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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回祭》斜线堂有纪:冷色×悬疑×爱情解剖百合科幻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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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3 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3 11:10 编辑

点此日亚购买短篇集《回树》

本文为斜线堂有纪首部科幻小说选集《回树》新作短篇,也为标题作《回树》的续写,虽然也可单独阅读,仍建议您品评前作短篇《回树》后获得更完整的阅读体验
【《SF Magazine》百合特集2021】《回树》斜线堂有纪:冷色 × 悬疑 × 爱情解剖百合科幻短篇 + 作家李琴峰评论 + 老师首部科幻短篇集更新书讯
如无法打开,可移步→豆瓣  300

来自日本2022年发表科幻短篇最多的作家·斜线堂有纪的首部科幻作品选集《回树》已于2023年3月23日发售。收录6篇以“任谁也想不到的点子+任谁也想得到的感情”为特色的科幻小说,包括:围绕可以证明真爱的怪物而发生的司空见惯的爱情历程·《回树》,因在骨骼表面刻字的技术而起的特别的思念·《骨刻》,如果所有电影都有灵魂会引发怎样的抗争·《BTTF葬送》,在人类尸体不会腐烂的世界某个恐**子达成的故事·《不灭》,奴隶制度下的纽约白人黑人和宇宙人的融合·《奈边》,关于将爱托付给回树的人们每年一度举办的仪式·《回祭》。

本选集中的短篇《骨刻》入围日本2023年第54届星云奖国内短篇部门最终候选,而《回树》短篇集则被提名为第44届日本科幻大奖最终候选

  • 斜线堂有纪

生于1993年。2016年,凭借《キネマ探侦カレイドミステリー》获得第23届电击小说大奖MediaWorks文库奖,并以此出道。另著有《私が大好きな小説家を殺すまで/杀死小说家》《楽園とは探偵の不在なり/乐园是侦探不在的地方》等多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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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 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祭
着:斜线堂有纪
译:erosuke

1

“回树”中那颇具特点的淡蓝色,人们通常形容为像天空一样。但古洞莲华第一次看到的它却如同大海一般。莲华生来就讨厌大海。明明是吞没人命的地狱,却摆出一副以一切温柔的源泉自居般的模样,这让莲华很是厌恶。

回树本身也让莲华厌恶。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篡夺并吞噬他人爱情的怪物。

但是,又多亏了它,莲华才能实现完美犯罪。

莲华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在帮忙举办“回祭”。这个从十月二十日到二十三日的为期四天的祭典,目的是向十年前出现在世间的回树致以感谢和爱意。

在爱它的人眼里,回树是恋人、是父母、是子女、是师长、是挚友。正因如此,这场祭典被认为是每个在“山麓”的人都无比重视,且能尽情享受这短暂又亲密的重逢的日子。

而在莲华看来,这却蠢得可笑。回树可不是专属某个人的情感对象。就算被回树吞噬的死者还在回树之中,已经被无限稀释的灵魂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虽如此,鉴于她身体力行地参与了回祭,以及前来寻求情感慰藉的人们根本无暇他顾,莲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成功让回树吞下了洞城亚麻音的尸体。


*


莲华开始在洞城亚麻音那里工作,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一起打工的前辈实在看不下去被助学贷款逼得到处兼职快喘不过气的莲华,于是为她介绍了这份工作。

“你不是很缺钱吗?我听说你来这里之前还在开卡车呢。”

“嗯……是啊,本来我都要拿到大型卡车驾照了。可也没接到什么划算的活儿,还因为出了事故要我付钱……你说的那份工划算吗?”

“比起在这种中华料理店里端天津饭的盘子,那份工赚的钱能让你笑出声来呢。”

“那前辈为什么还要在这种中华料理店端天津饭的盘子呢?”

“这个嘛,因为与其在那儿工作,还不如在这儿拿低工资端天津饭呢。说是这么说,我倒也没有直接去那儿工作过,只是听了一些恶评而已啦。”

莲华虽然不太相信别人的传言,但也觉得“介绍的这份工很恶劣”这一点应该属实。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有什么高级的工作找到莲华头上。她的日常,就是像排水口一样每天等着所有人都讨厌的活儿堆积而来。这种情况下,有还能赚到钱的就算撞大运。

被指定了时间后,莲华来到城镇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偏远地带,面前是位于勉强称得上市中心的破落城区的一处豪宅。

莲华看到的第一眼,联想到的是电影里那种女演员的家。只要一按门铃,门就会自动打开。而这间豪宅的主人,就在里面的客厅。

“叫我亚麻音就行,我讨厌自己的姓。”

在寒暄之前,洞城亚麻音先说出这样的话。

对方看来是和二十三岁的莲华年纪差不多、甚至稍小一点的年轻女人。她长到及腰的头发更显阴郁,身穿的女式睡裙只强调高级感反而显得俗气。即便带着这些负面因素,亚麻音依然是个美丽的女人。看来没有上妆的脸白到泛青,**的眼睛下印着可怜的黑眼圈,但她依然是那么引人注目,可人的样貌正如生错了时代的“千金小姐”的典范。

她的左腿不太方便,虽然在家里可以抓着东西勉强移动,但似乎出门就要坐轮椅。仔细一看,她的左脚朝着奇怪的方向歪扭着。

“我是之前和您取得联系,有幸被介绍来的古洞莲华,请您多多关——”

“客套话差不多得了。我对你的要求,就是把我照顾周全。但愿你不像之前那个光吃白饭不干活的混蛋。工资按日结算,只要你撑多一天,就赚多一天呢。”

与端庄的声音相反,她的话里吐露的尽是冰冷的毒水,让莲华顿时不知所措。从这个态度上,莲华完全感受不到对方想建立良好雇佣关系的想法。仿佛当莲华根本不存在一样,亚麻音自顾自地摆弄起手里的平板电脑。一无所知的莲华质朴地向她搭话。

“……您是在工作吗?”

“怎么可能啊。你傻吗你?”

“那亚麻音……小姐您,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呢?”

“从事工作?呵,我的工作啊——”

亚麻音嗤之以鼻,让莲华羞红了脸。过了一会儿,亚麻音突然冒出一句。

“我的工作啊,就是闭嘴等死。”


*


“卡车已经在老地方停好了。从三村先生那里取回的食物也已经全部入库了。”

“分量可不少吧,你一个人搬的吗?”

“不。我一个人搬了一段时间后,神崎先生就来帮手了。多亏了他,花了不到两小时就搬完了。”

“那也很辛苦啊。没想到古洞小姐你这么早到。要是你先联系我,我也早点起来帮忙了。”

“哪里,不必在意。我才是,到的时候还是半夜里……说来也不好意思,我的房间漏雨了。听说叫专人过来维修也要花很长时间,所以我想还不如先到山麓这边来吧。”

“看新闻说市区里下大雨,我还有点担心你能否平安过来呢。”

䌷屋女士笑着说。她五十多岁,是个气质高雅的“麓人”,平时就住在回树的山麓附近。莲华刚来到回树山麓时,就受了她很多的照顾。莲华本以为自己的价值观会和信奉回树的人们相悖,但自从遇到了䌷屋,她的想法就变了。在莲华一辈子遇到的人里,䌷屋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人,她为人细致,考虑周全。

要在这样一个好人面前藏匿尸体,还像这样不断撒着谎,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莲华自己也无可奈何。

“有小睡下吗?”

