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下平遥最高奖!很难相信中国科幻竟然能做成这样》
——对《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幕后揭秘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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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探索编辑部》最让人惊喜的地方在于,它是国内最难做(因为容易做成质感很 “low“的短视频大电影风格),也是最稀缺的那类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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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狂轰乱炸的特效和投资,没有光鲜亮丽的流量明星,他虽然看起来是一部 “小电影”,但却蕴含着一部 “大制作” 的能量,这让我想起今年戛纳电影节闭幕后采访评委豪丝娜时她说的话:
我们要如何定义一部电影的 “大” 或 “小”?
有些 “大” 电影其实小得可怜,看过即忘;
反而有些 “小” 电影的情感力量大到让人永生难忘。
当然最重要的是,《宇宙探索编辑部》不是一部自嗨的文艺电影,而是一部真正具有市场潜力和价值的中小成本类型片,类似于缔造出票房奇迹的那些好莱坞独立类型片。
影片跟随北京一家科幻杂志的编辑部团队,前往四川山村探索外星人造访地球的痕迹,一路上各种荒诞笑料,但最终却迎来了出人意料且动人的结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影片的创作核心类似于《星际穿越》+《登月第一人》,将最宏大的宇宙概念和探索精神,与人类个体最私密的情感经验连接在一起,因此它虽然采用了伪纪录这样的小成本形式,但最终呈现出的能量堪比任何一部科幻大制作。
而于我个人而言,整部片最喜欢的部分还是那些幽默笑料,通过类似于美剧《摩登家庭》那样的手持纪实去捕捉角色和情景的荒诞(例如突然的推拉镜头),是通过精心设计和考量的镜头所创造出的幽默,而不是那种简单粗暴的段子堆叠。
所以尽管《宇宙探索编辑部》在我个人看来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问题,在这篇采访中其实我也有向导演提出这些问题,但是作为一部长片首作,能如此成熟且自信地完成一次中国科幻电影的 “另类” 尝试,在我看来是瑕不掩瑜的大获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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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的部分, 就是对《宇宙探索编辑部》剧组的采访。
陀螺:首先想要恭喜导演,大家看完都特别的喜欢。刚刚有听到王红卫老师说,其实一开始你写了好几个剧本,那为什么决定要拍这一部? 孔大山(导演):之所以选择这部,是因为还是想在伪记录的这种风格题材上能做到一个极致吧。后来郭帆导演找我的时候,就问我想拍什么,我就跟他说了一些想法,这是其中一个。 我把故事原型的那个新闻发给他看,我说想把这个拍成一个伪纪录片。他就感觉挺好的,然后就鼓励我说,那就写剧本去吧。
陀螺:从一开始是就已经确定说要把它做成科幻和喜剧类型的混搭吗? 大山:嗯对没错,就像那个新闻,本身就有一种特别荒诞的东西在里面,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是跟伪纪录形式一个很好的嫁接。 以往的伪纪录片大多数都是跟强类型的惊悚恐怖嫁接在一起。那我觉得其实在中国当下的现实语境里,可能荒诞喜剧这种风格会更好讲述我想讲述的东西。
