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泽穗信][小市民系列]罗马冰淇淋之谜[全文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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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与杂谈：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小市民短篇时间。
本篇是刊登于2021年12月10日发售的杂志《纸鱼的手帖》中的小市民系列最新短篇。
故事发生的时间仍然是紧接着上一本短篇集《巴黎马卡龙之谜》之后，准确的来说是以下时间线：
《春季限定》→《巴黎马卡龙之谜》→《桑港曲奇之谜》（短篇）→《罗马冰淇淋之谜》（短篇）→？？？→《夏季限定》

LZ水平有限，如有失误还望见谅。

本篇短篇中小市民系列的苦涩味拔群，甜品里偶尔也需要一些不甜的东西。

LZ翻译的小市民系列相关链接：
《花府奶油泡芙之谜》： https://bbs.saraba1st.com/2b/thread-1911847-1-1.html
《柏林油炸面包之谜-试吃篇》：https://bbs.saraba1st.com/2b/thread-1797817-1-1.html
《柏林油炸面包之谜-实吃篇》：https://bbs.saraba1st.com/2b/thread-1812041-1-1.html
（以上两作均收录于短篇集《巴黎马卡龙之谜》中）

本翻译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私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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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冰淇淋（Gelato）之谜

米泽穗信

译：Nemesis

虽然说不出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一直以来小佐内同学和我时不时都会碰上一些奇妙的谜团。这些谜团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会以「不得不被解决的问题」的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是其中也有一少部分谜团，是因为我们最先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进而才来到我们面前的。举个例子来说的话，就是三月时在购物中心里，小佐内同学之所以会注意到谜团的存在，是因为在开足了暖气的店里，巧克力碎屑在意式冰淇淋(注1)中浸入的深度。
    这不过只是我的一己之见，不过在我看来，三月并不是一个非常适合吃意式冰淇淋的时节。更别提是在一个春天迟迟不肯到来，三月还在吹着冬日冷风的年份。但是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小佐内同学还要为了吃意式冰淇淋而出门，自然是事出有因的。
    理由不是别的，正是因为我在上个月欠了小佐内同学一个人情。说得更加准确一点的话，应该是小佐内同学之前欠了我一个人情，然后当我以还人情为理由找小佐内同学帮忙的时候，发现我们被卷入的事态比想象的麻烦得多，结果导致小佐内同学还了比欠的更多的人情（注2）。所以为了补上多还了的那一部分，我就问小佐内同学有没有什么想要我做的，结果她听了后稍微想了想，回答道：
    「那就请我吃意式冰淇淋吧。」
    这对话发生在我们放学回家的路上，也就是说我们此刻正在室外。小佐内同学身上穿着毛茸茸的羽绒服，手上戴着毛线手套，脖子上缠着厚厚的围巾，齐刘海的上面还顶着个毛茸茸的保暖耳套。小佐内同学是真的很怕冷。我直直地盯着她这身装扮，问道：
    「意式冰淇凌真的没问题吗？」
    「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么？」
    被这么一问，我也确实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
    这个时节的白天开始变长了一些，到现在这个时间也还远远没有夕阳西下的感觉。小佐内同学稍微叹了一口气。
    「我喜欢的意式冰淇淋店最近开了二号店，从位置上来说比一号店更容易去，所以我之前就想要去吃吃看了。原本就计划下周期末考的最后一天结束后去的，如果小鸠同学肯请我吃的话就正好了。」
