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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献给群星的花束|百合SF杰作选】《月与怪物》南木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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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24 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11 15:21 编辑

“今后,就是百合科幻的时代!”

百合——一种聚焦于女性间关系性的创作题材,其渗透和扩散之速,暗合了科幻历史的步伐。由早川书房发行、兼有名家和新星的“世界首部百合科幻杰作选”——《献给群星的花束》,收录8篇短篇小说及1篇漫画,以题名“Asterism/星群”所含的“Aster/紫菀”的意象,寄托了“献给百合科幻、及其所引领的新时代中的你我的花束”之祝福。



目录






《月与怪物》南木义隆

《海之双翼》樱木miwa ×麦原辽

《无色之绿》陆秋槎/稻村文吾 译

《双星·飓风·离乡人》小川一水
  • 本合集其他译文参见:

《<你>的风景》另被《科幻世界 译文版》(2021年第7期)翻译,译名为《你一路的风景》

《海之双翼》已被《科幻世界 译文版》(2021年第3期)翻译

《无色之绿/没有颜色的绿》中文版发表于《银河边缘006:X生物》(2020年5月)

《双星·飓风·离乡人》已被《科幻世界 译文版》(2019年第10期)翻译


  • 姐妹篇·《SF Magazine》百合特集2021 目录:

《回树》斜线堂有纪

《是妳让我成为人》届木羽华

《卖身之事》小野美由纪

《湖底之炎》樱木miwa × 李琴峰

《Cache·Expire》根岸十步

《2085年的百合Project》月本十色



  • 南木义隆

生于1991年,大阪府人。2019年以本作《月与怪物》参选“Comic百合姬×pixiv百合文艺小说大赛”,一时引发网络关于“苏联百合”的话题,并借由本作正式商业出道。

2022年7月,继“苏联百合”《月与怪物》3年半后,即将发售其首部长篇《蝶と帝国/蝶与帝国》,以20世纪初帝政末期的俄国为舞台,讲述了被命运捉弄的女性的爱恨情仇的“百合×历史×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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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24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6-30 17:30 编辑

月与怪物
著:南木义隆
译:erosuke

1/5

在“国家”——这一脸“世界为我所有”地阔步迈进的巨兽,正在互相撕咬啃食、不到血流成河满目疮痍便不罢休的时代,瑟菈娅·尤里耶芙娜来到这个世上。

1944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位于苏维埃联邦东北方的колхоз/集体农场,在此工作的一对贫穷的年轻夫妇,迎来他们的第四个孩子。

3年后的1947年,她的妹妹索菲娅出生,成为家里的三女儿兼第五个孩子。到了这时,战争正走向结束,即将以她们所在的国家阵营取得胜利告终。

不过,就算成为了战胜国,从战败国获取了大额赔偿,领土获得了大幅扩张,其国民的生活却没有向好的迹象。

大国政府面向二十世纪的革命主义,其理想实在高远而伟大,也为此绝不会放松紧束国民的巨手。无数国民还在为战争胜利而陶醉,转眼便感到冷彻入骨——当西伯利亚的寒风呼啸而来之时。

在本国语言中意为“серый/灰色”的瑟菈娅这一异质的名字,出自以诗人为志向的父亲之手。索菲娅这个名字,沿袭的是母亲这边的传统。而在索菲娅出生的同年,美国记者沃尔特·李普曼发表著作《冷战》[1],则为她们所处的时代完成命名。

她们姐妹一家生活贫困,父亲和其他多数男性无二,成天在家酗酒为乐,和总是抛下她俩不管的二哥也争吵不断。在瑟菈娅的记忆里,还从没有见过父亲和哥哥同时露出笑容的时候。

母亲和大姐,则在加速工业近代化进程的政府方针下,被征用到了地方工厂。

一家虽有长兄,却早在两人出生前就被征召入伍,而在1942年的斯大林格勒战役[2]中,其已在德意志国防军的炮火中牺牲。

在瑟菈娅8岁的时候,大姐因流行病而死,之后母亲也因过于悲痛,如追随其女般撒手人寰。

在这个家人缺失近半的家庭之中,互相之间的对话消失了近半年的某个早上,瘫坐在客厅沙发中的父亲,身体在死寂中渐渐冰冷。之后,无论找遍家里还是小镇,也再见不到二哥的身影。

被抛下的两姐妹在各家亲戚之间被踢来踢去,实在忍受不了某家亲戚的严苛虐待之后,瑟菈娅选择了逃走。

这时,姐姐11岁,妹妹8岁。

决定出走之时,瑟菈娅将这个家中能拿走的所有食物通通带上,最后将橱柜上的酒瓶砸得一干二净,终于才离开此地。

当然,小孩的双手所能携带的食物,很快便消耗殆尽。

年幼的两人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万幸尚在夏季,她俩暂时能靠睡在野外、乞讨要饭度过,但一旦季节变迁,冻死街头也是迟早的事。

瑟菈娅颇具聪慧,或者说,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如此为之。

牵着妹妹的手,混迹在外出打工或经商的大人堆里,沿着铁路历经无数次逃票,朝着首都进发而去。

本来,自国内再度设置许可通行制度以来,她们身为集体农场之子、其流动受到明确限制。而因家人之死在各家之间作为养子流转,才让她俩得以从这一束缚中脱身而出,对于她们的这段旅途,或也是一件幸事。

集体农场的人们,身处社会底层,仍支撑着全体国民的生活所需,而其待遇却和农奴解放[3]前别无二致。

所以,瑟菈娅既不恨父亲、也不恨哥哥。她只是觉得可怜。

路上,藏在深夜列车的床下,瑟菈娅哄着睡不着而哭闹不停的索菲娅,随着奔驰在铁道上摇晃不止的列车声响,如哼唱摇篮曲般轻声念道:

“哐当是白,喀咚是黑,反反复复。火车呀,就是黑白黑白、一直重复地往前跑哟。哐当、喀咚、哐当、喀咚……”

这样一讲,索菲娅就算听不懂意思,也显出非常高兴的样子。这个懂事以来,除了姐姐就再没有其他家人相伴的妹妹,现在连话都还没学会几句。

所以,瑟菈娅就如同在哼唱一般,将自己所见的世界用话语描绘出来。

每到一个新的站点,便指着站台的标识念道,那是冬日清晨一样的白,那是深夜森林一般的黑,那是如同古老陶瓷般的深蓝,那是猫咪眼瞳似的幽绿。

她这总让大人们露出讶异之色的感受力,现在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令她多少有些自鸣得意。

终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换乘,她们总算抵达首都,而连双脚都还没离开站台踏上首都的大地,她俩便已开始了自己的首都生活。

苏维埃联邦的都市地区,以1920年代末期开始的工业化为契机,吸收了各地前来的大批人口,而由此远超设计容量的庞大人群,便纷纷挤塞于街头巷尾。

在此之中,首都莫斯科也不例外,加之所谓“战后复兴”光鲜之下的缺斤短两,其居住环境堪称恶劣。

政府作为应对之策而打造的集体住宅,因其居住质量之低劣,被后世以最高领袖之名揶揄为“Хрущёвка/赫鲁晓夫楼”[4]

