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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百年文通》伴名练:后疫情时代百合科幻轻小说[END] 附E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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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1 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3-2-16 09:40 编辑

为某本腰部青少年杂志担当读者模特勉力发展的小栉一琉,在她拍摄时造访的某处古屋中,发现了一张“放入抽屉里的东西会被传送到100年前”的神奇的书桌。然后,她偶然结识了通过书桌寄来书信的大正时代的少女·日向静,由此开始了两人间的通文传书。为片刻都不敢离开口罩的局促生活而苦的一琉,和对百年后的世界无限憧憬、怀揣旺盛好奇心的静,两人在互通书信中渐渐心意相通。然而,在她们尚未觉察之时,即将颠覆两人命运的巨大事件悄然来袭。

这是由令和与大正——身处这相隔遥远的时代的少女二人,所谱写的牵绊跨越时光的故事。




  • 作者:伴名练

1988年出生。毕业于京都大学文学部。2010年,大学在读期间参加征文的作品《远咒》获得了第17届日本恐怖小说大奖短篇奖。同年,以收录了该获奖作品的改题、改稿版的《少女禁区》一作出道。作品集《平滑世界和它的敌人》被选为『想读科幻小说!2020年版』的“最佳科幻小说2019国内篇第一名”。伴名担任编者的作品选集《日本科幻小说的临界点“怪奇篇”》《日本科幻小说的临界点“恋爱篇”》《日本科幻小说的临界点 石黑达昌“冬至草/雪女”》《日本科幻小说的临界点 中井纪夫“山上的交响乐”》《日本科幻小说的临界点 新城カズマ“买下月亮的贵妇人”》接连发行,成为话题;伴名围绕新世代作家而主编的选集《为在新世界活下去的14篇SF》附带其执笔的14篇科幻入门专栏+卷末解说,成为科幻出版史罕见的超过800页的小说合集。伴名被日本科幻业界部分人士誉为“2010年代全世界最爱科幻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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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28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无能狂怒人 于 2022-8-28 23:33 编辑

为了方便坛友阅读与安利,制作了十分简陋的epub。如有意见或问题请直接提出。还可点击文内超链支持伴名练老师的正版简中实体书。
如需转载请取得楼主同意。
再次感谢翻译
https://wwd.lanzoul.com/i7KgQ0agzoub
密码:6b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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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Drii + 1 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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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30 0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热心坛友@无能狂怒人 的无私奉献,此外又承蒙厚爱,另由百合会论坛的一位朋友@1968702761(EPUB by 梦落琼华) 制作一版,正文文本并无区别,在此一并奉上,如需自取。
如欲转载本译文,请与本人联系说明平台,核实内容完整性后再行转载。
[wenku8.net] 平台上传的本人相关译文未经许可且内容有误,不建议各位朋友阅读。

百合会版:
https://drive.noire.cc/s/WpZocQ
提取码:ml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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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1 16: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能不能说一下你自己的观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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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1 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16 11:04 编辑

百年文通
著:伴名练
译:erosuke

1 邂逅

——没有收件人的信 [LETTER]


墨水呈锈黑色,信纸抬头上的日期是1882年5月14日。

——杰克·芬尼《情书》[1]



在那扇门后,我发现了永恒。

沉入夕阳中的那间房——我猜是所谓的“书斋”——正映出灿烂的金黄色,光辉闪耀到让人睁不开眼。本来紧闭于门后的一切,披着光芒在静静吐息。

从天花板上垂吊而下的花瓣状的西洋灯,灯身展示出柔美的曲线,虽然明知它是玻璃制品,恍惚间却有种要迎风摇曳的错觉。而那座仿佛是出现在童谣歌声中的高大座钟,就算心知它没可能还在忠实地记录时间,可那巨大的存在感却不禁令人生疑,以为它随时都可能敲响钟声。

标题写着古旧字体的书脊整齐排满一面墙的书柜,装饰有线条鲜明的镂空雕饰的精致转椅,如同刚刚涂上色彩般光泽艳丽的书桌。房间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时光遗忘一般,默默静待着谁人到访。

脑袋里拍摄的事务早被吹到九霄云外,我完全折服于眼前这压倒性的景象。

将目光挪向窗外,那虽不知名但明显不止几十年树龄的庭植正舒展着枝叶,上面红叶的鲜艳之色勾人目光。从一楼的窗户望去时,则根本没注意到这样的景色。不时传来啼叫之声的小鸟,总让我不由地相信,好几代前它们就已在此定居。

明知不可能还有人住在这里,我却像警戒着屋主随时会回来一样谨慎地挪着双脚,一步一步,踏过地上的绒毯。

终于抵达那张书桌面前,一尘不染的桌面刚一映入眼帘,我就在几乎无意识之中拉过了椅子,一把坐了上去。我想,大家肯定都会这样。就如同过去在此生活的人们,一定都会做的那样。

就连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都忘记了。

就像自己一下子变成好久以前的人了。

我伸手就拉向书桌的抽屉,便像是被这体内酒疯一般的激昂之情所驱使,而搞不清楚有多少出于自己的好奇心。至少此时此刻,我并未料想这被长期闲置的书桌里,能藏着什么宝贝。

然而,抽屉里却并非空空如也。里面放着一叠樱花般淡粉色的、小心折好的纸张,像谁人的遗失物一样,孤零零地躺在深处。这情形简直像梦幻一般,我隐约觉得只要一碰,它便会溶化不见;而我伸手将它拿起,它仍在手中没有消失。即便如此,我还是像手拿易碎品一样,轻轻地将其开启。似乎从中飘出了微微花香。

“……是信?”

我嘴里不禁嘀咕出声。

纤细柔美的手写字迹,在纸上排出整齐漂亮的队列。

却没有收件人。

不过,我勉强认出写在末尾的文字是“大正六年十月七日 日向静”,所以判断这不是笔记日记之类,而应该是一封信。既然名字是“静”,想必是一位女性。不知怎的,我脑海里朦胧浮现出的形象,是一位留着黑长秀发,端庄典雅的美人。

而信里到底是什么内容,我却无法一目了然。不,别说一目了,就算我试着认真阅读,也还是没看懂几分。大概是旧字体[2]的复杂汉字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看似旧式叠字符号[3]的字样在行列间翩然起舞,本应该是老熟人的拼音字母[4]转眼像换了一副陌生面孔,全篇能认出的文字反而才是少数。说起大正年代,似乎离现在差不多一百年前了呀。我这下才明白,就算同样都用日语,相隔百年后也会有如此大的不同。

现在才后悔着“国语课就该好好听讲呀”,可真是为时已晚。我正想将这无力解读的信纸放回抽屉,在轻轻折回纸张之时,突然——

「戀(liàn)」

——这个字钉住了我的双眼。

和信里别的文字也是同一副模样,若无其事地潜藏其中的这一个字。而我知道它是“恋”的旧字体,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幸运,却也是奇迹般的偶然。要是这个字没有出现在那部大热漫画的标题里,说不定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啊。

当我意识到这封收寄不明的信件想必是封情书的时候,“好想看、好想知道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心中的冲动突然勃发。日向静这位百年前的女性,会和怎样的对象谈一场怎样的恋爱呢?兴致一下子被撩拨而起,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和网上那些一看见惹眼标题便前去围观的看客没什么两样,连忙在椅子上摇头叹气,不由地端正了坐姿。

虽说如此,我还是再度看回信纸。毕竟还是有那么一些能认出的字来,半蒙半猜地跳过疑难,说不定也能读个大概。于是我从手包中取出文具,开始埋头研读起来。

在此期间,像什么发现这个横线很多的字原来是“幸”,还有什么挂在句子最后的像是“!”一样的符号、但我也拿不准大正时代到底用不用感叹号等等,如此这般,一字一句步步为营。为了标记已经解读的部分,我连贴了七八张写有笔记的便签纸在信上,而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说起百年前的信件,按道理,难道不是该被当成文化财产、收进博物馆的玻璃展柜中保护起来吗?如此贵重的历史遗产,竟然被随随便便地贴上了现代的廉价小周边,这件事到底有多糟糕,我虽然不明就里,也好歹意识到一点:说不定要找我承担责任,不得不支付巨额的损害赔偿呀!

我连忙慌慌张张地把信叠好放了回去,然后将抽屉推回原位。

抬头望向窗外,金色的黄昏即将结束,庭植上沐浴着残照的树枝和被暗冥笼罩的树枝,彼此就像不同的两种生物般大相径庭。小鸟的歌声不知在何时也已停住。不觉之间,冷到令人不禁发抖的秋夜寒气,已经悄然潜入室内。

马上就到时间了,得赶紧离开。

从椅子上起身之时,我的心从那遍布疑云又寂静无声的过去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再次回到嘈杂喧闹的二十一世纪。我的胸口则像是在催我赶紧到便利店买口罩一样,上上下下地起伏不停。

刚进房间时那套庄重的蹑手蹑脚早被我抛到脑后,我如同察觉主人回来的小偷一样逃也似地跑到门口,这才“啊”的一声反应过来:由于太过着急,我连便签纸都忘了先撕下来。

我赶紧掉头,跑回书桌旁边。

可要注意别撕破信纸、不要在纸上留下便签的胶痕,此时动手千万要慎重……对了,顺便先把纸上的文字都拍下来,之后也就可以慢慢解读了嘛。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拉开抽屉。

看着里面,我连连眨眼。

就在刚才确实已放回桌里的信,像是变了个魔术般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放在里面的,是和那封信笔迹相同的,只写着一句话的一笔笺。

就算这句话只有几个字,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您是谁?」

这,就是我和日向静之间,不为人知的通文传书的开始。

(待续)



[1] 杰克·芬尼和《情书》:杰克·芬尼(Jack Finney,1911-1995),美国科幻、悬疑、幻想文学作家,作品《The Body Snatchers》《Time and Again》《The Love Letter》等数次改编为电影,于1987年获得世界奇幻奖(World Fantasy Awards)的终身成就奖;其所著短篇《The Love Letter/情书》讲述1959年的布鲁克林青年偶然在一张古董桌中发现了一封写于1882年的情书,就此对写信的女性产生微妙的情感,故回信响应了那封情书,由此产生了一段跨越时光的恋情

[2] 旧字体:旧字体是指日本于1946年公布《当用汉字表》以前所惯用的汉字,与现今的繁体字大同小异,当中有些字的笔画甚至比繁体字还多;由于各种原因,一些旧字体比简化后的新字体更为常用,如竜(旧字体:龍);日本现代教育只教授新字体,出版方也倾向于将过往书籍替换为新字体出版,故旧字体对现代日本人而言难以阅读

[3] 叠字符号:叠字符号“々”已在我国正式行文中停止使用,而日本仍保留作为规范用法,其将汉字、假名的分别适用的叠字符号统称为“踊り字”,字面意为“跳动的字”

[4] 拼音字母:原文为平假名,本译文对原文中的部分平假名、片假名按拼音处理,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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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1 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超时空鉴定师 发表于 2022-7-11 16:46
能不能说一下你自己的观后感

不好意思,我不过是一介塞翻爱好者,并不认为自己的观后感有什么值得赘述的价值请容我先跳过此节
如您觉得确有必要,也可到本文的豆瓣条目处查看大家的感想,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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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4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19 14:49 编辑

2 密会

——颇费时光的欢谈 [CHATTING]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我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钟,为增长缓慢的一分一秒而焦躁不已。毕竟,今天可是人家每月一次的宝贵时光。

其实我是想每天都来的,不过一方面对方也有自己的情况,此外没有拍摄邀约的我,也远没有阔绰到能每天都把这里包下。我甚至都有想过,要不干脆只把这张书桌买下来就行。可我拿不准的是,如果真的把这张桌子拿出书斋,它还会有那魔法般的力量吗?此外,我也不想失去这个不用戴口罩也能安然处之的秘密基地。

我把自己写的信放在桌面上展开,确认起所写的内容。

「好久不见,阿静。我对今日已期待多时。

上周周日,我因杂志的企划而去到东京。因为在之前的一次采访里,我回答说自己开始对大正时代的文化产生兴趣,所以才能参与到对当时古迹的主题报道之中。而这都离不开阿静的功劳。

不过,在取材地的范围内,却找不到像这间屋子般、以如此美丽的形态保留旧时风貌的建筑,也找不到像这座城市般、洋溢着跨越时光的独特气息的地方。我想,也许是因为神户[1]的人们,心中那份将美好事物传递给未来的信念无比强烈的缘故吧。这样想来,连我本人也在不觉之中与有荣焉。我能有这般心境,或许是结识了阿静、受到了你的影响吧。 小栉一琉」

平时的我才不会写出这样郑重又恭敬的信来,而什么“与有荣焉”也不过是在课堂学到的词,根本不会用在日常生活中。再次读过之后,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写下的内容。然而一想起收件的对象,代表现代日本人的我、写的文字可不能丢人现眼——如此不合身份的好胜心,顿时涌上心头。

手机上刚一变到十七时,我立即把提前放好信的敞开的抽屉一把关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将抽屉拉开。

眨眼间,如同魔术上演,其中的信纸摇身一变。

——变作大正时代的少女寄给我的那封信。

「今日贵安,一琉阁下。此前令人呵欠连天的日日夜夜,我都在翘首以盼这密会之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此前,当在报上读到女性首次取得机动车驾驶资格的新闻时,我便迫不及待地前去近邻的汐见先生家叨扰,刚拜托完人家让我练习一下驾驶机动车,脸色大变的寿寿[2]姐姐却火速杀到,将我生生数落一通,把我欺压得哑口无言了呀。

家姐可真是墨守成规又爱喋喋不休,就连方才还在絮叨要我快去练琴,我连忙推托下来逃到这间书斋据守,只差少许便无法及时赴约了呢。 日向静」

和我一样,静也是为今日之约而提前写好了信。

在现代将抽屉轻轻一关,里面的东西便会被送去大正时代。

在大正时代将抽屉轻轻一关,里面的东西便会被送到现代。

无论我还是静,都搞不清楚其中的原理。我们不过是在约半年前的那次偶然中,才发现了这个现象。一开始我俩一边互相怀疑,一边通过交替在传送的一笔笺上留言试探对方的身份,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是因这张书桌而引发的跨越时间的奇迹。然后,我们便约定好下一次交换信件的日期,开启了这场通文传书。

从那以后经过数次互通书信,我一点点地开始掌握了情况。

这间书斋原来是这位叫做日向静的少女的父亲名下,她身为外交官的父亲到英国任职而长期在外,而她便借机溜进书斋来看书。而静偶然将“之前那封信”放入的那张书桌,是静已经去世的祖父的遗物,而这书桌似乎是定制产品,但还是不知道来自何处。

读完静的信后,我拿出新的信纸,用自动铅笔在纸上飞速写下简短的文字。

「Shou小姐也是为了Jing你着想才这么说的,你要再让Shou小姐太过操心,可多对不住人家呀」

关上装有这张纸的抽屉,再打开时,我那快笔疾书的下一行,便出现了静写好的回复。

「都怪Shou姐姐自己肝火太旺了呀。打幼时起,我不过是捕蛇或倒立玩耍,种种小事便会被她哎呀呀真是不成体统云云地斥责一通,好似我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她总摆出欺压新妇的小姑模样对我大发雷霆。真是,还不如让Yiliu做我的姐姐才更好呢」

「也不知道我该不该感到荣幸了。不过,我光是顾好自己就够受的了,可没有当好别人家姐姐的自信呀」

现在我们正用着同一张便签纸,实时地交替写下各自的回复。在这封“短信”之中,我俩互相用拼音字母直呼其名。毕竟比起特地写下“静”“一琉”的汉字,还是这样要有效率得多。简直是世界上速度最快路线最短的交换日记……也不对,说速度最快可有些古怪。为了送达这封信,所费的是令人一听便足以失神的久远时光——整整一个世纪都在传递的路上啊。比起在推特上的聊天,这样可真是速度又慢、内容又短、下笔的手还会累,但我们之间闲聊的速度,却已经无法再快上一点了。

「Yiliu也会嫌弃我这种脱缰牝马般的妹妹吗」

我特地用手机查了查Jing回复里的“牝马”该怎么读,这才答道。

「怎么会,有Jing这样的妹妹在,我肯定每天都能喜笑颜开」

静在高等女校读二年级——放在今天就是中学二年级,年满十四岁。她因为比我小了一岁,所以对我似乎总有些对待年长者的客气;可在好奇心和积极进取的行动力上,她则比我压倒性地强上许多。举例来说,当发现我看不太懂她的书法时,她就配合我的水平在信上用印刷出版物般的宋体回复,减少了我解读的难度。另外,她似乎还对高等女校中裁缝和家务的课程太多、英语和数学的课程太少而大为不满。这还是我人生中头一遭,遇到会抱怨自己上课时间太少的同龄人。

要是换成这个女孩,但凡这书桌的抽屉有能容下一人的大小,她多半会像未来的某个猫型机器人一样,一下子钻到这边的时代来吧。

「可不敢当。若能有幸让Yiliu这样能见于杂志画像上、如此passionate的女性做我的姐姐,想必举家更兴自由之风气,生活从此无拘无束是也」

「哪有这么了不起呀。当今要说杂志可到处都是,再说,我还远没有获得值得自夸的人气呢」

「就是相当了不起呀,还请为之自豪才是。譬如我同年级姓天津的那位同学,她的投稿也忘了是登于《少女画报》还是《少女之友》[3],却好似要昭告天下一般,就在宿舍楼的墙上把那篇文章贴得到处都是」

「在我这边的时代,我可没有这样做的十足勇气呀,这也太丢人了」

特地把自己登上的杂志拿到全校师生面前显摆,到底会有怎样的结局,我连想都不敢想象。我暗暗下定决心,迟早要把所谓“有被痛到”的现代语法灌输给静才行。

「如此这般,那换言之,又可否将杂志上登载的Yiliu的容貌予我一睹呢」

来了!我想着今天说不定就要发展至此,早已提前备好,而如此着想的我更显得自我意识过剩,所以也没好意思主动提出。

我从包中拿出透明文件夹,里面装着从快两年前的那期《Fromteen》中剪出的一篇文章。在那期的秋装饰品穿搭专题中我拍了许多照片,而我这次选的是其中显得自己最成熟的那一页。毕竟是第一次给静送去我的照片展示真容,决不能在第一印象上出什么岔子,历经艰难抉择后,我终于选出手上的这一张。不过,我把上述种种都盖住不提,而是先写了条信息送去。

「在Jing那边的时代,我的发型呀衣服呀看起来恐怕会很怪吧,搞得我有点心虚呢」

「由远在未来的现代看来,我等的衣物才不过是如穴居野人般过时至极吧,故而皆是彼此彼此。再者,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一睹Yiliu姐姐的芳容呀」

一方面她在双方审美观的差异上很诚实地不做否定,另一方面却在不知不觉中把我捧上了“姐姐”的地位,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挠得我心底酥麻,甚至有那么一瞬让我屏住了呼吸。她呀,在有些地方真是强硬到可怕。

「那好吧。相对地,下次也要给我看Jing你的照片喔」

「那是自然,我即刻便会前往照相馆。反正那也是天津同学的住家所在,Shou姐姐那边想必也能顺利搪塞过去了罢」

「好吧,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丢人,那我现在就发」

我把剪下的杂志附在信上放进抽屉,就在左手要把抽屉关上的那个瞬间,桌面上的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我条件反射般伸出的右手这时出了岔子:由于一时着急,手机从手中滑出、掉进了抽屉。

我虽然脑子里啊地一声叫响,左手却没能立即停下动作。就在手机还掉在里面的时候,抽屉已经被我一把关上。

我这台诞生于二十一世纪的iPhone,跨越百年时光,朝着大正时代的少女飞送而去。

(待续)



[1] 神户:位于日本西部近畿地方兵库县,为大阪都市圈的重要城市、京阪神(京都·大阪·神户)大都市圈的组成之一,是兵库县的县厅所在地,日本国际贸易港口城市。1868年,神户成为日本最早开放对外国通商的五个港口之一;开港后其作为西洋文明在日本的窗口,在东西文化交流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今市区少有林立的高楼大厦,保留了东西合璧的风情

[2] 寿寿:原文为【寿々】,罗马字注音为【suzu】;与之对应,【静】的罗马字注音为【sizu】

[3] 《少女画报》和《少女之友》:《少女画报》为一部日本少女杂志,创刊于1912年、废刊于1942年。其以发掘当时尚未出名的吉屋信子、刊载其代表作《花物语》闻名。后于1942年因政策要求被创刊于1908年的少女杂志《少女之友》合并。《少女之友》也登载有吉屋信子和川端康成《少女的港湾》等著作,后该刊于1955年休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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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4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加油楼主,我和几个朋友都成你的粉了,等着你投喂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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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5 09: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秋 发表于 2022-7-14 22:39
加油楼主,我和几个朋友都成你的粉了,等着你投喂供粮

噗,这就是钢铁泥潭中的一点温暖吗(对不起。 感谢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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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9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24 14:56 编辑

3 相貌

——被截取的肖像 [SELFIE]


这是潜伏在现代人身边,何时发生都不足为奇的悲剧排名第一名。储存着许多重要的个人信息和无数珍贵的回忆,这样一台手机却不小心丢失——全日本每天恐怕要发生几百上千起,此类平凡到早已司空见惯的意外事件。

然而,把自己的手机“送往”大正几年的时代,能把丢失手机做到这个地步的人,世界上恐怕就只得我小栉一琉一个了吧。

我就在脑海的某个角落里陷入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试图逃避占据了自己头脑绝大部分的焦躁不安。

就算急忙拉开抽屉,其中的手机也已消失不见。我就像小孩子摆弄玩具一样反复不停开合着抽屉,却丝毫不见手机出现。

不过,我总算等到了写着静的新留言的便签,于是我紧压着焦急的心情和狂跳的心脏,双眼扫向纸上的文字。

「宝贵的相片已顺利送达。未来的西式服装,就如同琼苞玉瓣般轻飘又亮丽,可真是一套气质华美的衣饰呀。而身着该等衣装的Yiliu姐姐,时显凛然决然、时如弱柳扶风,既可端庄典雅、也能清丽动人,身姿虽千变万化,却哪种都无比相宜。光是看在眼里,足令我胸中激动难抑」

静看到的明明应该是从《Fromteen》穿搭专题中特意剪出的那张照片,所以我本该马上就注意到她话中奇怪的地方。可我也是,面对涌来的夸奖竟一时有些飘飘然(这词还是静教我的说法),就像没看到她的问题发言一样接着写道。

「Jing那边有没有收到一个四四方方的、扁平的机器一样的东西?」

「请尽管放心,此物也已顺利送达。不过,我有一事相求,还请稍等我十五分钟便好」

「十五分钟?为什么?」

我连稍作修饰的余裕都没有,就急着把脑子里的话如实写下。

然而,却并没有得到答复。

即使在现代不小心摔一下就弄坏的情况也不少见的这种精密机械,此时却落在一个胸中好奇心的气球就快胀爆的百年前的少女手中,眼下的状况让我不禁更加提心吊胆。说到底,我也拿不准究竟还不还得回来呢。在过去的世界里发现了手机,会不会引发什么时间悖论之类的难搞的麻烦来呀。

焦急不已的我,只能在夕阳已沉的房间中来来回回地打转。还有几分钟才到啊,我正想确认时间而反射式地去摸手机,才反应过来又是徒劳。而转头朝着大座钟望去,它仍和初次见面时一个模样,所有的指针都冻结在空中。我只得从包中拿出装着下午茶的宝特瓶,赶紧润一润干渴的喉咙。