    「如果已经有目标了的话就当然没问题了。店在哪里？」
    「在〈莱默拉（注3）〉里面。」
    小佐内同学所说的〈莱默拉〉，是指一个拥有能停下数千台车的停车场的巨型购物中心。它的名字来源于传说中会阻碍船只航行的鱼，购物中心的吉祥物也是一只长得像食人鱼（注4），名叫「莱默郎」的既可爱又可怕的角色，最近人气很高。我之前也去过一次，里面除了有卖食品服装之外，还有药妆店、画材店、书店和电影院，甚至还有家具店和汽车店。原本就是以驱车购物作为前提的购物中心，所以立地距离市区很远，无论是从我家还是从小佐内同学家出发，都要花费很久的时间才能抵达。
    我稍微想了想：倒不是说我嫌远，但是如果小佐内同学只是去吃个意式冰淇淋的话，我并没有非得跟着一起去的必要吧。
    「我明白了。那我就把冰淇淋的钱提前付了就可以了吧？」
    小佐内同学听了后一下子就竖起了眉头。
    「小鸠同学，这是最差劲的提案了。」
    「是吗？」
    「我确实也并不是想要和小鸠同学一起去意式冰淇淋店，但是小鸠同学说了要偿还人情，所以我才觉得既然这样不如就一起。结果小鸠同学却说要给钱，这样不就成了我是为了金钱目的才答应帮小鸠同学的忙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但是还是觉得有些无法释然，于是我便把感想直接地说了出来：
    「真是多愁善感啊。」
    小佐内同学听了稍微举起了戴着毛线手套的右手：
    「我要生气了。」
    「那就麻烦了。」
    「和多愁善感没关系。这是普通人都会有的普通想法，普通得像小市民一样。」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我也开始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对。毕竟如果换做是我，当我收到小佐内同学的请求去帮忙的时候，也从来没希望她用金钱来作为回报。不过没想到我会被小佐内同学教什么叫小市民，这还是着实让我觉得意外。
    「也是。对不起。」
    「知错就好。」
    小佐内同学宽大地点了点头。
    最终我们决定还是在期末考的最后一天结束后去那家意式冰淇淋店。也就是说我们眼下必须先要成功地度过期末考这一关。高中第一年的生活即将以这一天为标志而结束。我们经过了这一年又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如果非要对这个疑问做一个解答的话，我想小佐内同学应该会这样说：至少在这一年里，小鸠同学似乎并没能够变得可以理解人心。
    当然如果她这么说了的话，我也一定会如此回敬道：彼此彼此。

    期末考的最后一天总共有三个科目，最后一科现代文的考试一直持续到了十一点四十分。
    关于期末考考得如何，只能说是一般般。既没有完全不懂的地方，也没有答得十分顺利得感觉，只能说是正常发挥。在这之后的计划是我和小佐内同学各回各家，吃了午饭换好衣服后，两点钟直接在店内汇合。至于去〈莱默拉〉的方式，可供选择的有自行车或者是公交车。由于我需要偿还小佐内同学的人情，所以对于我来说节约是很重要的，自然而然我就选择了自行车。单纯计算上去自行车车程大约有三十分钟，不过由于是第一次骑车去，算上迷路的时间，我一点十五分就出了家门。
    天气十分晴朗。虽说今年是晚春，但是毕竟也时值三月，只要有阳光，哪怕骑车时有风吹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冷。骑上个五分钟十分钟，身体暖起来之后，我甚至还感觉到自己在微微出汗。随着不断前行，周围的景色从住宅街变成了郊区，又从郊区变成了田园风光。现在距离春耕还有段时间，所以水稻田里都是些被收割过的稻杆。我看到路边有很多空罐子和香烟盒，不知道是不是路过的行人和车辆随手丢的。
    在路上我多次停下来确认方向，不过我发现只要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附近有许多导向〈莱默拉〉的指示牌，只要按着指示牌走就不会迷路了。没过多久，在一片民家与农田混杂在一起的开阔地对面，一个巨大的购物中心进入了我的视野。上中学的时候我曾经被学校要求去给田径大赛的选手加油----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说法是：「参加是自愿的但是请大家务必参加」----而去过一次县立（注5）的赛场。那是一个四百米跑道中央围着一个足球场的非常正式的竞技场，观众席我记得也可以容纳最多两万五千人。光是那个竞技场就已经十分巨大了，但眼前的〈莱默拉〉的面积看上去足足有那个竞技场的一倍大。