“有的。我在车上就睡了会儿,刚才也还在宿舍睡呢。”

“那……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帮忙接待吗?”

“我知道了。这次来回祭的人还真多呢。”

“随着一年年回祭的举行,人本来就在不断变多的呀。毕竟,人总是要死的。然后,他们就会和回树一起守护我们。死者越是增加,世间对回树的思念就越深。”

䌷屋出神地说道。

最近以来,比起埋葬在坟墓里,选择把尸体交给回树吞下的人要多得多。对此,一位时评人直言不讳地表示“我们将丢失日本葬礼的传统”,结果引发了规模难以置信的口诛笔伐,因此被踢出了节目。现在对很多人来说,回树就是自己心爱的对象。谁敢妄加非议,就不可能轻易了事。

但是,那个时评人说的没错。再这样下去,名为“埋葬”的文化必将彻底消失。

过去迎接死者的地方不是回树,而是天堂。长久以来人类的灵魂归宿,竟被十年前出现的来路不明的东西取代,这让人有种难言的恐怖。莲华小时候也曾茫然地相信过天堂。那个想象中迟早有一天会去往的地方,怎么就被篡夺了呢?

莲华一边想着,一边走向人头攒动的接待处。交给莲华的接待业务,是将前来参加回祭的人引导到住宿点。在回祭期间,只要办理相关手续,任何人都可以**配套设施。

当然,为了不让人随意搬运尸体进来,身体检查还是会认真进行。一般情况下,翻查出来的都是要献给回树的礼物。

“稍等,您是——道内先生吗?”

“是的。我叫道内宏明。”

自称道内的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除了旅行用具外,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对漂亮的木制耳环。

“我从没送过老婆什么像样的礼物嘛。今年我好好研究了下才挑的这个。不过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呀。”

“您别担心。我想您夫人一定也会高兴的。”

“你这样的年轻小姑娘都这么说,那我就安心啦。”

道内一边频频鞠躬,一边朝被分配的住宿设施走去。

他的妻子已经死去了。她自然无法收下那对耳环,更别提高不高兴了。然而,道内却担心着她会不会为此高兴。

人们扎堆来参拜回树的回祭与“盂兰盆节”略有不同的是,他们很少会意识到自己是来参拜死者。他们嘴里的死者,就像个只是因故分居的活人一样。

结果就是,莲华有时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闹剧。她无法将耸立在身后的那个巨物和他人的“心中所爱”联系在一起。就连让回树吞下亚麻音的现在,回树在她看来也只是个怪物……不过,也许只是因为莲华对亚麻音没有丝毫的爱意。

莲华再次抬头望向回树。看到的是吸取人的爱情,令人生畏之物。

那才不是洞城亚麻音。

真正的亚麻音,更加丑恶。


*


服侍洞城亚麻音的生活正如传闻所说,简直再糟糕不过。

没有辜负那副气派不凡的外表,她的行为举止也像古文描绘的公主一样。如果只是高贵气派也还罢了,可她却狡猾又恶毒,整天只想着如何伤害别人。

看着亚麻音这个样子,莲华觉得连她身体的不便也像是烦扰周遭所用的武器。

亚麻音给莲华配了手机后,会不分时间地叫她回去。不限于每周五天固定的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无论清晨还是筋疲力尽终于入睡的半夜,只要是亚麻音想的时候,莲华都是那个被她传唤的对象。

“我身体不适,你马上过来。”

亚麻音声音甜美地呼唤莲华,然后威胁她三十分钟内不到就开除。只要亚麻音打来电话,不管在做什么莲华都得赶紧抛下朝她赶去。安宁的睡眠、安稳的三餐和私人的时间,似乎全都被亚麻音夺走了。

而随后急忙赶来的莲华,却被亚麻音挡在家门之外。无论按多少次门铃,坚固的大门都纹丝不动。

“亚麻音小姐,我来了。请您开门吧。”

困惑的莲华给亚麻音打去电话,亚麻音却像极为开心似地,从喉咙深处冒出声音。

“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可你按门铃按得这么吵,让我根本睡不着。你要怎么赔我?”

“您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你来得太晚,我身体都已经好了。反倒是你唐突跑来叫醒我,我才觉得不舒服起来。你要再来烦我,我可就要让你卷铺盖走人了。”

她的电话总是突然挂断。无可奈何的莲华正在回去的路上,又会被亚麻音叫回来。莲华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被这个人的任性妄为折腾得团团转的比重,已经远超服侍她的工作本身了。

“我说莲华,你生气了吗?我其实并不是想刁难你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到底怎样。你快来吧,我想喝点热的。”

每当被她这样强求时,莲华心中总是充满愤怒。反正对方肯定又不给开门。只要和这间豪宅离得稍远一些,就会有这种戏弄般的呼唤接踵而至。

由于睡眠时间遭到削减,莲华总是焦躁不安。可是,如果亚麻音真的身体不舒服呢?如果自己没有赶到,导致亚麻音真的出什么事呢?

一想到这里,莲华就始终无法无视来自主人的联络。

然后,当自己精心泡的茶被对方一句“都快冷了”就连茶带杯往脸上扔来时,莲华真的心生杀意。

“您就不怕砸伤我的脸吗!?”

“伤就伤了!到时我给你足够的赔偿金就行。又不是多能看的脸,拿来赚点钱不是更好吗!”

亚麻音似乎开心地大笑起来。



亚麻音扭曲到这种程度,姑且有其理由。

她虽是巨型公司洞城物产老板的女儿,却不是正室的孩子——也就是所谓的非婚生子。在亚麻音懂事前母亲就去世了,之后她被洞城一家收养。然而,据说在那里的生活根本无法想象。

“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孩子,只能捡人往地上扔的食物吃。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才是正确的吃饭方式。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家里并不受欢迎。如果是受欢迎的孩子,才不会因为对方一句很碍眼就被人丢东西乱砸。”

听了这番话,莲华仍然无法同情亚麻音。

或许亚麻音的境遇确实算不上幸福。生下来就遭到疏远,没有得到过一丝关爱而成长至今的人,扭曲到灵魂深处倒也可以理解。

但是,除了遭受至今的憎恨和求而不得的情感外,她本也可以把目光投向别处。既然那么寂寞,去找个恋人不就行了。既然有这样的脸和大笔的钱,她应该有的是选择。因为扭曲而毁掉自己人生的,正是亚麻音本人。

这么一想,莲华反而产生了对抗情绪。莲华虽然也认为自己的选择颇为失败,但她并没有归咎于他人,而是决定自己来承担这一切。

或许是看穿了莲华对抗的想法,亚麻音脸上浮现笑容。她的笑如恶魔一般。

“都快一个月了吧。你赶紧辞职也没关系,我不管。被你这种眼神盯着,我还觉得不舒服呢。”

与这番话相反,对莲华吐露着恶意的亚麻音,看起来是如此鲜活动人。洞城亚麻音的美,仿佛随着她内心不断喷涌的恶毒,而更显得光彩夺目。



尽管如此,莲华还是没有离开亚麻音。因为对方给的钱实在多得令人难以置信——金额和在中华料理店端天津饭、长时间驾驶卡车相比,只会觉得以前的工作都是犯傻。以前连干一个月的工资,在亚麻音这里三天就能到手。这样下去,贷款也许很快就能还清了。想到这里,莲华就雀跃起来。

莲华打从心底厌恶贫穷。

在莲华还小时,独自抚养她长大的父亲死在了海里。

父亲在海边的杂货店工作,主要靠向游客出售泳装和护目镜维持生计。莲华还记得小时候也曾帮忙招揽客人之类的。父亲工资很低,全年无休地每天都在工作。

“爸爸没有星期天吗?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呀?”