就在我变本加厉地一遍又一遍把抽屉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想着差不多也该催促一下、正要拿出新的便签纸时,终于,“暂时保管”之物被送还了回来。

我刚要松一口气,马上又绷紧神经。把静送来的信先放在一旁,我赶紧拿起iPhone,检查有没有弄坏了哪里。就在忙着这样那样的操作之时,我突然停住了手指,一时说不出话来。

照片变多了。

我一张一张确认起多的那些照片。

原来那是大正时代的黄昏时分,静跑遍她的家里,在各处拍下的照片。

打开的衣柜里,收纳着似乎是她父亲所穿的外套。

厨房里放着可以装下一人份餐具的箱子——那是我在历史资料集上见过的餐食箱[1]。里面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着冰块,下层则放入瓶罐和蔬菜,这样的构造就像是在电冰箱发明之前,用冰进行保鲜的冷藏室了。

这里,是所谓的土间[2]吧?灶炉下面正烧着柴火,盖上盖子的汤锅中飘出丝丝热气。虽然不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却总感觉能闻到锅中的香味。

玄关处堆放的尽是木屐、草屐和绑脚草鞋[3],其中只见得一双皮鞋。

照片中还有屋外的模样,廊前院里摆放着水盆和洗衣板,那口在百年后的今天已被掩埋的小池里,尚有鲤鱼游动。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人物的照片。

那是在放在榻榻米上的古琴一旁,回首看向镜头的身穿和服的女性。就算没有提示,我光从她那冰霜般的眼睛和脸上难以亲近的表情,便一眼认出:这是静的信里无数次出现过的,大她两岁的姐姐·寿寿。

然后,是最后一张照片。

上面拍下的,是与我通文的少女,初次展现的容颜。

她穿着尽显女学生明丽活泼兼端庄文雅的袴裙,睁着仿佛要看遍世间万物、闪耀着对未知的无限憧憬的大眼睛,这些都符合我之前的想象。

话虽如此,照片中有一点,却已超出我的想象力两倍都不止。

身处那个别说移动电话、就连拨盘式电话机都不知有没有进入寻常百姓家,电话接线员作为职业还受人热捧的时代的这位少女,正拿着iPhone进行自拍。

靓眼眨动,两指在旁比出横向V字手。

这可是大正时代的女学生。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把目光移向了静写来的信。

「我以Yiliu姐姐为榜样,参照百年后的规矩冒昧模仿了一番,不知正确与否呀」

「我的照片,你看到了?」

我并不是在问“是否看了从杂志中剪下的照片”。我可从没在摄影师面前摆出过这么肆无忌惮的pose,私下里的我也不是这个气质。那只是有一回在校园文化节上,情绪高涨的我和朋友一起摆出姿势拍了一次,硬要说的话,在手机相册的深处确实有这么一张的存在。

即使是在这个触摸屏和滑动触控的概念已经普及的时代,也还是存在初次上手智能手机就被搞得晕头转向的人;而相当于我的曾曾曾祖母一辈的遥远过去的人,只是以主页面上“照片”和“相机”的图标为线索,光靠直觉就把手机熟练使用起来。说白了,这就是天才吧。要是那个时代有服务器和光纤,她怕不是已经玩起Youtube和推特了呢。

……我顿感不妙。书桌对面的那一位,也许才不是什么单纯憧憬未来、满心幻想的闺中少女,而是将来势必要大干一番、了不得的一位奇女子——大正摩登社会所孕育出的先锋派中二女子。

「如此小小一块板,竟能变作照相机,其中还能储藏几百张相片,简直如同手采飞虹般的奇迹呀。换作是我,誓要把神户的大街小巷、非也、是把全世界的大街小巷统统封存在这相片之中。如我有幸能拍下驻足在塞纳河岸边的Yiliu姐姐的倩影,必将力压诸位画师的妙笔,铸就名留青史的一张如画美图呀」

静笔下的话也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毫无疑问都让我害臊不已。

「这个叫“手机”,是一种把笔记本、照相机、电话、收音机、图书馆和,呃、和赌场都打包装在一起的道具哦。要说便利那确实是提供了很多便利,但也有大量的人成天只知道玩手机,甚至因此把自己的人生都荒废掉了呢」

「哎呀,看来无论在什么时代,器物的价值都取决于使用者自己呀。那便借手机之力,来续上投豕以珠、对兔献祝[4]的下一句熟语吧」

硬让我等上十五分钟的时候,我还想着到时多少得给她点脸色才行;而这样的念头,在和静一来一回的交流中转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这之后,我们之间围绕互相展示的照片,继续着漫无边际的闲聊。拍摄穿搭专题时搞得筋疲力尽的那一回,文化节上游玩恐怖咖啡店的那一回,想拿餐食箱里的冰块做冰棒结果让蔬菜都坏掉的那一回,被寿姐追得四处逃窜的那一回,等等等等。

「是不是只要放得进这桌子的抽屉里,就什么都能传送呢」

「既是如此,在下次敬呈尺素之前,我可要提前选好赠予Yiliu姐姐的物件才行」

「那,虽然准备不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也让我好好想想,下次也给Jing送上一份礼物呢」

到了时限,定好下次相会的日期后完成本次交流的便签,这一次留在了我这边。于是我把这张便签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装有杂志剪页的文件袋中。

整理着衣物回想起来,我才发觉光是今天一天自己向静跨近的距离,就比最近几个月都来得更多。就在这一天之中,被捧成了姐姐、展示了自己的真容、也看到了对方的容貌。而自己的手机里的内容要是被别人看到,就算那人是自己的家人,也会让我不寒而栗;但换成是静的话,我却心甘情愿让她看到。

走过玄关的时候,对着那个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地方,我却在一瞬间产生错觉,仿佛就如静的照片中的景象,眼前浮现出鞋靴并排而放的模样。

走到庭院时,室外已迎来春夜的微微凉意。心里涌出跃动的情绪,如果还是小学生的话,我肯定已经连蹦带跳地欢腾起来。把门锁上后将钥匙放回邮筒,我正想着再看看静拍的照片而掏出手机,这才注意到LINE上收到了新消息。这回总算不会是出自大正时代的少女的手笔了。原来,那是之前让我不小心将手机掉入抽屉的那则消息,来自我的家人。


听说你又到那间屋子拍照去了

真的吗?


明明我一直向家人保密,难道是事务所那边走漏了风声吗?还是说是房屋管理人那边,找我的监护人对质过了?

等下,不要慌张。我不过是因为拍照的事务,偶然遇到一间作为工作室“环境舒适”的老房子,于是才沉浸其中罢了。仅此而已。说到底,花的都是我自己赚来的钱,谁发现了都没道理说三道四才是。

为了恢复平静,我拿出宝特瓶,想把下午茶一口灌下——

然后夸张地洒落一片。因为我都忘了自己已经重新带上了口罩。

我匆忙掏出手帕擦拭被茶沾湿的衣物。还好,这边的受害情况还算轻微;可问题是,我的口罩已经夸张地湿成了一片。

我把口罩摘下,又在包里找寻,才发现这是我最后一只口罩了。

没事的,比起早上或傍晚,现在的我更不容易被人看清长相,只要这样冲到车站坐上电车回家,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到了最坏的情况,那就打车回家、不过也挺花钱的……心里还在自言自语地劝慰着,我的双脚却朝着“能买到口罩的地方”匆匆赶去。以不引人注目的范围内最快的速度,我从两旁排满旧时建筑的坡道上一路跑下,就在我跑到快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抵达一家便利店。店里的照明就像游戏里的回复点一样闪耀着亮光,随着自动门的开启,店里温暖的空气扑面迎来。

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我朝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卫生用品区奔去,一把掳走店里的所有库存——七套五只装的口罩。终于可以放心了,我这样想到,两肩顿时卸下劲来。

这片刻的松懈犯了大忌。

我无意中向旁边瞥了一眼,在杂志区中摆放的某本演艺圈八卦杂志的封面上,一不小心和那露出微笑的熟悉的面孔对上了眼神。我就像当场被冻结一般,双脚瘫软到动弹不得。

不过,我的运气不错。一位五十来岁的阿姨拿起那本杂志放入购物篮里,终于让那张封面从我的眼中消失。

我赶紧一刻不停地跑向收银台,脚步踏出不自然的巨大声响。

结账的时候,为了不让店员看到我的脸,我竭尽所能地把头埋下。扫码枪的滴声、结算金额的说明,我沉默地任由这些无所谓的杂音流过,然后像是抢夺一般从店员手里抓过装有口罩的袋子,正准备就这样赶紧出门。

“你忘了拿找零喔!”

抢在店员之前向我搭话的,是之前把杂志放入篮子里的那位阿姨。看来她就排在我的后面。

“非、非常感谢!”

我焦急地从店员那里接过零钱,向阿姨轻轻点头致谢。

这样一来,那位阿姨看到了我的脸,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顿时瞪大了双眼,高声叫道。

“我说,小姑娘,难道你是、小栉——”

“您认错了!”

我只说出这几个字,连忙转过身去。

小跑着逃出便利店后,我连脚步也没停下,就拼命地把刚买的口罩往脸上盖去。这只口罩对我来说,如同氧气瓶一般重要。

我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刚才就像困在水底即将溺死一样,现在总算是一息尚存。

然而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是那本杂志封面上招摇过市般的文字。


《戀ATO》达成三连冠! “收视率的女王”·小栉美赖 最新独家专访!

(待续)



[1] 餐食箱:即【箱膳(はこぜん)】,为日本饮食文化中的传统用具,平时放餐具,吃饭时用盖子当小饭桌的木箱,也是用于放菜的箱子。在江户时代被广为流传,后直到20世纪30年代,日本民众才从各自用【箱膳】吃饭逐渐转变为统一在桌上用餐。期间,【箱膳】被视为日本的“平民的饭桌”

[2] 土间:日本传统民家的室内空间分为高于地面并铺设板材的地板【床(ゆか)】,以及与地面同高的区域【土间(どま)】,传统的【土间】往往为室内的泥地或铺上三合土,其与屋外相连,一般作为厨房或农业劳务的场所;其在现代日本住宅中已极为少见,或被作为玄关的附属空间

[3] 草屐和绑脚草鞋:草屐【草履(ぞうり)】是日式传统鞋具,鞋表面和木屐一样装有夹脚带;绑脚草鞋【草鞋(わらじ)】特点为通过草带绑住脚腕使鞋紧贴脚底,一般搭配足袋袜穿着,相传为奈良时代从中国传入日本

[4] 投豕以珠和对兔献祝:即【豚に真珠、 兎に祭文】,日本此类熟语还有【犬に論語/猫に小判/牛に経文/馬の耳に念仏】等,均为“对牛弹琴”的意思;【豚に真珠】来自《新约圣经》 马太福音 7章6 “不要把圣物给狗,也不要把你们的珍珠丢在猪前,恐怕它践踏了珍珠,转过来咬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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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9 00: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平滑世界感觉名不符实,除了最后一篇之外前面的感觉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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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9 07: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觉得这设定像某个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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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9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华发夜眼[CN] 发表于 2022-7-19 00:33
平滑世界感觉名不符实,除了最后一篇之外前面的感觉都一般。

冒昧提一句,如您从百合科幻的角度去看标题作、《零零年代科幻史》《神圣铁处女》乃至《奇点时代》,或许有不一样的感受
当然,如确实不合您胃口,我只能表示遗憾,祝您能遇到更相适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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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1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26 14:52 编辑

4 家人

——似是而非的人 [SISTER]


我一口气塞进背包里的,包括收录大量新进画师作品的画集,一套自己现在最沉迷的漫画的单行本合集,装满我喜欢的歌的电池式音乐播放器(为了今天特地买的)、耳机和一大堆干电池,估计静会喜欢的科学入门丛书和图鉴,看起来很衬静那头黑发的樱粉色的发卡,马卡龙,抹茶面包片,薄荷巧克力,千疋屋[1]的果汁软糖,百利滋,红茶混装礼包 etc.,以及为今日准备的信。而我的备用口罩,已经另外装在了背包的侧袋里,这回的我总算不至于重蹈覆辙了吧。

这哪是什么通文传书,分明是要进行物资补给的阵仗,我带上满满当当的背包,沿着公寓楼梯而下。而特意不坐电梯,也是我怕万一碰见熟人,自己一时找不到说法就麻烦了。

等到终于跑到一楼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喘上了。而就在我来到入口大堂,得以松下一口气的瞬间——

“要去哪里呀?”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我的背后猛然一紧。

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美赖已站在了那里。

我一时找不到借口,便试图糊弄过去。

“别来吓我呀,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发了呢。”

“可能是堵车了吧,接送专车迟迟没来呢。”

美赖平常都是坐电视台安排的接送车前往电视台或拍摄现场。本来我还提防着可别一不小心被美赖发现,所以才错开时间走出家门,结果还是宣告失败。

“那么,你要去哪儿?”

再次面对美赖的问题,我只能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一点,装出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答道。

“就去和朋友玩一趟。”

“要带这么一大堆?看来更像是离家出走喔。”

她两眼圆睁,反应颇为夸张地问道。或许她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她讯问。

“有很多要和朋友交换的东西嘛,漫画之类的。”

我没有撒谎。这时要是撒了谎,总觉得一定会被她看穿。

“不会是被哪来的野男人蒙骗了吧?没事吧?”

“没事的,才不是那样的啦。”

这句话也不是谎言。至少可以说,眼下把我搞得团团转的那位,才不是什么现代的轻浮大学生之流。

美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脸上转又露出一副纯净无瑕的笑容,对我说道。

“说不定要下雨喽,你看你这不还背着这么大个包嘛。路上东西放在车上就好,我们一起坐车走吧~”

之前毕竟刚被她在LINE上追问过,我深知自己现在可不能轻举妄动,可要小心行事。于是我也无法拒绝,只得说着“那好吧、反正机会难得”顺着她的提议,两人一起走下楼梯。

“你肯定呀,又是去那间屋子找人咯?”

“……对的。厉害呀,这你都能猜到。”

“那是当然~”

美赖的胸口朝着我微微一挺,而我则有些心虚地看在眼里。每当我对她有所隐瞒时,总会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走在她的后面。

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中,接送车已在此停好。

司机为我们打开车门,我在美赖的催促下钻进车中。随后进来的美赖就在我身旁坐下,然后向司机说出目的地。

“请先绕到旧日向宅一趟,之后再去电视台那边。”

司机也没有多问,只回答一句“明白”。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送完我后美赖她们的行车路线,还真是有大把时间随意挑选啊。

……其实,真的是因为堵车所以才晚点出发的吗?会不会是美赖她早就知道我今天要外出,为了强行让我同行而特意提前安排了接送车呢?就为了自然地借机调查我的情况,所以才做到了这个份上?

就算我的心里满是这样的疑问,却始终没能鼓起开口质问的勇气。

“难得你都上车了,就摘了吧?那个口罩。”

美赖一脸爽朗地说道,我也只好装作平静地回答。


“可是,像等红灯的停车的时候,也可能被别人看见啊。”

“你太多心了吧。一直戴着不摘的话,对皮肤也不好呀,还很憋闷呢。”

她也不管我同意与否,就把她纤细的手指伸到我的耳边,想要取下我的口罩。

一见我支吾着“不要啦”要扭身抗拒,美赖又干脆地收住了手,露出了笑容。

“姐姐你呀,就是爱操心呢。”

是我的错觉吗?听着她在“姐姐”这里强调般的语气,我心中隐隐生出了些罪恶感。

小栉美赖。

她是小我一岁的妹妹,现在读中学二年级。

她认真负责、在校成绩优异,不仅打从小学低年级起便非常自立,而且为了帮助因演员和模特工作而大量缺勤的姐姐,还任劳任怨地帮我带回学习课件和事项通知,那时的她就是这么一个能干的妹妹。而那时光是顾好自己都已手忙脚乱的我,也几乎事事都要依赖于她。尽管如此,她还是会把所有我登上过的杂志全部剪好汇总,所有我出演的戏剧她都会挤在最前排的位子全程见证,总是这样为我默默献身。

在这个以演艺圈为目标的姐姐看来,她大概就是世界上最理想的妹妹——曾经是的。

所属的事务所弱小无力,作为童星也只是出演过几个比龙套略好一点的边缘角色,不过是在远非业界顶流的青少年杂志之中都排不上前列的读者模特,这个发展前途还捉摸不定、自身定位也暧昧不清的我,竟然会糊涂地安于现状,想必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某个拍摄日,专程把我忘带的拍摄用私人物品送到现场来的美赖的身影,钉住了杂志编辑们的双眼。

准确地说,是钉住了杂志编辑、摄影师、化妆师和造型师所有人的眼睛,就在我的拍摄开展的过程中,据说他们个个轮番上阵,都去劝她“要不要试试当一回模特呀”。而对这位因眼前的热情邀请而困惑不已的妹妹,说着“就试一回看看吧、还挺有意思的”,可以说在背后推了她一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两个月后,一篇以《亲密姐妹Fashion Check》为噱头的短篇文章,让美赖和我共同登上纸面。

文章反响不错,激发了更多要求美赖继续出镜的声音,而那时的我没有一点嫉妒之心。长得比我更高,借助发型和造型的设计显得颇为成熟的美赖,和我同框时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姐姐,我只是在这一点上心有不甘。不过,那时的我一听到美赖被夸奖,就好像自己也被夸奖了一般,心里更为她感到自豪。

看来之前的我真的远远低估了妹妹的潜力,如果美赖就这样继续登上杂志、在几年之后便让“小栉美赖”的名字广为闻名,想必直到那时我才会被打击到心灰意冷吧。

然而,一切只不过一年时间。

契机是偶然降临的,一部漫改真人电影的主角参演邀请。

一个只在杂志上出镜过一次的新人,一般来讲是没可能会被选中的。

因原作者任性地不断更换制作人员和演员而筋疲力尽,连经费也即将见底的出版社,只好向自家杂志上正在热卖的模特们发出邀请。绝大多数的这类情况,都会变成无尽痛苦的火坑。他们一开始也来找我打探,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不知怎的,反而是美赖主动提出“我想参加”。

这部作品讲的是在昭和初期,因事故而失去双亲的年幼的少女,被身为围棋棋手的祖父收养的故事。鉴于原作是一部以漫画特有的夸张手法和表现力为支柱的作品,我心知肚明,要是不通演技的外行人参演真人版,现场必将变成地狱级的幼儿园表演会。本来,一开始他们已定好让一个偶像组合的高中生饰演主角,却被原作者以“年龄和角色气质都不符”为由而撤换掉了,据说因此还引发了一些纠纷,所以就连满心憧憬演艺圈的我也犹豫再三。而实际上后来电影上映的时候,牵挂着原作中重要场景的名台词而前来观影的原作粉丝们,据说个个都已做好了“送佛送到西”的觉悟。

作为漫画的真人版,我也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取得了成功。无论是助演的配角的演技、美术设计还是演出效果,都远未达到能让人大方地给予赞美的水平。

然而——作为仅为这少女一人所制作的pv,却如同鬼斧神工。

在漫画式的情节中能展现出纯正小学生的活泼可爱,在棋盘前端坐时燃烧着激昂斗志的眼眸则如同少年漫画的主角一般,流泪时的精彩表演更足以让知名女演员为之汗颜,她的表现就仿佛一人分饰三角一样令人惊叹。那个每次都在我出演的戏剧最前排看得感动不已的妹妹居然身怀如此特技,我对此简直一无所知,所以在旁观电影拍摄时的我全程惊讶连连,而实际在大荧幕上看到电影成品时,我已经完全呆坐在了座位上。

那些本想来嘲讽这部预计爆死的作品而前往影院观看的KOL们,见证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生所发挥出的怪物级的存在感,于是他们用尽一切词藻,将对电影本身的批评和对天才童星的赞美炒上热门。以上的结果,便催生出这样一部掀起宗教狂热般的大热作品。

在那之后,各种综艺新闻节目、电视广告、短篇电视剧、动画电影客串配音、真人电影、连续剧等出演邀约,纷纷以极快的速度接连不断向美赖涌来。这也一举让她成为在校出勤天数濒临底线、周末基本泡在东京、升上中学时连入学仪式现场都被前来取材的媒体堵得水泄不通的大名人。

就当我还在毫无现实感的状况中迷茫的时候,在这条我从幼儿园起便无比憧憬、一步又一步小心翼翼生怕踏错地攀登至今的道路上,自己已被妹妹全速赶超。

很快,我成了大街小巷上被搭话的对象。

搭话的路人一次也没有问过我“您是小栉一琉吗”,而我被问到“是小栉美赖吗”的次数已在十次以上。而对方抢在被问的我答复之前、率先说出“抱歉我认错人了”的次数,则是前者的两倍之多。我和妹妹像到擦肩而过的瞬间都会被路人认错,我也和妹妹不像到只要对脸细看就会发现确实是认错了。比起知道小栉美赖的人,能认出这个人气微妙的模特姐姐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萌生了“总是被认错真是烦呀”的想法的我,某个冬天里要去人多的街上时开始主动戴上口罩,此后拖到入春也舍不得摘下,当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变得连夏天出门时不戴口罩也会感到难受。就算家里还有存货,我却只要遇到便利店或药店,就克制不住要狂买口罩。在学校或混熟了的工作室的时候还算好点,毕竟这里的人们还知道我是小栉一琉。可是,我已无法忍受那些明明不认识我的人,却利用我来窥视着我妹妹的幻影。

由于美赖的日程安排塞得越发紧张,于是不少杂志选择从我这边入手,先发表我的采访或写真杂志插图等无足轻重的内容,然后以此为契机才能搭上美赖这条线。就连我一直颇受照顾的《Fromteen》,也感觉他们逐渐把我当成了打包兜售的附属品。就算是在同一个现场、由同一个摄影师拍摄,拍我这边总是三下五除二地飞快搞定,而到了美赖的拍摄则会大量倾注时间和张数。当我已经脱下拍摄用服装换好个人制服的时候,妹妹那边的拍摄却还在陆陆续续地进行之中。

看到等待时间里一直都在戳手机的我,就会有长期共事的工作人员过来,像是照顾我的心情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找我聊天;不止如此,就连这位正处于拍摄紧要关头的美赖,也会特地跑过来跟我说“抱歉让你久等啦!”来自他人的顾虑让我越发觉得难受,逼得我不得不尽可能地逃到无人关注的地方等候。

难得来到这样一个气氛不错的拍摄地点,好想找个地方让我待在那里,就让我一个人安心待着就好。

——就是在这个瞬间,我发现了那个书斋、由此遇到了静。

还不认识美赖的人,在现代的我的身边已经一个都不剩了。而到学校这边,自打美赖出名以来,企图借机前来我家一窥的同年级的同学也随之增加,让我除了老相识的朋友以外越来越不愿意接近他人。想来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和大正时代的少女能聊得如此兴高采烈。

连我从穿搭专题中特地只截取出那一页,也是因为在另一页我的人物介绍处,写着“小栉美赖的姐姐”几个大字。

就连被和自己的妹妹几乎同龄的少女捧成“姐姐”时,虽然心中纠结不安、却还是没有严厉制止,想必也是因为——

“姐姐,你的包开了哟。”

美赖突然的一句话让我回过神来。“欸?”我看向背包,才发现包上一个侧袋没有关好,连忙慌张地拉上拉链。

真是好险。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为静而写的信。要是被美赖看到,那我可不太好找借口了。

而且,今天为了赶在交换信件前再回味一遍,上次和静以抽屉传递话语的闲聊的信纸,也收在了那个口袋里。上面的白纸黑字可还清楚地写着,来自静的一句句“Yiliu姐姐”的呼唤。

……渐渐地,感觉冷汗正涌流而出。

我意识到,这恐怕是世界上最不能让自己的血亲妹妹看见的东西。

“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我都还没坐过接送专车呢,有点紧张而已。”

我和静之间来来往往的书信之中,目前还保留在我手上的部分,向来都照常保管在我房间的书桌之中。我的房间里,也有那种带锁的收纳箱、衣柜里旧衣物之间的缝隙等等,并不缺少这种适合隐藏不可告人之物的地方。不过,一来这些地方早已被口罩占满,再说,它们也不方便存放我手中想要无数次回味的信件。

美赖只是太过热心于照顾姐姐,才不会是那种会借机跑到姐姐房间里搜刮私人用品的妹妹呀。

……虽然每当我发现自己房间里少了什么东西而慌乱时她都能马上找到,每当我外出发现忘带什么东西时她都能马上发现并给我送来,而我一直窝在那间屋子里不出来的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调查得这么清楚的。

“姐姐,你要是觉得晕车的话,我就让司机先把车停一下吧?”

