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5-19 22:03 编辑
八月二十九日 不知姐姐大人是否已经得知?无论如何,我违背姐姐大人劝诫一事,还请原谅。昨夜,我前去观摩了活动写真。
放学后,猫屋同学和鹰匠同学来到我的座位旁,竟是邀请我共同去往歌舞伎座。虽然我反复强调姐姐大人并不允许来以示拒绝,此番挣扎在她们的强硬面前却仿佛以卵击石,最后还是被两人夹带而出。之后不知何时,佐伯同学也跟上前来,只在谈话室打过招呼的同学也加入行列,跟随的队伍一人两人地不断壮大,直到抵达学校门口之际,不知怎的人群竟似将我团团包围,连名讳也不得而知的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姐们都汇聚于此,浩大的队伍如汹涌的浪潮,仿佛就要被众人押到衙门受审一般,令我反倒有些心虚起来。
为什么大家都要去歌舞伎座呢,我如此问道。鹰匠同学一听便答,大家啊,都忍不住想为真朱大人的妹妹保驾护航来的哟。
一路上的行人纷纷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此时冲锋在前的猫屋同学举起枪来示威驱赶,人们才连忙撇过头去。其间猫屋同学还不小心扣下了扳机,枪口飞出的血弹击穿了钟表店的招牌,而我正要进店去协商赔偿,结果反倒被店里的保镖吓了一跳。
即使发生种种意外,但在抵达歌舞伎座之时,我也无可置疑地难掩胸中雀跃之情。看着门口写有《本国首次上映 纪实复仇传说 死妖姬》的立式招牌,自己隐约有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手拿门票穿过暗幕,明明外面还未日落,里面却是不凝神注视的话,就连眼前也看不分明的一片阴暗,原来如此,也难怪姐姐大人会为我的安全忧心。不过我们女校的各位同学纷纷挤作一团,把女性座位占得满满当当,才得以放下对某些可疑人士的戒备之心。反而是我在这阴暗之中,虽说心知都是同学,但前后左右都被死妖环绕,总觉得有些瘆人,故而始终无法释怀。
虽说如此,但在开场钟声终于鸣响、活动辩士[1]的解说声朗朗响起之时,之前的种种介怀,刹那随同意识飞往时空彼岸。
时代拨回骑士驰骋之世,身处莺啼鸟啭的欧洲之森,而今举世闻名的死妖之姬,尚不知自己所怀的天授之命。
随着这段念白,垂于正前方的荧幕隐隐闪现微光,怀着激动难抑的心情注目以盼,荧幕显现出红白相间的单色图像,图画里是两位如姐妹般容颜相似的少女,她俩奔跑在夜幕之中,一脸稚气未脱,看似连十二岁也不到。
嬉戏于山野,弄草且摘花,只看她们编织花篮的模样,全然与人类无二;不过,看到两人露出小小的尖牙,轻咬对方的咽喉互饮鲜血,连雪白的花环也被溅出的血沫染红,方知她俩都是死妖。
死妖姐妹回到栖身的村落,此处为提防人类的狩猎,置身于森林深处。
遗孤、前科犯、贱民、死妖之中无望与人共存者,纷纷寄身于此。丧失双亲的姐妹二人,便住在其中一处简陋小屋之中。
这一如同收容难民的断缘寺[2]的小小村落,某日迎来一位身着异装的男人到访。他从手腕到脚腕都覆盖着厚实的牛皮,双手带上手套,脖子上套着金环,全身更被绳索紧紧缠绕,看来是为提防死妖的袭击而做的准备,明显是对村落的底细有所掌握。从他手中所持的枯萎的花环可见,他是在溪水中发现了这件饰品,沿着水流找到了死妖栖息之地。
他敲响一户又一户紧锁的房门,嘴中念念有词:在下是一介医师,你们应该都不是天然的死妖,一定也想治好死妖病吧,到时就能离开这里回到家乡了,为了研究死妖病,还请出来帮帮忙吧。
