浴其中一般狂饮代血,仍无法平息的血之渴求,不断啃蚀着古老死妖们的灵魂,直到最后,他们终于选择亲手自决:将银桩刺入自己的心脏。回首攻城略地之际、齐奏凯歌之时,曾共度漫长时光的战友们一一诀别,相继将此身复归尘土。果不其然,当终得回神四顾之时,长命的死妖,已仅剩一人独立于此。

想来实在可笑至极,企图灭绝人类来缔造死妖之世,的确将人类送上毁灭之路,却也让真正的死妖一并陪葬,最后仅存一人苟活。即便蒙受以代血为生、可互饮血液而活的死妖们如何的敬畏爱戴,于她而言所面对的也近乎是其他物种,从此她便是臣民为零的一国之君,听来何等荒唐无稽。

即使如此,其口中饥渴依然不可抑制。必须保全人类的理性考量,完全被其疯狂压倒,终于,她向硕果仅存的岛国露出贪婪的尖牙。由南向北,自西往东,不问远近,但凡有抵抗之人,皆被啃食殆尽。残余之血,仅存于濑户内一处小岛之上,那草木繁茂的山林之中。

正因如此,当手下一众已将山林团团包围,而从最后的二人潜藏的丛林深处,突然闪动火光之时,她几乎已陷入癫狂之境。

最后之血就要烧毁,最后一滴也将成灰。她不顾同伴的劝阻,直勾勾地朝着目标冲入火海,而她所见的,是身躯相叠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类。其中一人,是点燃了树木,手拿尖刀刺破妹妹的胸口和自己的脖颈,鲜血一滴也不留予死妖,宁可当场自尽的姐姐;以及,看来已全然接受而顺从地闭上双眼,却似乎因姐姐下手略浅,而徘徊在生死一线尚存一息的妹妹。

然而,事已至此,这只苦于饥渴的死妖恶鬼,满心只有畅饮鲜血这粗暴的欲求。她连忙先挪开已咽气的姐姐的身体,因这身血已然失去生命的甘甜,根本不值一饮。紧接着抱起了妹妹,为了咬向肩膀啜饮鲜血,她用双手环抱其后,对方却在这时将她一把紧抱。

仅此一瞬,她被出乎意料的气势所压,此时她的耳边,却传来呢喃般的话语。

对方早已昏迷不醒,想必只是朦胧恍惚中的胡言呓语。但她垂抱的双臂却越发用力,这位侥幸生还的人类少女,向素未谋面的一介死妖如此说道:


(姐姐大人)


——之后,也尽如青子所知。她背上最后生还的人类,逃出了火海。曾被称为死妖之姬的女人,向让妹妹和自己生死相隔的人类挥下复仇的铁锤,而最后也是她亲手所致,让一对人类姐妹从此生死相隔。更甚之事,她还将之掌控在手,妄图据为己有。

任何忏悔也一文不值,倘若真有所谓的地狱,古今世上便再没有比她更为相适的头号罪人。如真有悔罪之意,理应高洁地动手自裁、或是自觉地投身牢狱;而仅为一心守望她的那位、妹妹、的模样,便将其止步于目所能及的箱庭之中,实在是生性险恶,无话可说。

不能会面相见也是理所当然。仅为约略平息一番口中缺乏人血滋润的痛苦,室内充斥满盛代血的壶罐也不知足,还要将死妖少女们轮番不断地招入室内贴身相伴,从早到晚无一刻闲隙地吸食不停。如真有一日你到访我处,破开门锁入得室内,必定能一眼识别,那驱使着众多鲜活的少女,不知疲倦地欢饮少女之血,却还在为腹中饥渴嘶吼不停的夜叉模样。

而这就是你所唤姐姐之女的真正面目。

既已听闻此番内幕,如青子已对我生畏、意欲逃离,请务必就此动身。还请尽你所能远走高飞,万勿被我追及。如已对我生恨、意图报复,我亦甘愿献上一命。时至今日,当今世上,得向人类仇敌死妖姬施以裁断之人,除你之外,再无他选。

(待续)