“没事的,不是那样的啦。”

“姐姐,你可不要逞强喔。”

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这下又搞不清谁才是姐姐了。……话说回来,小学时代暂且不提,自进入中学以来,她平常有过这么“姐姐姐姐”地连连叫我的时候吗?

当接送车终于抵达那间屋前时,我已经疑神疑鬼到胸口都快要堵上了一样。

“好啦,路上小心~姐姐你要注意不可以玩到太夜喔!”

“嗯,美赖你也加油哦。”

听到下车的我做出答复,美赖元气满满地点点头。

看到人在车上还在把手挥个不停的妹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轻轻叹出一口气的我,心中只涌现出一个念头。

想要见到静。

啊呀、“见”是没可能见得到、但总之就是想赶紧和静说说话,此时这样的心情比被美赖抓到之前的我还要高涨得多。

打开密码锁后拿到屋子的钥匙,我按照惯例进入玄关,不过脚下却多少带着急切。

三下两下地跑上楼梯,我打开书斋大门的双手比平时更为用力,门就这样被我一把推开。那位“脱缰牝马”一样的静每次进入这个房间时,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呢?

因为是坐车过来,我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许多。明知这个时候还不可能有信送来,我却不知不觉就顺手打开了抽屉,而在这瞬间,喜悦之情涌上心头。

抽屉里面,已经送来了信——

“咦?”


我不经意间叫出声来,是因为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放在里面的事物压根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是一张只写上了一句话的,毫不客气也毫不粉饰的一笔笺。

而且,上面的笔迹和平常不同。那是颇为龙飞凤舞、需要我耗费时间进行解读的大正时代书法字体,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为了方便我阅读而选择宋体的静的笔迹。


「誑諞舍妹之姦賊、可是爾輩」


由于字体和生僻汉字的缘故,我一时还无法看懂到底写了什么,但光从这字面上,我已产生一种直觉。

现在,相隔百年伫立于书桌那一头的人,并不是静。

而是静的姐姐——日向寿寿。

(待续)



[1] 千疋屋:千疋屋是日本1843年创立的水果食品品牌,起初只是以廉价为卖点的水果折扣店,后集中销售奢侈水果,并逐步从国外进口优良水果,同时集中全力改善国内水果产出质量。现在,千疋屋被认为是日本奢侈水果及水果制赠品的代表品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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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2 07: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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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5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26 10:27 编辑

5 甘露

——舌尖上的幸福 [SWEETS]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有幸与阿静通文相谈的小栉一琉,请多指教。疏迟问候,还请海涵。敢问您是阿静的家人、寿寿小姐吗?」

虽然我还不能准确理解对方写来的「誑諞舍妹之姦賊、可是爾輩」字面的含义,但已感受到其中的腾腾杀气,所以我竭尽所能地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地写下文字。然而,看到返回的答复时,我才发觉这都是徒劳。

「雖不知操弄何等詭×,對竟以妖×之信使盡花言巧語、妄圖染×靜的不×之徒,何須自報家門」

……读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即使好几个字都认不出来,勉强认得的文字也说不定理解有误,但毫无疑问的是,对方正对我警戒万分。

就算解释说这是来自未来的书信,这一位恐怕也不会相信吧。我头痛起来,开始斟酌下笔。

「我想您一定是有何误会。我是长阿静一岁的一名女学生,有幸与她结友、仅是书信之交。如果方便,可否有劳您转告阿静前来交接」

「休想。未露真容便擅闖民宅、該當一×令狀得而擒之的豺狼×豹,我日向家岂×容爾×肆×入」

「除书信以外,我并没有任何联系阿静的方式。我深知寿寿小姐无比重视阿静。但我决不会做出任何给您造成困扰之事」

在看不懂对方台词的情况下,我已最大限度地字斟句酌,可由于过于束手束脚,我也渐渐搞不清楚自己的用词到底合适不合适了。

「代先妣之身,×養培育靜為淑女之精神,便是我應盡之責。縱使自知×越、亦無可能為教唆良善學子行×人舉動之輩,貿貿然大開××之門」

看不懂看不懂看不懂!每当我打开抽屉,写着看不懂的文字的信便不断增加。看到这一堆时,头一句中那个女字旁比字边的字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越”前面那个字看起来就像个“潜”,但多半是别的什么字。要是再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手机查询,光是解读完估计就要耗到晚上去了。

「非常抱歉,因我无法解读信中您的笔下华丽的书法和艰深的汉字,能否劳烦您换为楷书、写成拼音呢」

「竟厚顔無耻到裝痴×傻起來,明明自己便是唆使舍妹走上邪×外道之罪魁禍首」

别说是答应我的请求了,对方甚至都不打算给我辩解的余地。

「请恕我实在无法理解,还请您用更为好懂的方式说明一下」

再次打开抽屉的瞬间,从中却出乎意料地突然飘出甜美的香味。

「休要抵×,此物確×於斯,想必爾心中有數」

那是随着这句话一同送来的东西。

那是个扇形模样,包上了纸张,小麦色的薄薄外皮正轻轻散发着挠动鼻腔的甘甜香气,外皮包裹之中还显露出巧克力酱汁的身影。

从大正时代送来了一份可丽饼。

我的大脑顿时被问号大军的列队冲锋所占领。一时半会儿还在宕机状态的我,脑中突然惊叫“不会吧!?”

之前我给静看到的手机中,有一张我和朋友在文化节上吃可丽饼的照片。她问过我这是什么食物,我就告诉了她材料和做法。之前只当是静或许喜欢甜食,我还特地在这次赠送的物品中准备了点心。难道说她光靠我那粗略到不像话的说明,就用百年前的厨具和材料再现出来了吗?虽然已经冷掉了,可光是看起来的话,它就和这附近摊位上卖的没什么差别。

要说小麦粉……毕竟是在甲午战争之后,那时已经有了日清制粉公司[1],而巧克力的话,到了大正时代好像就有明治制果公司[2]了吧?铁板应该是有的,可打泡器是哪儿来的呢?至少可以断定的是,在我读过的涉及大正时代文化的书籍里,虽然出现过冰棒和焦糖的记载,也绝没有可丽饼的身影。就算说起来也不过是区区甜点,我却感觉历史已经开始剧烈改变。好像最近有部小说,讲的就是把美乃滋和酒粬带到中世纪风格的异世界,结果造成社会变动来着。

我的心里,对现在书桌那一头的时代正发生着什么,越来越感到不安起来。

我连忙确认时间,发现早已超过了和静约好的时点。至今为止的静向来非常守时,现在显然是被寿寿小姐用某种方式所阻碍。难道说,是寿寿小姐把书斋牢牢锁上、把静挡在了门外……不对,静的话不管是撬门还是破窗,感觉她都能轻易做到。那么,就是说在对面的世界里,寿寿小姐亲自把书桌从书斋搬到了别的地方,而静正在苦苦寻找吗。

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点子。不过到底要不要这样做,我一时半会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再这样和寿寿小姐来来回回纠缠下去、马上就要到必须离开的时间了,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我打开了手机上的防身用app,手机开始鸣响巨大音量的警报。再慢一点说不定就要把房屋管理人惊动到赶来现场,我赶紧把爆发凄厉声响的手机丢入抽屉后迅速关上,这才让警报暂息——至少在这个时代里。

闭上双眼,我在脑海中开始畅想:在大正时代那飘荡着静谧气息的宅邸之中,以二十一世纪音响工程学打造的警报声突然响彻全场;刚一打开抽屉就蹦出一个发出未知噪音的四方形的硬板来,被吓得手忙脚乱的女性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停下这声音;就在这时,听见回荡在整间宅邸的响声的少女立即拔腿赶来,用着熟练的手法操作手机关闭声音,然后在便签纸上写下文字——

感觉差不多是时候了,我打开抽屉的瞬间,那熟悉的笔迹所写下的文字跃入双眼。

「多得Yiliu姐姐相助,总算顺利找到书桌了呀。还好这边这一位打从生来,可都未曾听过如此刺耳欲裂的声音呢」

紧张的心一下落地,我的两肩顿时绵软垂下。便签纸一旁放着我的手机,声音已被关闭。明明静也是第一次碰到警报铃声才对,只能说真不愧是她。

「总算被你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Shou姐姐想必无法一人搬动书桌,多半是请了女佣们帮忙处置,也未曾想竟会搬到庭院藏匿,想来这回她的火气尤为旺盛了呀」

「可你这不还是能把信送过来吗,看来已经成功说服Shou小姐了吧?」

「非也,其人被响声吓破了胆,头颅正撞庭木,已然昏厥在地」

「啊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还有气儿吗?」

我连忙着急地确认伤情,而静那边则是——

「不劳挂心。毕竟此人早已昏迷成性」

——如此毫不客气地答道。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在宅邸的庭院之中,在藏于树荫之下的书桌一旁,连椅子也没有、只能站在桌前写下书信的少女模样。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失为一幅气质娴静的画面;然而少女的身旁,还躺着她那位惨遭警铃袭击而昏迷不醒的姐姐大人。

「那还真是抱歉了呀」

「还请不要过于介怀了。关于书信一事,我此前料想迟早会引发注意,不曾想竟会以这般粗暴行径从中妨害,实在是伤透人心呀。今日本欲亲手送上Yiliu姐姐所教授的点心,结果安排都被全盘搅乱,着实令人愤慨」

「你说的难道是可丽饼?那个已经被Shou小姐送过来了哦。虽然她好像很生气呢」

「哎呀,原来如此。起初在家摸索试做之时,她也不过指责我嘴边脏污,一边用手帕擦净一边唠叨不停;自从大量购入小麦粉、顺便借用店铺以来,她便认定我多半是加入何等诈骗团伙,于是从此胡闹不断。Shou姐姐所拿的那份,想必也是从店里购得的了」

「等下、店里有的卖?」

「是也。我有请同级清水同学家的和菓子店相助,经店家渠道入手原料,并领受了做鲷鱼烧专用的加工前的铁板,还请到女校的各位同学轮流协助。连那位清水同学,也扬言可要借此把店铺开到东京去呢」

仔细一看,我才发现之前那份可丽饼的包装纸上,从右往左地印着“菓铺清水”[3]的字样。

事情居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也难怪寿寿小姐止不住要疑神疑鬼了。

我顺手搜了下“可丽饼 历史”,转眼弹出介绍。可丽饼以面向日本人的形态被引进,据说要追溯到1977年原宿的可丽饼专卖店一号店开业的时候。

……我的预感不幸命中。这下是不是糟糕了呀?一口气提前了差不多六十年啊。

改变历史、时间悖论,还有那些我搞不清楚的叫不出名字的情况。会不会我现在走出门外,就发现神户的街景已经变样,甚至连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果也迥然不同了?

好嘞。

总之我的第一反应是尽可能地逃避现实。

「说回来,你可真厉害呀!虽然我还没吃,不过看起来就和现在的没什么区别呢」

「将饼皮做到又薄又不易破的厚度,实在颇费功夫,能蒙赏识,实在荣幸之至呀」

「看来你果然喜欢甜食呢」

「是也。思虑之时若无甜味相伴,必将头痛欲裂,此乃天性使然」

这与其说是什么喜欢甜食,还不如说是头脑运转消耗能量过多、导致葡萄糖摄入不足了呀——我努力压下了吐槽之心。

「甚至都开起店来了,真厉害。这我可连想都不敢想呢」

「仅是一份售价五钱的生意,盈利之微薄只可谓聊胜于无。不过,Yiliu姐姐与学友开怀共享可丽饼的相片,实在动人无比,而我由此也想亲眼一睹」

「也想看到和朋友们一起吃可丽饼?」

「是也。我无法再等上百年之久啊」

……虽是她轻快写下的简短文字,我却从中感受到了重量。对于这个总是紧盯着未来的女孩而言,那个如何伸手争取也无法触及的百年后的世界,已经是她就算要改变历史也想纳入手中的憧憬的对象。

「那么,为了回应你的心情,请收好这些来自百年后的赠礼」

话一写完,我开始把自己带来的书、音乐播放器和大量的甜点等一一塞进抽屉,将它们送往大正时代。每送去一样,对面就像连珠炮一般,接连不断地送回写满惊叹和赞美的信纸。漫画是「若有此物相伴,清少纳言[4]何须踌躇,定早已跳出佛门也」,音乐播放器是「心中为之狂喜,战国武将幸获火绳枪[5]亦不过如是」,马卡龙是「宛如桃花源中仙木所结之实」,等等等等。

而我这边,则是一并欣赏着静送来的明信片和邮票上美丽的图案,一边把之前寿寿小姐送来的可丽饼塞进嘴里。虽然已经冷掉,尝起来倒是正常的巧克力味,不过鲜奶油的口感还没有完美还原,所以嚼起来就像海绵一样松松垮垮。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很美味。毕竟我已经很久没和朋友在外游玩,从那次文化节以来就再也没吃过可丽饼了。

静向我热心求问、得知改良的手法后,就像在书桌那头长叹了一口气般,送来一张写满遗憾的信纸。

「明明领受了Yiliu姐姐无数精挑细选的宝贵礼品,我却只能报以微不足道的两三琐碎之物,愈显出我薄情寡义一般,实在自惭形秽呀」

「才不会呢,明信片、邮票和可丽饼,哪一样都很棒呀。说起礼物的数量,我之前还有点沉迷在挑选之中,都在反省这回塞得会不会太多了呢」

和静一比,我为自己可怜的词汇量而感到悲哀。光是说些“好可爱”“好厉害”“感觉可以放上ins晒到飞起”这样极为口语的话,却感觉无法将感想如实传达给对方,让我焦急又无奈。

「其实,我原计划再呈上另一件礼物,但却被Shou姐姐擅自放生,是故只得作罢」

「放生?」

「如我再次捉获,到时自将呈献,还请耐心等待了」

「好吧,就让我保持期待咯」

虽然我写是这么写,但她说“捉获”……听起来可不像是乌龟啦鲤鱼啦独角仙之流呀。话说回来,我突然想起她还因为抓蛇而被寿寿小姐教训过一顿。

抱着少许不安,我和她约好下次相会的时间,为今天的书信来往告一段落,然后关上抽屉。

之后,就在收拾着完全变轻的背包,正准备踏上回家之路的时候,我猛然想起自己在寿寿小姐的信上特别在意的那个字,于是打开手机查询起来。盯着手机画面上瞬间弹出的搜索结果,我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等我下次回来这里的时候,有必要向寿寿小姐写去一封谢罪信。虽然静颇为反抗,但我更不想招来寿寿小姐的反感。寿寿小姐只是在保护着她唯一的妹妹,只是在努力尽着她身为姐姐的职责。比起我来,她是一位称职得多得多的姐姐。

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打开了书斋的大门——然后全身突然动弹不得。

因为在大门之后,我血亲的妹妹·小栉美赖,伫立于此。

“辛苦啦~”

这样说着挥动手臂的她,仿佛在玄关迎接家人归来一样,用着坦然的语气,露出纯真的笑容。为什么美赖会在这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的?一瞬之间,整个大脑的思考回路都像要着火了一样。

“这……这么早啊,今天的工作都搞定了吗?”

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如同电子音朗读一样呆板生硬,已经无法掩饰心中的动摇。

“毕竟就是在节目宣传上出演那么一瞬间而已嘛。说什么光那样就能让收视率增加几个百分点,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呀。不过我因此想到,只要推掉剩下的各种交际后提前赶回来,说不定就能在这里遇到姐姐——哎哟、还是说该叫……‘Yiliu姐姐’才对?”

我浑身寒毛竖立。

“为什么、知道的?”

我不禁脱口而出,慢了寒气一步的羞耻心随即冒出腾腾热气,嘭地一下裹住全身。我赶紧捂住嘴,倒不是为自己说漏嘴而慌乱,而是因为我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戴上口罩,所以一时不知道怎样遮住脸才好。

“因为姐姐放在桌里的那些,我都读过了呀。”

一个“那些”,让我都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那些是之前我和静来往的书信。记录着我和静的相遇、关系和秘密,凝结着我们一切的一切的文字的实体、思念的结晶。这个误以为今天藏在背包里的信躲过了美赖双眼的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为什么要擅自读别人的信——这样充满正当性的愤怒言论,都还没等我混乱的脑海整理清楚讲出口,就被对方抢了先手。

“其实我也知道,擅自读了你的信是我不对,可我也没有办法呀。这样真的不行呀,连储蓄都快用光了,却还一直泡在这种地方——这种、连时钟都完全不会走的鬼地方。”

她还是那张找不到一丝恶意的笑容,嘴里却用着容不得质疑的语气。她最后所说的时钟,也不知道只是说这间房里的大座钟,还是说对我话里有话呢。

从呆呆傻站在原地的我的身边穿行而过,妹妹她迈着和这个地方最相适宜的优雅步伐,漫步在书斋之中。一到书桌跟前,她便将手向那秘密的抽屉伸去。

“的确,乍看只是一张老旧的书桌而已呢。说什么把信放进这里就能送到百年以前,真的很难让人马上相信呀。”

美赖若有所思地连连轻轻点头,说出这般话来。干脆就让她不相信才好。就当我和静之间的信全是我自导自演的产物,这样就算让她再怎么被痛到不忍直视,也比我们的秘密被当场揭发要来得好。当我还在脑海中组织着打圆场的话时,随手把抽屉又开又关的美赖,突然转头看向我。

“对啦。姐姐你呀,最好先把这间房好好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喔~”

“什么意思?”

努力把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我,终于发声问道。

“对喔,我有说明义务的呀,毕竟是我提议的嘛。”

一步一步向我走近的妹妹的表情,就像是为我准备了什么惊喜礼物一样,半带着捉弄的气息,掩盖着心中的喜悦。

“这间宅邸呀,很快就要禁止外人入内了哦~”

(待续)



[1] 日清制粉公司:该公司前身为创立于1900年的馆林制粉公司,现为日清制粉集团总公司的全资子公司,主要供应大包装小麦粉、麸皮、胚芽等小麦关联产品以及黑麦粉等原材料。日本现有著名企业中“日清”系列包括日清制粉、日清食品、日清oillio等,有观点指出甲午战争(日称:日清战争)后日本企业命名时兴“日清”“日亚”等风潮,或认为其更具国际风范;日清食品的“日清”则据说来自其创始人安藤百福“日々清らかに豊かな味をつくる”的理念

[2] 明治制果公司:该公司前身为成立于1915年的明治制果株式会社,现为集食品药品制造销售一体的大型跨国集团。其异时空同位体,则出现在伴名老师的另一部大正百合科幻《彼岸花》中w

[3] 菓铺清水:目前日本确有清水菓子舗、菓匠Shimizu、清水製菓等品牌。其中历史最悠久的清水菓子舗诞生于1910年,地点位于香川县三丰市,原为售卖小糖果的点心店,其在神户名店“レーブドゥシェフ”学习西式甜点归来的第三任当家为该店引入神户风味的西式高级蛋糕,并打造其所谓“和洋折衷菓子”的混合品类,一直经营至今

[4] 清少纳言:为日本平安时期著名的女作家,与紫式部、和泉式部并称平安时期三大才女,代表作《枕草子》被后世誉为“日本散文鼻祖”。其两度出嫁,婚姻生活并不顺遂,后在其第二任丈夫藤原栋世去世后,其出家为尼,从此过上隐居生活

[5] 火绳枪:为一种以燃烧火绳来点燃枪中火药、击发弹丸的武器,1543年由葡萄牙人漂流到种子岛而将火绳枪传入日本,后八板金兵卫模仿其构造制作出第一把日本制的火绳枪,遂以此地命名为种子岛铳,不久后迅速传遍日本,在日本的战争中得到了较为广泛的应用,如战国大名织田信长迅速组建起由弓箭和火绳枪混合作战的军队,增强了战斗力。但由于较高的制造成本和自身缺陷,其直到战国末期都没有成为战争中的主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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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8-3 11:25 编辑

6 命运

——无知的代价 [DOOM]


我坐在驶向家里的接送车的后座上,眺望着夜里不断远去的旧日向宅。

很快就不能再进入这间宅邸了——因为作为庆祝电视台创办六十周年纪念作品的系列连续剧,已把这间宅邸定为拍摄现场,将占用此处整整两年时间。

毫无疑问,该剧的主演,就是小栉美赖。

“那就是说,在那部剧拍完之前,除电视台的相关人员以外都不能进入,也不能以个人名义去借用了吗?”

面对我的质问,坐在一旁的美赖就像在纠正不听讲的小朋友一样,正色答道。

“就算电视剧拍摄完后,多半也不接受个人名义的拍摄预约哦。毕竟以后那里就像大河剧[1]的纪念馆一样,一年到头都会有游客前来参观呀。”

在如此事态面前,我哑口无言。我的大脑已经拒绝去理解,对方所说的话语的含义。

“说起来啊,据说那里以前就是开放给游客参观来经营的,但因为交通不便导致门票收入无法覆盖人力成本,所以后来就改成摄影工作室了。虽然之后这些年都这样撑了下来,但听说营收越来越少,已经是在苦苦支撑了。我觉得这样真是可惜了啊,于是一想,不如把这里变成大热电视剧的圣地不就行了嘛,所以就推荐了一下适合把这里作为舞台的剧本哦~”

看到备受打击的我一言不发的样子,美赖撅起小嘴。

“本人亲口说出‘把这里变成大热电视剧的圣地’这种话,一听就会被痛到的耶,这都不吐槽我是怎样啦~”

“嗯……真是、傲慢呢。”

“是吧?我自己说出口都起鸡皮疙瘩了呢。”

回应着我那不知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心流露的暧昧不清的台词,美赖夸张地缩着身子说道。

以上的一切都源自妹妹她一个人的提议,这的确相当惊人;但正如同美赖所说,她的确能够让这部电视剧大红大紫、把这里变成挤满游客的“圣地”,而这一点更为可怕。电视台竟会全力支持一个中学生的提议,想必他们也是预计到了这一点。

我在手机上点开旧日向宅的网站。上面还挂着我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为包场预约而设的简朴页面,但几个月后的日期上却显示着“关于停止出借场地的通知”。登上Internet Archive/互联网档案馆,搜了搜它快十年前的网页,我才发现上面满是有关这件宅邸来历的内容,找到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信息。和美赖说的一样,这里看来曾经被当成观光景点对外营业,甚至都准备好了特产介绍的页面。

有点热了呢,美赖说着打开车窗,将视线投向街边的夜景。

“也就是说,虽然很遗憾,姐姐可要尽早和那位叫阿静的人告别才行哦。还是说,要不就把那张桌子交到RIKEN[2]或者NASA之类的地方去呢?”