被敲响的门后没有一声答复,他仍一家又一家固执地找寻不停。藏在小屋门板之后的妹妹,从缝隙中偷偷将之看在眼里,大家是不是都被缚住了呀,她向姐姐低声说道,难掩激动之情。
要能治好的话,就是跟那人走,我也无妨呢。
姐姐答道,不行,什么治好死妖、变回人类,根本是无稽之谈呀。
可要是真的能治好呢,妹妹还不甘心,继续说道。
请想想呀,我们不用再躲躲藏藏啦,要是治好了,我还想和姐姐大人一起去城里逛逛呢,而且不要在夜里,要走在白昼的阳光之下。
原来妹妹心中藏着这般想法,自己竟浑然不知,姐姐似乎为此颇为难堪,一时竟未能出言劝阻。毕竟她就是在尚不知情之际,把自己所染的死妖病又传染给妹妹的罪魁祸首。
突然,妹妹跑出了小屋,姐姐连忙高声呼唤,却没能让朝男人奔去的妹妹停下脚步。
一番犹豫之后,无法让妹妹孤身一人的姐姐追了上去,却在村旁遭遇另一众男人。对方发现之际,霎时从他们搭好的长弓上射出无数银箭。死妖女孩大惊失色,连忙藏进草丛之中,拼命屏住呼吸,命悬一线侥幸逃出生天之时,她已然失去妹妹的踪迹。
即使如此,她依然乔装打扮,耗费数日终于来到人类聚居的城镇,混杂在人群中的她打探得知,死妖狩猎经已开幕,多个村落遭到烧毁,无数死妖被银箭贯穿胸口而死。
此外,她也听闻,有一个号称研制不死灵药的男人,对狗和马等动物进行活体解剖。相传他以发现死妖村落的功绩获得奖赏,此后藏身屋内一直闭门不出。
当满眼血丝的姐姐找到妹妹之时,已是身处某个地牢之中,妹妹的身躯已萎缩成小小一只,身体几已不见死妖的形状。不知她遭受的究竟是极端残忍的拷问,还是破坏到何种程度才能致死的验证,她的手脚均被切断,耳鼻也遭残削,眼窝中已不见双眼、只窥得幽深暗冥,连舌头也被拔去的口腔呆然张开,脸上浮现的是一副不能称其为表情的空洞模样,除开胸口微微的起伏之外,再难从他处找到丝毫生命的迹象。
半跪在前的姐姐,对着妹妹已干枯皲裂的嘴唇,将自己的血液一线垂下,不知她的肌肤是否已察觉到这份血液的湿气,仅在一瞬之间,仿佛魂魄又得以回生一般,她小小的嘴角歪歪斜斜挤出丝丝笑容,终于努力撬动口腔,即使连舌头也没有,所言依然确凿无疑。
姐姐大人,求求你,请让我死吧。
最后,一记银桩闪过,无数血沫飞溅,红白画面越显深红之色。
毫无疑问,就算没有播放声音,此时痛失妹妹,用尽力气紧抱亡骸的她的恸哭之声,已穿透画面、跨越时间,径直传入我的胸中。
于此天命得授,其名曰死妖之姬,乃终将灭绝人间,缔造死妖得见昼日之世,惊天动地一英雌。
辩士此番豪言之后的内容,我几乎全程以手掩面,只敢借指缝偷看。
凌·辱妹妹的男人、打赏男人的士绅、烧毁村落的骑士、下令狩猎死妖的领主、领主辖下的领民、为求不死而鼓吹狩猎死妖的王妃,无数人类或被接连屠杀、或被化为死妖,此番惨状并非不能直视。令我不得不掩面而视的,是死妖姬铸成一切的方式,她那双眼眸中迸发出的烈焰般的愤怒、憎恨、绝望,实在令人为之痛苦悲怆,看在眼中的我,心里如同刀劈斧凿。用弓箭、刀剑抑或巨斧的敌人纷纷袭来,而他们或是被她用尖牙亲手剿灭,或是被她手下眷属包围绞杀。
故事最后,行舟之上,踏过数不清的船员的尸身,立于船头眺望大洋彼岸的她,嘴角不住溢出血红的液体——画面在此定格,浮出剧终二字。
看着这绝美的终幕,即使红白的画面已经消失,我仍然被深深震撼,一时半会竟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这才注意到周遭还是一片寂静。原来,坐于长椅上的各位女校同学,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前起身,都在静静等候我定息回神。