莲华天真无邪地发问,父亲只能为难地对她笑。而现在,莲华做梦也想收回当时的话。

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父亲死在了海里。根据最后看到的人说,他好像和冲浪手们起了争执。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琐碎的口角,父亲被杀了——但最后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沉入海中的父亲的尸体,最终没能打捞上来。在莲华看来,父亲就如同从生活中突然消失了。

莲华无法理解父亲的死亡。她一手一脚地慢慢爬向父亲最后出现的那片大海。眼前的大海青蓝无边,深不可测。就算吞下父亲的一具尸体,看来也不会激起丝毫波澜。

自己的脚没入海浪,莲华害怕得哭了起来。即使吞下莲华,大海恐怕也不会满足,什么都不会改变。即使吞下对莲华的生命来说极为巨大的父亲,对大海而言也根本无足轻重。

那么,至少把人还给我——在葬礼上看到空荡荡的棺材时,莲华似乎终于理解了死亡。如果还有尸体在,莲华也不至于如此失落,心里也不会留下如此巨大的空洞。这片大海——这片一如既往的幽蓝,只让莲华憎恨。

“要一个人把那孩子养大,一定很辛苦吧?又没得休息又要坚持带小孩,肯定是要抑郁的。”

“结果还是自杀了吧。尸体都没捞上来,不也是怪事么。”

“单身养个女儿还是太难了啊,难怪要自寻短见呢。”

不是的,莲华想。不可能是自杀,父亲不可能丢下自己去死。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父女两人明明一直过着幸福和睦的生活。

而所有的疑问都被大海掩盖,吞没不见了。

莲华至今也不相信父亲自己选择了死亡。

莲华之后就在儿童福利院生活。父亲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即使是莲华父女二人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总是过着缺衣少食的日子。与同龄的儿童相比,莲华显得异常消瘦。

莲华想,要想从这里脱身,一定要靠些什么——比如学历,比如稳定的工作。

莲华拼命学习,好不容易考上当地的高中。之后她依靠助学贷款的支持考进有名的国立大学。别说偿还学费,就连书本费都是她肩上巨大的经济负担,所以莲华只好日夜打工来应对开支。

于是,莲华在大学里掉队了。

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打工上的莲华,成绩不可能有多么优秀。虽然一时考进了以难考着称的大学,但她没想到入学之后依然困难不断。

收到留级通知时,莲华真的字面意义上眼前一黑。她因为呼吸过度而晕倒,这才被送到了医务室。留级就意味着要多花一年的学费。明明现在还背着名为助学贷款的巨额债务,这下更加负担不起了。还有房租占据着巨大开销。总而言之,要活下去,就需要钱。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脸色很难看啊。有好好睡过,好好吃饭吗?”

医务室的护士对她说道。莲华只回答了一句“我没事”。她只能这样回答。

但是,自己没有退学的选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绝对不能退学。一定要想办法毕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才行。

莲华继续着被打工占满的生活,千辛万苦终于熬完了五年的大学生活。然而,没有一家名企愿意雇用这个显然没有背景、没有优异成绩、甚至留过级的莲华。

莲华决定暂时放弃求职,继续打工生活。大学生活留给莲华的只有债务。但是,现在的莲华更加无法停下脚步。不然的话,她转眼就会被身后追赶的现实所吞没。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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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4 10:33 | 显示全部楼层

2

*


虽然名为祭典,但回祭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祭祀活动。只是为了那些将自己重要的人吞入回树中的人们,让他们享受与故人短暂的重逢而已。除了在回祭最后、也就是第四天举行的“回济”[1]以外,大家通常都在山麓地带自由活动。

在回树这个全长一公里的巨树周边,现在已经被完全开发,到处都是住宿设施。从顾虑自然、建造时极力避免砍伐树木这一点——亦即因此多少有些不便和歪扭、而人类都选择忍受目前的处境这一点——可见在人们心中,山麓说到底还是为回树而建的吧。

虽说如此,回祭也不是一点声色也没有的活动。有不少摊主随意地摆出摊位,也有很多人在指定的区域里把酒对饮。

莲华帮了两小时的接待工作后,决定休息时顺便在山麓里到处转转。全身心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她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回树周围聚集了很多人,有的紧紧盯着回树,有的对回树说着话。看到有年轻女子对着回树吻去,莲华不由得移开视线。

“喂,你来看的是谁?”

站在一旁的棕发女性向莲华搭话。可能是已经醉了,对方的脸一片通红。

“我啊,来看老公!你说过不过分,刚结婚第二天就出事故死了!我这婚姻生活也短得过分了吧!”

“这……这样啊。”

“不过,还好直辉他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就当他是出了趟有那么点长的差吧——现在可真是个好时代。那你呢?”

“我——是协助举办回祭的志愿者。”

“啊,是吗!?是这样吗!?哇、我们家直辉一直受您照顾了!”

“也说不上什么照顾的……”

事实上,回树虽然被分类为“植物”,却是完全不需要人类照顾的植物。

道吴事件发生后,热爱道吴的人们为了不让回树枯萎,商讨过各种各样的照护方法,但这雄伟的回树根本不需要什么照护,就一直躺卧在那里——那独具特色的回复体位(Recovery Position)也没有丝毫动摇。

因为搞不清回树到底以什么为营养源,所以有意见质疑回树到底能不能算生物。不过在回树吞下更多的人后,就没人再提这种意见了。

非要说的话,也许回树只是把来自他者的爱作为食粮而活。莲华有时会想,如果回树没有吞下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眷顾,不受他人所爱的它,会怎么样呢?