这是一座贫困挥之不去,无家可归流浪为生之人层出不穷的城市。

而且在这个国家,冬天在外过夜与自杀无异,于是人们逐渐开始迁往地铁之中寄居。官吏们目不可及的地铁隧道深处,已完全化为如假包换的贫民窟,呈现出一派地下世界的景象。

在此状况之下,manhole children/下水道儿童的数量异常庞大,她们两个年幼的少女由此也并未显得格格不入。

鉴于环境之恶劣,即便仍是年幼孩童,也由不得她们撒娇卖乖,其所获的食物往往少之又少。睡觉的地方也只能找到勉强留空的角落,挤下两人相互依偎而眠。

即使如此,只要未受暴力侵袭,就算身处的是在她俩面前如怪物一般巨大无比的列车巢穴之中,对她们来说,这也是一处尚存暖意的安住之地。

她们一边从前辈手里讨得丁点残余物资,一边在此小心生活。

瑟菈娅时不时会指着顺来的食品袋和报纸上的文字,用只有妹妹听得到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向她念着,这个字是什么颜色、那边的字是那种颜色。

最后,她一定会和在亲戚家里饱受虐待的那每一个夜晚一样,用手指在半空中描画索菲娅的名字,说着“这个字是天使翅膀一样的洁白”,和妹妹紧贴脸颊,坠入梦乡。

(待续)



[1] 沃尔特·李普曼及其著作《冷战》:沃尔特·李普曼(WalterLippmann,1889-1974),美国新闻评论家和作家,被认为是传播学领域的奠基人之一,其两度获得普利策奖。1947年,其针对美国驻苏联代办乔治·凯南(Kennan George)关于遏制苏联的文章,在其专栏中连续发表多篇评论予以反驳,后来这些文章集结为《冷战》(The Cold War)一书。李普曼提出的“冷战”和凯南提出的“遏制”成为20世纪下半叶国际关系最流行的术语

[2] 斯大林格勒战役:发生在1942年7月17日~1943年2月2日期间的斯大林格勒战役,被认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单从伤亡数字来看,该战役也是近代历史上最为血腥的战役,参战的苏德双方投入战力历史罕见,双方伤亡估计约两百万人以上,更以双方无视军事与平民分别而造成的伤亡著称

[3] 农奴解放:农奴制,又称封建领主制,是封建领主或农奴主占有大部分生产资料并部分占有农奴;农奴服各种劳役,并上缴大部分劳动产品;1861年俄国农奴制改革废除了农奴制,农奴成为“自由人”,但这次改革很不彻底,保留大量封建残余,农奴生活仍没有本质提高,也最终导致俄国1917年二月革命与十月革命的爆发

[4] 赫鲁晓夫楼:苏联赫鲁晓夫统治时期,为解决住房紧张问题而大规模建造的一种廉价的、预制板或者砖结构的楼房,其脱胎于法国的“廉价社会住宅”,这种被称为“赫鲁晓夫楼”的建筑解决了大量莫斯科居民的生活居住问题,但在此后明显的暴露出了社会的发展和人们对舒适生活理解的矛盾与冲突。1996年3月,莫斯科开始大规模拆除“赫鲁晓夫楼”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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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27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6-30 17:30 编辑

2/5

过了半年,就在两人开始习惯于地下世界的生活之时,政府当局开始介入搜查,将满溢而出的大量地下生活者一一检举。

年幼的两人亦不能幸免,被和大人等同视之,在警察的驱赶下被强行带回地面之上。

本以为会被集体运往何处去,接下来包围两人的却不再是警察官,而是身穿军服的一群男人。

军人们和地下生活者中熟识的老人三言两语确认了情况,便不由分说地拖着两人丢进车中。

老人不过是拿了几戈比(1卢布=100戈比)的钱,就好像被追着赶着一样,一个人朝着队尾逃之夭夭。明明连追他的人也没有。

两人被车带往医院。

接着她俩被交给院内工作人员,然后首先是把两人离家出走后就再没换过,被满满的脏污凝成漆黑的衣服剥下,接着粗暴地冲洗干净身体,再进行酒精消毒,最后穿上了全新的浅灰色的制服。

瑟菈娅虽意图反抗,却被工作人员按住,而流程结束后,他们露出和善的表情,送来了温热的汤水和一点臭味都没有的面包。妹妹立马沦陷在眼前这多年不见的像样的餐食之中,一见妹妹如此,瑟菈娅的抵抗心也为之受挫,只得乖乖就范,老老实实地喝起了热汤。

拍着狼吞虎咽搞得呛到的妹妹的背,她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夜里,两人挪动床铺,好不容易牵上了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力竭而眠。

第二天,两人被分别送去接受检查。

两人只要分开便一句话也不说,终于惹恼了医生们,他们同时决定对两人开展各种测试。

这张牌的背面是什么图案?能不吹气就弄灭这只蜡烛吗?可以不用力就折弯这根汤勺吗?能不说话来进行交流吗?

抑或是让她们看着奇怪的图案,询问她们感觉那是什么形状,或被命令用拼图拼出自己喜欢的形状来。

一言不发,连是否听得懂都要挂个问号的索菲娅,让医生们早早地失去了兴趣;对于姐姐瑟菈娅口中对色彩的感受力,他们则展现出浓厚的兴趣。

瑟菈娅曾在那个老人面前,多次提到过她眼中的世界。以往的大人们只当那是小孩子的胡话,完全接不上茬;而时有交流的老人却似乎对她颇为关注,多次主动向她搭话。

总是被周围的大人们当作不祥之物嗤之以鼻的这种感受力,竟有人展现兴趣,甚至还露出赞叹的表情,这个老人让瑟菈娅有了好感,连带着把过往的经历和色彩的世界都一一倾诉给他。

索菲娅意识到那个老人不过是为了买通官差,才将两人出卖给当局,已是多年以后的事;而瑟菈娅在车里看到老人逃跑的背影的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本来就没有少受父亲和亲戚的亏待,对大人抱有强烈不信任的她,从此以后更无法再掩盖胸中那熊熊敌意。

经受一周左右的测试之后,两人、或者说瑟菈娅及其跟班·索菲娅,被安排转移到别的设施。

在医院的床里也好,在转移的路上也好,瑟菈娅始终紧握着索菲娅的手,嘴里无数次念着“不怕不怕、没什么好怕的”。其实索菲娅连状况也搞不清楚,不过是被动地听从安排罢了;只留瑟菈娅一个人,唯恐记忆中那似有或无的巨手再次袭来、将她俩一把掳走,而为之胆战心惊。

在连窗口都没有的车上摇摇晃晃几个小时之后,军人们将她俩带去的地方,是开垦在森林深处的一片与世隔绝的土地。

“就像童话里的魔法森林一样”,瑟菈娅说道,“那里就是魔女住的城堡了”。

森林深处被高高的铁栏包围,那是一幢由灰色混凝土建成的简朴建筑。

进入建筑内部,军人们便将两人转交给设施内的医生们。

刚一抵达,她俩便再次被逼着接受比之前的医院更进一步的奇奇怪怪的测试。

被捆绑了一段时间,直到傍晚,她俩才被转移到一间只有两只睡袋的简陋房间。

白衣护士说着“明天会安排到更完善的住处,今天先在这里忍一下喔”,脸上似有歉意。

瑟菈娅一脸狐疑,她无视了护士的致歉,一把将门关上。

半夜里,她钻进了索菲娅的睡袋,抱着浑身颤抖而睡的妹妹,不禁流下眼泪。如此,这一夜才得以入睡。

翌日清晨,就在姐妹俩睡得迷迷糊糊之时,窗帘突然被完全拉开,透过树木间的缝隙倾注而来的耀眼阳光,让两人不得不睁开双眼。

“想吃早餐就赶快起床,过来一楼入口旁的食堂。”

站在眼前的,是昨天未曾露面的一名年轻女军人。她只将事项传达完毕,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揉着惺忪的睡眼,两人慌慌张张地跳下床追去。然而来到这间房也是被他人生拉硬拽着带过来的,设施内部是什么样子,她俩完全没有概念。

结果,她俩只能在比想象更广阔的走廊里乱转一通。

就在她俩还在迷迷糊糊找不到路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是新来的小朋友吗?”