不要。

刹那间,平静又冰冷的话语,从我口中吐露而出。

“咦,刚才有说什么吗?”

就像没听到一样,美赖一脸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我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没说完的话却在我心中翻煮得沸沸扬扬,让胸口为之苦闷不已。

不要。和静告别,我绝对不要。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美赖是怎么看待我和静之间的关系了。但总而言之,就算要把书桌从屋里偷出来,我也决不想舍弃我与静的时光。

不过——考虑到万一真的到了难以进行书信往来的那个时候,在下次给静的信里,的确有必要留下一些关于未来的重要信息。

我因为曾经查过大正时代最为重大的事件·关东大地震[3],已经知道在静的时代的五年之后,东京将遭遇一场巨震。但之前我以为人在神户应该不会有事,所以还没有提前告诉静;不过之后她也有可能过去旅行,因此就算会引发什么时间悖论,这事我也必须先告诉她才行。

更成问题的是太平洋战争。不只是发生神户大空袭[4]的1945年,在这之前的差不多十年间,生活恐怕都不会好过。所以我至少要为那个时候,先给她留下一些有用的信息。

话说,静所在的时代是公元多少年来着?当初在书斋里发现的信,上面的日期是大正六年吧。从那以后过了一年,所以是大正七年。换算成公元纪年的话,好像是……歪头苦思到一半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傻。

静的时代刚好就是我这边的一百年前,根本不需要麻烦的换算。

现在是2018年的六月,所以那边就是1918年的六月。

我突然浑身一震,毫无征兆的恶寒袭遍全身。

如同皮肤下面有无数虫群爬过,我直觉上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记忆的角落传来本能的警告,在即将遗忘的边边角角、仍盘踞着那讳莫如深的不祥之物。我的心中拉响了远比app上更为尖锐的警报声。1918年,这个数字有点眼熟。记得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年份,但应该和这个没关系。是什么呢,好像在我曾读过的大正时代的时尚书籍里提到的,有过很短很短的一小段记载。

而我在手机屏幕上看着以前旧日向宅的网页、随手下拉了一下页面,真的就像被第六感所驱使一样,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盯着屏幕上显示出的一张旧照片,我的呼吸为之冻结。

照片一旁附上的标题和说明文字,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双眼——仿佛那是一根根扎入眼中的毒针。


《日向家与大正时代的传染病大流行》


「发生于一九一八年的Spain·Influenza、通称Spanish Flu/西班牙流感[5],其威力波及各国,在全球造成五亿人感染、超过五千万人死亡,带来轰动一时的世界级Pandemic/传染病大流行。这是有文字记载以来,历史上最严重的一场大流行。

在日本,同年十月传入境内、被国内称为“流行性感冒”的西班牙流感,造成日本本土全体人口的近四成·超过二千三百万人的感染者出现。有说法表示,直到流行进入下降期为止,国内发生的死亡数达到近四十五万人,而该数字已经是关东大地震牺牲者数量的四倍有余。

根据记载,神户市作为日本所受危害最为严重的地方自治体[6]之一,连日出现的死者数量多到当地火葬场都无法处理,死亡人数据推算共计达七千余人。

当时的中老年人因在此前一波的流感传播中获得免疫,故期间的重症患者较少;另一方面,未获免疫的年轻人群则出现较多死亡病例,这也成为本次感染症状的特征。自日向静就读的女校开始,感染通过教育机构不断扩散,多数学校因此被迫停学。

日向家中,妹妹日向静先因流感引发的肺炎去世。本照片中的人物,为参加妹妹静的葬礼后身着丧服的日向寿寿,此后她也如同追随妹妹的脚步一般,因流感所致的肺炎不幸身亡」


为什么。

为什么至今为止的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是百年之前,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国家竟遭受过这样的灾难,为什么就没有人告诉我呢。

所谓西班牙流感,我明明也曾听到过看到过这个词,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想去了解那背后发生的悲剧呢。

我早已知道静所在的年份,明明动动手机一瞬之间就能搜索得到的历史,为什么连查都没有去查一下呢。

看着那个包裹在漆黑的丧服中,露出惨遭打击的崩溃神情,紧抱着骨灰壶的寿寿小姐,想必她已见证的那一切——我从未见过的,静死时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静躺在棺木之中,身穿纯白的衣装,如同陷入沉睡一般紧闭着双眼……然而,她已不会再睁眼醒来了。

后悔、自责、焦躁、动摇。脑袋里被各种东西搅得一团稀烂,胃里的东西不断翻滚上涌,感觉我马上就要一口呕出。

“都说相关人士以外谢绝入内啦,就是说——唉,没事吧?你的脸色都发青了呀?”

美赖盯着我的脸出声问道,这才让我回过神来。

然而,我既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反问什么。

“不好意思,请在这里停一下。”

我往前座一挤,向司机这样说道,车一个急停靠在了路边。

“等下、姐姐,你怎么啦?”

“你先回去吧!”

话音未落,我已不管不顾地一把拉开车门跳出车外。无视背后传来的阵阵呼喊,我拔腿开跑。

拼命跑在去往宅邸的路上,我才注意到自己忘了戴上口罩,但现在已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当我快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宅邸。但已经是这个时间,再以落下了东西为借口打电话找管理人的话,对方估计要到明天才会来处理。于是我绕到宅邸后方,拨开树篱沿后院潜入宅邸,从邮筒中取回本已交还的钥匙。就算这时衣服上插满了无数枝叶,我也没时间再去一一拍掉了。

还有四个月,致命的疾病就会席卷神户的街巷。静和寿寿小姐,即将面临死亡。这样的恐惧,驱使着我赶紧行动。

从玄关进入屋内,幽湿的昏暗盘踞在前,让我一瞬望而却步,但在我心中肆虐的黑暗却让我反而鼓起勇气。为了不让附近的人发现,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只靠着手机的亮光,快步跑上楼梯、冲入书斋、抵达书桌跟前。


「我有急事告知。如果看到这个,请马上回复」


我把快笔写下的便签放入抽屉。现在只能赌一把,希望静会在约好的时间之外,也可能会有意无意地打开抽屉。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但我也没有别的能联系她的方式了。

我不断地开合抽屉,过了不到一分钟,放在抽屉里的便签就消失不见。

然而,这也不过是一时之喜。此后无论我怎么反反复复地开关抽屉,也没等到回复出现。

看来我送去的便签并没有交到静的手中,而是被另外的某个人擅自收走了。我料想只有那一位会做。而她没有写上充满怒火的回复送来,想来是比之前还要火冒三丈了吧。虽然我也有想过再设一次警铃送过去,但同一招多半不会再次奏效,我只好赶紧改变思路。


「日向寿寿小姐

想请您务必转告阿静,有危及她生命的威胁正在迫近。

还请寿寿小姐代令堂之身,就留在这里从旁见证。

小栉一琉」


女字旁比字边,寿寿小姐信上的那个“妣”字,其含义是——“亡故的母亲”。

代替亡故的母亲。

灌注在这短短几个字之中的,是无可置疑的重量。

这是一场豪赌。也说不定会被寿寿小姐更加警戒,但我现在只能紧抓着她对静的感情,反过来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我怀揣着祈祷一般的心情,一直等在书桌面前。拉着抽屉的手渗出汗水,不断开合抽屉的手腕开始酸痛。过了仅仅几分钟时间,我却像经历了永远一样漫长的沉默之后,抽屉中终于跳出回信。


「未曾想寿寿姐姐竟愿亲自知会于我,道我正被此桌传唤云云呀。真不知今日究竟吹的是何方妖风呢」


一确认是静的笔迹,我转瞬下笔写道。


「请读一读这篇文章,我也是刚刚才得知的。对历史毫不关心,导致我一直没有注意,实在非常抱歉」


我将《日向家与大正时代的传染病大流行》这篇文章截屏保存,把手机连同便签一并送往大正七年的世界。此时关上抽屉的我,才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之重大,而感觉有些头晕眼花。被汗水冷却的身体,猛地传来一阵颤抖。

因为将手机送去了对面,这边一时失去了光明。我突然有些想哭。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因为一个人在漆黑的屋里担惊受怕,还是因为想到了静的命运。不过,就在满盖双眼的温热之源就要结出水珠、滚滚垂落的时候,手机回到了我这边。

连同和往常一样字迹秀丽,由静妙笔挥就的书信一起。


「倘若此乃历史,且待我放开手脚、将其摧毁殆尽便是。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待续)



[1] 大河剧:指日本长篇历史电视连续剧,本为日本NHK电视台自1963年起每年制作一档的连续剧的系列名称,主要以历史人物或一个时代为主题,并且有所考证相对严谨、制作较为精致

[2] RIKEN:即理研,全称为日本理化学研究所,为日本文部科学省的下属大型自然科学研究机构,设立于1917年,其研究领域包括物理、化学、生物学、工学、医学、生命科学、材料科学、信息科学等,从基础研究到应用开发,涉猎十分广泛

[3] 关东大地震:为1923年9月1日日本关东地区发生的7.9级(后有研究推测为7.9-8.3级)强烈地震,是二十世纪全球最大的地震灾害之一。地震灾区包括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山梨等地,地震造成了巨大灾难,伤亡约10万人,200多万人无家可归,财产损失65亿日元。地震还导致霍乱流行。震灾损失惨重,引发了日本各种社会危机,甚至被认为一定程度改变了现代日本走向。亲历震灾的文学家永井荷风在1945年历经东京空袭后感慨:“我日本必亡之兆候,早在大正十二年东京大地震之后,在社会各方面就已经开始显露出来了”

[4] 神户大空袭:特指二战末期的美军于1945年3月17日对兵库区、林田区等西神户和同年6月5日对东神户和阪神间的町村造成坏灭性破坏的空袭,同时也是名为“东京大轰炸”的1945年3月起美军对东京进行的一系列大规模战略轰炸的关联行动。上述系列轰炸行动造成大量伤亡、引发相关争议;后日本官员指出,东京大轰炸使日本开始考虑停战

[5] 西班牙流感:根据后来研究表明,“西班牙流感”并不源自于西班牙(现多认为起源于美国),而是因西班牙为未实行战时新闻管制而第一个报道该病的国家而得名;2015年,世卫组织建议不要用地名、人名等特定词语,应该用更加中立的描述性词汇来为疾病命名

[6] 自治体 :在日本为拥有受国家承认的自治权能的地方公共团体,包括地方的【市町村】和东京23区,接近我国地方政府的概念,但自治体与政府分属不同的选举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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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8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スピードワゴン 发表于 2022-7-19 10:12
冒昧提一句,如您从百合科幻的角度去看标题作、《零零年代科幻史》《神圣铁处女》乃至《奇点时代》,或许 ...

反正我给大好评,一篇比一篇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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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3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8-4 11:54 编辑

7 计略

——二人同心敢换日月 [PROJECT]


“看起来如何呢,要是合适就好了。比起寻常衣物,这一身总显得过于轻薄,令我总觉着放心不下呀”。

手机播放的视频中,这样说着的静原地试着转了一圈,她身穿的格纹红裙随之飘然摇荡。

「很合适哦!真的很可爱,就算现在跳到我这边涩谷的大街上,你这一身也不输任何人呢」

虽然我在信上这样回答,不过自己既没去过几次涩谷,对那里也没有太多了解,而我还敢这么说,让我多少反省起自己摆出的未来人的架子来。

书桌的那一头,是1919年——大正八年的二月。

根据史实记载,这本是日本国内1918年十月到十一月达到暴发顶峰的“前流行”,和1919年末出现的“后流行”[1]之间,为时短暂的一段安宁的时期;蔓延到这一时点,日本已受到疫情重创,日向家的姐妹也早已成为了牺牲者中的一员。

而现在,静也好,寿寿小姐也好,都还活着。

面对本应夺走其性命的西班牙流感,她们活到了现在。

决定要帮助她们后,我立即找出囤积在家的几百只口罩,将其全部送到了大正时代;而静一拿到后,却马上去女校、近邻和医院到处分发,很快就一只不剩。把正要去买下更多口罩的我拦下来的,则正是静本人。

她的原话是:「相较此物,另有更为切合之物,还望劳神安排呀」。

那就是我这个时代西班牙流感的相关日语资料、流感研究史的相关书籍和流感预防手册。把这些四处搜罗的材料打包汇总,然后再以匿名形式,将其强行送往大正时代的各种机构。包括北里研究所和东京帝大传染病研究所[2]等卫生科研机构,东京朝日新闻、横滨贸易新报和神户新闻等各地的新闻媒体,三井三菱等各家公司,以及以供电局、电话局为首的各家公共设施机构。

一开始,报纸上仅是登载了一些有关近来到处散布的“奇谈怪论”的新闻,但不久他们发觉到,这竟和世界各地正在扩散的感染情况和症状的细节都完全吻合,所以各家新闻媒体争相开始详细报道这些“预言文书”的内容,对这些内容的可信度的讨论充斥版面,学者、政治家和评论家更是议论纷纷。

虽然仍有相当多的群体并不相信,但只要有一部分人选择相信,那也足够了。历史上由内务省于大正八年一月才予以公开的“流行性感冒预防准则”——提倡佩戴口罩、避免聚集、注意咳嗽喷嚏情形等的官方文件,不仅在去年九月便已出台,其中还包含了“保持洗手习惯”这样不存在于史实中的内容。以投机为目的参与口罩增产和手指用消毒液生产的人也纷纷涌现。像电话交换所和学校等容易暴发感染的地方,只要有一人感冒就会被立即封锁,而在舆论压力之下,那些不愿意佩戴口罩的人则无法搭乘电车或公交。

为数不少的政治家和财经界人士都如此认真地解读“预言文书”,除了它本身的内容无可置疑外,还有个重要的理由。那便是为了增加其可信度的我们,一直在往同一个地址送去大量未来的产物。静一边掩人耳目,一边通过以天津同学和清水同学牵头的女校的熟人和她们各自的熟人送出物品,包括电子体温计、电子台式计算器、数码时钟、拍立得、电子手写板、附有科学工作相关内容的杂志、小型游戏机、电动剃须刀、电动牙刷……其实我本来还想把能证明流感病毒存在的电子显微镜也送过去,但一方面价格太贵,而且尺寸也放不进抽屉,所以最后只能把它的设计图发送过去。毕竟这是1930年代后才发明的事物,凭这个时代的技术想要打造它的零部件以再现出来,也不知道可不可行。同样地,我虽然费尽心血弄到了无纺布口罩的制造机械设计图,但也搞不清楚那边什么时候才能实际投入生产。

不过,有一件事清清楚楚。

正如静的摧毁宣言所说,历史正被搞得天翻地覆。

在十月下旬到十一月期间本应重创日本列岛的西班牙流感第1波,此时也确实传来东京和神奈川出现大量死者、陆军个别部队中流感横行、煤矿地区遭受巨大损害等新闻,当相比史实记载,其数量已有显著减少。本应在十一月的西班牙流感肆虐中死去的剧作家岛村抱月[3],也并没有死。本应在同月发生的矢矧号军舰感染暴发事件,也没有发生。全日本遭受的损害情况,大概要好几年后才能掌握;即便如此,大概也降到了历史的五成以下,至少我猜是这样。反正《日向家与大正时代的传染病大流行》中所说的死者多到火葬场都不够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而我在便利店里大量复印的宣传预防流感的海报,它们有的被静发往全国的学校,有的被静和同级学生们贴满城里的大街小巷,这些举动我想一定都有所帮助。

同时,也出现了与流感毫无关系的变化。“预言文书”中只是字面一笔带过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争”,让无数人热烈讨论起那背后发生的种种,这是一例;而在科学杂志的小小插图中某个形象的时髦穿搭,在女学生中引发了时尚热潮,也是同理。虽然她们身穿的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再现出的衣物,和现代的产品在构造上完全不同,但看起来却没什么差别。顺带一提,此时此刻静穿的这一身,它的“正版”便是我通过书桌送给她的礼物。因为无论让她穿什么都显得很合适,我已经在悄悄盘算着要不下次干脆买套哥特萝莉裙让她穿。而静也是的,坚持要把她拥有的最高级的和服当成回礼送给我,还要求我穿上后拍照给她,所以我俩就算扯平了吧。

但是,无论历史怎样巨变,我这边历史书上的内容也没有突然发生什么变换,那张静的葬礼上寿寿小姐垂首伤神的照片也没有消失不见。我想,这是因为静的世界现在踏上的,是与我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历史,也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应该说,我从没见过哪本历史书记载了大正时代就出现的可丽饼,那就是在我影响了静之前、要追根溯源到书桌里的信跨越时光的那时起,那边和这边就已经分歧为平行世界了吧。于是,我也为同一条世界线上自己未能救助的姐妹两人而揪心,而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静时——

「且先不论Yiliu姐姐如何作想,于我而言,那位已然故去的我实与他人无异啊。此时可是宝贵的欢谈时光,Yiliu姐姐若是被那一位夺去了心神,那才叫我妒恨在心呢」

——这样回答的她,与其说是吐露心声,倒不如说是在故意说些俏皮话来安慰我吧。

而日本之外的历史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还不在我的掌握之内。我在Amazon上订购了多语言的西班牙流感的资料,把它们送往那边的巴黎的巴斯德研究所、德意志国立传染病研究所、美国卫生实验室等各国的研究机构,但由于海运的迟缓和战火的绵延,最后到底有没有确实送到,我也得打个问号。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虽然不知是如何影响的,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时间确实后延了两个月。

当然了,做出这一系列的举动,我有再多钱都不够花。到六月的时候,一看我的存款即将见底,静便把售卖可丽饼所得的收益支援给我。而这些兑换成现代的货币,不过是九牛一毛的金额——我曾经是这样想的。

当我得知,在静给我的收益中的那种漂亮的蓝色硬币·稻一钱青铜币[4],在古币商那里可以卖到一枚五千日元的价格时,我甚至觉得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怀疑自己是不是遭受了诈骗。搞清楚了对面的时代在几年前刚刚停止铸造的这种硬币、在我这边却十分稀有的时候,静就开始把可丽饼的收益一一换成了品相完好的稻一钱青铜币。

这样一来,静每卖出一份价格5钱的可丽饼、获得2钱收益的时候,在我这边就变成1万日元进账。而当静那边的资金就要见底的时候,就换成我跑到成城石井[5]买来进口甜品,再给静拿到和菓子店上架热卖。这也因为如果是日本产的甜品的话,产地就容易被查到,可能会有危险。因防止感染而无法制作可丽饼的和菓子店里,这种独立包装的甜品一下卖得飞起。而这时的盛况,已经不是一句“扭亏为盈”足以形容的了。

不过是抽屉的一开一合,金钱却从中不断地越滚越多,就像炼金术一般神奇。

「不光是历史,连我的金钱观都要垮掉了。要是有时空警察的话,我多半要被抓吧」

「如到那时,便容我与Yiliu姐姐共赴公堂罢。我乃共犯,亦不能免」

「不过,要不是Jing提醒说大正时代的东西在未来说不定会很值钱,我都没想到还有这招呀。你果然是个天才呢」

「哪里,我只叹未能及早察觉,实在愧不敢当。要早知如此,打从肇始之时,我便能与Yiliu姐姐尽情欢谈,通宵达旦也无妨了呀」

是的,我现在并非身处宅邸之中,而是在自家的卧室里。我赶在电视台在旧日向宅开拍之前,就把书桌从宅邸中借出两年之久。就算是那位油盐不进的管理人,在我提出7位数日元的报价后,难看的脸色也立马消失不见。

当提出要把这张书桌搬进卧室时,我本以为比起父母,最难说服的恐怕是美赖,结果她不过是一边翻着电视剧的剧本、一边嘟囔着“哼——来这一手呀”,只在一旁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来找我说过话。对于出演的邀约不断增长、工作繁忙到不得不经常在外留宿的美赖来说,她恐怕也没有什么闲暇,再来关心我这个连模特的工作都开始减少的姐姐了吧。

想方设法哄过寿寿小姐的静,也把睡床搬进了书斋,这样一来通过书桌,静和我的卧室便连接在了一起。发现“书桌就算搬到别处、也不会切断这不可思议的连接”,正是托了寿寿小姐把书桌藏到院子里的福,为此我反而对她感激不尽;不过要是真的为此向她道谢,大概会被她视为挑衅,所以我也没能说出口。不管怎样,我还是为她那次愿意把静叫到书桌前的事,而特地写了一封感谢信,不过虽然让静帮忙交给了她,却至今没有收到她的回复。

我的房间里已经有了睡床,而在原有的学习桌的旁边又塞进一张书桌,空间因此变得相当逼仄。但是,一想到每天都能和静互传书信,我便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白天也好夜里也罢,我们只要时间一对,便毫无顾忌地开怀畅谈。尽管我们也有交换大量物品的重任在身,但能借此机会每天都在一起畅所欲言,我们也为此感到无比的欢喜。

其实,静和我都认为,恐怕组建一个公司雇佣更多的人日夜不停地交换物资,才能给历史造成更加巨大的影响。或者说,干脆就把这张书桌上交给日本政府,任由他们处置更好?如果把拯救人命放在第一位来考虑的话,或许这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但我以为,与其交予那些头脑顽固之人,还是仅由Yiliu姐姐与我全盘推进,方能作出英明决断,确保计划顺利进行」

「果真是这样吗,毕竟我都是在依靠Jing,自己也判断不好呢」

「那便容我在此开诚布公:我实乃不愿为他人削减自己与Yiliu姐姐共处的宝贵时光」

「这我还是知道的啦,毕竟我也一样嘛」

已经到了这份上,我会为静买下她用的手机也是顺水推舟的事。能在她那边正常运行的,首先是相机和手写板,然后也能在kindle上看书。偶尔她会交到我这边来充电,以防万一我也把电池式充电器、大量干电池和手摇式充电器送去给她。而等到对面普及插座,也就还有几年时间了。我还往平板电脑里下载好电影和动画,送了过去给她观看。

静也开始把拍好视频的手机送来我这边。里面有的是像今天这样在家里拍的影像,有的则是在女校或大街上拍到的画面。不过呢,拿着手机出门在外的时候,大多数情况只能悄悄拍摄。虽然甜品等等都能硬说成是舶来品,可换成手机的话,恐怕就没什么狡辩的余地了。

来到秋冬之际,视频里大正时代的神户街景,除了满是戴着口罩的行人之外,这一片木制的住宅和四处散布的西式建筑两相调和,与其说令人怀念、不如说是透出几分异世界风情的景色,与我平常所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偶尔出现的极为羞耻的画面之外。

我送去的预防流感的海报,一开始都是用图库网站Irasutoya的素材做的,而静却提出,也想试试用照片来做海报。

「身处未来之人的相片,想必只消一瞥便足以引人瞩目。我可作保,定比由那歌舞伎座的名伶出镜更来得惹眼动人」

起初我实在是焦急万分,只好按她所说,把自己戴上口罩进行手部消毒的照片做成了海报。而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自己完全是着了静的道。