也许正是那时,回树才会消失。

向莲华搭话的女人笑着挥手走开了。

这或许也是回祭中值得一提的特点。来参加回祭的人们,即使互不相识也会相谈甚欢。像之前接待的道内和刚才的女性就是很好的例子。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的是关于自己失去的对象的话题。

尽管失去了自己重要的人,但他们的脸上却带着平静。也许因为在他们看来,回树就是他们失去的那个重要的人。

“回树确实算是寄生生物,但也可以说它和人类是共生关系。毕竟到了现在,谁也承受不起生离死别的悲痛了。我觉得这样很好。与其相信看不见的天国,我更愿意成为参拜回树的一份子。”

莲华想起有学者曾一本正经地这样说过。回树让人类从生离死别的悲痛中解放了出来——抑或是随着价值观的变化,人们才有了这样的感觉。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回树的称呼因人而异:大祐、敏之、阳葵、隆太郎、野菊、虎泰、千舟、纯、满穗、阳、大介、香奈子、知一、彩芽、治、菜菜美、露梨、大、范雄、香步、美优、洋治、爱、直哉、艺寿、义男、艾玛、葛、卓、光。

然而,这棵树不叫“亚麻音”。


*


比起迫于生计的莲华,亚麻音的生活看来更加悠然自得。

亚麻音心情好的时候,多半要么看书要么睡觉,不然就是迷迷糊糊地看着电影,完全一幅千金公主的生活写照。即使成天游手好闲,她也有足够的钱支撑生活,衣食住全然不愁。所有家务则由莲华承担。也就是说,她是字面意义的无事可做。非说有什么可做,也就剩刁难莲华了。

“您好像很有空呢。”

“有空?为什么觉得我有空?哦,可能算是吧。毕竟你连一点空都没有嘛。”

不管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恶语相向的亚麻音,这样嘲笑着莲华。

“有空真好啊,可以不用像你一样,成天都得为琐事烦心。都说经济不景气,一看街上来往的人,果然都是一脸死相呢。”

“可是,亚麻音小姐的工作就是闭嘴等死吧?”

从莲华口中突然冒出的话,让她自己和亚麻音都吃了一惊。一阵沉默后,亚麻音点了点头。

“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明明我吩咐的事你一半都做不好,这种无关紧要的话怎么就不会忘了。”

“因为……亚麻音小姐吩咐的话……总是一会儿一个样……”

“你还敢顶嘴,想被炒了吗?这样一来,你又得回去过和老鼠一样被赶来赶去的日子啰!”

亚麻音嘻嘻哈哈地讥笑起来,让莲华不再说话。每次重复着这样的对话,都让莲华越来越讨厌亚麻音。

“我啊,自打生下来就一直被人讨厌。他们从小对我说的话,就是让我赶紧去死。当然了,现在也是。”

对方的话仿佛看穿了莲华的心思,让她不由地倒吸一口气。

“我的感受,你怎么可能会懂呢。不是我什么都不做,而是什么都不让我做。因为我需要的,全都被拿走了;我憧憬的,全都被破坏了。即使是这样,连我现在唯一有的东西,他们也恨不得马上夺去。”

亚麻音的眼睛似乎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但她声音中饱含的强烈的恨意,足以让莲华也感受得清清楚楚。这种时候的亚麻音就像个疯子,令莲华毛骨悚然。她甚至在想,一直关在这间豪宅里的,或许真的是什么鬼怪。

“所以,我绝对不会去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绝对不会死。就算生病,我也不会认输。只要活下去就能惹他们讨厌,才会让我觉得无比痛快。我要活下去,把他们的钱吃得干干净净,长命百岁给他们看。就算他们觉得有多阴森,我也要一直占住这里,活给他们看。”

从亚麻音小小的身体里释放出诅咒,顿时充斥整个房间,让莲华快喘不上气。亚麻音的恨意深不见底。她因从未体会到爱意而生的饥饿感,仿佛要吞噬掉身边的一切。

然而,即使看到亚麻音这副模样,莲华还是如此作想。

明明有的是钱,为什么表情却好像是那么的不幸呢?



亚麻音虽然基本上没有什么要事非做不可,但她每个月仍有一项义务,就是和亲属们的“用餐会”。

亚麻音会打扮得很漂亮,坐上看来很高级的车出门前往。而亚麻音回来必定是在凌晨时分,这时的她总是一脸憔悴。在这天,莲华则被吩咐一定要在房中待命。

虽说如此,莲华却几乎不用做什么事。回到家的亚麻音总会嚎啕大哭,用尽房中的一切事物胡乱撒气。

如果莲华来阻止,她就开始拔自己的头发甚至抓脸自残,让莲华劝不住分毫。一阵疯狂结束后,亚麻音会呆在房间的中央,一动也不动。

亚麻音在用餐会上到底面临了怎样的话语,遭受了怎样的对待,都无从知晓。

但从她的样子来看,话语的内容也许微不足道。在那个场合发生的,恐怕是完全足以践踏一个人灵魂的行为。

“我绝对不能输。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呢!我绝对不会死,才不可能去死!”

当亚麻音这样大声惨叫的时候,莲华仿佛听到了她的话里“好想死”的心声。如果亚麻音不像这样告诉自己“不要死”,或许她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亚麻音小姐,您没事吧?”

莲华忍不住向她发问。亚麻音布满血丝的双眼盯住莲华。像是想起了还有眼前这个趁手的猎物,亚麻音舔了舔舌头,抄起掉在旁边的小手表扔向莲华。表打到莲华的肩膀,让她感到一阵钝痛。

“你肯定在小瞧我吧!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要被你瞧不起啊!喂!你在听我说吗!”

“非常抱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装那么冷静干什么!别在那儿瞧不起我!开什么玩笑,明明是个为点小钱就唯唯诺诺的死穷鬼,丧家犬!跟你一比,我可强多了!连你的父亲不也是因此而死的吗!因为你们都是没钱的废物!”

对方提起父亲的事,让莲华不禁小声地发出“啊?”的声音。也许是察觉到莲华的动摇,还带着一脸泪痕的亚麻音开始咯咯咯地笑起来。

“当然调查过你的底细啦!我早就知道了,你只是个乡下来的不起眼的女人而已。而你现在还过着这种生活,是因为放弃养育就自杀的不负责任的父母!就因为有这种父母,你才会过着这种奴隶一样的生活!我的生活再怎么惨,也比你来得强啊!”

亚麻音对着莲华大声地发出责难,然后用同样的音量大笑起来。

莲华感到血液直往上涌,呼吸也变得困难。

“我爸爸不是自杀。他绝对不会自杀!”

回过神来,莲华已经狠狠地打向亚麻音的脸。

亚麻音发出“咕啊”的一声傻叫,滚落到地上。她啪嗒啪嗒地掉着鼻血,模样不忍直视。看着她的样子,莲华渐渐冷静下来,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亚麻音缓缓吐出一字一句。她雪白的牙齿被鼻血染得通红,嘴角冒出血红色的水沫。

“非……非常抱歉!您没事吧!?”

“为时已晚了。”

亚麻音低沉地说。但顿了一下后,她又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莲华啊莲华,你不想被炒吗?即使做出这种事,你居然还不想被炒吗?”

“非常抱歉!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什么都会做!求您了,请您千万不要开除我!”

眼神冰冷的亚麻音先是命令莲华下跪,莲华只好照办。亚麻音的鼻血一直流个不停,就连跪伏在地的莲华,也能闻到一股强烈到冲鼻的血腥味。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对于你这种用钱就能呼来喝去的蠢货,我该怎么大发慈悲才好呢?”

趴在地上的莲华,抬头看见亚麻音嗜虐的笑容。

“也就和被自家的狗咬了手一样。我要生气了,反而显得不够成熟呀。那么,你把衣服脱了。就这个样子给我保持个三天吧。和那帮家伙不同,我可是很宽宏大量的,允许你想说就说。”

如其所言,亚麻音罚了她整整三天。



忍受着屈辱总算没被开除后,莲华不再主动向亚麻音搭话。

对方吩咐做什么,就认认真真做什么。即使被呼唤过去或者被赶出门,也不做任何反应,不再为这些事愤愤不平。莲华终于意识到,再为这个生性恶劣的女人动摇心境,那自己才输给了她。亚麻音所追求的,纯粹是看到莲华受苦,对刁难本身倒并不在意。她并非想伤害莲华,而只是想伤害近在咫尺的女人。既然如此,莲华就更不能合了她的心意。

亚麻音很快察觉到莲华的这种态度,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你再这种态度,我就炒了你!”

