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萧藏韵 于 2024-11-14 13:02 编辑
沟口诚是个精神上的处男。首先他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其次他虽然已经三十八岁，可是见到年轻女人时，还是会有点局促。 据说，见到女人就紧张，那是因为有邪念，如果熄灭了不切实际的欲望，就不会紧张了。但是，看见美好的女人就往那方面想，那不是本能吗，这怎么熄灭呢，他如是想。
另一方面，他还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与前妻结束了长达10年的婚姻后，确实地感受到了轻松惬意，这不仅仅表现在时间和经济自由，更多的是无责一身轻，一个原本以为要终生捆绑，终生负责，或许甚至要亲手埋葬的人离开了，这让他觉得突然卸下了不重但长久负担的重量。然而另一方面，也很孤独。
孤独是中年人的专有情绪，或者说，只有沟口诚这样的中年人，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孤独。他想到TIK上看到的短句：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不，他想，所有人都是一座孤岛。
每当他觉得孤独时，就会做家务，很奇怪一个30叠大的和室里有那么多家务能做，除了日常的清扫、除尘和擦地，还有厨房与浴室的清洁，和各种衣物、器具的收纳。
他最喜欢收纳，数码、电器、文玩、装饰、乐器、工具等等，可以粗分为二十六个大类，每个大类还能细分，比如数码中也包括摄影、通讯、电玩、存储、充电等，每一类都有独立的包装袋与收纳盒，还有手写的颜色不同的标签。 把使用了一个月的东西擦拭干净，做点基本保养，放进收纳袋，抽气，再放进原装纸箱或专用陈列盒，放回他应该待在的位置。这里面有一种难以比喻，所以也无法传递的愉悦，况且在这个过程中，森的脑浆会慢慢荡漾起来，逐渐形成波纹，最后变成浪潮，仿佛机械表里的摆锤，嗡鸣着大幅度旋转，为思考注入动力——可以说，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他的有效思考都是在单调的家务活动中进行的。
人的本能来源于什么样的底层机制呢。他一边给星月菩提打油擦拭，一边心里和自己讨论，来源于优胜劣汰的自然演变吗，那么食与性能理解，孤独感又是……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自从离婚后，敲响他家门的只有外卖员与快递工，他没有日常交际，自然是不会邀请同事与朋友上门的，由于APP的存在，物业管理员也从不见面。 是“那个”到了吗，他想，三个多月前就运气爆棚地抢到了人型电脑的内测资格，从9月份就说开始派送，每天都幻想下班后在门口看到保密发货的大型纸箱，但每天都像是《日和》里的台词一样，似乎到了又似乎没到，也许是心不诚，还有杂念吧。他胡思乱想着打开门，然后愣住了。
门口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浅浅鞠了一躬：“您好，沟口诚先生吗，我是您预定的人型电脑，名字叫水桥子，因为产能和法规问题，至今才来到您身边，非常抱歉。”
说着又鞠了一躬。
草了。 沟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自问也对当今世界局势和科技进展有所了解，人造人能做到这个地步，未免是在开玩笑。 请，请先进来吧。结结巴巴地让机器人进门，赶紧锁好门，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别紧张，别泄气，要有个主人的样子，这台机器……人，价值不菲，不能输了气势啊。
“您真的是人造产物？”他一边请对方换鞋进客厅，一边打量着，不由自主使用了敬语。 她身高大概一米六多点，年龄约莫在26岁上下，栗色微卷长发，圆脸蛋，五官很顺眼，不算一眼美女，所以显得更真实，细看的话，虽然化了妆但还是能在眼角、唇边隐约看到淡淡细纹。
“对的呢。”她微笑着回答，走到沙发边，脱下斜条纹的短呢大衣，挂到衣架上。里面穿着白色类似毛玻璃材质衬衫，还在领口戴了黑色领花，下面是宽版牛仔裤，看起来既日常，又有点约会感。
“失礼了，”沟口说，“还是不敢相信，科技已经进步到如此程度吗？”
“这些只需要检查一下就能明白了。”水桥子保持着自然的微笑：“当然在此之前要核对您的账号和租买证明。” 说完又好像很不好意思的连连鞠躬，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双手捧起，亮出检核软件。沟口看完信息后扫描了虹膜，并按下指纹。
“可以了，沟口诚先生，祝贺您，祝使用愉快。”面向沟口，她背对落地窗，双臂扬起仿佛在等待主人的拥抱，扬起脑袋时候还很人性化地轻甩刘海，在窗外秋色衬托下好像是某幅名画的剪影。
很润。 沟口诚第一时间邀请她进入卧室，本来想通过身体上的原生开口探查内部电子元器件，但不愧是世界顶尖的科技产物，拨开后发现无论色泽、气味或者是触感，甚至仿生水性保护液的性状、分泌节奏，都惟妙惟肖与真人无异。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脱下外包装后的素体身材过于完美，还有皮肤的质地、弹性，关键部位的涂色等，显得很“新”，与26岁的外表不太相称。 “在平时看不到的地方，工艺要求就没有太高。”她解释道，“市场部门的调查结果说，标准化素体反而是在真实感、个性化、舒适性三者的需求中，取得了最佳平衡。” 沟口全身心地体验着恰好被掌心覆盖的手感，揉了一会儿后很自然地摸向饺子皮：“这个也是标准化的模具吗？” “是的，调查了全日本一万四千多个男性器官样本，涵盖各年龄、职业、地区，最终确定的模型。”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男性样本？” “是的.”她肯定道，“这里面可是最适合日本男人的形状哦。”