陀螺:片中导演对幽默喜剧桥段的捕捉方式特别有趣,您有没有参考一些其它影视作品,包括怎么样通过手持镜头去捕捉? 大山:参考片肯定是有很多,但是我们在剧本和筹备阶段的一个难题就是我们找不到一个能完全对标的电影。只能说这个电影的某一个元素,我们可以参考,另外一个电影的某一个元素可以参考。甚至纪录片也是我们的一个参考方向。 至于手持镜头,其实完全是根据这个形式而选择的方式。我们每场戏都是一个长镜头拍的,不像正常电影有分切镜头。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肯定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惊喜。我们的演员也都很专业,无论是专业员还是素人,在剧本提供的情境基础之上,他们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和发挥。 我们进行了大量排练,让演员们大概知道规定情境是什么,必须要做到的叙事任务、台词任务是什么。在此之外其实有很多部分是可以留给演员去即兴发挥的。至于一些喜剧桥段,基本上都是在剧本上就已经完全落实了。
陀螺:都是提前设计好的,不是即兴发挥吗? 大山:都是提前设计好的,现场当然也有一些即兴的,但不会太多。在现场大家对这个片子都有一个共同的默契和认知,知道在这个语境之下应该如何去完成这场戏。这样自然而然就会有一些东西出来。 然后经过反复的拍摄,我们总会在某一条的某一个地方准确抓到这个点,如果我们没有拍到的话,在下一次再拍的时候,我就会跟摄影或者跟演员再强调,把这场戏的这句台词再强化一下。大概是这么一个工作方式。
陀螺:那导演是如何构思和创作片中这些主要角色的呢?因为每个角色的个性特点都很鲜明,感觉也有对《西游记》的一个参考。 大山:首先这部电影有一个类型是公路片,所以就想它应该有一个小队伍,队伍里面有不同的人,然后他们每个人的困惑和困境是什么? 由此之外衍生出来每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性格,这几个角色一定是互补的,不一样的,有反差的。但是他们的底色可能都是一样的。我觉得更像是一个失败者之歌吧。大家都是怀着各自的困惑上路。
陀螺:这部电影并不太像普通剧情片那样,它更像是纪录片的方式,从表演角度来看,要怎么样去把这个角色诠释好,但是又不让观众太看得出你是在很用力去演,如何把握这个度? 王一通(演员):我先来说说吧。这可以录到声音吧? 陀螺:能录到。 王一通:哈哈哈抱歉我之前没接受过采访。在我自己的概念里面,我觉得表演不需要太自觉。所以我不觉得我在演,进入那个情境后如果有足够强的信念感,就足够了。至于提前设计的东西,可能有的电影适合,但是我们这个电影更需要一些临场和即兴的发挥。 蒋奇明(演员):通哥是一个素人演员,而我是学表演的,我们演员有时候一面对镜头就会把一切复杂化。但是这个电影是完全不可以这么去做。所以在最开始剧本围读和排练的时候,大山导演就一直在调整我们的那个度。 我们前期也看了大量纪录片。在有限的情况下那种即兴的真实感是最宝贵,所以在现场也一直在捕捉这样的真实感。
陀螺:您的角色在电影里面有点结巴,像这个设计是您自己即兴想出来的,还是跟导演提前设计好的? 蒋奇明:当时大山哥说要给这个角色加一个特征,因为这个角色喜欢喝酒嘛,他一直不停的在喝酒,所以他脑部可能会被影响,从小也不太善于表达,所以就加了结巴的处理。其实这个处理在现场以及前期筹备时我和导演也聊过很多,因为太刻意的话就很容易看出是在演一个结巴。
陀螺:这部电影虽然是伪纪录片,但应该也有一些大家看不太出来的特效吧? 大山:这个电影毕竟是一个小成本,它是一个有科幻元素,但又不像观众日常经验的那种科幻,大特效啊大场面啊。这部电影里面的特效都是服务于剧情的,都是跟着剧情走。 我们也尽量想做到让你看不出来这是特效,但是目前这版可能还不是很完美,我们回头还会再继续细化,让特效部分的完成度跟我们整个影片的伪记录真实感达到统一,这样它才能是一个完整的形态。
陀螺:其实我个人是特别喜欢看伪纪录片,我是那种会容易被带进伪纪录情景中的那种影迷。但我发现这部电影中的摄影机视角并不是特别明确,有那么几个镜头是很明确强调拍摄者的存在,但也有很多时候似乎他并不存在,这样是不是会导致观众出戏? 大山:我其实是故意在某些时刻强调摄影机背后这个人的存在,就像是给观众开的一个玩笑吧,我是想提醒观众,整部电影是一个纪录片视角的存在。但同时又会不像另外一些纪录片摄影机背后的人会作为一个角色存在,他不会说话,他不会有很主观的动作,他完全是根据其它角色遭遇了什么而同步反应。 观众其实会自然而然忽略掉他的存在,因为这个视角也代表着观众的视角。比如说日食发生时那场戏,王一通饰演的角色面对镜头,让镜头后面的人关掉摄像机,这种强调其实就是跟观众的一个互动吧。