察觉至此,身体已如同疟疾发作般哆嗦不停,我紧抱住自己的双肩缩作一团。我似乎隐约感觉到,大家为何会带我来到这里。此时主动打破寂静的,是佐伯同学。
你误会了,大家不会找你讨寻恩怨,谁也不会向最后一个人类寻求报复,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而已呀,关于我等死妖之姬何以成为死妖之主,何以铸就这一切,又是何物驱使那位大人一路走来的。
想必是见我仍一脸迷茫不解,她接着说道。
如这故事按其脉络继续讲述,相信你定能了解这背后的一切缘由了。若还想知道后续的话,就请向真朱大人虚心请教吧。毕竟,素性温柔的那位大人,正是不忍见你多生误解,才和各位同学商量,决定将你带来此处的。
悄然走近、将还无法动弹的我抱起身来的,是那位鹰匠同学,我被她抱上猫屋同学借来的Harley·血动双轮机车的后座,从诸位同学中绝尘而出,提前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惊魂未定的我,还被裹缠车身的无数血管吓到,更被从未体验过的将袴裙吹到扑面生疼的强风袭击,车上的自己始终颤栗不停。你放心,我只会喝鹰匠同学的血啦。似乎有什么误会,猫屋同学头也不回地宽慰起我。即将沉入天际的太阳燃起赤红之色,在这片余晖之中,仿佛绢绸般细丝广布的夕云,映出愈加浓烈而异样的、血一般的鲜红之色。从前至今,我都未曾见过如此深红的云彩。
八月三十日 那本是我终将向你叩首以谢,不得不致以歉意之事。
既然你已观看那部活动写真,如我仍对后续避而不谈,无疑更让青子为之烦扰。因此,关于其中所述那女人的可悲末路,还请你务必聆听到最后。 若立降顺之旗便可容于军列之末,敢持顽抗之剑必遭大军铁蹄之报,翻山渡海、跨国越境,死妖的军势急速扩张。在这尸山血海之中,接连涌现如星辰般闪耀的英雄人物,更相继发明能轰出血块的枪炮兵器;而在此期间,曾授权他们执掌军旗的死妖之姬,却如滚滚大河中的血水一滴,成为可有可无的一介饰物。这也无疑印证,所谓“死妖”之物,已然超脱某一族类的桎梏。
然而,完全未曾料想的灾厄,却于此悄然降临。新进死妖以及死妖之间所生之子,他们生来便已习惯吸食代血;而年岁已高者——如那死妖姬一般久经岁月——诞生自古老世代的无数死妖,却一个接一个开始为饥渴而苦。其渴求之物,即是如假包换的人血。自他们苍老的身体深处,爆发出代血难以填塞的渴饮欲求。
死妖的本质,不过是混迹于人类之中、伺机贪食其鲜血之物。妄图公之于众、将人类取而代之,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不自量力、不合道理之举吧。
每当抵达一处全新土地,死妖便开始全力搜寻人类,一片草皮亦不放过,如同誓要将人收割干净的大举征战反复上演,甚至为了争夺人血,古老死妖开始互相残杀。更有甚者,试图将人类作为家畜圈养,然而其牧场也遭其他死妖侵袭,旋即在现场开始了正如字面的鲜血盛宴。而被视为家畜的人类也不甘受辱,当即自尽者绝不在少数。
不可让人类减少过甚,理应在吃干抹净前定下维系底线的守则——虽不乏如此倡导的群体,但其声量很快被淹没不闻。如云霞般漫天席卷的冥府大军,正如昔日死妖之姬所立之誓,不将地上之人彻底绝灭,进军之势决不罢休。
即使如沐浴其中一般狂饮代血,仍无法平息的血之渴求,不断啃蚀着古老死妖们的灵魂,直到最后,他们终于选择亲手自决:将银桩刺入自己的心脏。回首攻城略地之际、齐奏凯歌之时,曾共度漫长时光的战友们一一诀别,相继将此身复归尘土。果不其然,当终得回神四顾之时,长命的死妖,已仅剩一人独立于此。