[1] 活动辩士:日文【活動弁士】也称【活弁】,即默片解说员,为日本在默片时代,在电影放映时为电影中的对白配音,同时通过旁白解说剧情发展和人物情感,帮助观众理解电影的特殊职业,后随20世纪30年代有声电影的兴起而逐渐消亡;一说其文化脉络,源自日本传统曲艺中将舞台演出的视觉部分与一旁的演唱弹奏双轨并行的“人偶净琉璃”的戏剧形式;日本电影界对此有过“因为有辩士的存在,日本从未有过真正的默片时代”的评价

[2] 断缘寺:日文【駆(け)込み寺】也写作【縁切り寺】,江户时代帮助逃来的妇女(与丈夫断缘=办理离婚)的寺院,现用于比喻为遇到困难的人提供帮助救援的人或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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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20 16:58 | 显示全部楼层

八月三十一日

姐姐大人那深藏于心的珍贵过往,竟愿向我娓娓道来,实在感激不尽。

悲伤与惊讶之余,种种思绪在心中汹涌翻滚、膨胀欲裂,已不知如何落笔才好,回过神来入夜已深。

此时,窗外急促的振翅声划破寂静,一眼望去,只见黑暗中飞鸟齐齐汇聚一方。而地面隐隐传来叽叽叫唤的声响,多半是鼠群在夜间骚动吧。血钟上浮现的指针,已走到丑时三刻[1];而就在此时此刻,想必正有一位又一位的死妖,前来造访姐姐大人的闺房,主动献上身体吧。又或者是,连姐姐大人莅临我门前之时,也不例外?想到如此,盘踞胸中的苦闷越发浓重,由此见得,我体内流淌的人血,所现当是远比死妖更为漆黑的污浊之色,是如此的、啊呀,还请您忘记这番胡言乱语吧。

明日一早,不知姐姐大人能否找到这本笔记呀?平日惯例所在的鞋柜里不见日记的踪影,连我的房间也变为空巢之时,姐姐大人又会先到何处找寻呢?

或许会劳姐姐大人略费思索也未可知。是去了歌舞伎座重温活动写真,是去了明治堂再寻一顿美餐果腹,抑或是说,是搭上以吊环取血的铁道班车、前往不知名的乡野某地了呢?我的去处,却与上述全然无关。

依姐姐大人所言,我应对姐姐大人予以制裁。然而我现在所想却是,真正应受断罪之人,正是我自己,而执掌裁断之人,非姐姐大人莫属呀。

我曾向姐姐大人祈求,将我化为死妖。

而现在的我方才醒觉,当时的我,是希望姐姐大人赐我一死啊。

我背叛了血亲的姐姐,本该共赴黄泉却只我一人得以苟活,反而将身为死妖的您,灭绝人血与人世的死妖姬,唤为姐姐大人。如此岂止背叛家人,更是背叛人类之徒。一旦想到这一点,必将自知已无颜再苟活于世,于是对此我佯装不知、从未细想过呀。

即便如此,我还不知满足,甚至明知故犯地做出困扰姐姐大人之事。仅是一句妄言便让您为之所缚,受尽痛苦煎熬,而我仍不罢休,甚至还妄图插足您与血亲妹妹的宝贵回忆之中。

您与我之间,究竟谁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已然无需斟酌了呀。

刚才洒上这本日记的,是我的血。毕竟我还不习惯使用洋灯划破手指,不知力道是否合适、多少有些挂怀,不过这人血的味道,想来也能残留一会吧?如是在我枕下找到日记的姐姐大人,终于为这血味迷醉,想必这次定能亲口赐我一死了吧。

我想,您与我一定仍在梦中。本来,在那场大火之中,我便应被您吸尽鲜血而死才是。不知因何行差步错,竟得以悠然长眠在这美梦之中,而这幻梦早已注定,终将来到梦醒时分了吧。

我所等候之处,即是管风琴所在的讲堂。我将手握您以日记相授的那把钥匙,就在那台深红之琴的前方,闭目坐等您的到来。在美丽的管风琴前被吸吮血液——对佐伯同学的这番逸话,我实在艳羡到不能自已。

赠送给我歌舞伎座特制明信片的猫屋同学,介绍给我售卖花种的店家的鹰匠同学,出借给我管风琴教材的佐伯同学,在此向各位致以谢礼。而对真朱大人的感谢,请容我之后亲口传达。是了,在您夺走我性命之时。

