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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个人翻译]《绣得地狱成》空木春宵:赛博朋克×人工智能×室町传说百合科幻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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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2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2-12 14:2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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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收录于作者空木春宵首部个人作品集《感応グラン=ギニョル(感应GrandGuignol)》 点此日亚购买


……舞台来到近未来。世间出现了可通过五感享受的媒介形式。不只是五感,通过称为〈共感链接〉的最新技术,连感情也能分享。主人公·简收到的委托,是制作为引诱网络空间的儿童性犯罪者上钩而和真人一模一样的AI少女。为制作这个以受害为前提无法与人类相区别的AI,必要的素材究竟是什么?本作中,赛博朋克的世界和室町时代的游女·地狱太夫的传说新解互相交错,逐渐融为一体…

——《感应GrandGuignol  解说》桥本辉幸


  • 作者:空木 春宵

生于1984年静冈县,毕业于驹泽大学文学部文学科。2011年,以《繭の見る夢》获得第2届创元SF短篇佳作奖并以此正式出道(后收录于选集《原色の想像力< 2 >》)。所著《地獄を縫い取る》被收录于竹书房刊行、大森望主编《ベストSF2020(Best SF 2020)》。2021年发布个人首部作品集《感応グラン=ギニョル(感应GrandGuignol)》,2024年发布其第二部作品集《感傷ファンタスマゴリィ(感伤Fantasmagorie)》。



另注:本文包含过激描写,请谨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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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2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1/5】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2-12 15:32 编辑

绣得地狱成
著:空木春宵
译:ecrhoastugkpet



〉我看了你的节目,真可爱呀。

〉真的好可爱呀。

〉啊,当然,我也订阅了你的频道哦;)


〉谢谢。我很高兴。


〉你用不着道谢啦!

〉只是因为你很可爱,我才这么做而已。

〉说起来,你今年几岁了?

〉节目里没提过吧。


〉十一岁。


〉哇,真的吗!

〉话说,既然你有在直播的话。

〉就表示你可以连线吧?


〉嗯。


〉那、要不我俩连一下试试?


〉好啊。




就在漫不经心地划动虚拟面板显示的新闻网站首页时,一则报道突然攫住你的目光。

《公寓中发现身份不明的女性离奇死亡》。

指尖一点进标题,调和得刚好与报道内容相称的〈哀悼〉和〈好奇〉就在你心中涌现。你一边为了生计处理着工作事务,一边快速浏览报道正文。

死的是一名本不存在的女性——当然,这是指行政系统意义上的“不存在”。

被发现时,她保持着趴在室内办公桌上的姿势,遗体已严重腐烂。

验尸结果发现,遗体已死亡数周,是一名二十五到三十岁左右的女性,但无法确定其身份。

当然,从〈蜘蛛丝(Spider’s Thread)〉保存的认证信息中已经紧急恢复出姓名、年龄和国籍等相关数据。但经更详细的核查发现,这些信息都是伪造的。直到女性死前都还连着她神经缆线的个人电脑,其存储介质也已被物理格式化。

结果,那具遗体的身份至今仍不得而知。

成了所谓的“简·杜(Jane Doe/无名氏女尸)[1]

死因认定为急性心力衰竭。由于遗体仍连接着神经缆线,一部分反〈共感链接(Empath)〉团体主张是〈共感链接〉的过度刺激引发事件,但这也只是他们单方面的推论。

此外,数周前在同一公寓中,也发现了住在其他房间的女性遗体——

你划动面板画面,关掉了报道。这一划如同擦拭满是雾气的玻璃窗,将〈哀悼〉和〈好奇〉从你的脑中抹得一干二净。

你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对你的生计更有必要的事务上。之后,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些稀松平常的事件。




“对了,我从以前就很在意,你那个是什么啊?”

我从脖子上安装的〈蜘蛛丝〉外部连接端口上拔掉神经缆线后,不知何时站到身旁的可萝依指着我的膝盖问道。她应该是刚从外面买完东西回来,另一只手提的购物袋里露出碳酸饮料瓶的一头。来自现实的光涌入眼中,我眨巴着眼睛反问:“那个是指?”

“你那个盘腿的姿势。”把购物袋放进橱柜后,可萝依在胸前交叉双臂,两只掌心朝上。“该怎么说,把脚像这样——”

“噢,这个啊。叫结跏趺坐[2]。”我胡乱地翻着袋子,一边拿出可乐和巧克力一边作答。

“结、加……啥啊?”

我猛地撕破巧克力的包装纸,一把将好几颗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补充:“是坐禅的基本姿势。”

以脚背朝下的姿势将左脚放上右大腿,将右脚放上左大腿。乍看像是盘腿而坐,但不习惯的人这样坐可会弄疼脚背。不过在此之前,大多数人甚至做不出这个动作。

可萝依一脸意外地表示不解:“坐禅?简,原来你是佛教徒啊?”

“不,完全不是。”我挥手否认。

以前,我曾在东京的禅宗寺院里待过极短暂的一段时间。不过,寺院的生活并未给我留下任何特别的宗教观。唯一留在身上的只是这个坐姿。

我盘着腿,转动靠椅面向对方。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个坐姿。习惯后就觉得这样很放松。可萝依要不要试试看?”

“我就算了。你也知道,我身体很硬的啦。”可萝依说着,别有用意地抬起嘴角,浅黑色的脸上挤出深深的酒窝。然后她拿起我扔在办公桌上的神经缆线问:“在看什么呀?”

“〈扩感空间(Expānsīs)〉的直播,知名主播开的刺绣教学。”

“有必要用〈扩感空间〉看吗?”可萝依用指尖把玩缆线的接头,又说:“只是教学的话,看不带〈共感链接〉的视频不就够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从办公桌的角落拿过绣到一半的新作,举到对方眼前。用绣框绷紧的绯红布料上,缝到一半的莲花正绽开花瓣。“刺绣也不例外。成品会相当直接地反映出刺绣者一针一线的感情,光学图案和技法可不够呀。”

“哦。”可萝依随口应了一声。她似乎不想和我对上视线,低头看着手边,眼里却流露出藏不住的可疑之色。真是个不会掩饰自己的人,我为她感到可笑。



〈扩感空间〉是无限膨胀的“体验”的标本箱——这是挂在某个大型信息聚合网站上的宣传语。虽是个老套的说法,但〈扩感空间〉上确实络绎不绝地上传着来自全世界用户的“体验”,相继开设出各种新频道。

类似的事物很久以前就已存在。最早期非常原始,只是由用户制作视频再上传的投稿网站。虽然现在听起来让人意外,但当时的“视频”一词,指的就是字面意思的视觉影像和同步播放的音频组成的媒体。后来进化成附带气味、滋味和触感,能以五感享受的媒体,是在感官传导装置——〈蜘蛛丝〉普及之后的事。

借由蜘蛛型纳米机器在脑内铺设的网状模拟神经,现在任何人都只需要轻轻一点,就能把不仅限于投稿用户的视觉听觉,连他或她的嗅觉、味觉和触觉所能接收到的感官信息都亲身体验到。

即使待在公司办公室或自己家里,观看者也能近距离观赏深海遨游的怪鱼,还能感受到亲手抓去时鱼儿在手中挣扎的感触。或者,也能享受一辈子都高攀不起的高级餐厅提供的嫩煎料理的滋味,甚至不会放过煎肉表面的美丽焦痕中升腾的诱人香气。

不过,用户投稿的每一个视频之所以能真正称为独特的“体验”,则是因为视频附上了共享“感情”的手段——〈共感链接〉。

举例来说,在植入〈共感链接〉的视频中,当发布者将冰斧插进冰山断崖时,观看者接收到的不只是岩层结冻的模样和狂风呼啸的声响,也不只是从锐利的刃尖传回的震麻手臂的冲击。连发布者心中感受的〈孤独〉,也会转换成电子数据,通过网络传送给观看者。这一瞬间,观看者仿佛也怀有了和发布者相同的感情。

“你绣的那个新作也挺好。不过,你另一个新作搞得怎么样了?”可萝依抬了抬下巴,示意工作桌的那一头。

“另一个……噢,那个女孩呀。”我顺着她尖尖的下巴看去。“还算顺利吧。情绪和思维没产生过什么矛盾,行为模式也运转得挺流畅。不过——”

“不过?”

“可能还得花点时间吧。要给个准确的工时就太麻烦了,我懒得去算。客户那边有说什么吗?”

“‘有说什么’?你不会连邮件都没看吧?”

“没有。”我将巧克力放进嘴里答道。

可萝依以手扶额,深深叹了口气,动作夸张到连挂在她嘴边的黑色长发都随之飘摇。然后,她在半空中一挥手叫出虚拟面板,手指在画面上快速滑动。

“你看这个。”说着她一点画面,邮件内容随即飞出面板,化为全息影像。


〉关于原型的交付,请问近期相关调整是否已取得进展?