身穿白衣的年轻男性,露出和刚才的女军官截然不同的祥和微笑,配合着两人的身高弯腰向她俩问道。

瑟菈娅毫不掩饰警戒之心,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白衣男子苦笑着说道:“在下名叫瓦列里,算是你们的健康管理员之一……这些说明以后再说吧,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叫我们去食堂,但不知道在哪儿。”瑟菈娅没好气地答道。

瓦列里再次露出头疼的苦笑。

“叶卡捷琳娜小姐办事也是够随性的呀。好啦,在下来带路,要跟好喔。”

对方突然这么亲昵地和自己说话,让她陷入迷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两人只好默默地跟了上去。

跟随瓦列里在设施中前行,途中遇到数拨工作人员向他们打来招呼。瓦列里爽朗地回应着,面对像刚才他自己一样的“新来的吗?”的疑问,瓦列里则代表两人点头肯定。

工作人员们温和的态度让紧绷的瑟菈娅一时松弛下来,而到了食堂,她再次倍感惊讶。

食堂里,最小可能小她两三岁,最大可能就大她几岁,几十个小孩已经齐齐列坐在座位上等候。放在桌上的,是和之前医院里一样的面包和配汤。

周围站着十来个和瓦列里一样身穿白衣的人,还有一男一女穿着军服。其中的女性就是刚才来叫醒两人的女军人。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俩,瓦列里连忙说着“新人的自我介绍要不就晚点再说吧”,将两人带到空位上。在看来最为年长的护士下达许可之后,全员才开始用餐。

坐在一旁的少年伸出手,向她俩自报姓名。

“瑟菈娅”,她只是如此冷冷回答,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却似乎颇为高兴地笑道。

“多多关照啦,瑟菈娅同志!”

这番问候令她露出一脸怪异之色,对方却理所当然般回应道:“在这儿就要这么叫同伴的啦。”

而索菲娅连对此介意的余裕也没有,早已与黑面包撕咬在了一起。

吃完饭后,两人被叫到全员面前,简单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年龄,说完就被那个年轻的女军人带到另一房间。房间里,布置得如同教室一般。

两人被带到座位后,女军人站上讲台。

“接下来,务必记住在这里学习的相关规定。”

话音落下,两人还是一脸傻眼的表情,而她就像没看到一样,径直用粉笔在黑板上书写起来。

“等、先等一下啊!”瑟菈娅慌忙叫道。

女军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

“怎么了?”

“学习啥的,是怎样啊?突然就把我们强行带到这里,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一听瑟菈娅的话,女军人走下讲台,狠狠地用皮靴将瑟菈娅的桌脚一脚踹飞。索菲娅被吓得连忙缩起了身子,瑟菈娅则紧捏着藏在口袋里的拳头,保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你这样会吓到我妹妹,能不能不要做出这种粗暴没品的行为?”

女军人耸了耸肩。

“我叫叶卡捷琳娜,级别是伍长[1]。你们以后就叫我叶卡捷琳娜同志吧。”

她说道,并在黑板上写下姓名和级别。

“我明白了,叶卡捷琳娜伍长。”

瑟菈娅挑衅一般笑道。

“难道没人教过你,乖乖听从上级指示总是没有坏处的吗?”

叶卡捷琳娜叹着气如此说道,瑟菈娅却摆出一副沙俄时代王侯贵族的姿态,悠然答道:

“万分遗憾,我等并无前往学校的机会,更遑论学什么遣词造句呢……您说是吧,为我辈的伟大理想共同奋斗的叶卡捷琳娜同志?”

叶卡捷琳娜狠狠地朝着瑟菈娅的脸扇了一巴掌,让瑟菈娅的表情略有松动。

“既然如此,秉承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平等的理念,现在就为你们这些无知蒙昧且不知好歹,来自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的孩童,教授帮助你们尽早与各位同志并驾齐驱的相关课程。意下如何,瑟菈娅同志?”

“明白,就让我们共同享受这丰盛的烂土豆和鲜美的老鼠汤吧,叶卡捷琳娜同志!”

(待续)



[1] 伍长级别:前苏联军衔制度(东方型军衔)并无“伍长”级别,“伍长”为日本特有称谓,为日本“下士官”中的最低级,类似于大多数国家军队的“下士”军衔,相当于现代军队的班长或者战斗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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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6-30 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6-30 17:31 编辑

3/5

叶卡捷琳娜先是就该设施的崇高理念,为东方阵营各国的发展进步、更为其无上荣光奠定基础的伟大目标及其意义,进行了一番讲授。

不过,她的语调毫无感情,仅仅是在朗读文字而已。

接着,她向姐妹俩强调,她俩被特别优选、安排到此处学习,是何等幸福之事。

该设施是被称为维米斯洛夫的国家教育实验机构,汇聚了从各地而来的具备特殊才能的小孩。其使用的均为公共资金,所以不用担心衣食住行的花费。虽然限制他们自由外出,但到了特殊时期,他们将会被安排到一些有特别待遇的岗位上,也就能借此机会外出。

而对她俩使用强硬手段,甚至近乎诱拐一般地将两人带来此处一事,她却只字不提。

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叶卡捷琳娜的语气之中,都感受不到对所读资料里那国家也好组织也罢的丝毫陶醉之情。她唯一展现感情之时,也仅是在之前和瑟菈娅的对话之中而已。

讲授一直持续到正午之前,午后时间她俩便开始和其他学生一起上课。她们在这里就和在普通学校一样接受义务教育。教师们都是身穿白衣的机构工作人员。由于两人还不太跟得上课程,就连每天的午休时间也被教师们安排了集中授课。

瑟菈娅似乎生来便理解能力过人,两周时间不到就达到平均水准,一个月后就算身处被特别分配的教室里,她也能在其中名列前茅。

而索菲娅虽没有如此杰出的表现,半年之后有所成长的她,也总算跟上了班上后几名的步伐。

也就是说,至少在其课程安排的教育方针上而言,他们是按照社会主义国家的理念在执行的。

下午安排的是常规学习,而在上午,安排的则是该机构的特别课程。

该等课程,是两人在之前的医院和刚来到机构时接受的测试的进阶版本,每天会分别或集体进行。

头上戴着装满仪器的头盔玩扑克,身体通上微弱电流做运动,躺在床上喝下药物、在意识朦胧之际,强行听着既不是音乐也不是人声的电子音等等。

此外还有种种实验,都在她们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不断执行。

与下午的常规学习不同,测试不会给她们明确的分数,连测试的结果她们本人也一概不知。

而鉴于瑟菈娅之前的态度,她被工作人员针对其可能的各种反抗而小心提防,同时其授课期间一直由叶卡捷琳娜伍长在旁监管。

不过她也未展现过任何暴力行为,即使不愿向工作人员敞开心扉,也还是老老实实听从指示,不时也显出她友好的一面。

然而,因第一天发生之事,她唯独对叶卡捷琳娜伍长极力抗拒。就算没有体现到实际行为之中,但每当两人眼神一碰,她挑衅般的态度和言行便已无法掩盖。

“早安呀伍长女士,今日的衣装可真是美丽动人呀。”

“谢谢。虽然不管昨天今天明天,哪一天穿的都是同一件军服呢。”

“以不变应万变,正是这世上最美之物呀,您以为呢,伍长女士?“

因早上的某件琐事,两人便开始剑拔弩张。

逐渐地,两人之间挑起毫无意义的争论,也成了这里的常态。

“话说伍长女士,敢问这个国家今后究竟会走向何方呢?”