    一进到购入中心的地界中，我就看到了那个广阔的停车场。不过因为今天是平日，所以停车场空荡荡的，让人不禁担心这购物中心会不会亏损得很厉害。停车场里的车辆满打满算也就是车位的十分之一……不过换个角度想，如果能停几千台车的停车场里有十分之一的车位有车的话，那也是有几百台车了。因为规模实在过于庞大，所以我对多和少的观念都有些混乱了。
    不过在另一边的自行车停车场却十分逼仄，看来平时就没多少人是骑车来的。
    我存了车，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距离约定好的两点钟还有些时间。正当我思考着要先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的时候，手机提示我有小佐内同学的消息。
    〈发生事故了所以要晚到一会儿。对不起。〉
    这说法让我感到十分不安，于是我赶紧回信。
    〈没事吧？〉
    片刻过后来了回信。
    〈我坐的公交车被事故引起的堵塞给堵在路上了。事故的起因似乎是煎饼挂到了电线上。〉
    听上去这事故还挺欢乐的。
    在我这么想时，又来了一条信息。
    〈不是煎饼（crepe，クレープ）而是起重机（crane，クレーン）。输入法变换错了。〉
    听上去这事故还挺严重的。
    小佐内同学的信息里没写大概会晚到多久，大概是因为无法预测会延迟多久吧。反正我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所以我就决定先一个人进到〈莱默拉〉里面转转。入口的自动门一直打开着。虽然这样做确实可以加速空气流动，也能给人一种开放的感觉，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飞进来很多虫子。
    店铺总共有两层，不过一层和二层是打通的，站在一层也可以看到二层的天花板。刚一进门的地方摆放着一辆展示用的跑车。这种入口的装饰方式让我感觉挺唬人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么大型的建筑肯定有很多个出入口，大概我只是恰巧从有汽车店的入口进来了而已。
    我和小佐内同学说好了在购物中心的书店里碰头。看了看设施地图，发现书店在二层，我便就近找了个扶梯上楼。在坐扶梯的途中我看到了一根金色的柱子上面顶着一个巨大的时钟。让我惊讶的是当我看到那时钟上的时间时，上面显示的竟然是十二点刚过。但是现在已经是马上就两点了。这么高级的时钟时间竟然走不准，如果说是因为维护不周的话，〈莱默拉〉的未来不禁让人觉得有些担忧。
    不过书店那边即便是平日，也相对来说比较热闹。有许多看上去是高中生，但是穿着与我们学校不同的制服的客人。就算学校不同，考试的时间应该都大同小异，所以他们也应该和我一样是一考完试就来了这里。一想到这里，不知为何我觉得跟他们产生了一些亲近感。
    看着书店里面的景象，我突然间想到：反正我家和小佐内同学的家相距也并不是很远，其实只要先汇合再一起来就好了，根本没必要非得在目的地汇合。虽说那样做的话八成我现在也会被堵在路上，但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闲着没事做。我事先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毕竟我们对于一同行动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一边物色着各种文库本和杂志一边等待，但是小佐内同学完全没有要来的意思。看来堵车是相当严重了。在书店里转了一圈，又买了一本文库本后，我看了看手机，仍然没有新的消息，于是又在店里转了一圈。我漫无目的地拿起了一本美术杂志，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报道是关于一名我只知道名字的美术家的，但是却发现没有（注6）。待我把杂志放回书架，心里寻思着还有什么其他打发时间的方法，进而回顾四周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我的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人，于是我反射性地说道：
    「啊，不好意思。」
    「没关系。」
    竟然是小佐内同学。我不禁摆出一副说教的口吻：
    「不可以这样一言不发地突然站在别人身后啊。」
    小佐内同学很乖巧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在路上堵了这么久啊。」
    「是呀。公交车完全不动，我甚至想过干脆跑着来了。」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差一点两点半。原本以为自己等了好久，但是实际上也并有那么夸张。
    「那就去冰淇淋店吧。」