“我不明白亚麻音小姐的意思。我会听从亚麻音小姐的话,有什么您都尽管吩咐。”

莲华像机器一样无数次如此重复后,亚麻音也彻底放弃了,什么也说不出来。莲华本以为会被开除,但不知为何,亚麻音始终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雇用她。是因为换别的人来也会马上辞职吗,莲华心想。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之后的某一天,亚麻音发了一条“你暂时不用来了”的短信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莲华。当然,对方不联系让莲华倍感轻松。但无论如何莲华都很在意:那个女人,会毫无来由地说出这种话吗?

一番纠结之后,莲华还是走向亚麻音的家。

按门铃也没人回应,莲华只好强行打开门进去。经历了反复的刁难,莲华想出的是切断大门部分安保的粗暴办法。

“亚麻音小姐,您在家吗?”

发问也没有回应,莲华于是敲开了亚麻音的房门。

漆黑的房间里,亚麻音正坐在床上。她支起膝盖,摆出随时要逃出去的姿势。

“……你来干什么?”

我才要问呢,莲华心想。在这么黑的房间里,亚麻音一个人到底在干什么?她的皮肤显得更白了,全身都被汗水湿透,目光完全无法聚焦,明显看得出状态不好。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就不呼唤莲华了呢?明明平时都因为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大呼小叫。

这时,莲华突然想起来。

“我才不相信什么父母弟兄。我小时候还在睡觉时,他们都会故意来泼我冷水。那可真冷啊……冷到我以为就要死了。那时弱小的我无法还手,所以真的被他们整得很惨。”

这是亚麻音以前说过的话。在讨人厌和发火气的间隙,亚麻音好像恢复了正常,说起自己的过去。

莲华并没有认真听她讲。一方面觉得她的话肯定又夸大其词,而且就算自己认真对待,也不知道最后又会是什么下场。

——或许,那都是应该好好对待、好好咀嚼的话吧?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莲华流下冷汗。

“我……不会对虚弱的亚麻音小姐做什么过分的事。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是被您雇来的……”

“明明你也讨厌我。”

“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会趁虚弱的时候就施加折磨。只要能拿到钱,你个人的事怎样都无所谓。倒不如说,我希望你尽快治好身体呢。要是你死了,就没人给我钱了。”

莲华的话实在到吓人,而其中一大半的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即便如此,亚麻音却渐渐恢复了平静。过了一会儿,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流了好多汗。快拿换的衣服来。”

“知道了。”

莲华立刻照做。换好衣服后,亚麻音终于安稳地上了床。然后她没有感谢,而是说道。

“就算是这样的处境,钱我倒还有的是。莲华,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什么事?”

亚麻音轻轻招手,然后把嘴凑到莲华耳边,低声说道。

“我啊,把遗产受益人设成你了。只要我死了,你的痛苦就全部结束了哦。”

“……欸?”

“如果你想要钱,就杀了我吧。这样一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正是在这时,名叫寻常寺律的推理作家写了一篇不可思议的古怪文章,让莲华得知了那个悄然延伸着信仰根茎的所谓“回树”的怪物。

(待续)



[1]回济:日语音同【皆済】,即指债务得到清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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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杀了亚麻音。

然后,让回树吞下尸体。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连计划都称不上。

因此,其确定性也很高。这就好比要想实现完美犯罪,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想杀的对象去登山一样。

——或者,一起到海边再把对方推入水也行。只要和莲华的父亲一样捞不到尸体,就算会被怀疑,也无法定罪逮捕。毕竟也不知道究竟是他杀、自杀还是事故。

亚麻音本来就是个精神不安定的女人,一时冲动企图自杀也不足为奇。如果莲华用某种方法杀死亚麻音,只要让回树吞下尸体就无法查出具体的死因

回树一旦吞下尸体,就不会再吐出。

只有在出现尸体以外的证据时,才能查明利用回树吞噬尸体进行的杀人案件。或者像把尸体强行搬到回树山麓时被抓住,以及在办理前置手续时被发现尸体有不自然的痕迹等等。

莲华暗暗下定决心,在杀死亚麻音的时候自己千万不能留下这样的证据。

另外,回树的性质经寻常寺律之手被广为流传后,为了避免回树遭到滥用,人员的出入管理变得更为严格。虽然任何人都可以让回树吞下尸体,但仍需要提前申请。人们立下规矩,必须先调查尸体有无不自然、是否为自然死亡,之后才能交给回树吞下。

因此,也有遭到遗属反对而没能让回树吞下尸体的案例。就连让回树一举成名的寻常寺律本人,为了让回树吞下她在法律上无婚姻关系的伴侣的遗体,也曾去偷出过尸体。

据说,也有人想要模仿寻常寺律的行为。

“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沿袭土葬,不允许用其他方式下葬。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和津纪子分开啊!还好,多亏了这个习俗,我总算赶上了!真是幸运啊。来、你看,这就是津纪子。”

在男人手中的,是一堆还粘连着毛发的骨头。上面腐烂的程度并不均匀,手臂附近还留着白花花的肉。男子不顾麓人的制止,带着他的“津纪子”一起奔向回树。但回树并没有吞下化为白骨的那个东西。

是不能吞下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还是尸体经过了一定时间就不行呢?津纪子已经死了将近一年半。一位对此很感兴趣的学者提议做个实验,看看回树会吞下死后最多几天的尸体,但遭到强烈反对而未能实现。

随着岁月流逝,回树越发被供上神坛,甚至产生了类似治外法权般的力量。这也是回祭的四天里警察人等不能进入的原因。回树现在的力量已超过法律,还对政治产生着影响。因为此处正是大家“重要的人”所在,自然而然成为所有人偏爱的对象。

大家都想在母亲或恋人面前展现好的一面。他们是如此重视她们。没有比在重要的人面前展现温柔更开心的权力用途了。

大家个个都善待那些善待回树的人,讨厌那些讨厌回树的人。人们对麓人宽容到简直不自然,无论男女老幼都视作至亲相待。

所以,莲华决定先深入山麓。


*


“请问你是,古洞莲华小姐?你想来当……回祭的志愿者,是有什么由头吗?”

负责面试莲华的正是那位䌷屋。她悠然坐在老旧的折叠椅上,笑着问莲华。

“因为……知道回树后,我被回树的神奇所打动。我……小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无数次想象,如果那时有回树就好了。所以,如果有人同样失去了自己重要的人而需要回树的话,我想要帮助他们。”

这是谎话。莲华父亲的尸体根本就没有找到,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回树的恩惠。

听了莲华的理由,䌷屋一时沉默不语。难道发现自己说谎了吗,莲华顿时心虚起来。不过,对方说出的是她意想不到的话。

“请问你有什么关系亲密的人生病了吗?”