手指轻抚姐姐大人所写的红字,正在入神之际,无意中我恍然醒悟,当人类主宰世界之时,为何一边惧怕着死妖,同时又为死妖而心醉神迷。

人类始终活在昼日之下,便会为填补自己所缺,寻求那非人之物,那苟活于暗夜的存在——即使深知,道路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

(待续)



[1] 丑时三刻:丑时为十二时辰的第二个时辰,时间为凌晨1点至凌晨3点;每一时辰划为四刻,丑时三刻即凌晨2点到2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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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27 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27 11:18 编辑

九月一日

日记不仅是日记,更将成为遗言——早早得知如此,或也是一桩幸事呢。

今日发生之事[1],不知青子见证了几分。当那如猛兽怒吼般的震动之声传来耳际,一时竟天鸣地动,也不知青子是否亲眼目睹,从地底浸透而出的赤红之浪,那无可阻挡的蔓延之势。唯有祈愿,最初的震动之下你已失去神志,以免从讲堂的窗户中,得见那般地狱图景。

方才抵达日记之所在,异变陡然袭来,能赶在讲堂入口崩落之前实乃侥幸。不过,就算得以在石柱之下保护已然昏迷的你,但出口也为此埋没,实在令人懊悔。

我本应提早觉察,堂堂帝都竟会面临如此灾祸。该国土地地震多发的确早有耳闻,而在此之下铺设缓慢起伏的血道管网,看来着实不妥,嗅得代血味道的土龙也好蛇鼠也好,早已将地下搅得一通乱麻,还有吸血而生的草木根茎在地下伸展到无边无际,如此连大地也随代血工厂的频率鼓动,地面之下已如同一声呵欠即可引致崩塌的纸糊玩艺。幸而草木鸟兽对此前兆颇为敏感,若没有蝙蝠的异动警告,女校的各位还不知能否及时避难。万幸的是,死妖的身体远比人类强韧,各位还不至于发生万一,遭遇缺失手脚、容颜尽毁之祸。此外,一旦不见你我的踪迹,各位自会第一时间前来相助,毫无疑问。

然而,的确有危及青子性命之物在此。

自然,无涉他者、正是本人。一切正如青子谋划的计略一般,如是没有地震而起的尘烟扰乱口鼻,已然失去自制的我,眨眼间便能将你吸至干涸。而眼下扬尘暂息,仅为压制胸中涌起的兽·欲,已让我拼尽全力,落下这寥寥数字之间,我只得将这染满自己血液的红笔紧咬不放,以求自抑。

而今我最为惧怕之事,即是在自己等候青子醒来期间,不知何时便会将所谓自制云云完全抛诸脑后,咬向你的咽喉渴饮鲜血。如此一来,可不止变为死妖即可收场,想必到时不将青子性命吸尽,这贪婪之牙决不罢休。

正因如此,我决定向自己的心脏刺下银桩。恰好,管风琴的钥匙正是银制,用以终结死妖之息再合适不过。我存活至今,不过是想为妹妹的死报仇雪恨。而放任第二位妹妹死去、唯留自己苟活,我终究未能坚强至此。

如青子醒来之时,我的生命仍未终止,想必是指尖力道不敌心中怯意,仍是有所踌躇所致,而一旦我苏醒回神,难保不会向你袭来。还请你拔出银匙,将其准确无误地刺入我的心脏,务必为此身赐以终结。毕竟如你在理科课堂上所学,和猫屋同学的嗜血机关同在一处位置,如今正是青子学以致用之时呀。

回想起来,我让你就读女校、住于同一宿舍,乃至学习死妖的身体构造,竟还大言不惭,向你写道无半点吸血之心云云,这般说辞实在可疑至极。

笃信所作所为皆为将你守护,一直扮演着姐姐的我,可不是从心底深处,期盼着由青子开口任我吸血、将你变为死妖吗?亡国之姬的这副心肠,可不是与坐待倾覆的篡位者无异,无非是我妄图夺走你一片真心的这般肤浅欲求在从中作祟,为此特地对你表现得温柔备至而已吗?诘问至此,到底我不过是迷惑世人、侵蚀人心,就算骨髓碾为灰烬,也不改本性的一介死妖罢了。

将无辜的人类赶尽杀绝,将你的家人一一夺走,我应谢罪之事早已数不胜数、实在罄竹难书。而其中最为愧疚之事,当属对遭遇丧姐之痛的你趁虚而入、甚至妄自将你视作妹妹的替代,我自知如何责难也无济于事,但请容我在此向你赔罪。