    听我这么说，小佐内同学点了点头。

    既然是小佐内同学想要去的意式冰淇淋店，那这家店肯定是广受好评，在〈莱默拉〉里也应该是位于优良地段，拥有着单独的门面----我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竟然被小佐内同学带到了美食广场来。入口旁边摆放着巨大的展示橱窗，里面放着很多食物的模型：有摆满了水果和生奶油的布丁拼盘，个头高得让人吃惊的帕菲塔，被浮在空中的筷子捞起来的拉面等等。大概是因为现在不是饭点，美食广场里并没有多少人。我只扫了一眼，看到的客人有：看上去是学龄前的小孩子和其双亲，在二人席上坐着的两名身穿水手服的女生，还有坐在最里面的身穿正装的女性。除此之外，还有一名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男性正和一名高中生一样的男生在说着什么，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一张纸。
    「人很少啊。」
    我直接表达了对所见景象的感想。小佐内同学似乎对此情景很满意。
    「是啊。太好了。」
    「我以为应该会有更多的高中生或者初中生在这里呢。书店那边可是有不少看上去刚考完试的穿制服的人。」
    小佐内同学不断扫视着周围，用心不在焉地态度回答道：
    「在其他的地方还有家麦当劳，那边还挺挤的。」
    接着她找到了目标店铺的位置，盯着那个方向又补充道：
    「人这么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只要那家店……〈艾博娜提苏〉在这里开店的消息传开了，这里绝对会热闹起来。总店那边每天都人满为患的。」
    我们慢慢走近了这家被小佐内同学品质认证的〈艾博娜提苏〉。
    这家店被〈寿菅木屋（Sugakiya）〉和〈章鱼庆典（Takotako Festa）〉夹在中间，店头的看板用着设计感十足的字体写着〈Abernetty's 罗马的Gelato〉。如果不是小佐内同学说出了店名，只凭我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这个店名要读作〈艾博娜提苏〉。
    一来到店前，首先进入视野的就是一个兼顾冷冻功能的玻璃橱窗。橱窗里金属容器严丝合缝地排列在一起，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意式冰淇淋----毕竟是意式冰淇淋店，所以当然应该就是意式冰淇淋，不过只从外表看来和普通的冰淇淋没什么差别。橱窗的底部镶嵌着一块紫色的板子，上面用厚重的字体写着「S.P.Q.R.」。
    「SPQR是什么？」
    听我这么嘟囔，小佐内同学目不转睛地盯着冰淇淋回答道：
    「元老院与罗马市民。也就是指罗马帝国。」
    「……为什么小佐内同学会知道这个啊？」
    小佐内同学仍然看着冰淇淋，不过歪了歪头。
    「为什么呢。」
    橱窗后面的墙壁上贴着一副巨大的照片，照片里是一段很大的台阶。宽广的台阶上方尽头处是一栋拥有两个尖塔的教堂一样的建筑。一眼看上去就能明白这不是日本的照片。大概是罗马的照片吧。不过我也莫名微微觉得有些眼熟。
    在橱窗与后面的墙壁之间，站着一名身穿橙白相间的竖条纹制服，正明显无所事事的店员。这一点倒是一点也不罗马。店员的后面是厨房水槽和冰柜，还有一个挺狭窄的调理区域。
    「那总之就先点餐吧。」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就要奔着店员去，但是却被小佐内同学拦了下来。她的手里此刻正拿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占座用的塑料牌。
    「小鸠同学。先占座。」
    「人这么少用不着……」
    「先占座。」
    得了。
    小佐内同学环顾了一圈美食广场。我也跟着一起四下看了看，才注意到这里原来是有二层的。准确的说这个二楼其实是一个阁楼。小佐内同学指着二层阁楼说：
    「就去那边。」
    去那里当然就需要上楼梯。虽然我并不是嫌上楼梯麻烦，但是还是问了一句。
    「为什么？」
    提问立刻就得到了回答：
    「因为热空气会向上飘。」
    有理有据。
    在我们去往二楼的途中，路过了那个打着领带的男人和男子高中生的座位。两人间传来了「那你有没有制作过章鱼烧的经验？」的对话声，听上去像是在做打工的面试。春假期间的打工计划……我是不是也应该做做打算了呢。
    上到了二层，我们随便选择了一桌，小佐内同学便将塑料牌放在了上面。确实二层明显感觉更暖和。正当我在心里佩服小佐内同学的推测十分准确的时候，小佐内同学却皱起了眉头，脱下了羽绒服，开始解开脖子上的围巾。看来这里的温度比小佐内同学预想的还要高。当小佐内同学解下行头转身正要离开座位的时候，我问了她一个我一直都有些在意的问题：