也就是说。

现在在静那边的世界,以我为模特的预防流感的海报,已经被贴得到处都是。而且从静发来的视频中判断,这些海报的影响,还远不止被贴到了女校的走廊、车站的公告栏和路面电车上这么简单。令我难以置信的是,如同对我的同人创作一般的广告相继出现。为人们做出疫情大流行的警告,等同于拯救了无数生命的来历不明的未来人——这一形象好像让大正时代的人们为之心动。于是我就像加入了圣诞老人、漫游仙境的爱丽丝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等形象的队伍,几乎成为了时代的偶像。其中还有带着穆夏[6]风格的画面设计,甚至出现了让我穿上如同混合了巫女和新兴宗教教主的奇装异服的图画。

「就算真的发明了时间机器,我也没办法到静的时代去了。要走在大街上,我非羞死不可啊」

「那还请从此刻开始做好准备,抛却这羞耻之心罢。我仍在努力找寻那位与家祖交好的家具匠人。一旦查有所获,定会向那位通晓此物构造的巧匠请愿,有劳打造尺寸足以容纳人身的屉柜才好呀」

「那为了钻得进抽屉,就从现在开始减肥,要努力瘦身才行呢」

我已经安逸自在到能像这样有说有笑,之前突然得知西班牙流感时的不安,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想,那个比我的脑袋瓜转得快得多、对未来看得远得多的静,这时或许也和我一样。

我们,实在是太过轻视了。

轻视了寿寿小姐。

轻视了美赖。

以及最不应该的,轻视了流感病毒。

我们以为,只要在大正八年年末的那波感染流行前做好准备,就万事大吉。我们天真地以为,自己动手改变历史的时候,历史就会任由搬弄,不会再有更多的改变。

大正八年初夏。

史实上——我这边的历史上并不存在的西班牙流感暴发,吞没了静所在的日本和神户的街巷。

(待续)



[1] 前流行和后流行:日本国内将西班牙流感在日本传播的第1波称为“前流行”,第2波称为“后流行”,两者在传染症状上有着明显差别;根据后来统计,“前流行”患病率更高、死亡率更低,而“后流行”患病率更低、死亡率更高,故有意见认为两者来源于不同的病毒

[2] 北里研究所和东京帝大传染病研究所:两者均发源于日本著名细菌学家、免疫学家北里柴三郎之手。前者起源于1892年设立的私立传染病研究所,于1914年由北里柴三郎正式设立,后由此诞生知名生命科学综合大学的北里大学;后者的前身即私立传染病研究所,后历经沿革成为东京大学医科学研究所,现为日本最大并拥有附属医院的生命科学研究所

[3] 岛村抱月:1871—1918,本名佐山太郎,有“现代戏剧之父”之称的日本著名文艺评论家、戏剧编导,被认为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运动和新剧运动的先驱

[4] 稻一钱青铜币:铸造于1898年-1915年间,为日本最早的青铜货币,因表面图案有稻穗和旭日而得名

[5] 成城石井:为日本主打高品质食品的连锁超市品牌,主要在日本关东、中部及近畿地区经营,于1927年成立于日本成城

[6] 穆夏:1860-1939,捷克籍的画家与装饰品艺术家,以其海报独特唯美的线条闻名,被誉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装饰艺术家”,被认为开创了商业性的装饰插画,创作主题多为美丽女性,其风格被认为较大影响了日系动漫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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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3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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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4 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都是奇迹 发表于 2022-8-3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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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6 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8 决溃

——袭来有如连天火海 [DISASTER]


流感灾殃尚未息◆各自生命诚可惜◆不知口罩何处弃◆市民早忘前鉴 口罩仅余两三◆泱泱文明国土 岂容送命之徒

《神户新闻》一九二〇年二月三日(速水融[1]《侵袭日本的西班牙流感 人类与病毒的第一次世界战争》摘录)


从停在公寓地下停车场的的士上下车后,我让司机师傅帮忙,把后备箱里的推车拿了出来。

从印刷厂入手的大量的瓦楞纸箱,被放上提前备好的载货台上,再被推到电梯口前。虽然选择快递寄送到家的话要省事不少,但对于送往大正时代的需求而言,这样免不了会晚个一两天。而只是这点差别,现在也是人命关天。

流感只会在秋冬之际流行——这样的常识和历史资料,此时此刻,正被书桌那一边1919年6月的世界中发生的一切所否定。

明明有两部电梯,但哪一部都卡在楼上,迟迟没有下来。实在压不住心中焦躁的我,开始毫无意义地狂按电梯按钮,才终于等来了一部。门徐徐打开——刚要放下心来的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电梯里是两个陌生男子,他们正要往外搬运的,是我无比熟悉的书桌。

“是、是在干什么呀,拿这张桌!?”

我嘴里脱口而出。回想起来,面对正从自家公寓里往外搬家具的可疑男子,选择不管不顾地当面质问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但因睡眠不足和疲劳所致,我心中的愤怒还是抢先恐惧一步爆发而出。

其中一人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只是不慌不忙地答道。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什么可疑人士,而是受桌子的主人所托。”

“主人?是谁说的?这明明是我的桌子啊。”

“哎,可是,这张桌子是小栉小姐的——”

另一个人话说到一半,第二部电梯也到了。从电梯中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妹妹。

“唉哟……我都特意选好你不在的时候,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呀~”

一看到我便在嘴上嘟嘟囔囔的美赖,向那两人说道。

“实在抱歉,请把桌子先放在这里,两位先回货车稍等一下好吗?我们现在需要交涉一下。”

两人离开现场往停车场深处走去。我俩就杵在电梯门口,把书桌夹在中间互不相让。对着不知在手机上点戳着什么的美赖,我开口质问。

“你打算拿到哪里去?该说是,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是拿回那间宅邸去呀。我说这张桌子很应景、建议用在拍摄布景里,导演就同意了,正在有请AD们帮忙搬运中。”

“为什么……要擅自做这种事?你明明也清楚,没有这张书桌的话,我会很为难的啊?”

“我就是太清楚了啊。一天天地,课也全翘了,就知道和古时候的人一直一直地说个不停,简直和被恶灵附身没什么两样。最近更是连觉都没好好睡过了。看看你眼睛下面,好大一对黑眼圈呐。”

“可没办法呀。现在,那边可是出大事了啊……每天,都有好多人死掉了呀!”

流行性感冒……西班牙流感的第一波流行退去之后,佩戴口罩的人渐渐减少。自然,到了五月份几乎找不到还在戴口罩的人,我们也以为这样没问题。毕竟,我们以为只须在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做好抵御本将发生的再度流行的准备即可。而病毒竟会在温暖的时期通过扩散发生变异,这种事完全在我们的预想之外。

五月初的时候,就算小孩得了感冒,学校也不会再全校停课。就算有谁一直在咳个不停,工厂和电话交换所也不会再立刻封锁。没有一个人戴着口罩,满载着海量乘客的电车照常运转不停。所以当扩散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静每天焦急传来的报纸上的惹眼标题,逐渐变成了《流行性感冒猖獗》《全村惨死》《棺材紧缺》等过激的内容。而这些文字,是在本已躲过的1918年的那一回,以及本将躲过的1919年冬天的那场灾难中,才会出现的形容。

当时的首相原敬[2]也因这次肺炎而死。而在我这边的历史里,他在18年的秋天得过西班牙流感而获得免疫,在之后的流行中都逃过一劫。

这最为可怕的病毒,已经迫近到静的周遭——菓铺清水的一位女性常客,在工作的电话交换所被感染,最后患肺炎而死。而静女校的同学本来以为只是缺勤,结果第二天就传来死亡的消息。但两边还都无法立即安排葬礼,因为连火葬场的预约都被排满,她们的遗体甚至来不及焚烧。

而在这边的世界,因为我拿了太多的稻一钱青铜币过来,导致兑换价格开始下跌,为此我只好拜托静再拿其他收益率较低的硬币或邮票来,所以在钱款上也不敢保证周全。

这所有的事实,我都想对着身在事外的美赖一股脑地倾吐出来,可脑袋已经昏昏沉沉,连想说的话都整理不好。这时,美赖却非常从容地娓娓道来。

“我都知道的哦,那边的时代正发生着什么。因为姐姐你的信啊报纸啊,压根儿连藏都不藏的嘛。你那些纸箱里,肯定又是什么预防感冒的海报来的吧?”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还泡在这些东西里的时候,姐姐你自己的人生却已经被搞得乱七八糟了啊。”

向我投来了责备的目光,美赖继续说道。

“居然连续两次拒绝了《Fromteen》的工作,你在想什么啊?明明已经都接不到什么工作了呀。你打小以来的梦想,不是要进入演艺圈、出演大河剧吗?因为什么百年前的古老社会的这般那般被摆弄得团团转,就这样一步步亲手毁掉自己的未来,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你管不着——这样的话即将出口,我试图找到别的说法,却找不到任何平和的表达。我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再特地去寻找了。

“这是我的事,和美赖你没关系吧。美赖才是,不要管我什么事,开开心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就好了吗。就像拿走那部电影的主演的时候一样——”

我这时想起的,是原本来找我打探、在我犹豫不决时美赖主动提出主演,让我们姐妹俩的命运发生180度的转变,作为美赖出道作的那部电影。我之前从来没有向她表露过不满,事到如今却把这种话讲了出来,连我都觉得自己性格扭曲。然而,美赖当即向我怼回来的话却是——

“那种一眼就知道是低成本雷作的电影、我怎么可能会同意拿来当姐姐的出道作啊!”

如此100%超出预想的话,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特地让电视台选在旧日向宅拍摄,也是同样的道理。‘相关人士以外谢绝入内’的意思,就是‘相关人士即可入内’,是参演人员的话就可以随意进出了呀。我都已经提前交涉好了,只等姐姐一句想出演电视剧的话,就能把姐姐安插到演员阵容里了。作为电视台的周年纪念剧,剧本老师和摄制组都是一流水平,拿来当作出道的舞台,实在再合适不过了啊。然而某人却单单把桌子拉出来抱回家,还自绝于本职的模特工作,怎么什么都要和人家反着来啊!”

美赖绕过书桌向我走来,她的双眼像是发烧了一般,目光滚烫地紧盯着我不放。一步一退的我,最后被逼到了墙边。

“明明我才是从好久好久以前,就一直在为姐姐着想的啊。”

在我的正前方,她这样振振说道。在我的背后,传来的是水泥墙的冰冷。

“那个女生对着姐姐又吹又捧,不过就是想知道百年后的科技啊社会啊文化啊这些而已啊。只要是个百年后的人,哪管还是不是姐姐你,她还不都是一样哄嘛。那种家伙、那些早就死了多少年的人的社会的这样那样,怎么可能有资格放上天平,和活在当下的姐姐的梦想比个高低呢?”

人生的大半时间都在同一屋檐下相伴的妹妹,竟然怀有陌生人一般让我无法理解的感情,她散发着身为汇聚一亿两千万日本人关注的女星的暴力级的存在感,在强迫我目不转睛的最近距离呼吸不停。

美赖突然移开视线,一把打开书桌的抽屉,将里面的书信唰嚓一声捏皱成一团。

“你干什么!”

“那么,阁下这边有什么反对意见?”

她的这句“阁下”,并不是对我,而是对着她的手机说的。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把这一段都录了音。然后,她将自己的手机塞入抽屉之中。

接着,美赖轻快地转过身来坐在书桌上面,脸上亮起潮红,一面露出微笑。

“对方会怎么回复呢,真是令人期待呀,姐姐!”

在她简直带着几分疯狂的笑容面前,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傻傻地呆站在原地。美赖把她的信息强行送往了大正时代,瞄准的是书桌对面想必还在焦急等候我联络的静。就算我这时再去打开抽屉也来不及了,而且——

——那个女生对着姐姐又吹又捧,不过就是想知道百年后的科技啊社会啊文化啊这些而已啊。只要是个百年后的人,哪管还是不是姐姐你,她还不都是一样哄嘛——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一般戳进我的胸口,如同有血从中哗哗涌出,心中被剧痛折磨不断。其实这种可能性,我之前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毕竟我至今能给到静的东西,也都是些只要是个现代人就可以提供的寻常事物而已。

好想戴上口罩,戴上保护自己的口罩。阔别多月的念头,再度涌上心头。

美赖坐在桌上反反复复地开合抽屉,等到对面送来的东西终于出现的时候,她才高兴地跳下桌来。

对面送来的是静的手机。一见对方是录了视频来进行答复的,美赖甚至嘴角露出了笑意,同时按下了播放键。

然而——

“初次拜见,幸会美赖小姐。阁下光辉事迹,有幸不时从Yiliu姐姐处听闻一二——相传身为演艺名伶闻名遐迩,巡游四方舞台无不众星捧月,活跃之势更令成人汗颜云云。然则对家人通文传书一事向来厌憎有加,更行窥人私隐好比淫贼之举,实不知应谓之正合童龄的捣蛋成性,或言之稚拙至极的憨态可爱,或谓之尚不辨昆仲至亲亦有礼数、仍是娇纵一孩提乎……话说回来、稍等、是有何事相谈来的?啊呀是了,是所谓‘我乃诳骗Yiliu姐姐一心只为谋取未来技术之徒’、这套略显离奇古怪卑鄙龌龊俗不可耐痴心妄想的说辞来着。真真只可谓失礼自乘之以失礼、失礼于我之前、更失礼于Yiliu姐姐,归根结底、在下徘徊于人生歧途之时、若无Yiliu姐姐伸出救援之手,我又怎会如此企盼未来、如此醉心于平成时代,与其诬我贪图未来百万珍宝、毋宁道我只因对Yiliu姐姐心向往之、才冒昧呈上书信,如此单纯至极之事实、竟有人以小人之心浅薄臆测、不以为耻更反以为荣,说到底如仅为窥知未来、我何不花言巧语招引博士大臣前来笔谈,倘若美赖小姐虽与Yiliu姐姐同栖一寓、仍对Yiliu姐姐所具引力疏于揣量、一心只图机关算尽,恕我实难体谅悲情,容我为阁下道一句深感同情、还请节哀顺变,此外再无赘言可叙、为您由衷遗憾,而阁下无从言传心声、竟以关照之名横加阻挠,屡屡阻挠终是徒劳,竟又对百余年前一豆蔻小女燃起冲天妒火,如此实在、等下……以阁下世间用语,即所谓‘有被痛到’对否?再而兼之,如阁下因早有此心而以己度人、猜忌我也意图利用Yiliu姐姐满足私欲,在下不知应先敬告您不要滋扰近邻、抑或忠告阁下请勿径自视人作一丘之貉,以下所言在下自知僭越,然而阁下不过是血脉相通、竟意图独占令姐、自以为对我与Yiliu姐姐之情交有权置喙,大可谓之洋相百出加以愚昧至极、想必亦不为过,再要就此多费口舌、在下也好美赖小姐也罢、实属尽皆空耗人生,故在此明言相告、我想尽快与Yiliu姐姐交谈,但也不知冥顽不灵堪与我家长姐不分轩轾的美赖小姐能听进几分?”

手机中播放的,是大正时代的少女嘴中蹦出连珠炮般的话语的景象。而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笑容满面加青筋暴起的,之前我从未见到过的表情。

现在的静,怒火冲天。

面对这连绵不绝的怒骂,我惊讶到大脑过热停机,不由地和自己被寿寿小姐倾泄怒火的时候相比,甚至产生了“果然是亲姐妹呀”这种完全不看现在场合的感想。不过这话要是给静听到的话,她大概会马上摆出一脸的嫌恶吧,我不禁又如此暗想。

不对,先不说这个。

在一开始的部分就彻底呆住只能听任责骂的美赖,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终于等到静的话说完后,她就像久坐站起时猛然头晕了一样,身体有些踉跄起来。

“等下、你没事吧?”

她刚才还挂在脸上的游刃有余的表情,现在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美赖竟会如此经不起打击,这我真是连想都没想过。难道是静的哪句话,给了她致命一击吗?

看到她脚下开始摇摇晃晃、几乎就要摔倒,我连忙过去撑住她的肩膀。而她——

“……已经、够了……那个、随你怎样吧。”

——嘴里有气无力地说着,手上指向书桌。

之后,她拖着有些病恹恹的双腿,朝着AD在内等候的货车的方向离去。

“哎呀……自己仿佛是被寿寿姐姐的出窍生灵附身一般,倾吐的尽是些辱骂之词呀。想必场面相当不堪入目吧?但是一听到有伤Yiliu姐姐的话语,我就按捺不住地气血上涌……”

“才没有,要是没有静帮我说出来的话,我这边都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来呀。”

我用手机和静简短说完,开始试图把书桌搬回自己的房间。结果我一个人实在无能为力,请了公寓的管理人来帮手才终于搞定。

在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细细讨论之前,我和静率先开始进行的,是已经晚于计划的物资转移。包括新的海报、非接触式消毒液按压器的设计图、2009年新型流感暴发时各国发明的防疫产品的资料……在没有疫苗和特效药的情况下,这已是我们再三犹豫和妥协之下的最大努力。连续多天夜以继日地用书桌输送用来阻止西班牙流感蔓延的物资,导致自己睡眠不足,当终于完成今天的事务后,我已经累得快要瘫倒在地。

「这次收集到的就是这些了哦」

「感激不尽。我会加急安排,尽快将其运用到这边的时代。虽然我很想再多聊几句,但今日Yiliu姐姐的笔迹已经相当潦乱,想必身体非常疲惫了吧?请先安排休憩一下可好」

「抱歉、那、我先睡会儿」

刚把那张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便签送去对面,我便一头栽进床里。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户外面已经变得一片漆黑。一看时钟,是凌晨两点。

一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肚子便开始咕咕叫起来,不过多亏了小睡的这一会儿,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而直到这时,之前那一幕里静的口中说出的台词,才一点点地将她的温热传入我的心里,让我的胸中生出强烈的冲动。等到下次,我必须好好地向静道谢才行。

要谢的是,否定了美赖的那些话,拯救了无助的我;要谢的是,说出不是为了未来的事物、而是被“小栉一琉”这个人所吸引才会互通书信,我真的好高兴——谢谢你。

我一边在脑海里整理着道谢的话语,一边想着说不定在我睡着的时候对面也许会发来联络,便随手打开了抽屉。

抽屉一开,果然出现了一张便签。

然而,上面所写的文字虽然颇为眼熟,却并不是静的笔迹。那是出自静的那个无比溺爱她的亲姐笔下,让我难以辨认的字迹。但唯独这一回,那短短的一句让我马上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静 罹患流行性感冒 請求聯絡 日向寿々」

——在原来的历史中夺走静的生命的致死病魔,迟了半年时间,抵达静的所在。

(待续)



[1] 速水融:1929-2019,日本经济学家,任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名誉教授、庆应义塾大学名誉教授、丽泽大学名誉教授,主攻历史人口学、日本经济史,为日本学界引入历史人口学而知名,2009年获日本政府颁发文化勋章

[2] 原敬:1856—1921,日本政治家,日本第19任首相(内阁总理大臣)。打破萨长藩阀政治,成为日本第一位平民出身的首相,组织日本第一次的政党内阁,执政期间广受国民欢迎,后在任内被暗杀,成为自1885年内阁制建立以来首位被暗杀的现职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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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6 00:18 | 显示全部楼层
揪心了
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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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7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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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8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挺有意思的,大正时代的女性真的很漂亮啊,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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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0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8-11 13:32 编辑

9 天平

——愚者的选择 [CHOICE]


突如其来之病发为流行性感冒的特征之一,常见自恶寒战栗始,继而骤发高热。

《流行性感冒 “西班牙流感”大流行记录》内务省卫生局编


我现在焦急不已,握着笔的手抖个不停,喉咙里黏在一起、几乎就快无法呼吸。手上一边写着信,额头上一边渗出汗水,它们从眼角汇入眼中,又变成即将垂落的眼泪,逼迫我连忙用袖口擦去。我一头想着不写得礼貌一点的话对方根本不会看,另一头却急着哪怕早一秒也要赶紧写完,两种想法在心里撕扯,感觉自己就快被扯碎。

「敬呈日向寿寿小姐  已拜读您的来信。我现在十分担心阿静。还请透露阿静目前症状如何。非常抱歉的是,我实在不擅于阅读寿寿小姐您笔下的汉字。劳烦您将回复写为拼音 小栉一琉」

之前我也做过类似的请求,可她并没有理会,所以补上后半句的时候我自知希望渺茫。不过,从她的回复来看,她这次总算是顺了我的心意。

「Zì rìmù shí qǐ  biàn késòu bùzhǐ,cǐhòu wòchuáng bùqǐ。Tǐwēn dá sānshíjiǔ dù,quánshēn sìhū bànyǒu suāntòng,běnrén yìshí ménglóng,kǒuzhōng bùshí niànchū yíyǔ。Yǐjīng liánxì yīyuàn,ránér yuànnèi rénmǎnwéihuàn,gù yě wúfǎ sòng qí qíanwǎng zhìliáo」

咳嗽,身体高热,还有关节酸痛。我本来还在祈祷着她只是得了夏季感冒,而现在十之八九可以断定是西班牙流感了。

「请寿寿小姐您也戴上口罩、注意洗手。因为您既有可能被静传染,同时静在罹患流感的状态下一旦被其他细菌二次感染,将会引发肺炎而增加重症化的可能性。另请注意保持室内清洁。我现在马上将数件物资送来」

我有所准备……只不过是最低限度的准备。

用水冲泡就能喝的粉末式运动饮料,果冻饮料,退热贴,市面贩卖的清热剂。我把存放在房间里的以上物资打包起来,一股脑塞进抽屉里。然后再为各自的用法分别写上便签送去。另外还不忘补充,这些充其量也只能通过补充营养和清热降温来缓解症状,事实上并非治疗药物。我实在不能向她夸口,可以就此放心。

「Jìrán zìchēng bǎinián hòu zhī rénshì,jìng lián xiànchéng de liǎngsān yàowù yě wúfǎ tígōng me」

看着对方的来信,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边的世界有两样东西一直无法送去对面。一个是疫苗,对于未持有医师资格证的我来说确实无能为力。另一个则是抗流感药物。这边的世界确实有提供私人物品进口的网站,所以本来也不是无法入手。虽然五天份量的药就要一万日元,算起来并不便宜,但也不是高不可攀的价格。

然而,静却表示拒绝。由于其价格的原因,相比口罩和海报,药物无法实现对多数人的供应。而如果只为一小部分人准备药物,就不得不在生命之间进行抉择。而且,就算大正时代成功实现药物量产,万一出现病毒变异导致药物失效的情况,到时候诞生的恐怕是百年后的技术也无法抵御的病毒,会造成更加惨烈的感染状况也说不定。

虽然当时的我被巧舌如簧的静一时说服,但心里也一直想着,至少应该为静和她的家人提前备好药物在身边才是。可是,我并不想违背静的信念——当时的我这样想到。

就在上周,我擅自在网上办理了私人进口手续。但是,药物不在发病后48小时[1]内服用的话,便没有相应的效果。而发货的包裹似乎还在海外,现在肯定来不及的。

有什么,还有什么我可以为她们准备的呢。凌晨三点恐怕没有药店还开着,不过那种兼有药品销售的便利店里,就算没有特效药,至少可能会有比我刚送过去的更管用的清热剂卖吧。总而言之,我现在急切地想拿些什么,能帮到她们一点也好。

「没有药物真的很抱歉,我现在去城里寻找,看有无助益之物」

我在书桌中留下这张便签后正要离开房间,才发现房门好像被什么卡住。我浑身全力向门靠去,将门咯吱咯吱地推开的时候——

发现有一个人,像一具尸体般躺在门外。

躺倒在那里的,是美赖。

“你这、怎么啦!?”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美赖虽然双眼紧闭,但一看就不是在美梦之中。她的呼吸急促到难受,不时还混有咳喘。我条件反射地蹲下来用手一摸她的额头,体温烫到难以置信。也许,昨天她被静痛批时面色难看的样子,不只是因为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吧。我正要拿体温计过来测温,才发现已经送去了大正时代。

“爸爸、妈妈!”