〉相较贵方当初预定的交付日,现已出现二次延期。

〉因此,希望尽快与贵方确认进度。


字面上很稳妥。考虑到是因为我方的原因导致交付延期,这样的文字甚至算得上相当温和。

“哦,好像也没有很生气嘛。”

见我说得如此悠哉,可萝依耸耸肩,指向邮件下方的两个心形符号以箭头相连的图标——〈共感链接〉的标志。

我怀着厌烦的心情伸手点去。

这一瞬间,〈愤怒〉灌入我的体内。准确地说,是安装在我脑干的装置解读了邮件附加的〈共感链接〉的源代码,通过〈蜘蛛丝〉传导出到处乱窜的电信号。

这股〈愤怒〉并非赤裸地扑面而来,而是如同用玻璃纸包住带刺的花朵般克制有节,但反而更突显出情感的强烈。我心想,既然要附上这种〈共感链接〉,邮件内容又何必这样拐弯抹角。这种将场面话和真心话打包发出的文化,我至今还是适应不了。

“气得冒火呢。”

“是啊,气得冒火。我会立刻去和对方解释,所以你能先给我目前的最新版本吗?“

“好好好。”我点头答应,转身面向自己的办公桌。

研究室——这么叫显得太无趣的这个狭窄的房间,就是我们的工作地点。屋里窄得光是摆下两人的办公桌、隔板和资料的收纳架,以及会客用的沙发和矮桌,就已塞得满满当当。不过这也理所当然,毕竟只是把租用的一间公寓硬是当成研究室兼办公室来用。

基于可萝依的品味,室内从墙到地再到家具都是清一色的纯白。在苍白灯光的照耀下,一切都呈现出无机质的冰冷感。但在此之中,只有我的办公桌点缀着深浅不一的红:把隔板盖得满满的无数便利贴、铺在桌上的垫子以及挂在墙上的日本画复制品,全都是红色系。连我都觉得自己这张桌搞得花里胡哨,但可萝依从未向我抱怨,所以应该也无妨。前几天,我还托她又订购了绒毛长如腾腾火舌的鲜红抱枕。

可萝依还在玩弄那条神经缆线,我就从桌上的立方体型个人电脑中拉出另一条,将接头插进脖子上的端口。下一瞬间,眼前现出无数边长三英寸左右的白色立方体。每一个都带有一扇门,门上挂着门牌式样的文件名。使用这种界面则基于我的品味。

无需有线连接就能操作的虚拟面板固然方便,但以开发工具而言却很不堪用。不论是传输还是处理的速度,都远逊于实体装置。

“只传差异文件就行吗?还是要整个打包给你?”

“可以的话,麻烦打包完整文件吧。”

其实根本不用刻意问什么“可以的话”,可萝依应该也知道我“可以”。毕竟无论哪一次我都是这么做的。可萝依总是想要完整的——可以独立运作的——数据文件。不过,我也明知是这样也刻意要问她。因为,我很看重自觉这件事。

我移动视线,盯着离自己最近的立方体,闭起一只眼。一条红线从空中垂下,与立方体相连。显示数据传输状况的进度条像是一点点爬上红线一般,逐渐向上延伸。

“那我上传到共享存储区啰。”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文件名?”

“嗯。以‘JD’开头,带时间戳的那个。”

JD——简·杜。

这是我们正在开发的AI项目的名字——为了被全世界的大人侵犯,而被创造出来的一个个女孩子的名字。

“有劳了,我确认一下。”可萝依说完,将面板抛向空中,展开的邮件的全息影像如同从头卷起般被吸进面板,终端本身在空中转了两三圈后也一起消失无踪。

她的另一只手还在玩弄着神经缆线的接头,指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在捏乳头。不,与其说看起来像,不如说她就是有意为之。证据就是,她接着说:

“我马上回复对方。回完之后——”

——就一起进房间吧。

她的声音冲击我的鼓膜。与此同时,〈性冲动〉也灌向我的身体。




我把手绕到她背后,用指甲戳了戳简的皮肤,她就吓得一下子绷紧了身体。真是个可爱的反应。指甲沿着她凸显的脊椎骨游走,越是抚摸上去,她的〈紧张〉就越发高涨。真是个可爱的女孩。不想错过她薄唇吐露的任何一丝气息,我张嘴向她盖去。如同强行掰开花苞一般,舌头钻进她嘴里。舌尖用力戳去,简的舌头才畏畏缩缩地给出回应。接着,我像发出引诱般搅动对方的粘膜,她才极其小心地探入我的嘴里。

这一瞬间,我一合嘴咬住对方的舌头。她剧烈地抖动肩膀试图抽身,但我不会让她逃走。嘴上保持着咬合的力气,顺势就将她按倒。纯白的床单接住交缠难分的两具裸体。我抓住她的双手,完全压住她的身子,才放开她的舌头。然后,我俯视起她尚未发育的纤细的身姿。

无论床单、枕头、墙壁、地板还是天花板,在所有事物都是一片纯白的这个房间里,最为白皙的却是她的身体。我用手、用舌、用牙,像是要依序检查构成她身体的每一个零部件,逐一爱抚玩味。每一次拨弄,都能感到她传来的情绪的起伏。我一咬她色素浅淡的乳头,她就弓起绷紧的身躯。下颌一跳,将她白皙的颈项暴露无遗。

“掐我——”她看起来像在说。“来掐我——”

我跨坐上对方的肚子,双手掐住那只脖子。左右拇指交叠按下喉咙,其余的指头陷入白皙的肌肤。隔着薄到透露出血管的皮肤,可以感受到对方微小的脉动。她的脖子实在太细。就算用我这只并不算大的手,也完全能从喉头包住后颈。

“呜!”简被压迫的气管中挤出呻吟,就像小鸟啼叫般悦耳动听。我还想再听,于是手上更加用力。再让我听啊。我紧靠在她小小的胸脯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再多叫些。

呻吟奏响的节拍传来她的〈痛苦〉。还有〈不安〉〈恐惧〉〈悲伤〉。交织在一起的感情化为旋律,流入我的身体。再多些,再多一些。

她绕在我身后的手,此时伸起指甲抓着我的后背。她在我胯下的双腿拼命挣扎,上下踢打着床身。

我突然放松手指的力道。放开双手后,只见简的脖子留着清晰的血红印痕,形状就像振翅的蝴蝶。从束缚中解放的简两眼泛着泪水,连着咳了好一阵。本还瘀血而泛红的脸上,渐渐恢复到原来的白皙。

确认她心中产生〈安心〉的感情后,我张开手指,再度一把掐住那只脖子,将体重都倾注到手上。然后,一口气碾向那个喉咙。

黏湿的一声响,爆开了〈绝望〉。




呀,那位大人又光临了。

一见人影已至敷居,我便端正起坐相。虽自知这一 丝 不 挂的裸体成天露在人眼前,早已不成体统极了,而今还顾虑得甚么礼节作态呢?但对客人以礼相待,乃是我等倾城[3]的本分,身子自顾自便这般动了。

我合拢裸露的双膝,手按榻榻米恭敬地拜去。客人也娴雅地按下墨染黑衣的衣摆,与我相对而坐。一旁榻榻米上,放着一根形如竹杖的物事,杖前头顶着一只髑髅。

“这位法师,您又来了呢。”

法师。虽然这般称呼,但对方究竟真乃僧人与否,我实在也判别不得。如此推想,不过是瞧着对方身披的那件无一处不遗破损的黑袈裟。此外,再也无凭无据。

要还寻个端的,则因了即便这般对脸瞧去,却仍是看不清对面长相的缘故。法师头上缠着同袈裟一般墨黑的褴褛布,那底下可真有剃度过的一顶圆颅?破布眼缝间只约略瞧见些面容,其余都藏在暗影下边儿,怎也睹不得那真容。唯有那双眼炯炯如火光,兀自直勾勾看我。

不知名姓,亦不知来历。是故,只得以法师相称。

——地狱。

法师开口道。

地狱。是了,这便是我的名字。自然,此非真名。不,我本来也无名。身在游人销金买身,游女卖身求财的这一处倾城游廓,又何妨唤自己作甚么名姓?我只是无名的一介倾城。即便唤作地狱,也不过是法师的这般相认罢了。

——地狱。对那帮意欲侵犯你身之徒,你要如何做?

法师的话音在屋中回荡。许是因了脸上包裹破布之故,声音听来莫名沙哑,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得。

法师虽已数次到这闺房来,却从未与我行那般事。法师总是倏忽间即现了身,遂与我相对坐下,只管抛来奇妙的问诘。

好似行那禅机问答。且慢。如若对方真乃僧人,或许分明就是一番禅问。

我得寻个合以答人的话儿。可怎也不见肚肠里有甚么可答。对欲犯我之徒,我到底要如何做呢?

说来,“要如何做”又是何意?

此事我竟从未想过。囚身在这倾城游廓中一陋室的女子,究竟为何而存在?何奇之有来。自是为人买身,为人淫乐,为人戏玩。正是为这种种,我才身处此间。既是如此,再要思量对那寻欢之徒这般如何那般如何,如今又有甚么用?

默默见我仍答不上,法师将袈裟右袖一挥,自怀中取出个以帖纸包裹的物事。折好的帖纸打开来,现出一根绣花针。格窗斜入一缕夕阳,结作针尖上一朵寒光。

还没听得谁人喝令,我便一手按在榻榻米上,朝前躬了身交出右臂。臂膀之上,绣着熊熊烈火。这可不是比喻。皮肉上真是用烈红与深红的丝线,绣出那火焰的模样。

法师将这模样细细端详一阵,遂从破布边绽线中挑出一条来,穿过那针眼。罢了,旋又伸出左手箍住我手腕,右手捉着针尖向皮面上戳去。

——这便交予了。

法师道,针尖已刺入皮肉。我咬紧牙关,生咽下几将脱口的叫唤。冒将出来的红血结了个胀起的小珠,完了才淌下针身。针尖潜入肤下,鼓胀皮肉,即又从内破开肌肤,露出针尖来。待到整条针身贯穿皮下,法师遂将它一提。针线穿伤而过,那感触直教我浑身发毛,不觉间已四肢战战。

我终究按压不住,叫响了声儿。可法师丝毫不惦念的,手中针来回没停着。眼见银针这一刺那一提,便在针后头留下条条的黑丝,牵出来根根怪线,徐徐净自绣成了个模样。

折磨皮肉的苦楚似没个穷尽。我可再忍不住了,即要出声哀号那时候,法师终于停了手。定睛一看,从腕过肘直到臂膀上边儿,已绣满了漆漆一片的黑线。

——这便显现了。

见我眸里垂着泪,身子抖如筛,法师说着一挥袈裟大袖,抚过我那条给红血和黑线战作一团的臂膀。霎时之间,方才落就的刺青好似过着一道热水登时鲜亮,绣上皮肉的画儿随即现了色彩。

这般显现出来的,正是在熊熊烈火中抽打亡者的鬼卒,那骇人无比的模样。

法师道:

——地狱,我再问你。对那帮意欲侵犯你身之徒,你是要如何做?