“……不,没有那种事。”

“不好意思啊,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不在山麓生活却主动接近回树的外人,大多都是身边有人在和病魔作斗争的那种。他们在把重要的人托付给回树前,想事先接触回树了解情况。所以我还以为你也是呢。”

“我并不是这样的。”

“当然,也有很多像古洞小姐这样的情况呢。我自己也很喜欢回树,看到回树我就感到很安心。不仅仅因为回树是我儿子,更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一种更加巨大的爱呀。”

莲华后来才知道,䌷屋的儿子亨介死后,便交给了回树吞下。

“正如应聘表上所写,我持有大型卡车驾照,所以希望能担任运输的工作。”

“原来你会开卡车呀,那真是帮大忙了。因为回祭的时候会来很多人,可要运送大量食物之类的东西呢。”

莲华点点头。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忘了关机……”

“没事的,电话你不接吗?”

“没关系。我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

莲华关掉口袋里的手机。一直不接的话,亚麻音也会放弃吧。之后随便她怎么骂也无所谓。今天可是休息日。

“请您多多关照,今后我会努力工作的。”

之后每逢回祭时期,莲华就会开着卡车,多次往返将食品和材料等运到回树山麓。她从未这么庆幸自己拥有大型卡车驾照。麓人间越来越熟悉莲华的身影,谁也不觉得她的存在有什么异样。现在的莲华,有时还要指挥其他的运输车队。三年的积累,让古洞莲华赢得了信任。


*

——如果回树能判定爱意,那么可以认为,回树具有非常发达的感情受体。


这是寻常寺律文章中的一句话。每每看到亚麻音,莲华总会想起这句话。

对于亚麻音来说,她连回树都有的感情受体也不具备。所以,无论维持多久,无论给予多少,都无法满足她的渴求——莲华想道。


自从那次去找卧床的亚麻音后,两人的关系开始一点点发生变化。

“你生气了吗?想杀我了吗?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死了你能拿多少钱?怎样?”

首先,亚麻音的刁难衍生出这个变种。莲华规规矩矩地回答“我并没有想杀您”,但亚麻音并不满足于此,还会重复着“真的吗?”“就算杀了我也不会被发现的”“我那帮亲戚也希望你下手,根本不会主动调查,说不定还要称赞你呢”这样的话,莲华只好闭嘴继续埋头清洁。

“竟敢无视主人,好大的胆子。我要炒你了哦!”

“今天您能吃米饭吗?如果没什么食欲的话,我就做乌冬面吧。”

“……米饭就行。”

她反复无常的呼唤一如既往,蛮不讲理的撒气也还是老样子。不过,她能保持理性进行交谈的时刻也多了起来。莲华开始能和她闲聊上几句,也终于能把她当成自己的同龄人了。

“莲华,你还完贷款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莲华听到她这么问时,真的大吃了一惊。莲华简直无法想象,这是那个冷峻刻薄又坏心眼的亚麻音会说的话。

“……我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的话,只要能过上普通的生活就行了。”

“要是我死了,你能过上的是远比普通还要好得多的生活。”

“您又提这个吗……”

“你肯定也想象过吧,我死后你迎来的全新的人生。”

莲华确实已经想象过无数次,但还是装作不知所云的样子。

“说到底,我也根本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得到遗产。我只是您的佣人而已。”

“可是,也只有莲华你这样的人,才会和我扯上关系。你也这么想吧,莲华?”

“不是因为亚麻音小姐就爱欺负别人,把人都赶走了吗。”

“原来你知道我在欺负你啊?嘿——”

也不知有什么好笑,亚麻音扑哧地笑了起来。看来她今天心情相当不错,莲华心想。

“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的左脚之所以动不了,是因为我被人从三楼推下来了。而之后很久都没人送我去医院,所以才歪扭成这个样子。”

“这哪里算什么好事?”

“没死在那里,不是很好吗。”

亚麻音把头发顺到耳边,这样说道。亚麻音在说难以启齿的话时,就会做出这个动作。这是长久与她近在咫尺的莲华才知道的小秘密。

但是,正因为与亚麻音近在咫尺,莲华才尤为清楚:她的精神,早已被完全地毁掉了。



“对我有意见的话,你就直说啊!你也希望我赶紧去死是吧!”

装着菜的盘子被扔了过来,砸到一旁的墙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您怎么了?到底是哪一点让您不满意呢?”

“你别给我装傻,莲华!连你也想背叛我吧!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如果杀了我,你也绝对会被抓住的!我不会让你得逞。我、我要带你一起上路!”

“亚麻音小姐,请您冷静!我才……”

“到头来你也和那帮家伙一样!我怎么会信了你!”

本以为这样叫嚷的亚麻音又会像小孩一样哭喊起来,但她却连着好几天一言不发,甚至连饭都不吃,日日夜夜虚耗着生命力。

“亚麻音小姐,您至少喝口汤……”

一脸阴沉的亚麻音摇摇头,似乎很痛苦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她要大发脾气,对着莲华一阵痛骂,但她现在却哭哭啼啼地恳求起莲华。

“对不起,你不要走,我只有莲华了,我的钱随你怎么花都行,好吗?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吧?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面对此时的亚麻音,莲华实在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觉睡到第二天,亚麻音又开始发起疯来,把莲华骂成盯着遗产的小偷。亚麻音的自残行为越发严重,不外露的那部分身体上满是她自己皮开肉绽的无数抓痕。

莲华想过带她去医院,但亚麻音坚决拒绝。当莲华威胁她如果不去就不在她这里工作时,亚麻音的脸色变得简直与死人无异。

“请您振作一点!如果您死在这里,就轮到那些恨您的人高兴了。您真的想看到那样吗?”

莲华抓着她的肩膀喊着,亚麻音的眼里才恢复一丝生气。

“不、不行。我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我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说的对,您已经努力活到现在了啊!您还不可以死,绝对不能输。”

亚麻音向来都对“输”这个字极为敏感。她强烈的憎恨和愤怒,似乎都成了让她活下去的动力。但反过来说,她除了这些以外,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莲华在亚麻音房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一封揉烂的信。虽然不知是谁寄的,但内容显然没有丝毫的爱意——里面满是淫荡贱妇、不知廉耻等等与亚麻音并不相称的字眼。

情况变成这样后,莲华甚至不得不将亚麻音能睡到清晨、吃下三餐的日子都当成幸运的一天。只有在这样的夜晚,亚麻音的心情能稍许平静一些。

而隔了一天后,亚麻音又开始责骂莲华,她打碎窗玻璃,又把自己和一切都搞得惨不忍睹。每当莲华觉得了解了她一点,就会遭到拒绝;以为遭到了拒绝,对方却又缠住不放。她看起来似乎相信莲华,内心深处却一点也不向莲华开敞。

连回树这种来路不明的怪物都拥有的感情受体,亚麻音却没有。莲华渐渐明白了这个事实。亚麻音一辈子也等不到她安心的日子。她就像一只底部开着洞的水桶,永远无法满足。

尽管如此,莲华这三年来也一直陪在亚麻音身边。

莲华没有杀她,而是一直陪着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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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6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6 15:09 编辑