“达成社会主义的理想,最终遵循马克思倡导的道路,经由高度发展的资本主义确立共·产·主·义国家体制,为全体人民、亦即我等国民,缔造出平等共享的伟大祖国。”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那是当然。”

“我啊,接受了无数次测谎仪实验,已经抓到诀窍了哟。不然就让我试试看吧?——你相信苏维埃联邦将建立理想的国家。”

“是的。”

“哎呀不好意思~伍长女士你也真是的,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嘴里就没过一句真话,搞得人家都分不清楚,你这假话堆里到底哪个才是真话了呢。”

如此这般的情形,每天都在不断上演。

想着反正只针对伍长一个人就行,别的工作人员每次看到一半便识趣走开,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一年。在此期间,机构中包括姐妹俩在内的孩子们,除了被栅栏包围的户外运动场外,便一次也没有外出过。

该机构的目的是作为特殊能力的开发和实验场,最高目标是抢在西方阵营前,实现对人类的有效军事利用。当然,西方阵营即便在对待人权上有所差异,也如同暗暗较劲般在开展着类似的实验。

机构里除姐妹俩外,曾是下水道儿童的孩子也为数不少,更有因父母生活贫困而被卖至此处的小孩。

在学习上已远远落后于常人,同时也没有展现出什么特殊才能的迹象,这样的索菲娅让工作人员越发失去兴趣,之后便完全被当成了她姐姐的附属品看待。

而因其特殊的认知感觉,瑟菈娅成了整个机构的关注对象,她参加的特别课程也逐渐配合其特点调整内容重心。

例如,用扬声器播放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远远地传来层层回响的声音,问她“你感觉到了什么?”

“从地下涌出的井水一般冷冽又清澈的颜色。”

让她看一些很可能是某种文字的图案时,则会因为无法解读这种文字而什么都感觉不到。

因此判断,瑟菈娅是通过认知声音来产生某种感觉,于是实验开始转向全新的方向。

某次健康诊察中,叶卡捷琳娜作为医生的助手,为进行注射而按住瑟菈娅的手臂,这时瑟菈娅却说道:“嚯?今天的您是深蓝和灰色的混合,怎么说呢,就像溶化的水泥连同玻璃渣搅拌在了一起的感觉。”

坐在身前的责任医生瓦列里连忙问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个意思”,瑟菈娅冷冷答道,“刚才被伍长女士碰到时的感觉。”

“你的感觉不是根据声音来进行认知的吗?现在我碰你,你有什么感觉吗?”

瑟菈娅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对您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有感觉的时候就会有,没感觉的时候就没有。这事我完全没去细想过嘛。反正想也想不明白。”

“那为什么叶卡捷琳娜碰你,你就有感觉了呢?有没有想到什么可能的线索呀?”

“这个嘛……会不会是因为伍长女士一天到晚都满嘴假话的缘故呀~”

瑟菈娅恶作剧般的眼神抛向叶卡捷琳娜伍长,对方则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之后,触觉也被作为重点之一,列入她测试的项目之中。


“Synesthesia/联觉”[1],身为科学浪漫主义旗手的心理学家亚历山大·罗曼诺维奇·鲁利亚[2]经由临床实验,在之后的1960年代发表了详细的研究报告,使其随后成为国内外精神医学界广为知晓的感官现象。作为研究对象的一位犹太族前新闻记者,其利用联觉的再现能力构建出一套近乎完美的记忆术,以此展现出超越人类已知五感的可能性,这也让相当一部分人群颇为期待。而出卖瑟菈娅的老人年轻的时候,便在莫斯科大学听闻了此等轶事。

瑟菈娅被要求蒙上眼睛来触碰各种各样的东西,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手上被塞过什么物件,然后被工作人员询问“这是什么颜色”。对此,瑟菈娅只觉得自己正被别人开着什么过分的玩笑。

而工作人员们则相当认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被强制分配到这份工作,如果还拿不出什么成果的话,他们更无望回到自己安稳的生活。

然而瑟菈娅只是一味地回答:“什么都感觉不到。”

与从话语和声音中感受到的那个色彩丰富的世界相反,通过触觉的认知极为罕见。

这是一股试图在人类的感官现象中发掘出超常力量的狂热。在随时可能将核武——这个一瞬之间便能毁灭整个国家的恶魔——互相发射的世界之中,这一国家就像沙漠中的遇难者恍惚中看见绿洲的幻象一般,如饥似渴地寻求着力量。

机构所属的组织逐渐开始不顾一切,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首先是那些对进展迟缓的计划早有异议的反对者,此时更紧咬不放,而计划负责人则将压力向下传导。末端的人员便为之焦虑烦躁。而如此不断施压的结果,便是让身处最最底层的人,逐渐被其他所有人不再以人相待。

说到底,这就是一帮被父母丢掉的小孩,谁也不会来说三道四。就如同历史上所有臭名昭著的人体实验场一样,该机构也拉开了失控的序幕。

一切始于少年之死。死的是姐妹俩刚到这里时,称呼瑟菈娅为“同志”的那个少年。文件上所示的死因是病症治疗期间的事故——当然只是“所示”的死因。

接着是三名少女的死。然后是一个少年,接连又是两人死亡。此后便不断涌现,而死因永远是病症或意外事故。到了姐妹俩来到这里的第三年,已经发展成每天都有孩童死亡的可怕状况。

608号房的少年因试图逃跑而被逮捕,遭受了骇人听闻的残酷实验,现在正泡在地下室的福尔马林中——这一难辨真伪的传言,在她们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就算不知真假,但前两天还坐在同桌的少年,不知何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可是确凿的事实。而这也和白天吃面包,晚上要睡觉一样,融入了她们的日常。

机构中,渐渐形成了一股就算打开换气扇也无法排出的瘴气般的空气。尤以年轻护士为甚,就连工作人员中也开始出现精神失常的人。

至此,军队的管制变得更加严厉,本来不过数人的军服模样的人员,现在换成了整支小队常驻于此。每次实验也有军人从旁看管,每几个孩子就会分配一名军人进行管理。

而瑟菈娅由于一开始就在叶卡捷琳娜的管理之下,所以并没有其他军人插手。

“敢问诸位到底是想怎样啊?”长吁短叹的瑟菈娅问向叶卡捷琳娜,而她只是耸耸肩膀。

“我怎会有幸知道呢。”

瑟菈娅轻抚起正惊恐地紧盯军人不放的索菲娅的脑袋。

“我说您啊,紧要关头连谎都说不好了呢。”


紧张感不断增长的某个深夜,索菲娅因姐姐起床的声音而醒。本以为姐姐也差不多该害怕到要钻进自己的被窝里来了,她半睁眼一瞧,却发现瑟菈娅正谨小慎微地环视四周,然后静悄悄地打开房门溜了出去。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索菲娅等着等着便已沉沉睡去。

这样的情况连续发生了多次。

半夜外出已违反规定,将遭受惩罚,所以连内急也必须提前解决好才行。不过在索菲娅看来,既然是姐姐,想必她有自己的考量,因此索菲娅也没有多作细想。

自姐妹俩逃出亲戚的家里以来,已过去了整整三年。而时至今日,对于索菲娅而言,姐姐已是自己捉摸不透的另一个人了。

(待续)