陀螺:这样设计会担心观众挑 bug 吗? 大山:其实影片一开始用了十分钟只拍了一个事儿,就是主角唐仁军怎么穿上宇航服又怎么被吊车吊出去。我其实是用一个很奢侈的电影时间给观众建立一个语境,就是这部电影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所以如果有观众特别纠结摄影机背后是谁,那我觉得你可能就没有进入到这个语境里面,你就太严肃了。应该放轻松一点,这就是个玩笑。
陀螺:另外还有关于配乐的问题,因为我注意到片尾字幕有提到说片中一些配乐的版权问题没有解决,是不是指片中那段来自《南国野兽》的主旋律? 大山:被你听出来了哈哈哈。但这段配乐的主旋律已经解决了,版权方很容易联系上。但有些古典音乐因为年代久远,版权也比较模糊,而且都是海外版权方,沟通起来特别困难复杂,我们也还在争取去解决这些问题。
陀螺:在用《南国野兽》这段配乐时,我记得影片中用了一个升格镜头,其实这样的镜头设计和整部片的伪纪录形式是不太一样的。 大山:其实这个镜头跟我刚才说视点问题是一样的,我觉得情绪到了那个地步,其它东西都不重要了,形式是需要为电影情绪服务的。如果我非得保持那个形式感,它会破坏那场戏的情绪和氛围。
陀螺:郭帆老师在整个项目中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大山:他就是全方位的贡献,不论是在投资,还是在创作,包括后期制作和发行等等全方位,他都贡献了非常多的力量,如果没有他,大家就不会看到这个电影。 我们其实在 2019 年时筹备过一次,本来计划 2020 年年初开机,当时我们筹备完后回家过年,准备过完年就开机,结果疫情突然来了。如果换成别的监制,或者别的公司,很可能就把这个项目放弃了。 因为这个项目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很难通过剧本看出最终成片会是什么样貌。很多人看完剧本就觉得很难想象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包括郭帆导演,他自己也有点不太确定这个东西到底拍出来是什么样子。 但他完全是出于对我百分之百的信任,他觉得我一定可以。所以在疫情稍微缓和之后,他还是继续支持我,鼓励我把一定要把这个电影拍出来。这样一步步才能有今天,大家看到的这部电影。
陀螺:那定稿剧本和现在成片的形态大概有多大相似度? 大山:基本上是百分百。除了有一些是因为时长原因而删减掉的,或者当时因为条件所限没有拍好的。基本上都是完全按照剧本走的。
陀螺:那整个片子的成本预算大概是多少呢? 大山:这个我确实不清楚。这就是我特别幸运的一件事,我从头到尾没有特别担心过,我没有见过任何投资方,我没有跟投资方有过任何接触。这些拍摄外的问题完全是制片人龚格尔先生,跟郭帆导演,他们在帮我处理。我只需要提我的要求。所以我确实不知道。
陀螺:明白。因为我是成都人,所以看片时我看得特别开心。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去四川拍摄? 大山:成都是我第二故乡,大学是在成都念的。王一通也是四川人。所以本来就对四川比较有感情吧,如果需要从北京出发,选择一个远方,那自然而然肯定四川就是首选。
陀螺:其实整个片看起来很随意很简陋,但其实拍摄难度应该很大。比如片中有个镜头是蒋奇明老师饰演的角色,去踢一个烧着的大熊猫玩偶,结果不小心踢进了帐篷,把帐篷给烧了。这个镜头看起来是很不经意捕捉到的,但其实应该排练过无数次吧。 大山:对,我们当时准备了五个熊猫,五个帐篷,但我们可能踢了七、八次吧。所以最后几次只能踢已经被烧过的熊猫。所以确实难度挺大。
陀螺:呈现出的效果就很好,因为感觉是特别意外、特别惊喜捕捉到的镜头。
陀螺:我是会稍微严苛一点啦所以给了四星。比如我会觉得最后收尾段落可以再精简一点的。 大山:这个确实是之前有一些人反馈过的问题,但是剧本中就这么写的,也跟着这么拍的,所以很难在后期制作时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时以为这个形式会很自然流畅。 其实现在这个版本已经比剧本版本精简很多了。只能说还是在前期筹备时没有太考虑充分。