    「这家叫〈艾博娜提苏〉的店非常的有名吗？」
    吃之前问出这种问题也许会让人觉得扫兴，不过好在小佐内同学最喜欢吃甜品，其次喜欢的就是讲解甜品。所以她很耐心地跟我讲：
    「在当地很有名。原本是车站前的一家杂货店，然后不知何时店长就开始在店面的一角卖起了意式冰淇淋，后来杂货店的生意交给了家人，店长则一心研究冰淇淋，再后来就因此渐渐有名了起来。」
    小佐内同学拉开座位上的椅子坐下，并且用手势示意我也坐下。虽然我提问的初衷并不是想要听什么长篇大论……
    「根据地方杂志『和卡尤』的记载----」
    在表明了信息源之后，小佐内同学继续说道。
    「店长曾经因为采购而去了一趟欧洲，在第一次到达罗马的时候，店长心底其实还有一个私心。那就是他特别喜欢自己年轻时看的『罗马假日』的电影，觉得那是自己青春的回忆，所以特别想要做一次跟电影里一样的事情，那就是……」
    「用吉他打人？」
    小佐内同学看都没看我一眼，继续说道。
    「在西班牙阶梯上吃一次意式冰淇淋。」
    啊，墙上贴着的那幅台阶的照片原来就是那个啊。
    「但是由于观光客数量实在太多，对当地人的生活造成了影响，所以西班牙阶梯彼时已经禁止饮食，店长的梦想也没能够实现。虽然他大失所望，但是决定至少还是吃一次意式冰淇淋再走，于是便随便找了一家意冰专门店（Gelateria）进去品尝……而就是在那家店里吃到的意式冰淇淋，永远地改变了他的命运。」
    太夸张了吧……
    不过如果因此就遇到了能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的话，也不能说是夸张吧。
    「在店长回到日本以后，就开始不断地钻研意式冰淇淋……为了能够将自己感受到的令人心驰神往的体验传达给更多人，所以才选择开店的。以上都是采访中的内容。我之前去过一次一号店，那时有好多跟我同龄的女孩子排着超长的队伍。」
    也就是说这家〈艾博娜提苏〉并不是有大规模资本在背后支撑着的连锁店。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中听，不过这种个体店铺加入美食广场还挺让我感到意外的。我一直以为这种因为执着于某事而产生的个体店铺都对美食广场敬而远之的。」
    听到我这有点自以为是的论断后，小佐内同学看我的目光变得冷淡了一些。
    「小鸠同学，有句话说得好：『善书者不择笔』。」
    「也对，是我浅薄了。」
    「而且个体营业是很执着于立地的。」
    到底是执着还是不执着啊。
    小佐内同学的态度倒是始终十分严肃。
    「因为我一直觉得一号店人又多又远，很难经常去，所以当我听说二号店要开在〈莱默拉〉的时候非常开心。」
    「那看来作为期末考结束的庆祝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没错。虽然我没想到会是由小鸠同学来请我吃。」
    搞不好其实我挺碍事的？也许小佐内同学并不想以「被偿还人情」的形式来到这里，而是想要一个人清静地来享受甜品。正当我这么寻思的时候，小佐内同学补充道：
    「不过也正好。如果是我一个人来的话恐怕会被保安当作是中学生而说教呢。」
    就算我迟钝也不会察觉不到这其实是小佐内同学在打圆场。
    我们走下二层，来到了〈艾博娜提苏〉的店头，开始面对各式各色的意式冰淇凌：「牛奶味」「开心果味」「榛子味」「混合梅子味」「黑巧克力味」「牛奶克力味」「咖啡味」「白米味」……白米味？
    「白米味？」
    我不禁问小佐内同学。不过小佐内同学看着橱窗入了迷，完全没有回答。也许她只是不想在店员的面前给我讲解店里的商品，不过更大的可能只是她专心于选择口味，根本没听到我问了什么。
    在可选的八种风味中，唯独只有咖啡味的冰淇淋没有被挖过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直到这个时间都没人点过咖啡味。我不禁感觉一直没人点也挺可怜的，所以就选了咖啡味。
    小佐内同学则好像见到了仇人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冰淇淋，好一会儿表情才放松下来，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请给我一份牛奶味的。还有追加巧克力碎屑（注7）。」
    原来还可以选追加佐料的么。我才注意到自己没有仔细看菜单。
    店员的反应并不是很热情，只是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金属制的刮勺，将我们点的意式冰淇淋满满地盛进印有店名的紫色的纸杯里。