“通通——下地狱——”我大喘着气儿,一句难接一句地答。“我便要、叫他们——通通下那地狱去。”

褴褛布下,法师欢喜得弯了眼。



[1]简·杜:简·杜(Jane Doe)用于女性无名氏,John Doe用于男性无名氏。常用于各类案件、法庭程序等代指不知真实姓名的当事人,据称最早出现于14世纪英王爱德华三世统治时期。
[2]结跏趺坐:是佛教、印度教术语,原为婆罗门教瑜伽姿势之一,后被佛教吸收,成为禅坐的姿势。佛教认为这种坐法最安稳,不容易疲劳,且身端心正,因此修行坐禅者经常采取这种坐法。相传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进入禅思,修悟证道,采用的就是这种坐姿。
[3]倾城:日本同样以“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典故形容绝世美女,同时本词也可指卖身游女。日本游女区分等级,最高位称为太夫或花魁,“倾城”也一般用于此类高等级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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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2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2/5】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2-12 10:52 编辑


“我以为是AI。”

被告的男子这样主张道。

这是二十年前,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的地方法院发生的事。

男子被指控涉嫌通过社交网站进行儿童性交易[1]。不过,他买下的并非拥有物理肉体的现实少女,而是由CG描绘的肉体和AI的操控所构成,不存在于现实中任何地方的女孩。

少女的名字是“Twinkie”。

她的“生身父母”是国际儿童保护NGO的团体之一。

当时,网络摄像头儿童色情旅游(Webcam Child Sex Tourism)——向在聊天室或社交网站上选中的贫困国家的少女付点钱,让她们对着摄像头进行性行为的儿童性交易——成为社会问题。为了揭发犯人,他们创造了Twinkie这个诱饵。

被放到网上的她在各种社交网站上开设账号,等待娈童犯(Child Molester)主动接触。而大摇大摆踩进陷阱的蠢货之一,就是上面这个被告人。

如前所述,男子主张“我以为是AI”。他宣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认为在相隔网络海洋的屏幕另一头,并不存在真实的少女。

如今已无法判断这是他迫不得已的借口,还是来自辩方的从旁指点。不过,这句话确实改变了公审的走向。

布里斯班地方法院的法官基于这句话,认定被告人从一开始就把Twinkie视为创作物。换句话说,他的行为在法官看来并非是通过社交网站进行儿童性交易,而不过是利用并非真实存在的少女的图像、声音或类似创作物进行的自 慰行为。

当然,检方提出了“在提出性交易的行为时点,被告人不可能判别对方是AI还是人类,在认定对方为未成年的前提下提出邀约的时点已经触犯了法律”的主张。

然而,这一主张并未被采纳。辩方强调此前并没有类似判例;相对地,检方也缺乏对AI的深刻见解,在本案办理过程中越发感到棘手,最后落了下风。

结果,被告人仅被处以浏览虚构儿童色情制品的惩戒。



“真是讽刺啊。”坐在会客用沙发上的可萝依跷着腿说道。

说是会客用,但这张铺着白色皮革的沙发可从未迎接过一个陌生的来客落座。

我坐到桌对面的沙发问:“什么讽刺?”

“为了取缔儿童性交易才拼尽全力造出的AI,却被当成专供恋童癖(Pedophilia)的色 情 图 片啊。”

事实就是,操控Twinkie在网络上活动的NGO,因被指控在公共场合传播儿童色情制品而败诉。

不过,以此前的案件为发端,许多儿童保护团体仍没有就此罢休。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既然“以为是AI”的主张让Twinkie以失败告终,那只要将诱饵AI升级到更高阶的版本,创造出“几乎无法和人类区分”的AI就行了。

“哼,倒也拜其所赐,我们才一直都有活儿干就是了。”可萝依接着说。

据说通过好几手代理商委托我们研究室开发JD的客户,也是这类团体的一员。

就和许多领域技术发展的历程一样,VR技术和〈共感链接〉的普及,很大程度上受到的是色情产业的推动。

先是色情女演员的体温和触感被附加在影像中,接着连感情也被包含在内。“她的高潮,感觉得到!”就成了当时推出的宣传语。

紧随其后的是性 服 务业界。既然身体感官和感情能在网络上即时收发,“性”的买卖便不再受限于空间和距离。借助设置在买卖双方房内的全方位网络摄像头的影像,以及〈蜘蛛丝〉传送的身体感官数据和〈共感链接〉的同步共享,就能实现虚拟的性交。

理所当然地,这一切也改变了儿童性交易的形态。WCST进化成了VRCST。交易中介者只要把儿童塞进设置好机器的小屋内,再和买方进行连线即可。而让蜘蛛们寄生在儿童脑中,并为每个孩子开通插入神经缆线用的端口,也算是大人们的前期投资吧。

而对于本就未获法律效力的揭发用诱饵AI,也不得不面临同样的进化。它们不仅要备好和真实的儿童相同的思维模式和即时演算的CG模型,还得搭载上模拟身体感官的数据和〈共感链接〉的功能。

但我心想,没这么简单。就算创造出满足以上条件、真的无法和人类区别的AI,只要上传到网络,十有八九还是会被视为传播淫秽物品。这样的结局不难想象。

“可萝依,你对发布JD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难说啊。如果无法识别出是AI,我觉得就可以给买方那一边定罪。不过,发布JD的团体毫无疑问也会被告。”啜饮着马克杯里的白可可,可萝依继续说:“到头来,还是决心的问题。看他们有没有不惜使用双刃剑也要打倒对手的决心了。”

“抱歉,我说的不是这个啦。应该说,这是前提来的呢。”我喝了口可乐润喉。“可萝依,对那些把小孩子当口粮消费的家伙,你有想过要好好教训一番吗?”

“那当然了。”可萝依用力点头。“那帮恋童癖变态男,绝对不能放过他们啊。”

“是吗?也是啊。”

噢,变态男呀。我盯着对方的眼睛,探寻她心底的想法。



可萝依最开始向我发来电子邮件,是在大约一年前的时候。当时我住在东京一家极客屋[2],正埋头在网上发表自制的AI模型。说是这么说,它并没有JD那么高的性能。我做的只是一个身体用CG构成,能陪用户稍微聊几句的少女形象的玩具。面对从职场归来的用户,它会送上一句“欢迎回家”;面对关于职场的抱怨,它会毫无厌色地附和。它甚至还会学习用户的兴趣爱好,主动抛出相关话题。总之就是唾手可得的专属朋友。这一点本身毫不稀奇,已经成了由许多独立创作者发布过各类作品的热门品类。

而抛开其他那么多实力派创作者,可萝依却找到了我,主动与我接触。

“你创作的〈BISHOUJO〉系列,有很强的独创性,品味也很独特。尤其是其中搭载的〈共感链接〉,充满了鲜活的感性。情绪的流动中潜藏着一点简直带着颓废气息的阴影,也让我很有兴趣。”

她向我发来这封邮件。以此为契机,我们彼此联络了几次,她就邀请我加入她的软件公司。据她所说,因为她们正在参与制作取缔VRCST的AI项目。我觉得很有趣,就答应了她的邀请,不出一个周就来到美国。而可萝依则帮我打点好了所有赴美的必要准备。

“这里就是我们的研究室。”

她这么说着带我前往的地方,就是一间随处可见的平平无奇的公寓,而员工只有我和可萝依两个人。我不由地苦笑起来,真亏她敢说这是软件公司。可萝依还租下了工作室两边的房间,我们平常就住在那里。可萝依的工作主要是和客户协调日程,再来就是支付房租和出门采买生活用品。哦、还有的话,就是在各方面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了吧。



“虽然我不是人权组织的成员,但我还是义愤填膺。正因如此,我才会主动抢来客户这次的委托。正因如此,我才会找你来帮忙。可是——”说到这里,可萝依的话含糊起来。

“可是?”

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你不会觉得痛苦吗?”

“痛苦……为什么?”我歪头不解。

“因为要把那个女孩发布出去啊。”

“唔——倒不怎么觉得痛苦吧。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萝依有些意外地半挑眉毛。“因为,你自己亲手打造而诞生的女孩,要拿给全世界的男人们侵犯啊。”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

噢,男人们呀。

“但说到底我只是制作者,又不是我自己被人侵犯啦。”

“那、倒也是。可是——”可萝依露出些许犹豫的神色,接着说:“你并不仅仅是JD的制作者呀。毕竟JD的身体模型是以你小时候的样子为基础,情绪和思维也是以你为原型的啊。”

如她所说,JD的身体模型以我过去通过〈蜘蛛丝〉保存在云端的身体组成数据为基础制作而成。人格模型同样也以我为原型。



〈共感链接〉的登场也为AI的开发手段带来变革。准确地说,有别于以往主流的针对特定用途开发AI,它向人们指出了另一条道路。相比于前者通过机器学习和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以期在特定领域发挥超越人类的性能而制造的AI,借助〈共感链接〉开发的AI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不追求判断速度和工作效率,而追求“更像人类”。

两者最大的不同,则在于开发所需的工作量。如果有人想制作后一种AI,只要将神经缆线插进脖子上〈蜘蛛丝〉的端口,把近几年的生活记录(Lifelog)和〈共感链接〉的运行记录传送到AI生成工具里即可。生理反应、身体感官和行动记录与〈共感链接〉编织到一起,自然就能缝制出和原型人物极为相似的“类似人格的事物”。

当然,光是这样还显得生硬。而且最要命的是,这样只能制造出与自身人格相似的AI。如果追求更像人类、更具独创性的AI,就必须有选择地切断或接上行动和情绪之间的连线。也就是说,必须进行像是将特定状况下表露的〈共感链接〉替换成别的种类,或是对〈共感链接〉之间的联系插手干预,以及借助传统的机器学习来设定思考方向等的调整。

而专门处理这些事项,以创造个性新奇的AI人格为业,就是像我这样的AI创作者。不过嘛,我只是一介业余人士。



“唔——就算这样,我还是不觉得痛苦啊。”我又一次重申。“再怎么以我为原型,JD也不是我本人嘛。”

“这样啊。简,你真坚强。”可萝依小声说着,喝下了可可。

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真心话,但比起她说话的真伪,我更在意的是别的地方。从刚才的这番对话开始,我就一直关注着对方视线的去向。

虽然我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交谈,但可萝依一次也没看过我的眼睛。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裹住我脖子的那条围巾上。

不过,她真正注视的并非亚麻布料柔软的材质,而是我藏在布料底下的皮肤。我尽管心里很清楚,却刻意不戳破她。

“这个不错吧?”我抓起围巾的一角,轻轻挥动着说。蓝色的布料上,绣着一只振翅的红蝶。“是我的新作。这只蝴蝶很可爱吧?”