不过,也请让我向你道谢。长久折磨我的孤独,是你将其疗愈。每当轻抚那日记上你所书写的赤红之心,我便能汲取一丝苟活于此世的最后的气力。在这漫长的生命行将终结之际,竟能度过如此幸福的时光,即便不过倏忽一瞬,也足以令我自诩此生无憾了啊。

就此永别,愿你贵安[2]



九月一日

我正在姐姐大人·真朱大人的身旁,写下应是此生最后的一篇日记。

当我醒来之时,见到卧倒在旁的那一位的容颜,便惊讶到全身发颤。身在学校之时、书写日记之时,无数次梦中得见的真朱大人,如今竟然就在身旁呀。

啊呀,这般容姿绝无可能错认,宛如夜空的黑发映衬瓷白的肌肤,微微颤动的双唇仿佛风中轻摇的樱花;然而不禁要扼腕哀叹的是,那胸口上笔直耸立着一把钥匙,如同魂魄延伸到此世的银色根茎,无比凄美、更令人痛心。在银匙的底部,从真朱大人的体内,缓缓流淌的赤红之血奏出徵音。将涓涓细流荡起微波的胸口起伏渐息,令我回转神来,如我再不有所作为,必将一切尽失。银匙深深嵌入体内,彻底抹消了我将其切断的天真想法。明明绝不能让这随时将尽的生命灯火熄灭,可似乎已折断双腿的我,连站起身来也无能为力,想要呼救更是徒劳。

所以我眼下所为,即是向着似已沉睡而双目紧闭的真朱大人口中,将我的血一滴接一滴垂落其间。从被洋灯碎片划开的手指上,牵引出一条深红的丝线。每当血丝渐细欲绝之时,我便再一次撕裂伤口,决不可断掉这牵连。只愿这让真朱大人渴求到不能自已、又时刻注意避而远之的东西,能在此刻为真朱大人化作甘露、降下慈雨。

让您高洁的誓言蒙尘,还请原谅。即便如此,隐隐感觉真朱大人的肌肤因此温暖了些许,抑或只是我的偏枉之见,也未可知。

数次眩晕袭来、几乎令我失去意识,为了哪怕再多延续一丁点血丝的牵绊,不知不觉,我竟将嘴凑向姐姐大人胸口的血液。舌头触及那血红露滴的刹那,心中如同劈下闪电,本似被睡意的薄雾侵吞而尽的三魂六魄,就在这一瞬被用力拉回阳间。在这世上,吸食人血的死妖简直数之不尽,而反过来饮下死妖之血的人类,恐怕只剩我这最初也是最后的一个。

如果真朱大人醒来之后,发现我气息已绝,且当作您随手行善,请将我的尸骸化为骨灰,将其洒入濑户内海吧。如此一来,便印证那人界的神明已然应允,我得以作为人的妹妹了结此生。此外,也请您务必将我彻底忘却。我所了解的各位死妖,毕竟素怀温柔之心,都愿慰解您的苦楚,想必不消几日,您便能将我忘怀于心吧。

另,如是真朱大人之外的某位读到此处,还请您千万海涵。您死妖一族的君主,此时已不存于这个世上。我的血液终究力有未逮。我这副尸身,五马分尸也好、枭首示众也罢,任您随意处置。不过,我想冒昧请您代劳,可否为真朱大人供上花束?她已去往真正的妹妹所在之处,斯人已逝,至少请献上这聊表心意的饯别之礼。连献花一束也未能实现,我实在愧为人身。且容我在此祈愿,来世生作死妖可好。

然后,假如,假如真朱大人醒来之时,我尚未身死的话。

不再依靠日记相通,不再互相沉浸于血亲姐妹的幻影之中,这次请让我将思念倾诉个够吧。

然后,请带我去往大海彼岸,去往明信片上所见、死妖诞生的那片大地之上。然后,请告诉我,关于那一座座血雾氤氲的城镇,关于血动列车的轰鸣之声,关于生活其间的死妖们的种种想法,关于您与诸位缔造的这世界的一切。然后,若能如愿,连管风琴也想请您亲授。