    在给牛奶味的冰淇淋上面撒上巧克力碎屑后，店员又给冰淇淋插上木制的勺子，然后把它们放在了塑料托盘上。虽然叫勺子，但是上面并没有凹陷，所以说是勺子形状的木片可能更准确一些。
    「您点的咖啡味和牛奶味追加巧克力碎屑。」
    趁我结账的时候，小佐内同学拿了两枚自取的湿纸巾和几张普通纸巾。在付钱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比起小佐内同学平时热衷的甜品，意式冰淇凌的价格便宜得多。
    小佐内同学自愿承担起了把托盘端到二楼的任务。走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时，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小佐内同学，这次之所以会选择意式冰淇淋，不会是因为不想让我有太重的金钱负担吧？」
    小佐内同学好像是突然间听到了一个二进制的提问一样，露出摸不到头脑的样子。
    「不明白小鸠同学想要问什么。」
    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待我们回到了之前占好的座位上，小佐内同学便把各自的冰淇淋摆放开来。我用湿纸巾擦了擦手便拿起了木制的勺子。然后我看到小佐内同学把湿纸巾铺在了纸杯的下面，于是我也学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咖啡味的意式冰淇淋看上去正如其名，是咖啡的颜色。冰淇淋被盛得满满的，高出杯口的部分还被刮勺压成了三角锥形，顶端立着一个尖角。
    虽然我自知在甜品方面的知识远远不如小佐内同学，但是至少意式冰淇淋我还是吃过的。所以这大致上是怎么一种食物，我心里是有一个基本的印象的。
    但是我心里的这个印象，在我用勺子插进尖角部分的那一瞬间就动摇了。手上传来的手感非常沉重。这种沉重的手感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我就顺势把插进冰淇淋的勺子抬了起来。而这意式冰淇淋就这样被拉伸出了一个长条。虽然不及在电视上看的土耳其冰淇淋那么有韧性，但是这意式冰淇淋确实被拉出了一条尾巴。当我一边在心里感叹着「这次的好像有点东西」一边把咖啡味的冰淇淋放进嘴里后……我感受到的是十分的苦味，同时还有十分的甜味。这股浓烈厚重的风味完完全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对意式冰淇淋的印象一直就是一种油脂含量比较低的冰淇淋。再细说一点的话，大概就是低脂版本的冰淇淋，或者说是减肥版，又或者说是为那些想吃冰淇淋但是又比较在乎热量摄取的人而准备的次优解。但是我发现我错了。这种味道绝对不是什么代用品，更不是什么经过取舍之后的味道。无可挑剔的味道充满在口腔中的每个角落，让我不禁在心中为自己的偏见而感到羞愧。原来如此，这也难怪小佐内同学会为之着迷。
    「这味道真的不得了。」
    小佐内同学没有回应我。
    她好像一座雕像一般，右手握着勺子凝固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意式冰淇淋，上面的巧克力碎屑已经浸入到了冰淇淋里面。难道是因为太过于感动而变成石头了么。仿佛是因为无法承受小佐内同学炙热的目光，三角锥形的冰淇淋的顶点已经变得软趴趴的，马上就要倒下来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吃吗？」
    小佐内同学好像突然回过神一样露出了微笑，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勺子插进了冰淇淋里。我看她用勺子吃了一口冰淇淋，并且有些玄妙地点了点头，于是觉得作为礼仪也得问一句：
    「好吃么？」
    「很容易吃。」
    那就好。
    从我们坐着的二层望去，可以完整地看到一层的全貌：在桌子上摆着章鱼烧和松饼的那一桌，小孩子正在沙发上蹦蹦跳跳，而他的双亲正在想办法让他不要再闹。穿着水手服的那一对女生面前摆放着已经喝完的饮料杯，两个人此刻正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而我则注意到了某位客人的奇妙的行为----更加准确的说是应该有却没有的行为。在又吃了一口冰淇淋后，我开口道：
    「看到那边有一个穿着正装的人了么？」
    小佐内同学的眼睛稍微撇了一下。
    一层的里面的席位上有一名身着正装的女性。上身是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下身则是相同颜色的短裙。此刻她正一只手支撑在桌子上，眼睛盯着手机画面。而在她面前摆着的，也是一杯意式冰淇淋。