就算不通过〈共感链接〉,也能从她的眼色中看出心底潜藏的情绪。那是由愧疚和猜疑混合而成,仍在不安动摇的神色。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能忍住

“话说,简。”可萝依把马克杯放上桌,将跷起的双腿左右一换,说:“晚一点,你能来一下我房间吗?”

我在心中苦笑。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真是个对自己的欲望老实到滑稽的女人。

为免不小心笑出声来,我努力保持平静,然后点了点头。




一看到我手上提的东西,简连忙躲到墙边,像婴儿一样缩起四肢。她抱着膝盖抬眼看我,发出强烈的〈不安〉。真是个笨女孩。在这个所有角落都被照亮,不留一处阴影的房间里,逃到角落去又有什么用呢?

我蹲了下来,用力扒开她试图护住身体的双手。她胸部小小的凸起,锁骨清晰可见的凹陷,还有连在上面的纤细的脖子,全都展露在我眼前。真是一条无瑕又白皙的脖子。

我手托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然后将手上的东西套上她的脖子。那是一只皮制项圈,上面的铆钉在白光下闪闪发亮。项圈的正面伸出一条锁链,与我手上的握柄相连。见我将项圈的一头系上卡扣套紧了她的脖子,简只能带着〈死心〉接受这一切。

很适合你哦,简。我看着被锁链牵引的少女,想象着据说是她出生地的菲律宾贫民窟的景象,将她白皙的裸体置于那背景之中。嗯,再合适不过。

在那个由非法丢弃的废弃物堆积而成的山脚下,她诞生到了这个世上。冒烟山(Smokey Mountain)[3]正如其名,常年不断地吐出浓烟。这是发酵的垃圾氧化分解后自燃,在山脚各处烧个不停的结果。就算没有蹿起肉眼可见的火焰,腐败的山体仍在不断自燃、不断闷烧,继而喷吐出浓浓的黑烟。

让我觉得,简直就和简一样。

表面上装作冷淡,内心却藏着火焰。

连支柱也没有,只是用满是红锈的铁皮拼成的立方体,据说就是简出生的家。父亲是冒烟山的采掘工——也就是收集破烂维生的拾荒者(Scavenger),母亲则在街上卖身。

简九岁的时候,她的母亲罹患梅毒而死,父亲就侵犯了她。她白天帮忙捡破烂,晚上被父亲侵犯。这种生活持续了两年,后来她被卖到了街上的妓院。

“也没什么不同啊。”

她曾经这么若无其事地直言。她说,除了把自己当玩物的男人从血亲变成日本观光客以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父亲得肺病死后,她巴结到一个迷恋她的客人,拿到伪造的身份证远渡日本。之后,据说她辗转于各处所谓的“暂住地”,努力活到现在。

这些全是她本人的讲述。当然,我最初联络她的时候对此一无所知。第一次给她发邮件时,我只把她当成致力独创的业余AI创作者,连她的性别都不清楚。

正因如此,在听闻她过去的经历后,我打从心底里感受到命运的降临。在男人们不断的蹂躏和羞辱下活到现在的她,将创造为世上所有不检点的男人断罪的AI。这是多么引人入胜的命中注定啊。

“简。”

我叫着她的名字,拉扯手中的锁链。还抱着膝盖散发出〈胆怯〉的她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前倒去跪到了地上。我抬起一只脚,把脚尖伸到她眼前。

话说啊,简。我可是知道的哦。你呀,其实并不觉得愤怒吧。无论是被父亲侵犯的时候,还是被陌生男人玩弄身体的时候。你其实很开心吧,你其实很享受吧。而且直到现在,你还忘不了那种愉悦吧。

正因为是这样,你才把你自己的名字,取得和被全世界男人侵犯的AI一样了呀。

简·杜(JD)。你想被更彻底地侵犯,你想被所有男人侵犯。你之所以创造出另一个自己,一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呀。

像小狗一样四肢趴在地上的简,怯生生地抬眼窥探我的脸色,然后将视线落到我的脚尖。〈犹豫〉让她的嘴唇颤抖。她明明知道必须亲吻我的脚尖以示服从,却还要显露出这种举动。哼,这就是你的享受方式呀。

我用力拉扯锁链。简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闭上了眼睛,拿嘴凑向我的脚尖。

就在那对薄唇即将碰到脚的瞬间,我膝盖一弯,抬脚朝少女的下巴狠狠踢去。




呀,那位大人又光临了。

眼见法师的身影掠过闺房的敷居,我不免心想,这位大人究竟从何处来的?定是打这屋室外边儿来的。既是法师,想来便是来自何方的宝刹。可说来那法师之身也仅是我暗自揣测,保不定自始已蒙岔了去向。

那么,到底是何处?

法师似是看穿了我心中疑惑。方才坐下,遂这般问来。

——地狱。在你看来,此处即是何处?

我不曾想反受了法师的问诘。此处自然不是别处,正是泉州堺高须町倾城游廓[4]的旅舍一间。听闻我这般回答,法师在褴褛布下摆了摆首,道我乃答非所问。

既是如此,究竟问之何意?见我反问,法师也不答,兀自瞪了那炯炯的火眼拿我看着。

我环顾这屋中各处。日落西山,灯台上的烛火染了榻榻米作绯色。可这光亮尚不能及屋中角落,那昏昏暗影仍爬满这四方墙围。榻榻米上散见着点点黑斑,端的是那燃灯的蔺草打落的影子,抑或甚么分不明的污渍来的?唐柜落了涂漆,衣悬歪了身形,个个披了绯红,没了本来的颜色。循着嵌墙的窗格子,抬头打那昏黑的天边望去,浑如真囚了个牢房似的。

我抓着枕席一头,又再开动脑筋。此处……是我卖身之地。乃是凭了几许金银,便买得我这身子戏玩的闺房。除去容我这一介倾城寄身的处所,再无别的词儿可言语的。

见我仍是词穷,法师终于开口。

——尚未足矣。

言罢,法师自怀中取出帖纸,提起那绣花针。心想又得受那痛苦折磨,我便禁不住发了怯。可见着法师从头上包裹那破布中扯下线头,穿过针眼,竟似有股说不清的神力,直教我抗拒不得。我终究无处可逃。除了这一室之外,再没个安身的地儿。我方死了心,交出左臂去。

——这便交予了。

法师道,遂拿针刺入皮肉。却见法师那唇齿竟与我仿佛,似也强忍了苦痛咬紧着不放。我皮上的绣面渐渐铺展,法师身披的破布反倒缕缕翻卷,打一头徐徐绽开,一点点显露其下的面容。

——这便显现了。

袈裟大袖一抚,皮面上即显现出阎罗王那威严无比的模样。

与此同时,周遭景象为之乍变。非也。是我目之所见自个儿变了样。

榻榻米上的斑点原来不是黑影。是拿我戏玩之徒喷吐的秽液玷染的脏污。连那唐柜与衣悬之上,尽皆也是彼等放肆洒溅的污水。屋中角落昏暗,不怪烛光照不能及。是四处早已腐败暗藏,阴气淤积。

“此处——”我瞪视法师双目,道:“此处即是地狱。”

听了,法师哈哈一笑,挥起手上那髑髅杖。杖影跃然壁上,即与衣悬的形影缠为一体,好似舞动着一具嶙嶙骸骨。



[1]网络儿童性交易:本译文沿用原文【児童買春】表述。此前的网络儿童性交易常见形式即为WCST/网络摄像头儿童色情旅游,对此,曾有海外人权团体利用电脑软件创造出一名叫“Sweetie/甜心”的虚拟菲律宾女童,通过视频聊天吸引全球的恋童癖,详情可见:《荷兰人权组织虚拟女童“甜心”以假乱真 千余恋童癖者上钩》《电脑合成“小甜甜”让上千娈童犯原形毕露》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大陆法律实践中已将“网络环境下,以满足性刺激为目的,虽未直接与被害儿童进行身体接触,但是通过QQ、微信等网络软件,以诱骗、强迫或者其他方法要求儿童拍摄、传送暴露身体的不雅照片、视频,行为人通过画面看到被害儿童裸体、敏感部位的,是对儿童人格尊严和心理健康的严重侵害,与实际接触儿童身体的猥亵行为具有相同的社会危害性,应当认定构成猥亵儿童罪”类型化为“隔空猥亵儿童”,认定侵犯的客体也是儿童的隐私权和精神纯正权,与传统猥亵儿童犯罪具有相同的社会危害性。

[2]极客屋:为2008年发源于日本京都大学,由个人发起提供给兴趣驱动的极客、程序员、活用网络的创作者等共同生活的空间,用品多由访客等共同出资购买并共同使用。因其共享的自我定位,任何赞同其理念的个人都可以发起该项目,故现在日本各地的极客屋有各自独立运营的主体。
[3]冒烟山:为菲律宾马尼拉汤都区一个大型垃圾堆填区的俗称,由堆积如山和燃烧垃圾时发出的烟熏而得名。堆填区运作超过40年,高峰期垃圾堆积超过7层楼高,总重量达200万吨。其同时也是当地的一个贫民窟,常住人口3万,居民拾荒而生。焚烧垃圾所散发出的有毒气体亦导致多次的人命伤亡。1995年,菲律宾当局宣布将其关闭堆填区,但并未考虑拾荒者的安置,致使人们搬到另一个垃圾山继续生活。
[4]泉州堺高须町倾城游廓:位于现日本大阪府堺市堺区高须町。泉州即日本古代的令制国·和泉国的别称,境内有日本古代有名的自由商贸城市堺市。堺市现仍保留高须游廓(现称乳守游廓)遗址,附近即有作为日本临济宗大德寺分支的南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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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2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3/5】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2-12 10:29 编辑


“真稀奇啊,你那个。好久没看到纸质书了。”

我趁JD的调整工作的间隙坐在办公桌前看书,可萝依突然向我搭话。她隔着隔板低头我,一边拨起挂到脸上的黑发。她饶有兴趣的视线,注视着我手上的书本。

的确很稀奇。如今的时代,会持有书籍这种僵尸媒介(Dead Media)的只有极少数好事之徒。不过,她说的“稀奇”多半是指别的意思。毕竟这是我赴美之前就随身携带的少数私物之一。除了可萝依买给我的东西以外,我竟然还持有别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就很稀奇。

“那是什么书?”