[1] 联觉:又称通感,是一种基于神经基础的感知状态,表示为一种感官刺激或认知途径会自发且非主动的引起另一种感知或认识,其产生的具体机制尚不明晰。最常见的联觉如“色-听”联觉即对色彩的感觉能引起相应的听觉,以及“语-色”联觉即某些词汇引起的色觉等。对联觉的另一精彩创作,敬请参见伴名练所著短篇《白荻家餐桌风景》

[2] 亚历山大·罗曼诺维奇·鲁利亚:(Алекса́ндр Рома́нович Лу́рия,1902-1977),前苏联心理学家、内科医生。其为第一个明确提出儿童发育过程中脑发育过程的心理学家,也是神经心理学的创始人之一。其围绕前新闻记者所罗门·谢拉舍夫斯基的超常记忆力开展了长达30年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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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1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4/5

时间来到第四个秋天,转机终于到来。军方医疗部中对机构的研究产生兴趣的研究者前来到访,便让蒙上眼的瑟菈娅碰触某个物体。

面对对方“你感觉到了什么”的质问,瑟菈娅张口即答。

“灰色,一整片的。不只是房间或者院子那么大,而是像周围一整片地方都被石灰般的灰色涂抹的感觉。”

凭这一句话,机构从此决定将实验的中心放到瑟菈娅身上。

瑟菈娅开始接受从早到晚,从化学到临床的各种各样的实验。

与此同时,其他的小孩则渐渐让机构失去兴趣,慢慢也被放任不管。

那时让自己触摸的到底是什么,某晚瑟菈娅向叶卡捷琳娜如此诘问,而她却也对那东西的真面目一无所知。

当晚在瑟菈娅不断质问下的成果,只有叶卡捷琳娜不过是被安排前来从事警卫工作、她几乎没有获得过任何涉及机构内情的参考情报。

又有一次,瑟菈娅问向叶卡捷琳娜:“那么,您究竟是为啥才来到这里的呢?”

“在之前所属的队伍引发了一些小麻烦,就被安排到这里了。”

一听这话,瑟菈娅露出颇为开心的表情。

“也就是被降职咯~”

叶卡捷琳娜苦笑着点头。

“确实如此。”

“您都不否认了?”

“如能从音色中窥探真心的话,我说谎也没意义吧。”

“哎哟,您明明清清楚楚,我可没那么异想天开的能力呀。”

“不是说能力。对于你的直觉之敏锐,在这帮人中我是最了解不过了。”

“难道不是世界上最了解的吗?就当我是人型测谎仪一样和我说话吧~”瑟菈娅摸着身旁鼓着两颊塞着面包的索菲娅的头,神色略带愁绪。“不过,这或许也都得怪那个感觉吧。小时候我如果跟别人讲实话,就会惹怒别人,还会被人嫌弃,所以变得很擅长伪装自己,因此反过来,我也习惯于小心观察来应对别人啦。”

“那你现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也能看到什么颜色么?”

“不是看到,是感觉到的啦。我都说了好多次了。伤脑筋,真不知怎样才能跟你们解释清楚呀,竟然还是搞不明白……光是听音色的话,大概就只有一点点颜色的感觉吧?”

说着,瑟菈娅从背后环抱住索菲娅,一边蹭着她的脸颊。

“比如说索菲娅吧。索菲娅这个名字就像天使的翅膀一样的白,声音也是白白的软软的呢~”

索菲娅说不出一句话,还在埋头就餐。她吃饭总是慢吞吞的,每次都会在食堂逗留到最后,直到被人着急赶出去。

“那,在我这也能感觉到什么吗。”

叶卡捷琳娜看向远处,这样问道。

“蓝色。”

瑟菈娅立刻答道。

“就像香堇花一样的蓝色哦。声音和名字都是。”

“蓝色,是吗。”

“嗯,身为红色的军人同志,您却是蓝色的呢。”


第二天一早,机构里迎来一位出人意料的人物,阿德里安·埃西波夫。他是国内宇宙科学及精神外科首屈一指的人物,而其于去年发表的探讨天体发出的波动与人类精神关系性的论文,更在国内引发热议,使其成为红极一时的话题焦点。

他在其论文中主张,天体除了人们熟知的红外线和紫外线之外,还会发出微观粒子级的波动;而从以脑叶白质切除术[1]为代表的精神外科的角度看来,其还会影响人类脑前叶第一躯体运动区的运转……对于该理论的运用,便是近来他的研究主题。

机构工作人员都在门口整列迎接他的到来,已被药物搞到半梦半醒的瑟菈娅,则被所长和护士长带到门口。

“出了什么麻烦吗?”

阿德里安问道,所长赶紧畏畏缩缩地连连低头认错。

“是的,实在万分抱歉!有个不属于现在管理弊所的小队的、被调派来这里的底层军人……一个伍长引发了一些骚动……不过、我们已经将此人控制住了。毕竟是在这么一个封闭环境里,时不时会有些鼠辈会发些疯癫,也在所难免……”

所长啰啰嗦嗦的借口被无甚兴趣的阿德里安挥手打断,他瞥向瑟菈娅,说道:“讲讲实验对象。”

根据报告显示,从额头两侧的颞肌通上电流后,瑟菈娅多次发出激烈的惨叫,在长达十余分钟的痉挛之后,她最终失去了意识。

晕厥的瑟菈娅的头盖骨被打开,之后在其中进行了各种实验,而他们所构想的最终目标——为利用人类脑回路的通讯机器实现中继通信[2]——却未能告成。阿德里安博士提出的“人类大脑和天体之间通过电波相连”的假说,在之后的多次人体实验中,也没有得到过一次证实。

按照当初的计划,被怀疑早已患有暴力冲动和精神强迫症的瑟菈娅,接下来会被针对其强烈的情绪而施以脑叶白质切除术,并移送至阿德里安的私人研究所。

然而,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数名工作人员引发了一场小规模暴动。

虽然暴动很快被军队力量镇压,但包含瑟菈娅及其妹妹索菲娅在内的多名实验对象借机逃走。以主谋的护士长为首,暴动者全员被当场抓捕,并被一起投入强制收容所。

鉴于瓦列里医生也消失不见,组织判断是在他的帮助下开展的逃亡行动。

此后,军队采取戒严态势,又抓获了三名嫌犯,而此外剩下的五人,则被认为已经逃往国外。

在前一天曾就瑟菈娅的遭遇提出抗议的叶卡捷琳娜伍长,也被怀疑有所关联。而就算历经严刑审问,她也始终没有改口承认此事。

由于缺乏证据,而其他暴动参与者也纷纷否认,针对她与此案关联性的调查被暂且搁置。不过无论如何,在阿德里安来访时她的反抗行为也是事实,因而她也被解除任命,一路降职到哈尔滨的边陲之地。

逃亡路上,身背姐姐的索菲娅不停向姐姐说着话。然而,瑟菈娅却回答不出一句话。

索菲娅并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听说非逃出去不可就真的跑了出来,为什么要在深夜里从军人们的眼皮底下进行逃亡。她大概明白的是,姐姐似乎被机构里的人们弄伤了身体,瓦列里医生也非常认真地恳求她,那听他们的话应该就是对的了吧。