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却没有反应,我才终于想起来,今天双亲一起去外县参加同学会,只留下我俩在家。所以就算我一口气睡到深夜、连晚饭都没吃上,也没有人来叫醒我。

我选择打电话叫来的士,是因为只靠自己一个人,已经无法完全承受眼前发生的一起。百年前的世界里,静徘徊在生死线上;而现在,美赖正瘫倒在地上。接下来的事,我只记得自己在半带狂乱的状态下,让以防万一要求也戴上口罩的司机师傅帮忙,才将美赖弄上的士。而在那之后的一两个小时中,只有的士中美赖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深夜医院的走廊四处昏暗无光、自己推着美赖的轮椅匆忙奔走、护士一看到美赖的脸便大吃一惊等等零散碎片般的记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坐在医生面前的圆椅上,听着他的诊断说明。

“检查结果出来了,可以确定是通常的A型流感[2]。”

“是、是流感吗?”

面前的中年医生像是为了安抚我的情绪一样,语气平淡地答道。

“是的,虽然这个时期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为了防止发展成重症,我先开一些抑制病毒增殖的药给你吧。”

虽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医院的流程进行得非常流畅,很快——当服务窗口叫到“小栉小姐”时我立马起身,代替在等候处的沙发上躺着的美赖,领取了“那个东西”。

现在我的手中,拿着装有处方单和胶囊的药袋。

只要有这个药,就能缓解正在自己眼前,备受折磨的亲生妹妹的痛苦。

只要有这个药,就可能拯救在百年前的平行世界中濒临死亡,但和自己并无一丝血亲的“妹妹”的生命。

这就是为中学少女所开出的“一人份”的抗流感病毒药·奥司他韦磷酸盐胶囊剂——商品名为,Tamiflu/达菲。


「Yǒuláo sònglái de míngyuē dáfēi zhī yàowù,yǐ ràng shèmèi fúyòng。Suī gāorè réngwèi jiǎntuì,rán shénqíng kànsì lüèyǒu huǎnhé,qìxī fǎngfú yě tōngchàng xǔduō」

「请连续服用五天。由此可防止“病毒”这种毒素增长,应能提前一两日实现退烧。虽然不敢断言,但也能降低因引发肺炎而致死的可能性」

「Búguò,chǔfāngdān shàng suǒwèi “jǐnfáng yìcháng fǎnyìng” yòushì héyì?Mòfeī cǐwù bìngfēi quèzáo ānquán zhī yàowù me」

「大约十年前,因出现数起儿童服用后跳窗死亡的报道,故该药当时禁止儿童使用。但根据后续统计的结论,这并非药物的副作用、而仅是因高热引发的现象,故在去年、即2018年的后半年,该药重新允许儿童使用。这就是当时留下的影响。眼下,该药对静而言是效果最好的药物。在此请务必相信我吧」

「Chú cǐ zhīwaì wǒ běn yě biéwútāfǎ,xiàn wéiyǒu quèxìn yìtú。Rúyǒu wànyī,jíbiàn fēi zuānrù érděng shìjiè bùkě,yě dìngjiāng ná nǐ wènzuì,háiqǐng xīnzhōngyǒushù。Cǐwài,cǐ yào jìshì rúcǐ língdānmiàoyào,hébù wèi wǒděng shìjiè zhī tóngbāo rénrén gōngyìng,jiào zhī zhāngtiē gàoshì huò jìsòng shūběn,qǐfēi gèng yǒu bǎibèi xiàoyòng me」

「如果没有特别资格,就无法获取该药。另外,如果许多人都使用该药,就可能导致让药物失效的更为强力的流感暴发。静和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已是我们经过讨论后得出的最优之策」

「Yuánláirúcǐ。Jìshì zhèbān,shèmèi běn yù jìwǎng sìfāng de gèlèi bāoguǒ wùjiàn,shíxià réng zhìliú jiāzhōng,biàn yóu wǒ dàiwéi ānpái jìsòng ba」

「非常感谢,实在感激不尽。但请千万注意,寿寿小姐也须小心别被他人传染,不要忘记戴口罩、多漱口和勤洗手。为避免从静处感染病毒,就算为照护病患,您也不要长期与她共处一室,才较为安全」

「Shízài yíhàn,géxià zuìhòu yíjù zhōnggào,shù wǒ àináncóngmìng」

“姐姐。”

正忙于和寿寿小姐来往书信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仍然躺倒着的美赖,正呼唤着我。我本打算尽可能小声地写信,看来还是把她吵醒了。原本我已把她抬到她自己的床上休息,但因为她呕吐而弄脏了床,于是又转移到了我的床上。

“抱歉吵醒你了,觉得还好吗?要不要拿点什么过来?”

“对不起。”

她的一只手挡住了双眼,也看不到她的眼睛有没有睁开。似乎意识还很模糊,美赖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像是说着梦话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念着“对不起”,然后才断断续续地说出口。

“我没有好好看着姐姐、只是想让姐姐做我想让姐姐做的事、变成我想让姐姐变成的样子。我只是在自我满足罢了。”

我这时想起了静那好长好长的责骂中的一句。

——如阁下因早有此心而以己度人、猜忌我也意图利用Yiliu姐姐满足私欲,在下不知应先敬告您不要滋扰近邻、抑或忠告阁下请勿径自视人作一丘之貉——

看来,这句话就是攻破美赖心防的决定一击。

“你不用道什么歉啦,我才是的,有的是要向你道歉的事呢。也怪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清楚,还让美赖你为我这么费心来着。”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她接着说道——

“读小学的时候、第一次看到舞台上的姐姐的样子……真的好漂亮……”

美赖的话说到一半,最后的声音轻飘飘地消失在半空之中。看样子,她又睡了过去。

看了看放在美赖桌上的、美赖的那一份达菲的余量,我拿起手机,把几十分钟前刚看完的视频又点开来播放。那是被偶然拍摄到然后发到网上疯传,标题为《【糟心注意】深夜医院的暴走医闹怪》的视频。窗口处,年轻的护士和患者的家属之间,正开展着互不相让的对话。

“——有鉴于此,让我们多开一份药实在有些……”

“不走医保也可以,钱我出就是了。我本人可是和妹妹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同一个房间里生活的啊。搞不好已经被传染了呀。我随时都有可能病发,让你们多开一人份两人份的药又怎么啦?”

“万一身为姐姐的您也出现发热,到时如您前来就诊,我们就能为您开药了。”

“能送来就诊的就只有我而已。我妹妹已经动不了了,要是我也不能动了,到时不就连医院都来不了了吗?要是有什么万一,是不是可以拿你问罪呀?那可是必须在发病后48小时内服用的药来的喔?”

“如您实在担心健康,那请您现在就接受检查,如果查出流感病毒,我们立即为您开药。”

“我知道的哦,感染初期的话因为病毒含量过低,是无法查出来的吧,就算现在检查不出来,也根本不能证明我没有被传染啊。”

“那请测一下体温,如果确实不是常温的话,我们也可以安排的。”

“好了我懂了,要是还不愿意给我开药,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我就把开给我妹妹的5天的药全部喝掉。”

“……请让我们和医生商量一下。但是,我们可能需要联系您的父母,请问也没问题吗?”

“现在肯定是联系不上了,之后敬请随便联系去吧。比起被妹妹牵连染上流感而受罪,这根本都不值一提。”

Youtube的评论区已经肉眼可见地热火朝天:“邪恶到令人想吐”“小小年纪就是个医闹怪、长大了还得了”“有这么个姐姐、当妹妹的惨咯”“这种人怎么可能照看病人啊”“辛苦护士姐姐大晚上还要接待病人……”“病人(意味深)”。

昏暗的灯光和因为从身后拍摄而看不到脸,算是救了我一命。毕竟我就是抱着“如果被人肉出来的话又不得不戴上口罩才敢上街”的思想准备施展的演技。我也是没想到,曾经在舞台上表演歇斯底里的捣乱角色的经验,竟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硬着头皮接受了我的要求,就算没看出“演技”而认定我就是个医闹怪,我也真的无话可说。或许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最好还是向医院送上赔礼点心,或是多行善举积点阴德才行吧。

就在我随手划拉着评论区时,一条“这人、不会是小栉美赖的姐姐来的吧……”的评论跳入眼中,我一瞬间关掉了手机电源。心脏随之骤然紧缩。

没办法呀,在那个时候的那个瞬间,为了确保静和美赖·我这两个妹妹的药物而临时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这个了。美赖姑且能依靠现代医疗技术,而就算我做到这个地步,最后到底能不能拯救静的生命,我心里也没底。剩下我还能做的事,也只有祈祷而已。祈祷大正时代的病毒不要变异成让达菲失效的类型,还有,祈祷自己有帮到静和美赖,祈祷寿寿小姐能平安无事。

这时我才想起,刚才和寿寿小姐的对话断在了一半,于是又望向抽屉之中。

「Rú kuàguò cǐfān liúgǎn nánguān,wǒ yǒu zhòngyào shìyí xiàng géxià chuándá,háiqǐng jìguà zàixīn。Cǐshì wèi yǔ shèmèi tòulù,shìguān cǐ zhuō láilì yuánwěi」

寿寿小姐用着无可置疑的语气,说出的这番关于什么重大事项的预告,让我又是大吃一惊,又是被她的气势所压倒。不过,率先涌上我心头的,却是这样的错觉:现在的寿寿小姐,就好像也是我的姐姐。

(待续)



[1] 发病后48小时:国内治疗甲型和乙型流感的抗病毒药物有三种:奥司他韦、扎那米韦和帕拉米韦,奥司他韦为首选药。无论哪种抗病毒药物,理想的给药时间都是在症状出现48小时内或在接触流感患者48小时内服用,故又被称为“黄金48小时”

[2] A型流感:根据病毒结构和生物学特点,流感病毒分为A型、B型和C型三个型别,而根据中国表述习惯对应称为甲型、乙型和丙型。由甲型流感病毒引起的流感症状则称为甲型流感,常见例如2009年的甲型H1*N1病毒引发的“人感染猪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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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1 09:1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有趣的作品,谢谢楼主的译介。
感觉像是看超时空的两对姐妹互相演对台戏一样的趣味感w而且文风给人影像感很强,几乎像是看新番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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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2 00:04 | 显示全部楼层
b166er 发表于 2022-8-11 09:11
非常有趣的作品,谢谢楼主的译介。
感觉像是看超时空的两对姐妹互相演对台戏一样的趣味感w而且文风给人影像 ...

感谢支持
说起文字的画面感,我以为老师的书信三部曲《神圣铁处女》《彼岸花》和本作是很好的呼应,明明都是书信体,却用各自完全不同的方式营造出了生动的画面,非常神奇~
不过,真要影像化,我就完全想象不出该怎么表现本作的一些设计,倒是选一些段落展开做成广播剧感觉很有搞头,希望某些资方不要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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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2 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草,什么电车
只能用自己的面子作为祭品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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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4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8-23 11:04 编辑

10 磷光

——来自缺席的友人 [TEARS]


在黑暗的窗外舞动的强风,正发出喧闹般的声响,不时拍打在窗玻璃上、鼓噪出一曲繁复的多重奏来,让我在独自一人的卧室里也不得清静。

这场并未带来暴雨的台风,幸好到目前为止还未造成大规模的损害。不如说,它闹腾得如此活泼,让我总感觉自己一不留神就要开窗相迎,然后被它不知道带到哪儿去。我忍不住开始联想,要是静丢了人形、变成了风,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目光落在了刚从大正时代送抵的书信上。

「故此,为那位名唤美赖的令妹送别之事,俱已顺遂了当了罢」

并没有,分别的时候我哭了,现场简直一团乱,不过我可不敢老实交代。

「是的,今天她已出发了」

「十四五岁年纪轻轻,便背弃双亲远走他乡,不孝不悌更恣肆尤甚,实在令人扼腕叹息的呀」

「Fashion Designer、也就是关于服饰的工作,想学的话听说到发祥地去学才是最好的。听她说,那才是她真正的梦想呀」

除了签下正式合同的部分拍摄事务外,美赖取消了其他所有的演艺工作,出发飞往意大利。本来她因为上次那部电视剧已经削减了一些工作,所以不至于太离谱,但也落到了直到今天前往机场之前,都还在为最后的拍摄而忙活的田地。

「其所谓“真正的梦想”,也不知有几分可信。好行小慧的丫头可最要提防。而后为妳打造歌衣舞裙之人士,只怕免不了被她胡搅蛮缠,也未可知呢」

「定当铭记在心」

来自总是被妹妹耍得团团转的姐姐的这番话,我就先诚恳接受吧。和寿寿小姐的交流多起来之后,连我也能逐渐看懂她的笔迹了。因为她听到了静的那场愤怒的演讲,我只得被迫交代出自己和美赖的种种纠葛,我这边的事情已完全袒露无遗。

从静患上西班牙流感、我向寿寿小姐送去达菲以来,已过去4个月时间。书桌那边的世界,来到1919年10月。

进入7月后,西班牙流感的流行总算开始消退。到头来,只是因为这一部分的变异也没有挺过夏天的高温——但我可不这么想。

本已松垮的防疫手段一口气恢复原样,来自现代的防护指引被分发到每家每户。与现在的无纺布工艺相近的口罩实现量产,所有楼栋的入口都放置了按压式消毒液。体温计虽然还是水银式但至少普及全国,而电子体温计的制造更在努力尝试中。就算流行趋于消退,报纸和杂志上的报道也没有因此完全松缓下来。这是为了渡过本将成为下一个病毒流行期的冬季难关,同时,也是为了守住一旦放松警戒就可能爆发病毒前哨战的秋天。百年前的人们拼尽全力,也要试图改变那或将到来的未来。

「我有一物须交付于妳,还请暂且熄灭灯烛」

虽然搞不懂这条指示的含义,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关掉了室内的灯光。

然后在我打开抽屉的时候——从中洒出亮光。

“欸……”

几个淡淡的点点磷光轻轻地飘荡起来,在我的头上悠悠环舞。这些完全比不上电灯光芒的小小微光,正闪烁在这漆黑之中,像是在描绘着星座的幻像般,勾画出一个个眼花缭乱的轨迹。

是萤火虫。

我连忙把目光聚焦到一同送来的信上。

「此乃静先前交托之物。想必听闻妳方宅中已不见池苑,她便料想也无萤虫栖居了罢」

「非常感谢。虽然听说过萤火虫,但我从没亲眼见过,更不知道原来是这么漂亮啊」

我照着手机的屏光写下回复,这才想起去年的春天,静通过书桌为我寄来可丽饼的时候,说过她本来还想送我一件礼物。那时她说的礼物,原来就是萤火虫呀。在那之后,我注意到了西班牙流感的事、从夏到冬不停忙活着准备防护手段、直到今年开春还在被再度的流行折腾得够呛。原来已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我这边的世界甚至连年号都变了。

本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通文传书,书写的却是改天换地的岁月时光。

对面的大正时代,已经踏上了完全不同的历史道路。原敬之后的高桥是清[1],提前于史实记载接任首相。英国提前十余年将电子显微镜投入量产。威尔逊[2]总统因感染西班牙流感而错过时机,未能公开提出建立国际联盟。一战中即将战败的德国曾计划将病毒开发为武器的事实遭到揭露,《凡尔赛和约》仍未签署。以法国为核心的对苏军事行动则已经展开。

「论打草捕虫,诚不如那丫头拿手,于我着实一番艰难曲折。然则,溯至伊势物语[3]之时,即有所谓萤虫乃死者魂魄所化之说,委实并非祥瑞物事,又何足令妳多礼厚谢呢」

一看到“死者魂魄”,我心中一沉。

的确,我救下了在原来的历史中因病而死的许许多多的人。但另一方面,这也让原本历史中没死的人因此死去;而连世界历史都发生改变后,说不定因此而死的人,会比我救下的人还要多得多。

不行了、这样的话、眼泪就要——

「如果发现这张书桌的人不是我的话,因此死去的人会不会更少呢」

我不经思考便写下这样的话,而答复却意外地很快传回。

「事到如今再提此事,实乃无益之举。是故此前我已告诫舍妹,勿要与此桌牵连。话虽如此,若由静在此应答,定是“如遇谁人怪罪下来,身为共犯、自当与妳同去叩首请罪”云云,一心这般开慰于妳罢」

这时,一只萤火虫飞舞到眼前,我双手一把将它拢住。这下我才体会到,那淡淡微光传来的温暖。

「感觉,阿静是不是也快回来了呀?」

面对我的问题,寿寿小姐笔下的答复,简直能从字里行间看到她那一脸的无奈。

「真真一对耐性全无的丫头片子。自静处拨来电话,也回回急如飞箭。明明早已言定,十月整月皆须在彼处调养的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达菲起了作用,静并没有死。但她支气管似乎因此受损,患上了轻度哮喘的后遗症。为了进行疗养,她从八月起便在浜坂[4]逗留。虽然她企图将书桌搬去疗养地,到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

虽然症状有所不同,但根据我这边的史实,患上西班牙流感的原敬在将近半年之中,都一直饱受类似后遗症的身体问题困扰。我不禁诚心盼望,静能早那么一刻摆脱后遗症也好。

原由静担任的西班牙流感预防事宜的联络员一职,便由寿寿小姐和静的同学们相继接任。不仅我的海报一如既往被贴在大正时代的大街小巷,连这通过书桌的交流似乎也在她们的小圈子里秘密传开,甚至在静的同学间还建立了如同我的粉丝会一样的组织,让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而被点燃了竞争心的天津同学,开始用她自己的照片制作警示海报,至于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清水同学也没罢休,还打算兜售自家包装纸上印着我的照片的和菓子。

另一方面,拨回现在的我,自己竟开始博得一些奇怪的关注。美赖康复后,我立即跑去医院道歉。而我虽然被医生好生斥责了一番自己当时的举动和态度,但却因为“话说回来、在流感患者的密接人员自愿的情况下,可以通过自费诊疗的名义将达菲作为预防用药,连这个都忘了的护士自己也有过错”的原因,反而接受了对方的赔礼道歉。医院那边这样算是告一段落,而那个“在医院窗口的争执视频中的医闹怪就是小栉美赖的姐姐”的传言,在网上仍然纠缠不清,结果连周刊杂志都刊登出题为《“收视率的女王”小栉美赖头痛不已的不和“愚姐”大闹深夜医院?》的文章来。虽然美赖和我都予以否定,但始终未能消除怀疑,最后甚至发展到出现冒犯派Youtuber跑到学校门口蹲点、企图抓我进行突击取材,然后遭到逮捕的地步。

讽刺的是,本来就没什么像样名气的我,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却作为“与小栉美赖不和的姐姐”终于走到聚光灯下,还在深夜播放的刑侦电视剧中出演了那么一集。我演的是男人被夺走后心生憎恨与嫉妒、在杀掉男人后还把罪行嫁祸给妹妹的犯人角色,这种几乎带着恶趣味的“量身打造”的安排,收视率却莫名其妙还挺高的,让我也迷惑起来,搞不懂是否该为此感到高兴了。

……以上近况也被我写在信上,托付给寿寿小姐,请她寄往仍在疗养的静的手中。

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事务都忙活得差不多后,我把萤火虫一只只抓住,又把它们送回对面的世界。毕竟在这个环境大幅改变的时代,它们恐怕也无法生存下去吧。而因捉虫难得费尽千辛万苦的寿寿小姐,在为此发了好一阵牢骚之后,终于说到今天的主题。

「以下所言,关乎此桌来龙去脉。静虽已请托外祖父之友人,千方百计搜寻打造此桌的家具匠人,然终是徒劳之举。因此桌并非该等匠人所打造之物呀」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劳烦详细说明一下吗」

「依家祖所言,自正仓院[5]中献来宝物之储柜、自边陲当铺送来质物之箱笼、自一条天皇[6]宫中女官传来书信之文筥云云,各色来由何其古怪玄虚之物,皆由其四方搜罗得来,此般天方夜谭如遇童稚后生听信不疑,家祖便将其让渡于人」

储柜、箱笼、文筥,我用手机一搜,确认它们都是指有盖子的装东西的容器。而从眼前的这张书桌引发的奇迹来看,那一句句兜售的口号可未必都是“天方夜谭”。与别的时代相连的联络装置,看来还有不少。

「这位尊祖父,究竟是何方神圣呀」

「据说其为城中游医,常年在全国境内行走四方,而每被问起故里何在,则始终含混躲闪,出身来历一概不明。更有传言道,家祖甚而在棺中就寝。家祖逝后,家母继受遗物之一,便是此桌。上述由来,乃家母向我道来的枕边夜话,而她更叮嘱于我,在静年满二十前不可向其透露。现在想来,家母应是见我对家祖故事不予置信,方悉数吐露。静若得知,定非以为奇谈怪论,而是火速找来此桌、好生兴风作浪一番,实在可想而知。毕竟此桌在家母去后已被移入书斋,而本未向这丫头透露半点风声,她却自行发觉个中蹊跷了呀」

「就是说,寿寿小姐其实早就发现了,与阿静通书的笔友是来自别的时代的人吗」

「舍妹竟对通文传书之事热衷有加,我便早早确信不可等闲视之,故多少如我所料。不过,想必妳也早已清楚,得与未知事物嬉戏游乐,便是静最为幸福之时。虽已多次告诫她勿行危险之举,但我终归难将此桌丢弃。毕竟,我也是那丫头的姐姐」

寿寿小姐无意间袒露真心的这些字句之中,她对静的牵挂已一目了然。我想,静的母亲那时一定也怀抱着同样的牵挂之心吧。

静那位来历不明的祖父到底是什么人呢?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也许,这位尊祖父是未来人之类的身份,为了帮助过去的人,所以把和这张书桌一样的物品,散布到了世界各处呢」

「此言会否过于乐天达观了呢?依我所见,家祖散布四方的种种物什,既能歪曲时间常理,非但难测本为行善之助益,莫如说只更似那企图煽诱邪念、助纣为虐之凶器。概而言之,家祖实乃一介行商、贩卖凌驾时空的军火兵器,而回看此桌,可不正是兵器一件么」