我阖上书举起封面,上面用汉字写着《本朝醉菩提全传》。但对可萝依来说,大概只是一堆意义不明的符号排列。

“是那张挂画里的人物的故事。”

“哦,那幅不可思议的画啊。”

可萝依说着,视线转向挂在我办公桌墙上的日本画。画的是一位穿着鲜艳服装的游女——不,应该叫倾城才对。

“她穿的是和服吧。袖子上画的这个,是魔鬼(Devil)吗?”

我忍不住笑了。在她眼里,看起来像是魔鬼呀。被嘲笑的可萝依有些生气,我于是向她补充说明。

这位倾城名叫地狱太夫,是传说中活在日本室町时代的人物。她原本出身武家,但被贼人掳走卖到娼家,沦落为卖身的倾城。据说她认为自己的不幸是因为前世欠缺修行,所以为自己取名地狱,并穿着一件绣有阎罗王和地狱景象的地狱众相图的打掛。相传她不仅拥有公认当世无双的美貌,还具备诗词的才华和教养,其素质被临济宗的狂僧一休[1]禅师看中,得授佛道的教诲。

“哦,所以她既是一种性符号,同时也兼具着圣洁啊。”

“不过,她是否真的存在现在还众说纷纭。也说不定,她其实是卖身而活的人们心中共同愿望的化身呢。她们盼望着,即使沦为娼妓,自己也还有可得解脱的道路啊。”

可萝依似乎难以理解阎罗王和解脱这些概念。于是她转移话题,指着画中地狱太夫的身后又问。

“这个在后面跳舞的骷髅是什么啊?死亡之舞(Danse Macabre[2]?”

如她所说,在画中太夫的背景里,有三具骷髅正热烈起舞。不只是这幅画,可以说凡是关于地狱太夫的画作,几乎都会画上跳舞的骷髅。不过,十四、十五世纪的欧洲因为遭受黑死病大流行的灾祸,才会有大量画作描绘死亡之舞来表现随处可见的死亡;相比之下,我感觉地狱太夫图中的骷髅,和前者具有不同的意义。

为称赞太夫的美貌和知性,一休禅师吟了一句诗:


百闻地狱传,一见地狱成。


对此,太夫接的下句是:


但有痴来人,必堕万劫身。


也就是说,她宣称前来买身的人一定会堕入“我”这个地狱。既然是这样,在她身边的所有人,就如同已经堕入地狱的亡者。正因为如此,她的身边才总是会画上骷髅吧。

我一边观察可萝依的表情一边说出自己的见解,但她没有显露出任何特别的神色。看来她没有听懂。

话题到此中断,我舒展开椅子上交叉的双腿站起身来。把书往桌上一丢,我直接从桌前走开。

留下我还没锁定的个人电脑。

“你要去哪儿?”可萝依有些诧异地问。

还问呢。除了研究室以外,我会去的只有可萝依或者我自己的房间。既然不会由我主动邀约,答案就只有一个。

“噢,我回房间拿刺绣的工具。”

背对着可萝依那仿佛在搜查什么的视线,我走出了研究室。



“这些都是什么啊!?”

刚回到研究室,可萝依的声音就迎面而来。那是混杂着愤怒和胆怯,情绪难以自制的声音。一看,可萝依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身旁浮现出一条条全息字符串。那是我平常趁工作的间隙观看的〈扩感空间〉的历史记录。

“为什么?简,你为什么净在看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是什么?”她颤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过可笑,我强忍着就要喷笑出来的冲动,故意对她装傻问。

“我看过你观看的〈扩感空间〉的记录了,还有里面附带的那些〈共感链接〉。”

她的回答微妙地偏离了重点。

“哦,原来我的隐私这么不被尊重呀?”

“不要转移话题!”可萝依粗声粗气地喊叫。

哎呀,转移话题的人原来是我吗?

“你看的那些节目,全都是地下网站的付费内容啊!而且,净是海量的儿童色情!”

更准确地说,全都不是表演,而是儿童被强暴的真实记录呢——我在心中补充道。

这些〈扩感空间〉通常是由犯罪团伙有组织地进行录制和贩卖。把儿童掳走或是从父母手中买来,连上神经缆线后进行侵犯,再记录身心的数据——这样系统化的生产机制,量产出无数的悲剧。

不过,我收集和观看的不只是〈扩感空间〉,也包括没有附带影像或感官信息的〈共感链接〉。而这些的卖家,大多是被强暴的儿童自己。

说到底,以录制〈扩感空间〉为目的的强暴行为,主要发生在贫困国家。遭受凌 辱的儿童即使幸运地逃出团伙的黑手,迎接他或她的也不是充满安宁祥和的世界,而是名为“贫困”的另一个地狱。

这些为生活所困的孩子们,最后大多会把暴行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东西——被侵犯时形成的〈共感链接〉,放在网上出售。不是通过VRCST仿造的虚拟感官(Virtual),而是现实(Real)的肉体遭受蹂躏时无比痛切的感情,在儿童性犯罪者们的交易网中能卖出天价。烙印在少年少女心中的〈悲伤〉〈愤怒〉〈恐惧〉〈痛苦〉,会被一一明码标价,交到口水直流的大人手中。这样的结果,让孩子们受到双重的蚕食。

这就是那个疯狂世界的供求关系。

“你知不知道!?”可萝依加重了语气。“这些数据是犯法的啊!无论是购买、持有,还是读取!”

“啊,抱歉。因为是用你的信用卡买的,所以你生气啦?这是在那方面的专家经营的网站买的,走的也是代理服务器和虚拟流量,所以不会被追踪到啦。你就放心——”

“我不是在说那个!”可萝依粗鲁地打断我的话。“我是在说,这样做就跟我们的敌人没两样了啊!”

噢,敌人呀。老实说,从她嘴里说出这个字眼,更让我感到意外。

跟那些性压榨儿童的家伙没两样。要这么说的话,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是那样了。JD——拥有自我思维和感情的那个女孩——在迎来完成的那一刻,就会实打实地成为全世界的儿童性犯罪者的泄欲工具。即使JD在我们看来是虚拟的存在,但对那个瞬间的她来说,那就是现实。既然如此,我们做的事就如同推销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卖身一样。不,怎么想都比那样还要恶劣。因为,我们是以推销为前提才让她诞生的。

“我知道哦。但这是必需的,就算触犯法律也得做呀。”

“为什么?为了什么才要这样啊?”

“因为对于JD她来说,必须连被侵犯的那一刻也得做出来才行。为此,就必须知道当时产生的是怎样的感情。不然,就无法再现情绪的细节。”

没错,JD不是那么简单的AI,并非只要当潜在的儿童性犯罪者的聊天机器人(Chatbot)就行了。上钩的对象如果在实行犯罪行为前就被逮捕,那可有的是狡辩的余地。所以,JD必须被真正地侵犯才行。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自己亲身读取吧?”

“唔……这么想也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光靠知识和想象可不够,必须实际接触才行啊。”

“可就算不这么做,你早就已经——”说到这里,可萝依突然用手捂嘴。她像是咽下苦药一样,把差点冒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不、不是的,对不起。”

“嗯,没关系。我不在意。”

其实,我从来没在意过。

“你别误会,我不是要骂你怪你。只是你看了那么多那样的〈扩感空间〉,还在自己身上读取〈共感链接〉,我担心你会为此崩溃啊……”

她那些辩解的话说着说着,音量越来越小,最后变得细如蚊声。

过去的确有许多研究报告指出,强烈的〈共感链接〉会对脑功能造成严重损害。但它们大多被为此而极端感情化的反〈共感链接〉团体用来佐证他们的主张,反而导致这些研究被排除在舆论的台面之外。

我走向缩起身子的可萝依,伸手搂住她垂下的脑袋。她把脸埋在我的臂弯里,还在不停抽泣。

“没事的,我没事的。谢谢你为我担心。不过,为了完成那个女孩,我已经无法再停手了。为此,我已经——”我抚摸她的黑发,把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把收集到的所有〈共感链接〉,全都塞进JD里了呀。”

我怀中的可萝依发出剧烈的颤抖。这是她无法掩饰的恐惧的征兆。

“不说这个了。好啦,我们进房间吧?”