本来到了这个时候,她一定会听从姐姐的指示,而这次她也想照做,可关键的姐姐却说不出话来,也实在没有办法。

一路上瓦列里无数次向姐妹俩低头道歉,甚至一时哭了起来。见此情形,索菲娅就像姐姐每次对自己所做的样子,摸着他的头想要安慰他。这样一来,他却哭得更加厉害。

就这样不断换乘接连而来的车辆,一同逃出的孩子们便一个接一个被放在了陌生的土地上。

第三天轮到姐妹俩下车,她俩在深夜抵达一座港口城镇。还好,姐妹两人被算成一个人来安排地点。这还是索菲娅生来第一次感受海风的气息。

瓦列里医生牵着她俩,来到城外一座砖砌的小屋。

屋里住着一对老夫妇。刚一进门,索菲娅就被老奶奶哭着抱在怀里。夫妇两人对着自己说着听不懂的话,索菲娅只能露出一脸暧昧的笑容。

过了一阵子,瓦列里向她叮嘱道:

“从此以后,你们就在这个敖德萨[3]生活。只要不去招摇,追兵恐怕追不到这里,在下今后也不会再来。你们也不要再去找任何人。我们各自都要小心,不要引起注意。这对夫妇都是信得过的人,要好好听他们的话。我已经和他们说了,以后会教你们这里的话,可要好好学啊。”

快速说完这些的他,转向索菲娅背后的瑟菈娅,朝她已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抚去。

“真可怜啊,明明以前那么可爱。”

索菲娅对此也有同感。姐姐的长发可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每当过来蹭自己的脸颊时,瑟菈娅的长发总会飘到自己鼻子上、弄得她痒痒的。回想起那时的感觉,索菲娅隐隐有些想哭。

瓦列里向老夫妇低头致意,最后抱了抱姐妹两人,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

老奶奶抱住呆呆站在原地的索菲娅和她背后一言不发的瑟菈娅,紧紧地好久不松手。

回想起来,索菲娅这还是生来第一次,被姐姐以外的人紧抱入怀。

姐姐又是如何呢。当妹妹的自己,成天都是被姐姐抱住的份;可反过来,自己却似乎从未好好抱过姐姐呀。

(待续)



[1] 脑叶白质切除术(lobotomy):是一种切除脑前额叶外皮的连接组织的神经外科手术,亦称脑白质切除术、脑叶切断术等,是世界上第一种精神外科手术。其在1930年~1950年主要被用来医治一些精神疾病,治疗客体包括精神分裂症、临床抑郁症及部分忧虑紊乱症。葡萄牙医生安东尼奥·莫尼斯更以其对该手术的研究获得1949年诺贝尔医学奖。而在当时的简陋条件下,该手术精度很低,给病患带来极大风险,后已被多数国家禁止实施

[2] 中继通信(relay communication):通信术语,亦称“接力通信”,是一种延长通信距离的方法,利用微波和超短波传输信号时,两个终端站距离超过视距时,信号衰减很快,无法保证质量。如在两个终端站之间设若干中继站,中继站将前站送来的信号经过放大、整形和载频转换之后,再转发到下一站去,可延长通信距离并保持较好的通信质量

[3] 敖德萨(Odessa):为乌克兰南部黑海入海口的港口城市,是乌克兰第四大城市,居民种群多元复杂,为黑海沿岸最大的港口城市和重要工业、科学、交通、文化教育及旅游中心。其天然海港在水路运输占有重要地位,被誉为“黑海明珠”。其始建于古希腊,沙俄时代叶卡捷琳娜大帝将其攻占并在此兴建,苏联时代更为全国机器制造业中心之一,二战期间其地下工事曾被苏军用于抗击德军,现保留较多前苏联军事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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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5 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5/5

此后,姐妹俩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索菲娅一边帮忙经营老夫妇的红茶农场,一边学着这里的语言。花了几年时间,她总算慢慢掌握了一些。

而瑟菈娅已失去了语言能力,所以也没有学习的必要。她每天被索菲娅喂2次流食,傍晚坐在轮椅上被推到户外散步,其他时间便是在有日照的窗边或是火炉一旁,盯着虚空消磨时光。

姐妹俩被谎称是老夫妇一家的亲戚里失去双亲的孩子,而散漫闲适的港城居民也能体谅她们的种种内情,对此并没有多问。

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便结交上了同龄的朋友。索菲娅一边怀着对姐姐的愧意,一边又是去沙滩捡贝壳,又是到商店街买东买西,又是跟在周围小孩们的后头到处转悠。

十余年后,老爷爷先走一步;一年以后,老奶奶也像要追随丈夫般病倒在床。而她所说的最后的愿望,就是看到她一直当真正的孙女一样疼爱的索菲娅,能组建起自己的家庭。

之后,住在隔壁大索菲娅几岁的青年渔夫听说此事,就像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般,立马向她求婚。

他是个经常把收获的鱼送来分享的人品不错的青年。更重要的是,他就算知道了瑟菈娅的情况,也答应和索菲娅一起照顾她。看到他眼神真挚地点头承诺,索菲娅便就此接受了他。

一个月后,两人举办婚礼。见证了婚礼的老奶奶,数月后昏倒在床,像入梦般地踏上了旅程。

之后的索菲娅生下一男一女,每天在家照看孩子和姐姐,等候着丈夫平安归来。两个孩子都很听话,后来也懂得帮她一起照料瑟菈娅。

某天,她从年前家里刚刚购置的电视机上才看到,不知何时本国已达成世界首次载人宇宙飞行,现正播放那位英雄人物的报道特集。

其所谓:“地球是蓝色的。但是,却找不到神的踪迹。”

索菲娅这才想起来。说起地球是蓝色的,那个曾是蓝色的女军人,她现在怎样了呀?回想起来,自从和瓦列里告别之后,她还从没见过和那个机构有关的人。

此后又过了数年,家中长男已经独立,长女也快到了和现在的恋人谈婚论嫁的年纪。突然有一天,瓦列里医生来她家中造访。

枯瘦而衰老的他,像完全变了另一个人,如果不是他自报姓名,索菲娅根本认不出来。

她连忙将满脸疑虑的丈夫和女儿关在门外,端出放满自制果酱的红茶和пирожок/俄罗斯馅饼来招待他。在她看来,疲劳的时候吃点甜品,总会感觉舒服些吧。可是,他对眼前的食物碰也不碰。同时,他也对坐在暖炉前的瑟菈娅视而不见。

“按照信息开放政策,我被释放了。”

他这样说道,声音中听不到一丝感情。

“您是怎么被抓的呢?”

索菲娅问道,他则露骨地皱起了脸。

“因为放跑你们的罪行。然后就被当局抓捕,直到半年前还一直蹲在收容所里呢。受戈尔巴乔夫主导的改造重建政策的影响,军队的罪行也被揭露,我才总算是被秘密地释放出来了。我还以为自己差不多要老死在收容所里了呢。”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自嘲般笑道。

“我出来之后用尽各种手段,想要追查当时放走的小孩们的下落。最后发现,还活到现在的,只有你和你姐姐了。”

他一连串的话语之中,早已不再掩饰他在长期的收容所生活中蓄积的脏污,以及目睹过着平稳生活的索菲娅后所伴生的尖刺——索菲娅也不再是那个连这些都察觉不到的小孩。一阵沉默之后,他准备起身离去。

“打搅你们了……就算只有一组得以过上幸福生活的孩子,那也是好事呀。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打从心里为你们高兴啊。”

他留下这样的话,拖着跛腿正要往外走,索菲娅连忙向他问道。

“关于叶卡捷琳娜女士的情况,您有了解过吗?”