这番话实在太过超出我的想象。换成是静,多半要回一句“离奇古怪的白日妄想”来。不过这时我想起来,对面世界中的德国甚至企图将病毒作为武器使用,于是我下笔问道。

「寿寿小姐会如此作想,是因为感觉到历史或许正往不好的方向改变吗?」

「妳处的美赖与我处的静,两人竟同时患上感冒,妳未曾觉得不可思议么」

没能理解这番话题突然跳跃的语句的深意,我微微扭头思索,才写下答复。

「与其说是不可思议,我只感觉是祸不单行。不过,当时我都没空管这些感想,脑袋里早就塞满了混乱和恐慌」

回复转瞬传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步步追问一般,只得伸手拿起信纸。

「容我在此明言相告:既然此桌运送书信衣物食品等等尽皆不在话下,借其送达所谓病毒这般微渺至极的毒物,此种可能妳一分一毫也未曾掂量在心的么」

这些话我并没有立即读懂。然而,字字句句像水湿一般慢慢浸透进我的脑海,当脑袋终于啪地一声完全理解的瞬间,我不禁轻轻地叫出声来。

静把西班牙流感传染给了美赖。或者,美赖把现代的流感传染给了静。又或者说——以我这个无症状感染者为媒介,把其中一方的病毒传染给了另一方。到底是怎样,我无法判断。说到底,病毒是否真的能通过书桌传送,我也还搞不清楚。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我还是静,在书桌面前的时候,都从未戴过口罩。

「的确,我连一次都没想过。是我疏忽大意了」

「人命关天之事,岂非一句“没有想过、疏忽大意了”即可粗率了结。请端身正坐,即刻反省」

虽然知道对方根本无从确认,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椅子上端正坐好。但就在我要写下自己已正坐以待的回复时,又注意到对面像是不留喘息之机地接着送来书信。这长长的一段,看起来就如同她已早早写好了一般。

「另有一事,我着实非问不可。领受所赠达菲之时妳曾有言,如滥用此药,或将引致能令药物失效的感冒横行。亦即,纵使换作妳的时代,仍有药力不及的流行病蔓延之虞。若此,所致重症更在流行性感冒之上、妳方人等也无力抵抗的新型病毒,如借此桌流传而来,只怕静简简单单便丢了性命,而我等世界更无计可施,岂非只有灭亡一途?妳若与静继续此番通文传书,可有任何底气保证,今后绝无可能发生此事」

她的一番质问,思路实在条理清晰,而且直戳我的盲点。

哎呀,这一位可真不愧是日向静的姐姐啊。她并不只是出于纪律委员一样的顽固,或是姐姐对妹妹的牵挂,才一心想阻止我们的交流;正是因为她足够聪明伶俐,向来敢于直面数之不尽的隐患疑难,方能做到如此超出想象的未来预测呀。

而且,如果自己再不竭尽所能地阐述理由,肯定丝毫也无法动摇她的决心。我一边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心中这样想道。

「将来会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是,自西班牙流感以来已有百年,现在无论医学还是公共卫生都已十分发达,简直今非昔比。二十一世纪以来,虽也发生过禽流感和SARS等新型传染病、在多国之间广为流行,但在全世界人们的共同努力下,终究没有像西班牙流感一样引发爆发式大流行。全世界已经吸取了那场灾难的经验。如有严重的传染病,也会在其广泛传播前遭到扼制。在我所处的时代·令和的日本,已不可能再和大正的日本一样,无法阻止重大传染病的流行肆虐了」

……我相信,自己在信上所写的字句都是事实。这份坚信也体现在文字之中,所以才能让小心谨慎的寿寿小姐也感到信服吧。

「妳既已言至于此,我也唯有信任于妳。寒冬将至,为确保静与此间人等足以平安度过,有劳妳为消灭流感更尽一分心力」

「明白,等静回来后,我们一定会为打败冬天的西班牙流感继续努力」


从结论上讲,我错了。


静她们所迎来的冬天、也就是从1919年末到1920年初的那个冬天,我们如同宣言所说,把西班牙流感的损害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因再度流行而提高了警戒度,加上吸取了来自未来的预防流感的经验知识,无论放眼全国还是限于神户本地,感染者的数量相比上一个冬天都大幅减少,日向家和她们的各位友人也未受害。

而问题,却不在那边。

我的世界所迎来的冬天,是与静所在的世界正正相隔百年以后的——

从2019年末到2020年初的,这个冬天。

(待续)



[1] 高桥是清:1854-1936,日本政治家,日本第20任首相、第7届日本银行总裁。其在日本近现代经济思想上的建树得到较高评价,被称为“日本凯恩斯”,因反对为扩军增加财政支出而被日本陆军所嫉恨,二二六事件被陆军兵变士兵暗杀

[2] 威尔逊:即Thomas Woodrow Wilson(1856-1924),苏格兰裔美国博士、文学家、政治家、美国第28任总统,1919年因其在凡尔赛会议期间提出十四点建议、倡导国际联盟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3] 伊势物语:为日本最早的古典文学作品之一,其中以古代着名和歌作者在原业平为主人公,描写了几段或华丽浪漫或凄婉悲伤的男女恋情故事。全书125个短章中镶嵌了和歌200余首,也是日本和歌物语的开山之作

[4] 浜坂:位于兵库县美方郡,原为砂子在岸田川的河口附近堆积形成的砂丘,在这之上建起了城镇,具有渔业、农业、工商业三大业种各有特色的街道。其浜坂温泉乡是日本国民疗养温泉胜地之一。距离神户约200公里,行车约需4小时

[5] 正仓院:日本奈良和平安时代各地官厅及寺院里,都会专门设置一个放置重要物品的仓库,称为“正仓”,几个正仓集中在一起被称为“正仓院”;现唯一存世的正仓院为始建于8世纪后半叶,位于奈良市东大寺大佛殿西北的正仓院宝库,1998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古奈良的历史遗迹”的一部分,有说法称“正仓院是丝绸之路的终点

[6] 一条天皇:980-1011,日本第66代天皇,名为怀仁,据载其人对文艺方面相当关心、擅长吹笛,留有诗文传世,为人温和而好学,受人仰慕。其所治时代女流文学大为发展,服侍其皇后定子的清少纳言与服侍中宫彰子的紫式部、和泉式部等皆为其中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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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5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卧槽卧槽,好强啊,最好巧妙跟现在时间点对上了,可惜不能拿国内当背景了,不然代入感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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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5 2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8-16 20:50 编辑
管锥秀 发表于 2022-8-15 13:18
卧槽卧槽,好强啊,最好巧妙跟现在时间点对上了,可惜不能拿国内当背景了,不然代入感更强 ...

的确,伴名老师对当下世界有很明确的问题意识,甚至在其日版的新版《平滑》的后记中披露他因俄乌问题而对奇点苏维埃的内容做了修正。勇于直面现实争议这一点,或许也是本文想传达的精神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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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6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スピードワゴン 发表于 2022-8-15 23:55
的确,伴名老师对当下世界有很明确的问题意识,甚至在其日版的新版《平滑》的后记中披露他因俄乌问题而对 ...

楼主在全翻译完有制作txt或者mobi的打算吗,安利了很多人都没有泥潭账号,只能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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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6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炒饭炒饭 于 2022-8-16 11:01 编辑

写的真好啊真好啊(顺便lz和300那边的是同一位吗?实在是感谢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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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6 11:5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唐突地进入现实阶段稍微让人吃惊了,接下来的走向简直没法猜想了。(起码别和近代日本对外战争史练习上,不然总会让我想起大正的发展是趴在甲午海战的赔款上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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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6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管锥秀 发表于 2022-8-16 10:46
楼主在全翻译完有制作txt或者mobi的打算吗,安利了很多人都没有泥潭账号,只能作罢了。 ...

抱歉暂时没有,后续倒可能在b站或loft放个存档。如有朋友实在不愿为泥潭献金,可以考虑转战 300百合会 注册后赏光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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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6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炒饭炒饭 发表于 2022-8-16 11:00
写的真好啊真好啊(顺便lz和300那边的是同一位吗?实在是感谢翻译

如果忽视这边的公车号马甲的话,是的 感谢支持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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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18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8-24 14:26 编辑

11 决断

——于此永诀之际 [DECISION]


「日向静 小姐:

今日,我有要事诚心相告。

即为,你我这场通文传书,恳请就此告终之事——」

我开始犹豫是否要给静写下告别的信,是从2020年3月3日开始的。那一天,我不是在大正时代的报纸上,而是在现代的电视新闻上,听到了曾无数次由静讲出的,那个疾病的名字。

那是来自首相的发言。发言中宣布进行停课的理由,是以过去的传染病流行时的停课和感染扩大的数据作为参考。网上对此掀起了“为了让停课正当化就只拿得出百年前的数据吗”的批评之声,而我则是在那个百年前颠覆世界的疾病的名字——“西班牙流感”在现代日本被重新提起的新闻响起的瞬间,毫无来由地产生了一种直觉。

现在出现在我们世界中的这个病毒、正在各国不断扩散的新型疾病,恐怕会和那个在静她们的世界里肆意散播的瘟疫一样,也将为我们的世界带来同样的千千万万的死亡。

寿寿小姐的怀疑,正中靶心。她的那番“21世纪的世界中、难道不会有以21世纪的科学也无法阻止的传染病暴发吗”的预测,在我约半年前听到的时候只当那是杞人忧天,自己既没有想为改变未来而做些什么,实际上也什么都没能做到。岁末年初日本刚开始进行报道的时候,我也完全没有将它挂在心上,在与静的书信和手机对话中也一点也没有提过。因为这时的我俩正忙于昂扬欢快的交谈之中,只为填补两人之前被迫分离的空白时光。到了1月下半月,中国的一座城市已遭封城,我却并不上心,以为就和SARS那时一样,不会对日本造成太大影响。2月初邮轮上的疫情成为话题,以及同月末北海道宣布紧急事态宣言的时候,我也没有把这些告诉静。对面的世界眼看终于要渡过西班牙流感的难关,而静也将将克服了后遗症,我本来想着等这边的风波都平息之后,再和她提起这一茬。

3月3日、神户市出现首例感染者的那天,当在新闻中传出“西班牙流感”一词的时候,“那个决定”便浮出脑海;3月11日、WHO宣布大流行的那天,我开始写下告别的信。这是一封和平常不同的,严肃而郑重的信。

「——我必须致上歉意。未免你劳心牵挂,有一事我一直隐瞒至今。即是,在我当下身处的2020年的世界,以现代科学也无法控制、致死率和重症率颇高、达菲也不起效用的新型病毒,已开始广为扩散。此前,由寿寿小姐发觉而得出的最坏的预测,如今已一语成谶——」

不对,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寿寿小姐所预测的最为可怕的情况,是让未来的疾病传到过去之中,让医疗尚未发达的过去的世界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只消再多一个月,哪怕几周之后,这远超我笔下所说的最坏的情况就随时可能发生。

这是我最重要的一条信息,我心想也许用手机拍下视频送过去会比较好。可是,当我对着手机正要念出留言的时候,眼泪就会涌流出来,只好又换成了信。写信的话,就算写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是一团乱麻,字面上也能伪装起来。刻意用着和平常不同的,简直如同陌生人之间的客套般的礼貌用语,就是为了不让感情倾泻出来。

「——鉴于书写此信时我已佩戴口罩、清洗双手,理论上此信被我附上病毒、传到过去的可能性较小。不过,美赖所在的意大利的城市已被封锁,就如同西班牙流感肆虐神户那时一般,医院已经人满为患,身边熟人似乎也被传染。在日本,感染已开始扩散,东京封城的传言也在世间炒得沸沸扬扬。在我看来,疫情蔓延到我的身边,也只是时间问题——」

和信一起,我把记录了此前经过的报纸新闻一一剪下,将这些剪报放入备好的文件袋中。正好,我做着和把大量西班牙流感的新闻寄给我看的静一模一样的事。在现代的报道里,出现了店里的口罩和消毒酒精被转眼抢购一空的新闻,而这和大正时代西班牙流感横行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现在的人类,仍重复着和百年前完全相同的疯狂之举。

「——我最为恐惧之事,即是让静染上病毒。即使目前有传闻说未成年人不会因此致死或发展为重症,但既不知道何时会突发变异,且对静而言,因西班牙流感的后遗症所致损害仍盘踞体内,重症化的可能性也相对较高。而能绝对防止这一可能的方法,只有一个——」

的确,连现代医学都无法控制的传染病一旦来到百年前的世界,必将招致更在西班牙流感之上的灾害。说不定,它甚至可以威胁到文明的存续。不过,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所以,还能防止一切发生。有办法,能绝对防止这种可能。只要把“我无意之中成为病毒携带者、通过书桌将病毒传染给静”的可能性,彻底排除就行。


「让我将此桌彻底封闭即可。于我而言,不难设想」


信写到这里,仿佛扣下了扳机,脑海之中与静的种种回忆,一齐向我汹涌袭来。初次邂逅时的惊奇、成为朋友后的每一天的欢乐、被寿寿小姐从中阻挠时的迷茫、得知西班牙流感的那一瞬间的恐慌、两人决定一起改变历史时的昂扬、被美赖步步紧逼时的焦急、静染上西班牙流感时的绝望、病情逐渐好转时的安心、自静远去疗养后望眼欲穿的思念,以及现在、下定决心要告别时的痛苦,所有这一切的感情的丝绪,统统搅成一团乱麻、再也无从松解,就连那些幸福的记忆,也渐渐被涂满悲伤的颜色。

我推倒在书桌上堆积而成的书信之山,从中找出一封信。那封我最开始打开抽屉时所发现的,因旧字体的“恋”而钉住双眼,却没有收件人的信。信上那些我原来只能支离破碎地部分解读的字句,现在读起来已不在话下,而且信里的内容也早由本人向我讲述。

这封信,并不是我当初所想象的情书。


「膽敢挾制年紀尚幼的女學生,口吐所謂長成之後嫁於良家長男為婦、為夫家行忠貞賢淑之徳方為女子至福云云頑固不化的一派胡言,年方十八頭腦便已迂腐至此,莫非以為癡呆懵懂到唯唯諾諾願受如此痞徒所提婚約之女性,仍能存於我大正之世乎!

縱令此般封建陳舊之渾言謬論得行於世,倘若我竟擇一遊手好閒更恬不知恥之徒作為伴侶,又有何面目告慰遺言諄囑我務必從心所欲自在而活的先母之靈。如欲令我稍作應允,莫如掣起電杆一根登門來會、至此才見尚存丁點為世間略生文明光亮之勤勉長處,如有一朝我終陷戀情,不論其是男是女,然必將是能與我共瞻未來、一心同築明日世界之人。惟願此生與閣下再無半點面會之緣,如是可謂幸甚至哉。

大正六年十一月八日 日向静」


这是一封拒绝亲事的信。据说是受她父亲所托,希望将她许配给旧士族家的公子,虽然不至于马上就要结婚,但还是让她郑重考虑未婚妻的身份、从女校毕业后就嫁入对方家中。歌中唱道“阿姐年十五、出嫁人远去”的《红蜻蜓》[1]的歌词,就是在1921年写成的。在那个时代,无论男女都远比今天的人早婚得多。虽然由静看来是被迫面临的窘境,但这在当时恐怕也绝非什么稀罕的事。

没有写上收件人也是理所当然,由于太过愤怒,静早就把可能要变成自己未婚夫的对象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她愤然写下书信,然后便拿着它跑到自家父亲面前宣泄怒火,在把父亲驳倒之后,据说这桩亲事也就此告吹。要是收到这封信的话,遭受的精神伤害恐怕无可估量,我甚至为此替对方感到有些幸运。

共瞻未来、一心同筑明日世界之人。

抱歉呀。

就算百年以后,人类还是和大正时代没什么区别,互相争夺着医疗资源、传播着无数的流言蜚语来相互推诿纠缠。静理想中的人类,大概是不太可能找得到了。

另外,像我这种别说未来了,就连现在也疏于关注,因而都无法从过去的历史中学到教训的人,也完全配不上静。

我把最初的这封信重新塞回书桌边角。

接着——

“欸”

——下一个瞬间,我情不自禁为自己的举动叫出声来。

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就像平时一直做的那样,我把自己的信放进抽屉,然后一把关上。送去的是我宣告分别的信,但我都还没写到最后。本来我想的是,要把至今为止自己对静的所有感谢和思念,有多少算多少地一股脑全部倾泻到纸上,然后在信送去对面的时候,不等对方传来回信,就立即将书桌还到那间宅邸里去的。

可是,我写到一半就给送过去了。这和之前手机因突然收到信息而滑落,偶然被送回过去的那时可不一样。这也不像只是因为习惯而导致的条件反射的动作。刚才发生的一切,虽然是无意之中,但我感觉其中一定掺杂了自己的意志。难道说,是我想阻止自己一口气写完告别的话语、将书桌彻底封印起来的结局吗?

——但是,我现在十分害怕再次打开抽屉。回想美赖用手机向静发去信息的时候,我也曾为静会做出怎样的回复而坐立难安,可事实证明,静本就不是美赖猜想的那种机关算尽的人。

然而,这次是我这一边犯下大错。她会为我致命的隐瞒而大发怒火吗?还是会为百年后的世界在本质上毫无进步而大失所望呢?要不,就像和美赖针锋相对的时候,或者像是拒绝那桩亲事的时候一样,一番谆谆训诫即将滚滚而来呀?

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抽屉,回复的信上所写的内容,却只有单单一句质问。

「和我以书信相通、借助手机交谈,Yiliu姐姐对此已感到厌烦了吗?」

至今为止的满腹踌躇转眼飞散,我一瞬之间便写好答复。

「怎么可能。我想和静一直聊下去,才不想和静分离,想就在一起!」

「太好了。原来Yiliu姐姐的心意与我无异,心中得以释下重负」

「我的心意从来就没有变过呀。可是,这个世界不允许我这样做」

「如此也大可不必烦恼。即便此桌如Shou姐姐所言堪以运送病毒,只需我与Yiliu姐姐隔桌相会时不忘佩戴口罩、漱口洗手,上述疑患即可控制在最小限度之中」

「可是,说到底连这张书桌本身,就是用来运送灾祸的兵器也说不定喔?」

「纵是兵器,使用之道避免正中始作俑者的企图即可。受以枪炮,用以狩猎即可;受以火药,用于工事即可。毕竟,无论罐食、正露丸[2]或手表,原本皆为战争所用之道具。此前,Yiliu姐姐提及的所谓“互联网”,不也是如此事物么」

如此一番话,被一位比互联网诞生还早50年的少女旁征博引,实在令人叹服。

「我们早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个遍,而且能放进抽屉里的大小也有限度,我感觉已经没有别的使用这张书桌的方法了吧」

「家祖曾在棺中就寝的传言颇为令人在意,那不也是用盖封闭之物么。或许,那具棺柩也与某一时代相连,而从彼方时代前来的如家祖般的各色人等,也许即是为铺设时间之线路而来。即或如此,那具棺柩实已下落不明,虽已八方找寻,至今也一无所获呀」

「那,看来我们能依靠的,也只有这张书桌了呢」

「是也,但此桌毕竟是已凭未来改写过去的伟大书桌。而以过去改变未来,想必听来要容易许多」

这只是单纯的文字游戏,充其量不过是巧妙的修辞,可是——

「Jing都这样说的话,我觉得就好像真的能做到」

「既然如此,一如Yiliu姐姐为改写我的未来伸出援手之时,Yiliu姐姐既欲改变未来,可否容我一道略尽绵薄之力?」

我坐定在椅子上,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这时的我,正考虑着一件事。面对对方的质问,我的回答没有一丝迷茫。好多天来一个人怀抱的苦恼,只在和静的短短几句交谈之间,便已飞到九霄云外。我仍在考虑的,是不久之前涌上我心头的,一个心愿。

「不要叫什么Yiliu姐姐,我还是想听你叫我Yiliu呀。之前一直这样叫,我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那么,可否容我同Yiliu一起,携手改变未来?」

「谢谢你。和Jing在一起的话,或许就能做到」


这段对话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后,2020年4月——某个视频在这个世界传开。

「初次见面,令和时代的各位朋友。这里是一九二〇年、大正九年的日本。在下,是来自兵库县神户市的日向静——」

(待续)



[1] 红蜻蜓:即《赤とんぼ》,为日本一首经久不衰的民谣歌曲,词由日本着名诗人、歌人三木露风(1889~1964)于1921年8月发表。该歌曲广受欢迎,后世日本音乐家多有对其的致敬创作

[2] 正露丸:为一种主成分为木馏油的非处方药,主要是治疗腹胀腹泻。最早是在战场的日俄战争时日本陆军的军用药品,旧名为“征露丸”(含义为“征讨俄国用的药丸”)。二战结束后“征露丸”被改名为“正露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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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3 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8-25 13:08 编辑

12 启程

——百年文通 [RESTART]


2021年10月18日,深夜零点。

在这个身穿长袖也感到冰凉的夜里,我操作着手机,照亮起书斋的一角。

在最初得知西班牙流感的那天,我也曾来到这个包裹在黑暗中的房间。不过,和几乎快被心中的不安压垮的那时相比,就算现在的光亮仍和当时一样微不足道,我却不会再感到害怕。

已经好久没有来过旧日向宅了。本来放着书桌的地方,却孤零零地空出一片来,显得很不自然,被游客质问了无数次的管理人向我如此抱怨,我只好为了再准备一张近代风格的书桌进行伪装,前来测量所需的尺寸。

测量完后把卷尺放回包里,打算休息一下的我,点开了YouTube上的“大正摩登Channel”。手机屏幕上,以红褐色的楼阁为背景,静正挥舞着手臂。

“令和时代的各位朋友,今日贵安。为响应各位的呼声,本次终于来到了浅草十二楼[1]面前。据说在各位所处的时代,此楼被视为象征着大正时代的浪漫建筑;其实,此处一带遍布娼寮淫窝,与各位所处时代所谓的歌舞伎町何其相似,而在流感最为猖獗之际,此处不仅采取手指消毒和体温检测等预防措施,更以无接触式的——”

虽然上传视频的人就是我,内容也早就看过无数遍了,但当一看如同大和抚子本尊的大正时代的少女开始讲起骇人之语时,评论区的人们终于纷纷难掩混乱之色,见证此情此景的我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据说,拍下这段视频的寿寿小姐,已经离不开胃药了呢。

「所谓百年后之世间,竟唯以这般有失健全之形式方能引人注目,实已伤风败俗到如此田地么。若此非唯舍妹深受毒害,一琉阁下,此等不正之风也危及妳的教养德育呀」

面对寿寿小姐发来的抗议之词,身为现代人一员的我,只得一个劲儿低头谢罪。

从静通过视频在令和的世界现身以来,已过了近一年半的时间。

上传到YouTube的30多部视频,合计播放数已达到10亿的水平。在最开始那部视频公开的3天后,以Twitter为中心引爆热议,网上对视频的真实性掀起了一场大讨论,之后还不到一周时间,就涌现了无数挂上其他外语字幕的转载视频。

静在视频中,说出了大半的真相。

自己是生于明治末年、长于大正时代,本应在西班牙流感大流行中死去的一人。然而在收到来自百年后的世界的警告后,便动员起身边的人们,将预防手段在世上传播开来,因此得以保住性命。在此过程之中,许许多多人们的命运因此改变,自己所处的世界成为了平行世界,踏上了与屏幕前的各位所知的历史大相径庭的道路。而现在,得知百年后的世界中新型传染病正在不断扩散,为了报答向自己伸出援手的这一时代的人们的恩情,于是决定拍下这个视频。

自己身处的时代还未发现病毒这一存在,以“西班牙流感系细菌所致”的假设而开发的疫苗也不起作用。即使从未来传来病毒的相关知识,但还无法实现疫苗的研制。即便如此,采纳了来自未来的“戴口罩、多漱口、勤洗手、要消毒、避免聚集”等建议,将基本的防疫手段贯彻到底,总算把疫情损害控制在了尽可能小的范围内。现在,是想向慷慨相授存活之道的未来人们,又将这一道理回报相告。