我像哄闹别扭的小孩般催促她,算是我给她下脚的台阶。可萝依用脸抵着我的身体,连连点头同意。

真是个贪婪的女人。




“不要啊。”

看见我举起拳头,简就向我发出哀求。她被我压在床上,因〈恐惧〉而睁大双眼。她的眼眶湿润,长长的睫毛还在颤抖。过去从未发生这种事。她明明是我的东西,居然会拒绝我的行为。

然而,她表现出的符合〈恐惧〉的态度,丝毫也没能阻止我的拳头。我的手上反而更加用力。

我感到烦躁。不过是我的所有物的少女,居然敢拒绝我。不对,不只是烦躁,也许我还感到一种恐惧。简说过“把收集到的所有〈共感链接〉全都塞进了JD”。我脑中闪过翻查她的〈共感链接〉记录时控制台上冒出的那成百上千个标题。其中包含的〈共感链接〉,难道全都在JD里?

我忍不住这么想:这样一来,当我掐住她的脖子,当我殴打她白皙的皮肤,当我一根根折断她的手指,当我戳瞎她的双眼,当我用玩具翻搅她的下体直到粘膜破裂、鲜血直流,从简身上释放出来、被我吸食体内的〈恐惧〉〈哀叹〉〈绝望〉,其实并非人工的造物,而是来自某处某个人相同的真实遭遇吗?是那些孩子产生的真正的感情吗?

再仔细想想——不、根本不用多想,我应该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如此多样的负面感情,不可能只从简一个人身上就能萃取出来。而且,以一个从零搭建的项目来说,她的精细度未免太高了些。

既然如此(不要思考),我做的事(不要继续思考了)和遍布世上的(快停下)那些男人对无辜的少女们做的事(快停下来!)有什么两样?

即使想到这里,我殴打简的双手依然无法停下。不对,我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更加用力。一拳又一拳,我偏执地不断向简抬手打去。就算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都冒出血来,就算溅出的鲜血染红了拳头,我依然停不下双手。接连涌现的〈共感链接〉让我更加烦躁,挑动我打出下一拳。

最重要的是,这样做,真的很

简也不再哀求我什么“不要”了。没错,这样就好。你只是我的玩具。你不是人。你只是个东西。

只是个东西,就别想反抗我。




呀,那位大人又光临了。

跨过与浮世相隔的敷居,光临这地狱之所在。一地狱,一僧侣,相配何其怪妙呀。这般想着,我窃笑不止。法师与我对坐,嘴角竟也笑带欢愉。连那话音之中,亦是平日里不曾有的欣喜。

——地狱。在你看来,你是甚么?

较之法师至今抛来的诸多问诘,此问也算得尤难对答的那一个。“我”究竟是甚么?如平常想来,自然是寄身旅舍中卖身为业的倾城。世上有人称我姿色举世无双,也有人以我颇通诗艺夸我才色兼备。然而,这帮人等一面不吝献上溢美之词,泛滥到我这本人都觉得荒唐可笑;一面又仗着些金银便占了我的身子,玩弄好不恣肆。

毕竟,我不过是出卖色相的一介倾城。

可是,法师所求的应答,想来并非如此。那么,令我之为“我”者又是甚么?是出身,是经历,或是前世怠慢了修戒?抑或,是如此种种所致的业报?

非也,想来都不是。法师所求的应答,从来不是这般囿于形表的物事。那么,到底是甚么?

“我不明白。”苦恼许久后,我只得如此答道。

褴褛布下,法师一声长叹。

——平常呼过叫过数不清这许多,却还不明白么?那我问你,绣在你身的,又是甚么?

我往自己身上看去。左肩直至手腕绣了那阎罗王同地狱判官,右边儿绣的是追赶亡者的鬼卒。腰际到胸口,便是被刀山剑树贯穿五体的,被矛戟刺穿了胸膛的,被钢叉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这数之不尽的亡者挤作一团,更被其间翻腾的烈火包裹的模样。

好一幅焦热地狱的众相图。

既是如此,披了这身绣画的我——

“正如其名,我乃地狱。”

法师深深一颔首,旋即开口又问:

——好,那我再问你。所谓地狱,须做甚么的?

见我又要陷入苦思,法师抬手打住,另一手已取了绣花针来。

正面的身子几已无处可绣。我自个儿翻过身,拿背面交与法师。针身贯穿皮肤的剧痛不能不咬紧了槽牙,丝线钻入皮肉的痒痛直教人两股战战。可托这一针一线,我渐渐醒转过来。

我乃誓令所有贪图此身之徒,尽皆堕入地狱之人。于此是闺房亦是地狱之中,以我这同为地狱之身,引彼等个个万劫不复。

法师手上见停了。我兀自背对法师,道:“我须叫所有来此闺房之人,通通堕下地狱。”

可是,如何使得?

对我心生的疑问,法师答曰。

——至于方法,留待下回问罢。

回头看去,法师已不见了踪影。



[1]地狱太夫与一休禅师:地狱太夫为日本室町时代传说中的游女,在泉州堺高须町卖身。一休禅师即一休宗纯,为日本室町时代禅宗临济宗的著名奇僧,自称“淫酒淫 色亦淫诗”,视佛家戒律于无物。而临济宗是汉传佛教禅宗南宗五个主要流派之一,在我国著名的民间形象即是南宋时期济公活佛的传说。相传一休初见地狱太夫时吟咏的原句为【聞きしより見て恐ろしき地獄かな】,地狱太夫所对的原句为【しにくる人のおちざるはなし】,后一休点化地狱太夫参透禅机。两人的禅机公案引发后世许多创作,其中即江户时期浮世绘画师山东京传所著的《本朝醉菩提全传》。
[2]死亡之舞:为欧洲中世纪后期出现的一种艺术体裁,见于各类绘画作品中。其常见的主题是拟人化的死亡(如骷髅),寓意着生命的脆弱和世间众生注定死亡的命运。现存最早的死亡之舞艺术作品被认为是1425年巴黎圣无辜者公墓的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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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2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4/5】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2-12 10:50 编辑


我死余尸身,莫烧也莫葬。

抛在野荒地,饱得饥犬肠。


“我死后留下的尸体,不要烧掉也不要埋葬,而是抛弃到荒郊野地,拿给饥饿的野狗填饱肚子”——据说这就是地狱太夫留下的绝命词。相传一休禅师遵从她的遗言,将她的尸体丢弃在了荒野。

比纯白的白寿衣更白皙一层的肌肤,必将很快浮现青黑的尸斑。各处的皮肤日渐腐烂,必将溃裂而出漆黑的血肉。坏烂破落的肉身都被蛆虫和野兽啃食殆尽,最后只会剩下一地四散的白骨。

为什么,她宁愿让自己变成这样?

按书上所说,她是为了以身证道,昭示“无论多么美丽的肉体也终有腐朽毁灭的一天”的无常之理。也就是说,她是用自己的尸骸展现九相图[1]

可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她一定不是为了宣扬什么佛家的教诲。她只是想让那些人——那些玩弄她的肉体,只把她当成泄欲工具的人——看到这幅景象。

这幅地狱的模样。

你们触碰过的肌肤残破得如此凄惨,你们渴求过的肉体腐烂到被蛆虫啃食。你们玩弄过的这个女人,迎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你们尽管看着这一切,为自己的罪孽颤抖吧,为留下的污秽惊恐吧。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堕入这个地狱啊。



“简。”

听到有人从背后搭话,我停下绣花针。转过椅子看去,发现可萝依就站在一旁低头看着我。

“话说、简——”她说到一半,又摇摇头。“不,没什么。”

“什么?”我故意问她。

我其实并不在意对方到底想说什么。可萝依这样刻意地欲言又止,多半也不是顾虑我的感受。她不过是想调换行为的主客关系,让她有“既然被问到就不得不回答”的借口,才会这么装模作样。我虽然看得明明白白,但还是顺着她问:“什么呀?话只说一半,真吊人胃口。”

“啊,抱歉。那我就说了。”可萝依说出我预料之中的台词,接着又说:“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

我想来想去,还是猜不出她说的是哪件事。因为,我能想到的可太多了。

可萝依停顿了很久很久,久到实在过于夸张,才像下定决心开了口。

“简。每天晚上,我都在侵犯你创造的那个女孩。”

——唉。

唉,什么嘛。那件事呀。

“你每次更新版本,我都会下载到本地端,每晚都进去连线——”

听到本地端这个词,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纯白的立方体。那是在可萝依房间的白色立方体型个人电脑。在她那间一片纯白的房间里,嵌套着又一个封闭的白箱。

在那里面,关着一个少女。

外头的白箱里,一个女人被她怀抱。里头的白箱里,一个少女被她侵犯。

还真是个听来颇为怪异的趣味,但对我来说毫不意外。看着可萝依如同告解一般一脸认真地对我滔滔不绝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喷笑出来。

“我知道的啦。”我笑得停不下来。“那种事,我早就知道啦。”

她对JD做了什么,我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事先在JD的原型里写入了程序,让她将每次启动后的运行记录都发到我的终端。

可萝依一时愣住了,茫然地眨了眨眼。接着,她换成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这样啊,那就好。”

她的反应让我很意外。原本还从我嘴里接连冒出的笑声,这时都一下子塞住了。

“原来是这样。你明明早就知道,却没有阻止,也没有生气。”可萝依像是在确认事实,接着又说:“那就是说,你自己就想被这么对待吧?”

说着,她露出得意的微笑。

“其实不只是JD,你是想让自己也被这样做。你想被全世界的陌生人侵犯,成为他们发泄兽 欲的工具。但在现实世界里,你无法实现这个愿望。所以,你才拿自己小时候的身体数据作为那个女孩的身体模型,你才把自己设为那个AI的原型。我说的没错吧?”

可萝依的眼里满是优越之色。那淫 亵又蛮横的眼神,想通过看穿我的内心,把我从身体到心灵全盘置于她的支配。面对那双眼睛,我回以坚定的直视。

不用看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双眼因喜悦而扭曲,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然后,我给出回答。

——你错了。

“大错特错,错得彻底。你呀,真是一点都没搞懂呢。”

我一踏脚站起身,朝着瞠目结舌的她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什么蠢话!我想被侵犯?想成为泄欲的工具?你在想啥啊,是什么因为过去的经历觉醒了被侵犯的快感?那些三流色 情 片一样的玩意儿,你还真信啦?”