想来实在可笑至极,企图灭绝人类来缔造死妖之世,的确将人类送上毁灭之路,却也让真正的死妖一并陪葬,最后仅存一人苟活。即便蒙受以代血为生、可互饮血液而活的死妖们如何的敬畏爱戴,于她而言所面对的也近乎是其他物种,从此她便是臣民为零的一国之君,听来何等荒唐无稽。
即使如此,其口中饥渴依然不可抑制。必须保全人类的理性考量,完全被其疯狂压倒,终于,她向硕果仅存的岛国露出贪婪的尖牙。由南向北,自西往东,不问远近,但凡有抵抗之人,皆被啃食殆尽。残余之血,仅存于濑户内一处小岛之上,那草木繁茂的山林之中。
正因如此,当手下一众已将山林团团包围,而从最后的二人潜藏的丛林深处,突然闪动火光之时,她几乎已陷入癫狂之境。
最后之血就要烧毁,最后一滴也将成灰。她不顾同伴的劝阻,直勾勾地朝着目标冲入火海,而她所见的,是身躯相叠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类。其中一人,是点燃了树木,手拿尖刀刺破妹妹的胸口和自己的脖颈,鲜血一滴也不留予死妖,宁可当场自尽的姐姐;以及,看来已全然接受而顺从地闭上双眼,却似乎因姐姐下手略浅,而徘徊在生死一线尚存一息的妹妹。
然而,事已至此,这只苦于饥渴的死妖恶鬼,满心只有畅饮鲜血这粗暴的欲求。她连忙先挪开已咽气的姐姐的身体,因这身血已然失去生命的甘甜,根本不值一饮。紧接着抱起了妹妹,为了咬向肩膀啜饮鲜血,她用双手环抱其后,对方却在这时将她一把紧抱。
仅此一瞬,她被出乎意料的气势所压,此时她的耳边,却传来呢喃般的话语。
对方早已昏迷不醒,想必只是朦胧恍惚中的胡言呓语。但她垂抱的双臂却越发用力,这位侥幸生还的人类少女,向素未谋面的一介死妖如此说道:
(姐姐大人)
——之后,也尽如青子所知。她背上最后生还的人类,逃出了火海。曾被称为死妖之姬的女人,向让妹妹和自己生死相隔的人类挥下复仇的铁锤,而最后也是她亲手所致,让一对人类姐妹从此生死相隔。更甚之事,她还将之掌控在手,妄图据为己有。
任何忏悔也一文不值,倘若真有所谓的地狱,古今世上便再没有比她更为相适的头号罪人。如真有悔罪之意,理应高洁地动手自裁、或是自觉地投身牢狱;而仅为一心守望她的那位、妹妹、的模样,便将其止步于目所能及的箱庭之中,实在是生性险恶,无话可说。
不能会面相见也是理所当然。仅为约略平息一番口中缺乏人血滋润的痛苦,室内充斥满盛代血的壶罐也不知足,还要将死妖少女们轮番不断地招入室内贴身相伴,从早到晚无一刻闲隙地吸食不停。如真有一日你到访我处,破开门锁入得室内,必定能一眼识别,那驱使着众多鲜活的少女,不知疲倦地欢饮少女之血,却还在为腹中饥渴嘶吼不停的夜叉模样。
而这就是你所唤姐姐之女的真正面目。
既已听闻此番内幕,如青子已对我生畏、意欲逃离,请务必就此动身。还请尽你所能远走高飞,万勿被我追及。如已对我生恨、意图报复,我亦甘愿献上一命。时至今日,当今世上,得向人类仇敌死妖姬施以裁断之人,除你之外,再无他选。
(待续)
[1] 活动辩士:日文【活動弁士】也称【活弁】,即默片解说员,为日本在默片时代,在电影放映时为电影中的对白配音,同时通过旁白解说剧情发展和人物情感,帮助观众理解电影的特殊职业,后随20世纪30年代有声电影的兴起而逐渐消亡;一说其文化脉络,源自日本传统曲艺中将舞台演出的视觉部分与一旁的演唱弹奏双轨并行的“人偶净琉璃”的戏剧形式;日本电影界对此有过“因为有辩士的存在,日本从未有过真正的默片时代”的评价 [2] 断缘寺:日文【駆(け)込み寺】也写作【縁切り寺】,江户时代帮助逃来的妇女(与丈夫断缘=办理离婚)的寺院,现用于比喻为遇到困难的人提供帮助救援的人或组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