——如果只有这些话语,大概就会像约翰·提托[2]的预言一样,只会被看成是都市传说,但之后视频却相继上传。借助来自这边世界的眼镜型和钢笔型微型相机,静在周围人没发现的情况下,把大正时代拍来拍去拍了个遍。身为大正时人一员的静,便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位YouTuber。

一开始的她,还只限于神户的街上、女校和神户港等身边的地点进行拍摄,后来为了响应观众们评论中的要求,她开始频繁往返于关东关西,把阪急神户线开通、横须贺港的陆奥号战舰下水仪式、东京教育博物馆的“时间”主题展览会、天龙座流星雨等其他各种各样的1920年的事件纷纷拍下,证明了自己所处的时代。

即使如此,质疑造假的声音仍难以平息。就算CG从业者们都已承认,凭现代的技术也无法拍出这些视频,还是有人坚信都是棚拍伪造出来的。海外好几个国家流传出“日向静和这次传染病大流行都是国家层面运作的产物、开发出病毒并散布到全世界的黑手正是日本”这样的阴谋论,而在国内静也受到一部分人的非议。

静的视频虽然不分国界地吸引了大量关注,却没有让世界为之狂热、让感染数量因此剧减。和促使西班牙流感的第一波流行趋缓时相似,我们的行动并没有产生一眼可见的效果。和静的视频没什么关系,面对传染的扩散,各国政府采取着各自的举措,有的国家在最初的防疫中便败下阵来,有的国家虽然一时顺利控制住了疫情、却在之后陷入困局。

日本一开始也通过倡导自肃和预防来尽力维持,防控却在一段时间后露出疲态,下一波流行再度来袭时,不少人因此丧命。而暑期上传的静的视频相比最初的时候,播放数已少了快一位数,批评性的评论占比也在走高。也许,这种长期在各种限制下的生活,已经超过了人们忍受的极限。

我和静并不清楚,我们的行动对现实产生了多大的影响。美国国会大厦袭击事件、东京奥运会延迟1年举办、日本首相更迭,这些事件在原本的历史中到底会不会发生,我们也无从知晓。

不过在日本国内,就在大家都对静的真实性半信半疑的时候,以西班牙流感和大正时代风物为元素,各种小说、非虚构作品、漫画乃至电影都纷纷涌现。至少对于这红极一时的热潮来说,我想离不开我们之前的行动。这一切也许证明了,被这个名为“日向静”的存在感闪耀无比的少女的倾诉所打动心扉的人,事实上绝不在少数。我们相信着,最后能选择倾听静的话语、因此会对预防传染哪怕多关注那么一点的人,即使在这世上一百人里有一个、甚至只是五百人里有一个——即使只是如此,一定也能以此拯救哪怕多那么一条的生命。

静在视频中,也有个别隐瞒之事,以及显而易见的谎言。

隐瞒的是,一直和静进行交流的百年后的人的身份,和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毕竟还不能排除一旦身份被确认之后,书桌会遭到没收的可能性。

谎言的部分,则关乎静的感染病历。静宣称自己通过贯彻戴口罩、多漱口、勤洗手,成功避免染上西班牙流感,而把送往过去的达菲一事盖住不提。如果把这些都透露出来,就容易让人把这个试图拯救静的现代人,和“在深夜医院中被拍到强行索取达菲而引起公愤的家伙”联系到一起,由此便会一口气追查到小栉一琉。

本来,“小栉一琉就是和静进行交流的现代人”的怀疑言论,早早就在网上热议。既有引发公愤的视频在前,而在静发出的大正时代的视频中,又不小心拍到一点印着我的预防感冒的海报。而我每次在媒体面前出镜,就总会不厌其烦地以西班牙流感为例证,讲些对当前传染病的预防建议,所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以前我就曾表示过自己对大正时代的喜爱,这也许被认为正合当下的大正热潮,加上我也储备了几乎能和专家认真交流的传染病相关知识,结果我的媒体曝光度意外地迎来猛增。回过神来,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出演电视节目,还被一些人批评为蹭病毒热点的无良艺人,自己就和那些协助政府的专家们一样,在SNS上收到了大量谩骂和杀害警告,但我对此并不后悔。

我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校园体育节和文化节被迫中止、无法使用体育馆只能在各自的教室里举行毕业典礼、班上同学也有好多人出现感染、得知隔壁班的同学的家人因此而死、据说父亲的同事仍在后遗症中挣扎、眼看和西班牙流感那时一样的各种流言蜚语满天乱飞——哪怕只有一点,我也一定要向这病毒做出反击。我也不愿再把一切都丢给静一个人。所以,自己正在不断获取关注的这一事实,我要竭尽全力地利用到底。

如果我的这些行动,能让未来变得哪怕好那么一点,那也是值得的。

我想起了静的祖父。散发了许多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箱子,让许许多多的人得以跨越时间互相通信的那个人。最后还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他真正的目的恐怕再也无法得到证实。静把整个庭院都挖了个遍,然后被寿寿小姐劈头盖脸一阵痛骂,而到头来还是没找到之前的“那具棺柩”。

但我现在想的是,其实那位祖父想要引发的,也许并不是绝望,而更可能是希望。说到底,如果只是想传导疾病的话,那直接把大正和令和中病毒最为肆虐的时代节点相连即可。给予我和静长达2年的缓冲期、留足能让我俩变得亲密的时间,也许是认为对于让未来和过去携手避开悲剧来说,这样的安排是有必要的吧。

通过散布这些箱子,催生出“想要拯救过去的某个人”“想要拯救未来的某个人”的愿望,创造出无数的平行世界、无数的时间线路,试图孕育出避开所有的一切悲剧发生的可能性的世界。可能存在的过去、可能存在的未来,相信它们总会存在的那份希望,由此引发。

不经意间,我的目光定在了高大的座钟上。“这种连时钟都完全不会走的鬼地方”——曾经被美赖如此讥讽的那座巨大的时钟。

想必已在遥远的过去走到寿命尽头的这座时钟,再也不会拨动它的时针。然而,与活在遥远的过去的静相遇之后,我这随时可能停滞不前的人生的时针,被她重新上弦牵动起来。是她告诉了我,比起凭未来改写过去,其实以过去改变未来,要容易上许多。

如果没有遇到静,我多半不会因为什么病毒,而是在面对美赖的自卑之下,继续着口罩不离身的生活;美赖也是,如果没有我和静的邂逅,她现在肯定还在为了我,留在日本继续着演员生涯吧。

身在意大利的美赖,即使在疫情爆发期间,也顽固地坚持不回国。在世界范围的传染病大流行这一巨大困境之下,她反而创立了自己的时尚品牌,事业从此迈上正轨。听说再过不久,她就要登上某本经济杂志的《活跃在全世界的一百位日本人》报道之中。当我在网上遭到网暴的时候,为了关心我的身心状况,她也特地用LINE向我打来电话;而到了最近,她却念叨起“你是不是被静影响得太深了呀”的逆耳忠言来。确实有那么些,我感觉自己的性格在静的牵扯下,好像正在一点点地改变。还是说,在我主动开始忙来忙去的时候,曾经那个努力追梦的小时候的自我,被一点点地找回来了呢。

“就算真是这样,要都算成是阿静的功劳,那我可不能同意啊。论当姐姐的粉丝的资历,我才是前辈呀。再这样搞的话,我岂不是不光嘴上比不过,连实际行动也输给她啦。”

“说起来她之前还说‘想为自己稚拙过甚滋生口角一事向美赖小姐致歉’来着,要不就让她拍个视频传话过来吧?”

“那就不用啦。就帮我转告她:‘阁下再过五年左右就该遭受社会毒打了、等到那时我们后会有期’。”

脑袋里还回想着这一幕幕的对话时,一阵引擎声把我拉回到现在。

我躬下身来望向窗外,有辆车停在路上,像是大学生的五六个男男女女背朝着旧日向宅,正咔嚓咔嚓地拍着纪念照。气氛像是开车路过就顺便来人气景点打个卡,看来只是一群普通的年轻人。

静变得有名之后,这间宅邸作为观光景点,也开始再度燃起曾经的人气。为预防传染,这里对每天的参观人数设定了限制,结果白天我连预约都排不上号。所以我只好逮着管理人好说歹说,让我在这个时间前来到访。

大半夜的,独自一人的小栉一琉来到了这间宅邸,要是这事泄露出去,结果势必糟糕。我一时屏住呼吸静静观望,只见他们似乎拍完了照片,又上车离去。

就在我长舒一口气,擦起额头冷汗的瞬间——

书斋之中,发出声响。

我的脊背顿时一凉。从我进来以后一次都没有打开过房门,要是还有别人在的话,那只可能是从一开始就埋伏在这间书斋中的人。我现在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虽然心里还在祈祷“我就在这里乖乖站着、谁来证明一下那个声音只是我的错觉好吗”,紧接着又传来了像是什么大件行李猛摔在地的响声,我只好鼓起丁点的勇气转头望去。

然后,在这之后的几秒之中,我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

——自己曾经的梦想。还有日向静她那只要办得到、就绝对会毫无顾忌地钻到百年后的时代来的性格。

——不仅是书信这样的无机物,连萤火虫这样的生物,也能穿越百年的岁月时光。

——大正时代的大座钟是摆钟设计,拿人来比喻的话,人脸的位置就对应着表盘,而下面的身体就是装着钟摆的箱子……而在这里,正有一扇箱门。

箱门这一结构,区隔出了外部与内部。如同书桌的抽屉,如同上盖的棺柩——

“痛痛痛——”

就在箱门大敞的时钟面前,一位摔了个屁墩儿的和服少女,在此出现。

没有可能会认错。跨越了整整三年,隔着书桌用书信和手机一直相伴交谈的那个人——日向静,在此出现。

就当我还愣愣地定在原地的时候,抬眼往上看的静一下和我四目相对,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像是上好了发条的静猛地站起身来,一边嘴中叫喊着“Yiliu!”,一边朝我飞扑过来。

我也不假思索地露出笑容,嘴里呼喊着“Jing”,胸口不知怎么形容,好比已经炸开了花,就在要用尽全力抱住她的刹那,我才猛然醒悟,连忙叫出口来:

“So、social distance!(保持社交距离)

熟练掌握现代日本词汇的静,一句话便理解了我的意思,一下缩回身去。

我急忙从包里拿出无纺布口罩戴上,同时也递了一只给静。

“疫苗已经接种了,我本人也挺健康的,但也有可能是无症状感染者,身上说不定有病毒呢。”

静看来颇为不满地鼓起了脸蛋。

“归家之后,自会将漱口洗手沐浴洁净悉数落实,倒也不必为我如此顾虑的呀。”

静麻利地戴上口罩后说道。接着,曾隔着手机听过无数次的,她那口若悬河的话语之浪,从口罩之下滚滚而来。

“哎呀,即便借助手机已无数次得见其容、得闻其声,能与真真正正的Yiliu同处一室、当面相会,甚而得以畅叙共话,实在令我感激涕零。如今心中喜悦之情,足以写就全新的成语典故为之言表。然而,就在眼前却无法亲近相拥、肌肤相亲,又着实叫人怅恨不已。”

“这也是没有办法呀。不过,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能亲眼见到活蹦乱跳的Jing,我真的好高兴、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哪会想到、会从这个时钟里穿越过来啊。”

“整个家中凡是箱柜盖板之物,皆被我刨钉解卯拆开来瞧了个遍,殊不知原来竟与书桌同在一处,所谓灯明下暗、舍近求远,早知道就该信从这句金言了呀。而且竟同书桌无二,恰恰正通百年之后,可真真是意想不到啊。”

这一定并不是什么偶然吧。静的那位祖父把连接各个时代的箱子不断分发给他人,最后留在他手中的两件——书桌和这座时钟,竟然都与百年后的世界相连,也许因为这就是他决不能放手的两件珍宝吧。也或者就像我们一样,他也有身处百年后的无比重要的那个人,那个即使跨越时光也想要去守护的人。

为了通风换气,我打开了书斋的房门,静也推开了窗。眺望着在窗外的远方林立的无数高楼大厦,静睁着闪闪发光的双眼,目光向我转来。

“如若可能,还想和Yiliu一道遍历当今世界才好啊。Yiliu的学校也好、星巴克也好、4DX影院也好。此前提及的那部列车的电影[3],不知是否还在上映之中呀?”

“我感觉让静在这边的世界乱转,现在还是有风险。总之先去接种疫苗再居家隔离个两周的话……不过,没有身份证明的话,目前看来也没有办法接种疫苗的呢。”

“也是,即便出示大正时代的户籍证明,想必还是无能为力吧。”

“另外,再仔细想想的话,说不定还会让静成为无症状感染者、把病毒带回大正时代也说不定。能切实防止这一切的方法,也只有按照大正时代的人口,准备好对应数量的疫苗才行了……”

我知道自己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感情上我也想和静一起,把学校、星巴克和电影院通通逛个痛快;可一想到不能让静把病毒带回过去、不能给大正时代造成麻烦,无数阻碍便一下子横梗在眼前。

“的确如此,欲了却后顾之忧、可在当今世界自在约会,除将令和世人统统牵扯进来之外,或已别无他法了呢。”

做出上述宣言的静就算还戴着口罩,我也知道她正露出微笑。自然而然,我口罩后的嘴角也放松下来。

“就是说嘛~”

“是也~”

“那,要一起来吗?”

“那是当然。”

下定决心吧——公开连接这边与那边两个世界的方法、证明这个少女的真实身份、把全世界的人都牵扯进来。横梗在前的,不管你是RIKEN也好日本政府也好NASA也好,都要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静那边的世界由于没有组建国际联盟,国际局势越发弥漫出火药味。说不定也有办法,能阻止那边可能发生的、我还不得而知的某场大战。只要,把这边和那边的两个世界,把所有的一切都统统牵扯进来的话。

为此,首先就必须先跨越即将到来的这个冬天。

这个十一月,国内的自愿接种人员已全部接种疫苗。但为了应对这个冬季、面对势必来袭的第三波疫情、控制已在海外不断扩散的Epsilon/艾普西隆变异株[4]的迅猛势头,我还必须采取更多的行动才行。

光是几个周或几个月的时间恐怕不够。可能一年、可能三年,或者可能要花上更加漫长的岁月。即便如此。

为了早哪怕一天,也要尽快夺得让我和静不戴口罩也能对面相会的时光。

为了早哪怕一秒,也要尽快夺得我们的未来。

“静经历过的一切,已经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然而,在我的身上发生的一切,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所以我想把这一切都写成文字,把我的话都传达给大家看到。标题的话,有了、比如这样……”

在从包中拿出的笔记本的纸面上,我提笔写下四个汉字。

伸头过来一瞧的静,盯着文字说道:

“实在简洁明了,余音绕梁。不过,只此四字未免有古风过甚之嫌,不如这般——”

从我手中接过铅笔的静,挥洒一手女校修得的英文书法,在后面唰唰地添上了副标题。


百年文通  distance of one hundred years(完)


[1] 浅草十二楼:【浅草十二阶】,又名【凌云阁】,竣工于1890年,高52米·12层,位于浅草六区,其作为东京高层建筑的先驱,因设有日本第一台电动电梯而众所周知,其周边聚集大量商业设施,前往凌云阁参观也成为东京市民一时的时尚;后因关东大地震,其从八楼往上被震断损毁,同月即被政府下令拆除,从此消失

[2] 约翰·提托:(John Ti*tor)是一位声称来自2036年的时空旅行者,其于2000年和2001年在网上留言版宣布有关时空旅行的事情,做出很多模糊但不可能证伪的预言,也对他自己声称所处的年代给出了一个细致的描述,其真实身份在一些网上讨论中引起争议

[3] 那部列车的电影:《鬼〇之刃:无限列车篇》作为电影,于2020年10月16日在日本上映,上映至2021年5月23日,影片票房突破400.2亿日元,动员超过0.29亿名观众。该作另作为电视动画片于2021年10月10日起播出

[4] 艾普西隆变异株:作为新冠病毒变异毒株,最早记录样本出现于2020年3月的美国,于2021年3月5日被认定为需要留意的变异株(VOI),于2021年7月6日被降级认定为先前流行的需要留意的变异株;需要留意的变异株定义为,具有遗传突变从而被预测或者已经证实影响到传染性、疾病严重程度、免疫逃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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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23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正是我想看的.JPG
辛苦楼主翻译!期待下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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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4 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秋 发表于 2022-8-23 22:39
这正是我想看的.JPG
辛苦楼主翻译!期待下一部作品!(?)

这更可不兴催啊
让我们一起期待伴名老师的下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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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8-26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8-26 10:22 编辑

另附日亚热心读者评论一则



@Reticle

2022年6月21日

《将多重构造化的真实历史巧妙融合的虚构作品》


【主要剧情概括】…。本作继承了作中引用的杰克·芬尼作品《情书》“本应无人收到的信、通过书桌的抽屉送达给未来的某人”的故事结构,赋予此前这百年的时光和神户这一地域与真实历史交融难分的深刻意义,创造出独特的多重构造。

亦即,本作故事中百年的时光,从一层意义上讲,昭示的是西班牙流感和新冠——历史上两次大流行之间的间隔。同时这漫长的时光对于静个人而言,即将面临的西班牙流感自不必说,就算跨越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阪神·淡路大地震等事件的激烈动荡的年代,事实上也无法存活到百年之后。而这个事实所对应的,就是静对于一琉所处的时代“只差一点但就是触不可及、简直是永远的未来”的那份憧憬。

一方面,即使是个人寿命无法逾越的时光,从时代变迁上看,却没有产生足以隔绝的差距。当时已有电话,公众卫生的相关科技,从初等到高等的教育制度(*1),以“大正民主”为代表的自由主义思想等等,正是形成一直适用到现代的文明社会的基础的时期。因此,一琉和静就算相隔百年之久也能共享同样的价值观,读者也能自然地接受静能不甚困难地熟练使用智能手机的情节。文中这种“以个人时间的尺度来看无法跨越的间隔、而在时代上却十分密切地相连”之处,蕴含着深藏在百年这一时间中的深层意义。

而说到神户这一地区,首先就如同文中所说,其历史上率先引入异国文化,让其大街小巷洋溢着跨越时代的特别的氛围,使其作为本小说的舞台无比合适。此外,从西班牙流感的角度看,也正如文中所说,历史上这里也是日本国内受害最为严重的地方自治体之一。神户受害之巨也并非偶然,而是其作为外国航船的入港口岸、向世界开放的港口城市,也因此成为了流感入侵日本国内的一大突破点[1]。现代的话已是国际机场来作为海外人流的往来枢纽,而百年前承担这一职责的海港,便成为流感重点突破的对象。也就是说,本作故事中神户这一城市,有着在与外国的频繁往来中所形成的洋溢全城的特别氛围,由此带来了光明的一面;讽刺的是,它同时也等于默许了百年前大流行的入侵,为静的命运投下黑暗。这让神户这一背景也具备了两义性。

在地域性的讨论中还想赘述一点的,即是在第2章只提到过一次的高等女校的宿舍。虽然在现代中学里宿舍已比较罕见,但在大正前期的神户,至少兵库县立神户高等女校[2]和私立亲和高等女校[3]都设有宿舍。当时宿舍作为贤妻良母教育的一环被高度重视,在神户高等女校中,还引入了以高一级的“姐姐大人”为中心进行运作、以低一级的“妹妹们”进行辅助的拟制家属制度[4]。这也就是所谓的“Sœur/姐妹制度”的形式,向其主要的展现中心·少女杂志进行投稿并获得刊登的静的那位同学,便可见是在此基础之上才得以自夸。

通过对时间和地点的设定一一用史实搭建起多层的结构(*2)、又在这些史实的基础上构建起将它们巧妙融合的虚构世界,本作的故事展现出极为少见的真实感。而另一方面,虽然在本作创作的时间点上,对大流行的消退抱以悲观也算不得已而为,但让人联系到2021年现实的全文终盘,却多少显得有些含混不清。此外,结局某种意义上堪称直球,而私心认为将第10章寿寿的忠告融入主线、像芬尼一样再多展开一段波折的话,也许不失为一节妙笔。

即使如此,静一边用那双闪耀着对未知的无限憧憬的眼睛紧盯未来,一边牵扯着一琉共同铸造明日世界的模样,也确实为我带来了勇气。本作既可视为纯粹的娱乐文艺作品,也可看作供读者深入解读故事背后的历史和在此之上细致构建出的虚构世界的文学题材等,以多种方式均能享受乐趣的本作,在此推荐务必一读。

■ 和连载版的区别 

本作为《COMIC百合姬》2021年1月~12月的封面连载小说的电子书籍化。

与连载时相比,可以发现主要在全文终盘的有些素淡和缺乏说明的部分进行加笔,以及为理顺事实和逻辑关系而进行修正。虽然基本都是一些微小的细节,但在关于现代流感治疗中的抗流感药作为预防用药的部分,老师谨慎地进行了多处修正。

个人最欣赏的一处修正,是对静的父亲略加了一些设定。虽然只是区区几个字的加笔,却让人感觉日向家的成员样貌一下子明晰了许多。

■ 注解·文献

(*1)就读高等女校的升学率在明治时期仅为5%,而到大正14年(1925年)则接近15%,当时也是中等教育的增量时期[5]。但其中多为“家务”“裁缝”等只算是贤妻良母教育的内容,难以看作是反映了培育迈入社会的职业女性的需要。可以想见这一点所对应的,就是本作第2章中静对高等女校的授课内容表示不满的情节。

(*2)另一方面,在插图的服装上也可能引发一些不同意见。从第5章的插图可见,静穿的是和《窈窕淑女》(译注:【はいからさんが通る】为大和和纪1975年开始连载的少女漫画,以大正浪漫为特色)中常见的符合一般印象的洋气女学生风格的袂付式(译注:【袂付き】为两袖带较大袖兜的款式)和服,当姐姐的寿寿穿的则是看似朴素的筒袖式(译注:为两袖不设袖兜、如筒状的款式)。然而实际上在当时,全国上下处于不断探索尝试更为便于活动的服装的时期,从明治后期的袂付式,到大正初期的筒袖式及以之发展的款式,直到1920年代中期以后引进洋装,整体都处于过渡期之中[6]。本文上面提到的神户的2所学校,可知在本作的时间点使用的是筒袖式[2,3]。从以上背景可见,筒袖式才是比较新式的穿着,所以也能推想,存在进步派的静穿筒袖式、保守派的寿寿穿袂付式的选择。


[1]杉浦芳夫.わが国における“スペインかぜ”の空间的拡散に関する一考察.地理学评论.1977;50(4):201-215.

[2]兵库県立神戸高等学校ホームページ.2022/8/14阅覧.

[3]深泽茂俊.追弔会追悼谈で语られた校祖友国晴子:教职员、教え子らの友国への思い.神戸亲和女子大学福祉临床学科纪要.2018;15:37-49.

[4]野田満智子.家庭科教育史における家庭寮教育の系谱(第2报) -女学校寄宿舎への疑似家族制度の导入と家庭寮教育理念の形成-.家庭科教育学会誌.1983;26(2):6-12.

[5]内阁府.男女共同参画白书 令和元年度.2018.

[6]多くの文献が指摘するが例えば,多屋淑子,笠原里美.明治时代から昭和时代までの女学生の通学服に求める机能の変化.日本女子大学大学院纪要 家政学研究科・人间生活学研究科.2020;26:243-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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