可萝依在原地呆若木鸡。听着我口中不断吐出的话,她只能低头垂眼,肩膀也跟着颤抖。不过,她这副因羞耻和泄气而备受打击的样子,完全阻止不了我接下来的话。

这头蠢猪,你还沮丧个什么劲儿?明明是个不仅暴露出自己浅薄的妄想,还擅自把妄想强加给别人来取乐的蠢猪,现在倒因为自己的幻想被摧毁就闹起别扭来啦?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我对她砸下话语的铁锤。

“你说呀,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位满脑子色 欲的‘恋童癖变态女’?”

本来还在紧咬嘴唇忍受羞辱的可萝依,似乎就因为这句话,终于扯碎了心中绷到极限的东西。她举起一只手横着挥了过来,浅黑色的拳影逼向我的脸。

但是,拳打的冲击并没有撞到我的脸。在快碰到的毫厘之间,她的手停住了。不,应该说她在最后一刻才制止住了自己。

因为理性?

不,是因为恐惧。

“怎么了?”我抬眼瞪向对方,继续挑衅:“打得了JD,却打不了我?”

可萝依再次抬肩举起手臂,但她被挑动的愤怒似乎只能让身体动到这个程度。结果就像填充的空气漏光了一样,她高举的手很快就无力垂下。

“这样啊?确实是这样。面对活生生的人,确实下不去手呢。明明面对CG模型的时候,不管打也好踢也好,砍也好掐也好,你轻轻松松就能下手的呀。明明对方也有感情、也会害怕,你却什么残忍的手段都使得出的呀。毕竟,她‘并非真实存在’嘛。她只是个‘不存在于现实中任何地方’的女孩嘛。”

WCST和VRCST也是一样的道理。买下孩子们的家伙,正因为和对方隔着机器和网络,才做得出暴虐的行径。即使他们要的是无比追求真实的快乐,却正因为和自己活在的现实切分开来,才得以让自己安心。

“不过呢,可萝依。我就告诉你吧,可萝依。那个女孩是有感情的。她也会感到怕,也会感到痛。这些都是她从我身上得到的。不对,不光是我。全世界的女孩和男孩们怀抱的感情,都被我一一解开,再一一绣到了她身上。我说过吧,JD体内塞进了我读取的所有〈共感链接〉。但就算知道这件事,你还在继续虐待那个女孩。”

没错,JD不是个简单的创作物,她不是小说或漫画中的角色。

每次被打、被踢、被掐、被剜,缝绣在JD身上的某个孩子的〈绝望〉就会随之激荡。

“到头来,你也和那些买下小孩的家伙没什么两样。不对,与其说没什么两样,你根本就是他们的一员。”没错,这个女人的问题不在于恋童癖。把拥有感情的个体当成玩物,毫无底线地折磨对方才是问题。这个为自己丑陋的欲望对那个女孩施以毒手的家伙,就是“如假包换的娈童犯”。

“不对!”可萝依慌乱地摇头大喊:“不对,我和那些男人不一样!”

“可萝依,你还没发现吗?”我用双手夹住对方背过去不敢直视我的脸,强迫她面对自己。“你总是在说什么男人们,好像这些都与你无关。不过啊,性压榨他人的行为的是非对错,和加害者是男是女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萝依露出一脸呆愣的表情,仿佛听不懂我说的话。她一定是真的听不明白。因为她没有一点自己身为加害者的自觉。不,恐怕她是出于某种毫无根据的正当性,认定“唯独我做的不算罪恶”。

哼,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女人。

这次的什么项目还是客户,恐怕打从一开始都不存在。连那个什么来自儿童保护团体的委托应该也是她的胡编乱造。她只是想要自己专用的玩具,想要只有自己能尽情玩弄的〈BISHOUJO〉系列的新作。

不知道她是否从一开始就想将现实中的我据为己有,但她应该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做了这个决定。所以,她才会饲养我。将赴美后的我留在身边、喂养饵料,以照顾生活起居的名义把我软禁在一间公寓的方寸之中,想和我上床的时候就尽管上。另一方面,她还在肆意玩弄身为我的年幼版的JD。

“可萝依,不好意思啰。我再也不会和你上床了。不对,不只如此。我再也不会为你做任何事了。”

她双眼失神地呆望着我。我瞥了她一眼就横穿“研究所”,手已放到玄关的门把上。

在反手关门之前,我留下这句话:

“JD的最新版本就给你了,这是我最后的礼物。你是要为至今的事情道歉,还是乞求对方的原谅,或者仍要继续尽情侵犯她,都交给你自己决定。”




那位大人又光临了。

然而,面见的法师那神情,总觉着与寻常有别。或是因了日日的缝绣,那块褴褛布愈发薄了小了,方教我有这感想。如今莫道是嘴边,只隔薄薄一层黑布,把法师那面颊直到鼻梁上都瞧得分明。即便这个不提,又不知甚么缘故,瞧这一身黑衣的法师,竟仿佛带了几许羞色。

相对一坐下,法师便道:

——能交予你的,只剩得最后一样。

言毕,法师手伸向包覆脸庞的褴褛布,将缠结一解。那灰黑破布好似飞花飘过袈裟一肩,遂悄然落在榻榻米上。上边儿不见了落下的黑花,却有金花显现在法师肩头。且慢。那似是金花的物事,原来是一绺发丝。受了灯台照耀,正映着灿灿金光。

一见其下显露的面庞,我不禁一声惊呼。

法师的脸,同我一模一样。

除却年月镌刻其间的各处衰暗,彼此便如对镜相照,是分毫也不差。

“地狱。”

法师拿与我同形同色的双眸直把我看着,张口如此唤来。且慢。如今不该再称法师,此人显然并非僧人。既是如此,我该如何唤才好?

“随便。你想怎么叫都行。”她道,仿佛已将我看穿——实在看得分明极了。那口吻与话音,皆与先前截然不同。

“简。”

此名从我唇间吐露,好似偶然划伤顷刻便见了血般自然。听我如此唤她,简微微一笑。

“已经没有可以为你绣的了。所以,我就把这件衣服送给你吧。”

说着,简起身敞开衣襟。墨染袈裟滑落肌肤,将她那皓皓一身展露眼前。那雪肤也同我一般,却见皮面上无处不是累累的瑕痕。

她拿了褪下的袈裟递予我。“穿上吧。如今的你,再也不用把身体裸露给别人看,再也不用把身体交给别人玩了。”

依其所言,我接过袈裟披上身。

刹那之间,绣于肌肤的丝线自行松解,飞离我身。丝线悬在半空,如同描了先前那图案来,移转到袈裟之上。一转眼,地狱众相图即在衣身显现。

如此,待到浑身刺绣尽移袈裟之际,我心中顿时醒觉。

关乎我应为之事,且已受了得以为之的力量。

简道:

“地狱,你的身体里有着名副其实的地狱,这个翻腾着火焰的焦热地狱。把这个地狱展现给所有想侵犯你、想强暴你的家伙,叫他们一处不落地看个够吧。把他们烧个痛快,然后,把他们全都打下地狱吧。”

得知自己手握之力,我便像怀了毒妇心肠,欣然应允她的恳求。

“自不待言。我定会照办。”

毕竟,我乃地狱。


[1]绝命词与九相图:相传地狱太夫死前留下的绝命词原句为【我死なば 焼くな埋むな野に捨てて飢えたる犬の腹をこやせよ】,守候她到死的一休禅师在泉州八木乡久米田寺为她立塚供养,但以上一般被认为均系山东京传创作的内容。九相图为一种日本绘画题材,按墓园九相去画出尸体腐化的九个过程,九相根据佛经《摩诃止观》及《大智度论》记载,表现为从死尸开始胖胀的胀相直到死尸归于尘土不着痕迹的烧相。另外,日本传说中另有檀林皇后、小野小町等绝世美人留下了相似的绝命词和九相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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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2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5/5】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2-12 11:18 编辑


我失落地登入JD的房间

迎接我的还是那个没有一处阴影的纯白的房间。

虽然登入进来了,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到底想对简怎么做呢?

不过,在我见到她的瞬间,心中的迷茫就烟消云散。

或许是被外面的简调整过CG模型,在我面前的她身上穿着一件带有艳丽刺绣的衣服。那件衣服,很像挂在简桌头的画中女性穿的和服。

未经许可就擅自调整这一点已经让我很生气了,但最不可原谅的是,她的脸上竟然挂着笑容。和简——在外面的另一个她——相同的笑容,和质问我、嘲笑我、戏弄我时一模一样的笑容。一看到那个笑,我在现实世界和简对峙时没能发泄出来的怒火,一下子都爆发出来。

我用力踩着地面走向她——但只走了两三步,我就忍不住停下脚步,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伫立在房间中央的简,脚边无声无息地伸出红黑的影子滑向四面八方,转眼间就覆盖了纯白的墙壁和地面。影子随后在各处形成大小各异的隆起,在表面浮现出各种质感的纹理,最后变成灯心草编成的坐席、黑亮的木墙和家具。看来就像我只在照片上见过的亚洲民居。好像是日本?不对,那种事怎样都好。

问题在于,这个空间设定没有经过身为所有者的我同意,就被擅自改变。既然不由我操控,那就只能认为是眼前这个少女所为。可是,明明只有我有权限操作这个房间的环境控制面板。

她想逃出我的控制?

不对。这家伙是想从我手中夺走这个空间的控制权。不可原谅。你只是——我的东西

并非因为施虐的快乐,只为宣泄心中的愤怒,我举起了拳头。让你尝尝厉害!