4

*


到了回祭的第四天,会举行这场祭典中唯一规定的活动,也就是回济。

在回树的周围,满是用木桩围起来的无数礼物堆积成的小山。这些都是人们为回树挑选的宝贵礼物。在回祭结束时,它们全将付之一炬。

当然,回树无法收下这些东西。所以取而代之用这种焚烧的方式献上礼物。这也是道内老人特意选择木制耳环的原因。既然要烧给对象,礼物也就注定得是易燃物品。

当周围到处都腾起火光之时,回祭终于也迎来结束。莲华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证这一切时,最直观的感想是觉得好可惜。到了现在,她却能自然地接受眼前这番景象。因为她也理解了,那些就是人们献上的礼物。

收集处理焚烧完毕的灰烬是回祭志愿者们的工作。集灰是重体力活,干着干着自己浑身都会沾满煤灰。与之相比,回树却不会被煤灰弄脏。它永远那么美丽,那么光彩夺目。

看着回树,莲华的眼泪夺眶而出。眼泪不断往外冒,直到䌷屋向她搭话,莲华一时还止不住泪水。

“我们四小时后开始处理灰烬,在那之前就先休息——古洞小姐?”

“抱歉。有点被现场感动到了……”

“那好吧……可你不要紧吧?”

明明应该装出没事的样子,莲华的手却不停在颤抖。在她完全不是不要紧的状态下,火光渐渐熄灭,回祭走向终结。莲华本想对䌷屋说先去洗把脸,嘴里吐露的却是完全另一番话。

“我让回树吞下了一个人。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女人。”

听了莲华的自白,䌷屋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但她没有慌张地大呼小叫起来,而是一直沉默着,等待莲华接下来的话。

“那个女人很有钱,多到我一辈子也花不完。说什么从来没被爱过,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不过,她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不幸的女人。做出那种事,怎么可能会有人原谅。”

也许她真的受尽了梦魇的折磨。莲华无从想象的生活,亚麻音从来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

但是,她已经活了下来。她活下来,长大成人,然后遇见了莲华。

她,根本没有死的理由。

本该没有。


*

虽然度过了三年的时光,但一回想起来,不是身在昏沉幽暗的黑夜,就是要面对捣毁一切的风暴。

但是,即便在这样的日夜之中,也确实有过一些清晨,让人联想到温暖的阳光。

两个人小时候爱看的是相同的绘本,想看但一直没机会看的是同一部电影。一不留意哼起曾经的流行歌曲,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有时在莲华回来前,家里就收拾好了。莲华推着亚麻音的轮椅,在冷清又狭小的后院里散起步来。

院子里种着一棵小小的枫树,从那红叶上能感受到季节变迁。据说这是从亚麻音住进这个家以来,她唯一要过的东西。

“亚麻音小姐,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反正也去不了,就不说了。”

“您哪儿都能去呀。您有我在,又有钱。”

“你总是这么说。倒是莲华你,自己就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生来至今的生活,从来就没有过考虑旅行的余裕。所以真心说的话,我去哪里都可以。”

“好无聊的回答。”

虽然嘴上这么说,亚麻音却笑了。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

“莲华的父亲,不是自杀的。”

“欸?”

“……以前,我不是说过很过分的话吗……当时只是想伤害你才那么说的。莲华的父亲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那一定是个意外,要不就是被别人杀害了。”

莲华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死也不会忘记亚麻音当时的话。但当对方这样向她道歉时,那时发生的一切又好像只是一场梦。这时,亚麻音似乎也在等着莲华的话,身体无法平静地颤动着。

“……那个……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已经,没事了。”

“……是吗。是这样啊……”

亚麻音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红叶。

“这样一来,我就没什么遗憾了。本来这件事一直让我忘不了。”

她的话就像在自言自语。

“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要不是这里,去哪里都行。去远远的某个地方,就行了。”

“您这不也是无聊的回答吗?”

“你又想被炒啦?”

亚麻音撅起嘴来,莲华却笑了。她很清楚对方是多么需要自己,需要到她自信绝不可能被开除。

“……亚麻音小姐,明天又到‘用餐会’了。也让我一道陪同吧?”

“怎么可能要你陪,我才不会撒娇呢。莲华,你以为我白挺了这么多年,变得这么软弱了?”

“倒不是这个意思……”

抢在莲华说出“我担心您”之前,亚麻音先对她说。

“没事的。不过,也是……也不妨让我对回来之后有一点期待吧?”

“需要我为您准备点什么吗?”

“……那就下个月去哪里转转吧。仔细想想,我们也没什么道理哪儿都不能去。”

“是啊。也许亚麻音小姐自以为自己很聪明,但您的悲观程度过头到有些愚蠢呢。”

“你这家伙,还什么话都敢说啦?尾巴别给我翘这么高。”

“话说回来,为什么安排下个月呢?这个月去不好吗?”

“差不多到你休息的时候了吧。每到这段时间无论我说什么,你不是都要外出来着?”

因为要举行回祭。不过,莲华也没有对亚麻音说过自己去了哪里。

“所以啦,就下个月吧。”

“那么,容我先为您找好地方——不是这里的那个地方。”

亚麻音点点头。

第二天,亚麻音去参加“用餐会”。莲华请了假,考虑着要带亚麻音去哪里。

所以,当莲华发现亚麻音的时候,距离一切的发生已过去了一小段时间。



早上九点,莲华像往常一样前往亚麻音的家。

从用备用钥匙进门开始,莲华就隐隐觉得不太对。但每次“用餐会”结束后,亚麻音总是那么低落,所以莲华也没太在意。

真正让她有不祥预感的,是她站在房门前的时候。不知为何,莲华觉得亚麻音不在这里。

一进房间,她就被香甜的气味呛到。多病的亚麻音房里总有一股独特的气味。但今天的味道和平时不同。为了找寻气味的源头,莲华战战兢兢地看向深处。

在大床的立柱旁,挂着上吊的洞城亚麻音。

“…………啊?”

亚麻音早已变得冰冷,身体却因为不稳定的状态在微微摇动。也许是她本就肤色苍白的缘故,脸上看来几乎没什么变化。莲华想更靠近地确认情况,总算想办法放下了亚麻音。

她的脖子上印着清晰的绳痕。仔细一看,她手里握着一张纸。

莲华打开看,上面用孩子般的字迹写着“对不起”。

“真是个笨蛋……这样子,不就正合那帮家伙的心意了吗……说过不甘心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

真是太愚蠢了,莲华想。如果知道亚麻音死了,那些讨厌亚麻音的家伙肯定会开怀大笑。

他们肯定会窃笑道,原来那个嚣张的女人已经被逼到了自杀的地步。洞城亚麻音是自己死的。洞城亚麻音是自己死的。这句话在莲华脑中盘旋不停。

莲华甚至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真的自己动手杀掉亚麻音。

这样一来,亚麻音就不算输。

莲华又想,说不定亚麻音一直是在寻找能杀了自己的人。她对人如此残酷恶劣,或许是为了让人打从心底里憎恨她。

又或者,她只是在把自己曾经遭受的严酷对待都报复给了别人?

也许这就是亚麻音一直被迫遭受的经历。

软塌塌地趴在地上的亚麻音,再没有一丝威风凛凛的样子。面对缠绕住自己的一切,她输了。眼前是一具显而易见自寻死路的凄凉的尸身。

莲华想起了父亲。父亲他真的不是自杀吗?