在此之后，沟口诚度过了一个月没羞没臊的生活。
某一个周四的早晨，闻着厨房里炸春卷的香味醒来，看着身边毫不凌乱的床铺和枕头，心里的空洞逐渐成形，变得清晰明了。 “果然，还是不如真人啊。”
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TESLMD&STEEM会社的客服电话也打来了。 “沟口先生，抱歉打扰了，是想问问您对产品的感想如何呢，如果能分享使用感受并提出建议，我们会非常感激。” “使用感受吗？”他听到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夸赞了一番，表达对高新科技的惊讶与敬佩，也大方地表示，水桥子在家务、床务上的表现，远超期待，是跨越时代的产品。 “不过。”他又谨慎地措辞，“总觉得缺乏生气，怎么说呢，明明丝毫看不出是人造人，智能又很完美，却没有产生出爱的情感。” “是吗？”客服的语气显得有点吃惊。 他又赶紧解释：“这或许是我本人的问题，毕竟……” “沟口先生一定是没有仔细阅读说明书呢。”客服那标准的话术里似乎带了一丝笑意：“您只要把‘人性化’的选项打开就行了。” 晚上下班后，沟口诚回到家便询问水桥，怎么打开隐藏选项。 水桥又一次拿出手机，要求确认权限，让他复述一遍“打开人性化选项”的指令，同时在屏幕上展示了长达十多页告知书，并摘取重要的内容简述，大概就是这个功能还在G3阀阶段，距离真正可使用还有差距云云。 操作完成后，她抱歉地说需要OTA和重启，希望能在床上躺一会儿，沙发也行。 躺上床后，沟口第一次看见她显出疲累的表情，闭上眼喃喃自语，沟口先生，那我们一会儿见，祝您使用愉快。
升级时间比预想的长，第二天早上她才“醒过来”，然后和往常一样，悄悄起身去厨房做饭。 今天是安格斯牛肉饼和甜醋汁青红椒生菜，还有两片薄华夫饼。一边吃饭，沟口一边好奇地问，升级后有新的功能吗？ 水桥亦如往常，咽完嘴里的东西才笑着说，并没有什么新功能哦，沟口君。 “什么？” “我其实，并不是人造人。”水桥跪坐在饭桌旁，双手放在膝盖，头微微低下，很郑重地说：“实在很对不起，此前没有跟您说实情，但现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厚颜求您原谅。” “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沟口大受打击，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头晕目眩。 随着她简短但清晰的叙述，真相被揭露出来。 水桥，不，她真名叫惠野千代，原本在横滨伊势佐木的酒吧里陪酒，正因为年龄有些大了担忧未来时，看到了T.S社的招聘广告，经过层层筛选和培训后才知道，真实的工作是COS“机器姬”去陪伴有钱人。 “我想，既然都是陪男人寻欢作乐，那么能住在有钱人家里，又有一个大型公司做背书，也许是更好的选择吧。”她如是说：“但无论如何，确实是欺骗了先生您，在此愿意接受责罚，无论什么样的责任，我都能接受，对不起！” 说着她双手按在榻榻米上，深深鞠躬。 沟口只觉得百味杂陈，虽然这个消息很具有冲击力，但是实话实说，在内心深处对此早有准备，甚至可以说，这才合理。 从另一个角度说，他想，也许TS社是在欺骗消费者，租用人造人也确实价格不菲，可是从实用角度来比较，如果是同等条件的应援、外围，恐怕还算是占便宜了，更何况她的家务也如此出色。 “那么，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他思忖了半晌才说。 “知无不言。”千代还是保持鞠躬的姿势。 “请不要道歉了，我没有怪罪的意思。”沟口说，“我目前唯一的疑问，是你为何突然坦白了呢，与昨天的所谓‘升级’有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千代抬起头，眼里隐约有泪光，她口齿不清地说：“实际上，是我自己接受不了良心的责备。一段时间以来，和沟口君朝夕相处，感受到您是个宽容、善良的人，虽然自己伪装成机器，但您一点儿也没有粗暴的对待，还是那么温柔……” 她拿起纸巾捂在眼睛上，平缓了一下继续说，“昨天您说，感觉我没有活人的情感，我一下子就知道问题在哪里，因为，因为……” “因为我一直拼命压抑着对您的爱。”她的眼泪终于缓缓流出来。 沟口觉得胸口被什么堵着，他快步走过去，紧紧拥抱着千代，两人相拥而泣。 “我的感觉确实没错啊。”他想，人类科技目前还没发展到这一步呢，其他不说，光是能源就没法解决呀。而且，拥抱的感觉这么柔软，这么香甜，这沁入骨髓的温柔，任凭什么样的技术，都做不出来吧。
“您不是，还有一个问题吗？”千代略有点抽噎地问。 是的，还有一个问题。
但那要准备好戒指，才能问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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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4 11: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