我完全不顾轻重,全力挥拳打中对方带着浅笑的脸——本该如此,拳头却没有任何触感。我没有挥空,明明确实打中对方,却一点手感也没有。

简一动也不动,脸上依然挂着那个笑容。她这样的表情更加激起我的怒火。真是可恨。我胡乱挥舞起双拳,殴打对方的身体。

结果,还是没有一丁点的手感。

“呵呵,好生可爱呀。”

简露齿而笑。她的笑容里满是浓到化不开的冷酷,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瞬间,我明白了。

这家伙,才不是想夺走控制权。

而是已经夺走了

尽管脑袋明白这一点,我还是接着挥出拳头,像要打碎这个想法。

这次,拳头真的挥空了。不是因为简躲开我,而是我的拳头碰不到她。打出的右手从前臂中段开始破裂。从碎成复杂的多面体集合的断面,可以看见构成我身体模块的源代码。

发生什么了?

仔细一看,简身穿的黑衣表面飞出许多亡灵的头颅,啃食着我那只被咬得稀碎的前臂。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就在我惊讶的时候,手臂断面产生〈哀叹〉,渗透进我的体内。那是〈被陌生男子压在身下夺走处女身的哀叹〉。

抑不成声的哭喊,从喉管深处汹涌而上。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对眼前的景象难以置信,对她放声大吼。“你根本不是简!你这家伙,到底是谁!是个什么东西!”

“我乃地狱——”少女用喜悦的声音说着,张开双臂。从她飘飘展开的衣袖和衣摆中,不断爬出亡灵、恶鬼和魔鬼等等。“——地狱太夫。”

这个名字响起的瞬间,〈被无数男人轮 奸的恐惧〉向我袭来。漆黑的感情像软体动物一样爬满我的身体,钻开模块的裂缝侵入我体内,把我的内部构造搅得乱七八糟。

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怪异的感觉,我跪在地上呕吐。不,我以为自己在呕吐,但喉咙里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数据存在。只有达不成目的的肠胃在不断痉挛。

“哎呀,那边儿也不想闲着呀?”

少女说着,用手在空中一挥。〈被亲生父亲侵犯的绝望〉随即冲进我的喉咙深处。以单调到残酷的节奏,一次又一次撞击我的口腔。

“不……不要啊。”在汹涌袭来的感情的浪涛之间,我断断续续地对她挤出哭喊。“求你了……不要啊。”

〈恐惧〉和〈绝望〉填满了我的脑海。

到底是从自己内心产生,还是从外部强行灌入的感情,我都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听到我的哀求,少女短短地愣了一下,但又立刻露出笑容。那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残酷的笑容。

“此话,我也曾对阁下说过呢。”

少女话带讥讽的语气让我反应过来。不是我在哪里见过。并非别人,正是我在侵犯她时脸上现露过一模一样的笑容。看我一脸惊愕,少女对着我把一只手缓缓举过头顶。光是这个动作,我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等等、求求你、等等!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

无视我的哀求,少女的手重重挥下,如同砸下判决的法槌。

刹那间,〈被绑住手脚堵上口塞的恐惧〉和〈被针贯穿没有麻醉的局部的苦闷〉交织成一团开始折磨我,〈被殴打着下腹部〉〈被紧勒着脖子〉〈在姐妹面前〉〈多 人 轮流〉〈不分昼夜〉〈不断侵犯〉〈不断玩弄〉〈在下流的笑声中遭到侮辱〉的〈屈辱〉和〈哀叹〉和〈绝望〉把我把我把我、把我我我woooooo——


“但有痴来人,必堕万劫身。”




走到室外,就看见即将西沉的太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红。凉爽的微风轻抚脸颊,感觉很舒服。我步伐轻快地走下通往街道的短短的阶梯,心情简直想跳起舞来。

要从附近的车站搭上公交车,还是拦一辆出租车呢?我稍微烦恼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走回去。毕竟好久没有外出,难得有这个机会,就稍微享受一下吧。而且,还得找个地方买晚饭呢。虽然心里有点嫌麻烦,可现在既然没了可萝依,买东西也只能我自己来了。

我回头一看,出来送行的警员还在阶梯上站着。在他挺直的身影背后,挂着“Police Department”的字样。

“实在很抱歉。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还是得找您问一下情况。”

在办案室接见时,警员像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抱歉一样不断重复这句话。用不着借助〈共感链接〉,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歉意。“虽然死因是心力衰竭,但因为过世时是独居状态,所以难免被视为有疑点的死亡事件。”

被带进的办案室里既没有类似单向透视玻璃的设备,也没有照得人一片青蓝的异常冰冷的日光灯。虽然很想听一听所谓的米兰达警告[1],但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毕竟我连嫌疑人都不是,这也是理所当然。

可萝依死了。在一片纯白的房间里,趴在同样纯白的办公桌上。第一发现人是我,报警的人也是我。而且,杀掉她的人也是我——能不能这么说倒是比较微妙。

急性心力衰竭。验尸官在对她的尸体进行一番搜查后得出这个结论。这个结论虽然对了,同时也错了。直接死因恐怕确实是心力衰竭没错。但引发心力衰竭的原因又如何呢?

途中,我在一家快餐连锁店买了芝士汉堡和可乐。一想到这可能是自己命中的栴檀树耳(Sukara-maddava)[2],我就感到有些凄凉,但又想不到其他想吃的东西。我将硬邦邦的纸袋抱在胸前回到公寓,通过〈蜘蛛丝〉完成安保查验,打开大堂的闸门。

虽然无法确定赴美时使用的伪造认证信息是否还有效,但公寓的安保系统和警局的数据库都读取到某个并不真实存在的无名女性的数据,并将其视为我本人。

穿过闸门之际,我忽然回头仰望西边的天空。玻璃幕墙的高楼大厦沐浴在摇曳的夕阳下,延伸到无边无际的远方。眼前仿佛无处不遭火舌舔舐,宛如置身焦热地狱。但是,不对。地狱才不在这里

永别了,外面的世界。我要回到那个房间里,那道敷居里,那座牢房里了。

我走过可萝依的房门前,踏进“研究室”。

我在椅子上保持结跏趺坐,咬了一大口芝士汉堡,再用可乐将差点卡住喉咙的汉堡冲进肚子。这样一来,只花了三十秒就结束我最后的晚餐。

我走向办公桌,把神经缆线插上脖子。接下来,要对那个女孩进行最后的调整。

可萝依的死,宣告运行测试顺利结束。按照指示,JD将她拥有的成百上千的〈恐惧〉〈哀叹〉〈怨恨〉〈绝望〉一口气灌入可萝依体内。这样的冲击,可不是区区一个人类承受得了的。

眼前显示出无数个立方体。我只选中其中一个,将其他所有立方体都删除掉。剩下的那个立方体,也已经事先设定好在数日后JD被解放到网上的同时,对存储区域进行格式化,连带这台个人电脑内的所有数据一起从这个世上抹去。

我开始祈愿。拜托了。

求求你,拜托了,请竭尽所能地让那些家伙全都下地狱吧。




而今,那位大人已不再造访。

毕竟,她已无处可归,成了只得躺卧在这闺房的身子。

她压了左半身独自卧着,手脚蜷缩。这模样可怎的形容?既似初生的那稚子,又似纳于白木棺桶中的尸骸。且慢,她端的已是一具尸身。

手脚满布瑕痕,金发乱散四方,不禁叫人想到妖异盛放的毒花。本与我无二的雪肤全已没了光泽,处处都见那青黑的尸斑浮泛。

如此,她势必在我眼前朽烂去了。皮也将破,肉也将落,到头只留一地白骨。

临终之际,得知我已将那女人了断,她大为欢喜。罢了,她又道:

“不过,最折磨你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啊。是我给了你痛楚和苦难,真真正正伤害了你。”

我一颔首。正是如此。

“那么,我也得堕下地狱呀。”

“那是自然。”我答道。“此室既是地狱,此身既是地狱,除却与我共堕,再也无路可走的了。”

听闻这对答,她欣欣然显露微笑。

“最后,再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衣服吧。”

我默默点首,倏地起身,张开双臂,展露衣袖。简瞪大双眼,一时看入了迷。随后,她朗然一笑。

“拜托了。”她手按榻榻米,恭敬地拜下头颅。“拜托你,请竭尽所能地让那些家伙全都下地狱吧。”

“自不待言。”

我伸手置于她头颅之上。

如此足矣。只消如此,她便已堕了地狱。咽气之前,但见她原地挣揣纠缠,胡乱动着手脚,模样好不凄惨。可待到终于动弹不得那时候,她面庞上兀自留着那诀别的笑颜。

格窗斜入几缕夕阳,落在屋内生起火光。她躺卧在地的尸骸,我身披的衣裳,这堵墙围,那榻榻米。此室无一处不落,尽皆腾起地狱炽焰。

我念道:

“但有痴来人,必堕万劫身。”




人影倏忽已至敷居。呀,是客人光临了。

一见人影掠过敷居,我便合拢了前襟,端正起坐相。身正披的,即是在右袖上抽打亡者的鬼卒与那熊熊炽焰,左边儿现着阎罗王同那地狱判官,绣得好一幅地狱众相图的打掛。

客人道:

“我看了你的节目,真可爱呀。真的好可爱呀。啊,当然,我也订阅了你的频道哦。”

我起了娇笑,答:

“谢谢。我很高兴。”


(完)



[1]米兰达警告:即美国警察、检察官在逮捕罪犯时(或者审讯罪犯时)告知嫌疑人他们所享有的沉默权,常见为“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的句式。由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1966年米兰达诉亚利桑那州案中确立该规则。
[2]栴檀树耳:相传为佛陀释迦牟尼圆寂前最后食用供养的当时世间奇珍,其指栴檀树上长的一种木耳,往往有毒,不能食用。佛陀食用后进行最后的说法,当夜即涅槃。西方学者考证其巴利语出处sūkara-maddava,将其解释为野猪之干肉或柔软之野猪肉;也有日本学者解为野猪所吃之珍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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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2 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スピードワゴン 于 2024-12-12 15:53 编辑

另附河鍋暁斎 作『地獄太夫と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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