“她死了。”

瓦列里毫无感情地回答。

“准确地说,资料上显示的是下落不明。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她不可能还活着。她自愿报名成为了当局第七次宇宙开发计划的测试宇航员,而在飞往月球轨道的过程中,她连带整架火箭一起失踪了。”

又是一阵沉默。“真可怜啊”,索菲娅说道。

“一个人在那个想都无法想象的,黑暗又深广的地方。要面对的,肯定是无法忍受的孤独吧。”

仿佛没有听到索菲娅的话一般,瓦列里继续说道。

“说是说的自愿,其实就是强制的。毕竟她可是素质过硬的实验对象呢。作为人体实验场曾经的参与者,最后连自己也为此丧命,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她也是因为受我们的牵连吗?”

他尽力压抑着阴暗的笑意回答,似要将难以出口的一切都倾吐干净一般。

“硬要说是的话,也算是吧。本来这些事我讲都不想讲,不过瑟菈娅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应该也无所谓了吧。那个女人和你的姐姐瑟菈娅,其实呢,曾发生过肉体关系啊。明明是同性,竟干出这种事。”

抛出这一事实,他见索菲娅一脸无动于衷,便继续说道。

“当然了,我国当时同性恋也是违法行为。实验的前一天,她因为和你姐姐的关系败露而遭到讯问。不过,她和我们的计划没有关系这一点倒是真的。她即使已经察觉此事,也不打算参与进来。本来无论如何,你姐姐的实验都会在那天按计划进行的嘛。之后,她就因东方计划而成为秘密实验对象,化为宇宙的尘埃了。”

说到这里,他沉沉叹出一口气,似要将岁月的沉积都倾吐干净一般。

“唉,忘了说没说,瑟菈娅最后要进行的那个实验,就是和月球的波动之间实现交流。你说傻不傻啊,不过就是个联觉而已,却因为从月之石上感觉到了颜色……”

“太好了。”

就像没听见他后面所说的话一样,索菲娅露出微微的笑容,如此说道。

“原来,也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好好地拥抱过姐姐了呀。”

听到这话,瓦列里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后来,象征东西隔绝的德国柏林墙终于倒塌,甚至连索菲娅所在的乡下商店街,都能买到墙体的残骸。

2年后,随着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辞任总统,联邦的各成员国纷纷独立为主权国家。苏维埃联邦69年的历史就此闭幕。

不过,就算自己所在的国家变了名字,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上有什么改变。索菲娅仍和以前一样,为自己的生活而辛勤劳作。当她终于为小院浇完水得以抬头眺望之时,无论时代、地域或国家如何变迁,不变的仍是那为她全身染上金黄的夕阳。

1年后,索菲娅收到一封来自瓦列里的信件。据称,相关情报是由于国家分崩离析才得以入手,其中对叶卡捷琳娜的经历和死因有着详实的记录。

她原是军人世家的独生女,母亲在斯大林时代因被怀疑参与大型恐袭而遭杀害。此后,她们一家成为斯大林政权的狂热支持者。

根据瓦列里的说法,身为精英子女的叶卡捷琳娜会被降职到如此边远的机构来,是她曾在斯大林暗杀计划中充当被秘密警察逮捕的军人的联系人的缘故。说到底,不妨认为她成为军人,也是其复仇计划的一环。或者仅仅因为,其同性恋者的身份遭到检举,为她招来嫌疑等。总而言之,真相已埋葬在黑暗之中。

此外,信中还写着不少有关军队内情的信息,而其中绝大多数都勾不起索菲娅的兴趣。而看到叶卡捷琳娜最后一段通信的录音文字稿时,她终于停住了目光。

乘坐载人火箭进入月球轨道的她,突然开启了原本用于地表返航时脱身的逃生舱,无视来自地面的通信指令,朝着宇宙飞去。

官方据此判断,她是因为缺乏系统的训练便进入太空,而产生了精神异常。

此后,她在通信中自言自语般念出一串含义不明的单词,然后突然一变,转而用平静的语气呢喃着“谢谢你,这一次求你不要放手……地球的颜色,是和我一样的蓝吗?”之后,通信就此断绝。

索菲娅读到这里,露出了微笑,对象是坐在轮椅上的姐姐——准确地说,是姐姐的残骸。

看来,瑟菈娅的心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早已从自己身边离去。她的灵魂已抛下身躯,抵达月球。

而且,叶卡捷琳娜也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而是在最后与姐姐再会。知道这一切后,索菲娅终于安心下来。

此时此刻,她俩说不定已经在前往宇宙旅行的路上了呀。

“哼、又在人家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那么要好”——时隔多年,索菲娅久违地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心情。


一年后,女儿结婚了,长男的夫妇俩也迎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之后,瑟菈娅的残骸在某个早晨,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再也没有了什么束缚,索菲娅夫妇俩决定过上自己的隐居生活。于是,两人移居到山间的一处小屋。

两人一边经营着家庭菜园,一边平静地安度晚年。时不时有自家子女带着孙辈来玩,丈夫便领着孩子们去河边钓鱼。

而后,终于连孙子孙女也长大了,一个个都要去往更远的地方。

后来,丈夫因心脏旧病恶化而入院,在她切身体会照料病患的劳苦之前,他便溘然辞世。

剩下的日子,索菲娅会在菜园里摘弄花草,精心地泡制红茶,烤制自家的蛋糕,如珍爱着仅剩的时光般充实度过。

每日的生活被缤纷的色彩环绕,她不禁想到,要是像姐姐一样能感受到世界的色彩就好了。而对姐姐来说,这个世界又会不会太狭窄了呢?

春天带着丰惠而至,到此时节,她终于又想起自己连脸都不记得的,故乡那已不在这个世上的双亲和哥哥姐姐们。

在温暖而微亮的夜晚,她会来到露台,手拿热乎乎的花草茶和蛋糕,抬头眺望夜空。时不时地,她还会另外多倒上两杯红茶。

飞奔向遥远天际的天使的裙摆,被那个人紧紧攥住。搭上那早已不存于此的国家的科学智慧之弓,如蓝色的流星般飞射而去。

眺望着月亮,她低头又向露台桌上的花瓶露出微笑。

姐姐、嫂嫂,今年的酸樱桃鲜红鲜红的,长得可好了呀。


不小心打碎了茶具而到城里购买新品的索菲娅,在地铁上卷入了以首都基辅市民为目标的自爆式恐怖袭击而死。这是二战终结的64年后,2009年的夏天。


(终)


[1] 那位英雄人物:即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Ю́рий Алексе́евич Гага́рин,1934-1968),白俄罗斯人,苏联航天员、红军上校飞行员。其生于苏联斯摩棱斯克州格扎茨克区的克卢希诺镇一个集体农庄,于1961年4月12日乘坐东方号飞船进入太空,成为第一个进入太空、看到地球全貌的人。1968年因飞机失事遇难,但其死因仍众说纷纭。后世有观点认为,其名言中“找不到神的踪迹”的部分其实出自赫鲁晓夫,而在舆论宣传中被附会为加加林所言

[2] 信息开放政策:гласность(俄语意为“开放”“公开”),是戈尔巴乔夫为推动其名为perestroika/改造重建的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措施中一环,本为打压苏联内部保守派而放宽舆论限制、扩张言论自由,并释放了大量政治犯和异见者,但随后产生意料之外的效果,被认为是苏联解体的伏笔之一

[3] 同性恋是违法行为:1934年,斯大林治下的苏联颁行法律将同性性行为视为犯罪,违者将被逮捕并处以数年监禁,此后直到苏联解体,同性恋刑罪化仍未解除;1993年,俄罗斯通过新刑法草案完成同性恋除罪化;2014年,普京治下的俄罗斯颁行法律,将“向未成年人传播同性恋信息”入罪