陀螺:我其实也是在挑刺儿啦,可能对于很多观众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大山:收尾段落这样做其实也是有意的,虽然看起来有点重复拖沓,但对于角色和电影想要表达的东西,这样的重复又是必须的。
陀螺:我们再回到刚刚那个问题,作为一部伪纪录片,在创作和拍摄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大山:先说创作层面吧,因为伪纪录片你要解决一个其它电影都很好回避的问题,就假定性的问题。就比如你要拍一个很高概念的、假定性很强的东西,这里面的世界观你是可以自己去设定和解释的,最终解释权是在导演手上。 观众只能是按照导演设定的那个架空世界观进入电影,然后观众可以选择接不接受、理不理解。但伪纪录片是把假定性等同于现实世界,影片中出现的所有内容和元素,必须是跟所有人的生活经验是相同的。但凡有一点出戏、有一点节奏不对,台词不对,表演不对,观众立刻就会出戏,他就看出毛病来。但有些电影如果某个群演台词出现问题,或者哪个镜头不对,其实观众会接受,没事儿,反正就是剧情片嘛,是在讲故事,观众就可以原谅你。但是伪纪录片但凡有一点这种瑕疵,观众就会立刻排斥。
陀螺:那整个创作过程大概花了多少时间? 大山:一共写了八稿,大概花了两年时间。除了做情节上的铺排之外,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为了完成伪纪录片的质感。 比如说有些角色的台词,真正有效信息就两句话,如果是剧情片,可以这个角色说两句话,然后那个角色再说另外两句话就行。但是伪纪录片不能这么干,你必须要在这两句话之外,再加八句废话,就是无效信息。 然后把这两句有效信息掺杂在这八句里面,这样演员诠释出来的状态才能是现实生活中一个人说话的感觉。对,包括说话的前后逻辑、语序、谁在说话的时候谁又突然在哪个时刻打断他,就这种非常细微的铺排,都是需要清晰的设计。
陀螺:在拍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呢? 大山:我至今都还在 PTSD 哈哈哈,我真的不知道从哪说了。首先,拍摄时间吧,我们有 37 天拍摄时间,但是 37 天我们要经历无数次的转场,大到从北京转到四川,成都到宜宾,宜宾到大凉山,大凉山又到雅安。 这是大的转场。然后这几个城市内部还有若干小转场,所以在这 37 天的拍摄时间里,其实有大量的时间都是在路上。我们在路程中其实也在拍摄。然后场景量、台词量那么巨大,拍摄条件又很恶劣。 我们在现场很多时间都是在跟各种恶劣的自然条件做斗争,留给我们真实拍摄的时间就非常宝贵,而且是在冬天,日照时间又很短,感觉就是每天顾不上什么创作,基本上就是在抢进度。
陀螺:但可能很多观众看这个电影会误以为说,拍摄很简单,感觉两三个人拿个摄影机就可以拍了。 大山:没错,我觉得但凡是一个影视从业者,但凡有一点拍摄经验,如果仔细去复盘整部片的话,会发现整个工作量是很恐怖的。
陀螺:包括您刚刚提到的转场,我就想问问,整个拍摄团队是大概多少人。 大山:大概 80 人左右吧。就是您说那个问题,看似它是一个很简陋的伪纪录片形式,但他之所以能让你感受到他是一个纪录片,是一个有真实感的故事,其实是因为它背后有大量的人员团队去做这个工作,这一切才能呈现出来,大家看完电影会感觉好像拍得很随意,好像很自然,好像很浑然天成,但其实并没有。都是我们花了大量时间筹备出来的。比如说美术,你看似好像每个场景都挺自然,但其实片中每个场景都是我们美术部门改造过的。
陀螺:那影片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导演您现在应该可以放假了吧。 大山:目前公映计划应该还没有确定,但我还不能放假,之后会继续完成后期,包括之前说的特效部分,以及声音部分,都还需要做一些调整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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