啊啊,我实在已困得不行。

祝您贵安,真朱大人。



——读毕日记的少女抬眼四望,暗夜已笼罩这小小一室,少女们各自的脸庞,在西洋灯的淡淡光辉中隐隐浮现。她们之中,不乏因天灾而意外破相的容颜,但此时诸位少女的双眸所共蕴之色,却并非由于发肤之痛,映出的尽是心中恸悼。其中一位少女,终不能抑压心绪,两眼结下悲露,口中如自吟自语般轻声念道。

献花,献上送别之花,可不能忘啊。

少女之间纷纷响起赞同之声,而此时相邻而坐的娇小少女却突然转过头来,扑向话音刚落的那位少女,轻柔地咬住她的肩膀。接着,一秒、两秒,她连忙抬起小脸,朗然说道。

明明还不知人家生死,就要为人献花吊唁,真是不合道理啊。瓦砾之中找到的只有这本日记而已,不论妖姬大人还是青子同学,连一枚指甲、一根头发也找不见,哪有什么遗物可证呀。

因她一言而复归沉静的室内,不知是因夏暑未消,还是怪那落日余威,一阵炽火般滚烫的热风袭来,吹打在少女们的肌肤之上。手捧日记的少女那头栗色秀发,也随风轻摇而起。

终于,少女伸出她细长而雪白的手指,像呵护玻璃制品般轻轻合上日记,又闭上她润湿的眼瞳,以温柔的声音为之作结。

而且,花已盛开了呀,在那白色的琴键之上。也不知那是别离之花、还是誓言之花,花上系着二人份的红线,不分彼此地相互交缠,就如那饱满的一轮——彼岸花[3]一般。


(终)


[1] 今日发生之事:关东大地震(Kantō Great Earthquake of 1923)是1923年9月1日日本关东地区发生的7.9级(后有研究推测为7.9-8.3级)强烈地震,是二十世纪全球最大的地震灾害之一。地震灾区包括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山梨等地,地震造成了巨大灾难,伤亡约10万人,200多万人无家可归,财产损失65亿日元。地震还导致霍乱流行。震灾损失惨重,引发了日本各种社会危机,甚至被认为一定程度改变了现代日本走向。亲历震灾的文学家永井荷风在1945年历经东京空袭后感慨:“我日本必亡之兆候,早在大正十二年东京大地震之后,在社会各方面就已经开始显露出来了”

[2] 贵安:原文【御機嫌よう】,为会面及分别时的问候语,包含祈愿对方健康之意。其源自室町时代女官间的问候用语,后被武家、华族等身份较高的人群采用,现在一些女校也沿袭其作为授课始终等节点的问候用语

[3] 彼岸花:产自中国,学名“红花石蒜”,梵文别名“曼珠沙华”,意为“盛开与天界之花”“红花”,野外多生于墓地,故也被称为“幽灵花”“地狱花”;除红色外还有白色、黄色和复色品种,在日本,红色彼岸花的花语为“热情”“再会”“悲伤回忆”等,形状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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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6 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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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7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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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7 13: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lz,有翻译之后的合集吗?

—— 来自 HUAWEI TAH-AN00m, Android 10上的 S1Next-鹅版 v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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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8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天邪鬼 发表于 2022-5-7 13:14
lz,有翻译之后的合集吗?

—— 来自 HUAWEI TAH-AN00m, Android 10上的 S1Next-鹅版 v2.5.4 ...

如是问这一篇,目前还未完成翻译
如是问这一本《献给群星的花束》,由于译文散见于本人个人翻译和正式出版物,也很难将此作为合集…个人翻译的部分倒是后续会考虑整合后放到其他一些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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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8 10: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スピードワゴン 发表于 2022-5-8 09:38
如是问这一篇,目前还未完成翻译
如是问这一本《献给群星的花束》,由于译文散见于本人个人翻译和 ...

好的,那合集之后是放通用平台还是百合会?

—— 来自 HUAWEI TAH-AN00m, Android 10上的 S1Next-鹅版 v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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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8 10:1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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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8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5-8 15:00 编辑
天邪鬼 发表于 2022-5-8 10:08
好的,那合集之后是放通用平台还是百合会?

—— 来自 HUAWEI TAH-AN00m, Android 10上的 S1Next-鹅版 v ...


百合会一直有发,合集估计放loft或b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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