[4] 东方计划:Восток(即苏联宇宙飞船东方号/沃斯托克号),亦即苏联最早的载人航天计划之一,自1958年至1963年共进行6次载人航天实验;第6次实验乘坐东方6号的宇航员捷列什科娃被认为是进入太空的第一位女性

[5] 酸樱桃:全名欧洲酸樱桃(Prunus cerasus),为原产自欧洲亚洲西南部的蔷薇科樱属樱亚属植物,常和欧洲甜樱桃(车厘子)类比、其酸味更重,往往不直接食用而是用于料理加工等,如乌克兰的著名传统菜вареники (形似饺子)中即惯用酸樱桃。欧洲酸樱桃的花对应的花语为:良好的教育·年幼的恋人·童稚的心·为爱人献上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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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24 12:3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草 这整本就剩这篇了果然还是你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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スピードワゴン + 1 善始善终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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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6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2-7-6 16:23 编辑

补足一则作者访谈节选,原题”ソ連百合”こと『月と怪物』作者の実像(構成 松浦恵介,協力 隼瀬茅渟),受访人南木义隆、沟口力丸


  • “怪物”即国家?

──想请教您关于标题变迁的心路历程。本文的初稿(pixiv版)为《月与怪物》,到同人志版时变成了《灰与怪物》,最终由早川书房出版的版本又回到了《月与怪物》。这期间您是有怎样的意图呢?

南木: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月与怪物》这个标题实在太过自然顺口,搞得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当时暂时改成了《灰与怪物》。不是有本波兰文学经典叫《灰烬与钻石》嘛,所以就往那上面靠……这样一改,自己感觉好像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吧,至少当时应该是这样想的。

──标题中的“怪物”,比喻的是国家吧?从一开始您就决定把它写进标题了吗?

南木:是的。更准确地说,那不只是国家,而是更广义的社会、时代、历史和个人之力所不能及的一切的某种具象。顺带一提,当沟口老师问我“为什么具象为‘怪物’”的时候,我的回答是“村上春树不是有过‘高墙和鸡蛋’的那段话(※)吗,而那个就是‘高墙’了”。而受其影响的津原泰水老师的短篇《土の枕》中也有一段写道:“一开始,怪物被冠以复兴之名,而后又改名叫经济增长。”

2009年,被授予耶路撒冷文学奖的村上春树,发表了名噪一时的获奖感言《高墙与鸡蛋》。感言中,村上将巨大的社会体制比作“高墙”,非武装平民比作“鸡蛋”,无论高墙多么正确,而鸡蛋又多么错误,他还是选择站在鸡蛋一边

──南木老师的其他作品,也多是以对国家层面的暴力的不信任或复杂的认知为主题呢。您在联合同人志『耽溺の緋き楼獄』中的《猫の午睡》也是从开篇就把国家战争称为怪物。此外您发表在pixiv上的『歌え、謳えよ、音楽の帝国』中,国家和个人的关系也是重要的主题之一呢。

南木:毕竟我本人这辈子就没什么机会适应身处共同体中的生活呀(※)……(笑)

本访谈的下篇详细介绍了南木老师此前的个人经历,此处简略概述:小学中学期间基本处于休学状态,几乎没有朋友,由于不上课不学习所以成绩很差,高中留级退学;直到23岁考上大学前都只能靠打工攒钱,闲暇时光则泡在图书馆、录像厅和二手书店

──还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为何在众多国家及其历史之中,您特地选择苏联作为主题呢?

南木:我生于1991年,而这正是苏联解体的那一年呢。就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后,一个泱泱大国却从此消失……这种巨大的冲击力便让我为之着迷。……

(中略)



  • 地球与月球的百合

──话题稍微有些偏离,让我们再回到《月与怪物》上来吧。本次出版的改稿,对瓦列里医生的描写有了大幅的变动。现在的早川版本中,他就被改成一个非常反感同性恋的角色了。

南木:与其说是把他改成了一个有偏见的歧视者,我更想呈现的是“无论怎样善良的人,一旦被剥夺尊严逼上绝路后,自己人性中丑恶的部分都会暴露出来”的面貌。

──还想请教一下您其他改稿之处的意图。您是在科幻的角度上有着怎样的考虑吗?特别是鉴于沟口老师是《SF Magazine》的编辑,我们不禁猜想各位对于科幻作品有着各种标准。

沟口:关于整体的改稿方针,有过的就是“尽量不要让作品只有一种解释”的标准吧。

南木:归根结底,本作还曾有过“这部到底是不是科幻”的解释上的问题。盐泽主编就曾说过,“把这篇称作科幻真的没问题吗?”而大森望老师的书评中则将本作视为“历史架空科幻”。

沟口:本作虽以异能为题材,但作中引发的奇异现象究竟是异能、还是角色们自己的附会,这些我们都尽力模糊处理,让读者无从判断。

为其加上科学的解释、将其变为显而易见的科幻的方法也是有的,但本次则刻意将其神秘化、强调一种行文的高速感。读者朋友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既有认同“这是科幻”的人,也有反驳“这才不是科幻”的朋友。

南木:文中引发的现象,到底是真是假也无从探究,连身为作者的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们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也可以说仅仅是把自己的想象抛给了读者而已。毕竟我在科幻的各门类中,尤其喜欢新浪潮科幻(※)啊。

※一种兴起于上世界60年代到70年代的科幻类型。其区别于之前的幻想科学小说,而是正如该类型的代表作家之一J·G·巴拉德的宣言“从今以后的科幻不再以外部宇宙为目标,而是探索我们自身的内层空间”所主张的,试图形成一种内省的、实验性的、超现实主义的文风

不过我在阅读资料的时候也感觉到,光是把当时围绕宇宙开发所进行的异想天开的实验如实写下来,大概就能毫无疑问地称之为科幻了吧。身在实验中的当事人们,仿佛在全心信奉某种超自然力量一样啊。俄罗斯作家维克多·佩列文(Victor·Pelevin)的作品《宇航员Omon·Ra》就是一部描写宇宙实验之荒诞无稽的名作,我自己也受其影响。

──刚才沟口老师有提到“尽量不要让作品只有一种解释”,而在早川版中叶卡捷琳娜的台词也进行了变更。变更之后,可以说把叶卡捷琳娜的同性恋的感情以更为明显的方式强调了出来。

沟口:这一点并不是我们编辑这边的提议,而是在南木老师最初提交的改稿中就是这样的安排。而这能非常合适地融入故事之中,所以我们对此也并无异议。

──叶卡捷琳娜最后的遗言,还真是浪漫啊。

南木:尤里·加加林不是有句名言讲“地球是蓝色的”吗,可以说她这句就是沿袭了那句名言的台词。虽然那句脍炙人口的名言其实在相当程度上是错译,但我还是想借助这种洋溢着诗情的错译。本作之中,形成的是以蓝色象征地球、以灰色象征月球的构图。在此意义上讲,本作是描写地球与月球之间CP的作品。我正是以地球对月球的单相思为构图来进行创作的

──叶卡捷琳娜这个角色一下子就变得更具魅力了呢。

南木:虽然您这么说,不过她这个角色,其实大概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吧(笑)。她利用自己军人的地位,竟对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出手,不如说是个大恶人了呀。

──在主角们的眼里身为权力代表的叶卡捷琳娜,其实也不过是“国家”这个巨大机器中的某个终端的一颗零件,所以也有她自己作为牺牲者的立场吧。

沟口:而这样的人嘴里说过的唯一一句真话,就当属那句台词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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