亚麻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日历。下次回祭在三天后。在那之前,必须把亚麻音的尸体藏起来,也必须在洞城家的人面前假装亚麻音还活着。

作为回祭的志愿者,她运送的是食物。如果使用冷藏用的卡车,就可以在亚麻音不腐烂的情况下运送过去。

这是从三年前就开始的准备,都在预料之中。

当这个女人以超乎寻常的疯癫向莲华袭来时,莲华就想到了:她没那么坚强。总有一天,她会输,会去死。

所以莲华决定,总有一天要杀了亚麻音。

无论她究竟是怎么死的,都要做成是自己所杀的——这就是莲华的决心。



*

“亚麻音的尸体,不管怎么看都是自杀……至少如果不用那个办法,就无法掩盖。所以我想,如果被尸检的话,真相就会暴露。”

䌷屋一直默默听着。趁此机会,莲华继续说。

“人们应该已经发现亚麻音不见了。这样一来,她的亲属们姑且也会去找她。然后,一定会怀疑身为她的继承人的我。我想警察应该已经快到这附近了。估计等到零点一过,就会来抓我了吧。”

“你觉得会变成这样吗?”

“请想一想。在旁人看来,我可是趁回祭期间非法运入尸体,企图回避对亚麻音的司法解剖的嫌犯呀。毫无疑问,我将以无法忍受良心谴责为由,承认是我杀害了亚麻音。而谁也无法否定。毕竟,谁也找不到尸体。”

就和莲华的父亲一样。真相已经无从知晓。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讲述真相的权利。

“……你会背上杀人的罪名,这样真的好吗?”

“本来,我想杀了她也不是谎言。只是在我忍无可忍之前,莲华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可是……”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她。这个女人竟然自杀了。明明说得那么威风,明明摆出一副活下去就是为自己而战的表情,结果就这么干脆地死了。所以我……我可能想代替她,再继续战斗下去。如果被当成他杀,就是亚麻音的胜利……她,还没有输。”

父亲不是自杀的——莲华一直以此作为活下去的信条。不然莲华就会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是父亲的重担。

在看到亚麻音遗书的瞬间,一股怒火猛地涌上莲华心头。眼前是毋庸置疑的自杀,亚麻音自己选择了死亡。明明都说了那么多的话,最后却还是变成这个样子。

而最让莲华感到屈辱的是,自己没能成为亚麻音心中对世间最后的眷恋。

亚麻音不是一直期待着和莲华一起去旅行吗?不是因为有莲华在,她才想努力活到下个月吗?原来这些话没有丝毫的分量,只是一时的敷衍,只是微不足道的空话吗?

所以,绝不能让她自杀,绝不能让亚麻音称心如意。

“我明白你的理由了……但说实话,我没办法完全相信你说的一切。”

“不相信……?你觉得我在说谎?”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有些误会。”

然后,䌷屋接着说。

“古洞小姐,你只是想让回树吞下亚麻音小姐而已吧。”

“……是什么意思?”

“在你心中,亚麻音一直都很重要,所以你不想让她死。但是,也许只是因为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死,所以你想在那之前先来了解回树……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来当回祭志愿者的,大多都是知道自己重要的人接近死期的人们。”

莲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表情。

“我才不会喜欢亚麻音这种人,甚至恨不得她早点死才好。”

䌷屋什么也没说。莲华继续说道。

“她拥有我没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想象过多少次自己和她互换。如果换成是我,我绝对不会死。她明明有我在,为什么还要这样?”

亚麻音总有一天会去死,光靠莲华留不住她。难道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自己才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在盘算,至少要让回树吞下亚麻音吗?这样的话,是多么留恋不舍、多么寂寞难耐、多么无可救药啊——看着眼前浑身都在拒绝他人、只想带来伤害的亚麻音的,那时的那个莲华。

火光熄灭。回祭结束了。

回祭结束后,经常会有警察闯入。因为曾有很多人以回祭为由潜入山麓,企图掩盖自己的罪行——是的,“曾经”很多。而这样的人,现在已经越来越少。

这十年来,回树不断汲取人们的爱意。先是以十人、百人计,再到千人、万人甚至更大的数字,海量的人们纷纷向回树奉上所爱。这个国家所有的爱,都开始聚集在回树身上。

谁都不希望自己心爱的人,以及今后可能成为自己心爱之人的回树,因罪孽而沾染污秽。

在今年的回祭上,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尊严来利用回树掩盖罪行的蠢人,或许只有莲华这一个。

如预想一样,身着制服的人们向莲华走来。䌷屋似乎想向他们说什么,却被警官控制住带到远处。一个格外威严的男人向莲华发话。

“您是古洞莲华小姐吧。有些事想和您了解一下——”

“……好的。”

莲华毫无抗拒地跟着男人走去。可是,莲华很快连自己该供述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己能为了亚麻音的尊严,坚称是自己杀了她吗。明明现在莲华心中的事物,也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内核。如果莲华之后连话都说不好,会不会也被当成因失去爱人而精神错乱,冲动之下让回树吞下尸身的一个可怜人呢?简直是个恶劣的玩笑。

莲华忽地转头看向回树。她满眼所见,是勾不起丝毫怜爱之情的通透澄澈的蓝。

在这瞬间,莲华一步也迈不动了。

在她眼前的,是洞城亚麻音。

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这个回树就是亚麻音。是在那间房里失去后,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亚麻音。怎么就没有早点发现呢。亚麻音她虽然比谁都更坚强,却也比谁都更怕寂寞的啊。亚麻音一定需要莲华在身边。现在,她一定也在焦急地等待着莲华。

“亚麻音!亚麻音!放开我……不要拆散我和亚麻音!亚麻音——!!”

警官用力按住突然发狂的莲华。然而,莲华却不顾一切地胡乱挣扎,拼命伸出手够向亚麻音。不能再分开了,不会再分开了。怀抱这份连回树都已认可的爱意,死也要守在亚麻音的身边。

亚麻音只是怜爱地看着莲华,对她倾注无止无尽的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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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3 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前一篇变成内容审核中了,记得前几天还能看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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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3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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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4 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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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4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古川新作好像就是和斜线堂有纪合作的吧
希望今天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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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6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回树是不是在另外一个合集里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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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6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包括本篇,都是简简单单的短篇,简简单单的小故事。不过和寓言呀童话这种有点像,都是“虽然简单,但是对于(将来有可能)需要的人而言意味深长的故事”——
说不定有一天就会想到这个故事而改变选择呢,人毕竟很难想象出没见过的事情嘛,看得多点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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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8 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ardito 发表于 2024-1-6 16:52
回树是不是在另外一个合集里也有

的确。短篇回树最早收录在2020年12月发售的《SF MAGAZINE》2021年2月号《百合特集2021》,之后被2022年6月发售的《新しい世界を生きるための14のSF/为活在新世界的14篇科幻》(伴名练 编)收录,现在又作为斜线堂科幻短篇集的title,也许可以看成她近期在科幻小说方面的代表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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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8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很懂世界观,所以塞进回树和直接土葬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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