    小佐内同学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冰淇淋送进口中。仿佛是在问：那又怎么样？
    我也一边继续吃着冰淇淋一边说道。
    「那个人自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在那了。而且也一直没有离开座位。」
    「……嗯。」
    「也就是说她先于我们点了冰淇淋……但是为什么她一直都不吃呢？」
    小佐内同学面无表情地回答我：
    「这样啊，那确实是个很重大的疑问。不过我想小鸠同学可能不知道，冰淇淋是会融化的。」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指了指我面前的冰淇淋。意思大概是让我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吃。我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用勺子挖下一块冰淇淋送入口中。咖啡的香气一直冲到了鼻腔里。明明冻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气味，但是在冰淇淋被送入口中融化的那一刻，香气便突然之间涌了出来。
    在看到小佐内同学把一勺混着巧克力碎屑的冰淇淋送入口中后，我说道。
    「咖啡味的味道非常浓厚。小佐内同学的牛奶味也应该很牛奶吧。」
    「这日语听上去很奇怪，不过确实，非常地牛奶。而且没有冰倒牙齿的感觉。」
    那真是太好了。
    穿着正装的那个人这时候也仍然没有吃冰淇淋的样子。我继续用余光看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从我的角度看上去可以看到那个人的侧脸。年龄看上去大概是二十岁中段。身上穿的正装总感觉并不是很合体，应该是平时并不太穿正装的缘故吧。头发的长度不短也不算长，西装上衣里穿的衣服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到，但是八成应该是白色的衬衫。因为桌子的缘故，脚上穿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面前的桌子上只摆放着一个和我们面前的冰淇淋一样的紫色纸杯，里面的白色冰淇淋也被盛得很高，成一个三角锥的形状，一样有一个尖角。因为纸杯上印着店名，所以那一定就是〈艾博娜提苏〉的意式冰淇淋错不了。
    突然间我回过神来，发现小佐内同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面前的冰淇凌。虽然我觉得小佐内同学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要别人的东西的……但是姑且还是问了一句：
    「要吗？」
    「不要。」
    这样。
    小佐内同学的冰淇淋已经变成了漂浮在冰淇淋海面上的一座孤岛。而在那海面上则漂浮着一些名为巧克力碎屑的冰粒。
    「巧克力碎屑好吃么？」
    小佐内同学一边用勺子捣碎冰淇淋孤岛一边回答道：
    「不管好不好吃，但是挺让人兴奋的。」
    「我大概懂这种感觉。」
    「只要菜单上有的话，就总会情不自禁地点……」
    说的好像这是一个自己必须要克服的弱点一样。
    我又瞟了一眼那个穿正装的人。她仍然只是一个劲地看着手机，一点也不打算吃面前的冰淇淋。
    与此同时，我又注意到了另一个违和的地方。身着正装的这个人坐着的是椅子，而与她隔着一张桌子的对面的座位，是空着的沙发。
    美食广场的一层的最外沿的座位都是沙发。也就是说这名不肯吃意式冰淇淋的谜之客人此刻正面对着墙一个人坐着。
    我又挖了一勺咖啡味的冰淇淋。木制的勺子碰到了纸杯的底部。
    小佐内同学此时则把杯子拿歪了一些，想要用勺子去盛已经化掉的冰淇淋。但是由于勺子上面没有凹陷，根本不适合来盛液体，所以小佐内同学陷入了苦战。
    「把杯子对着嘴直接喝不行么？」
    听到我的提议，小佐内同学皱起了眉头。
    「那样感觉就输了。」
    她是在和谁对决呢。
    「这冰淇淋怎么样？」
    「很软。」
    我将最后一勺冰淇淋送进了嘴里。
    为了吃意式冰淇淋而特意到专门店里来，这对于我来说还是头一回。看着面前已经空了的纸杯，我再一次陷入了对于浓烈口感的感叹之中，进而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之前那浓烈的口味，现在一点都没有残留在舌头上。
    所谓的奶油冰淇淋或者是冰棒，在享受完它们的美味之后，大体上都会让人产生一种想要喝口水或者什么饮料的冲动。原因正是因为味道会留在舌头上。但是这意式冰淇淋，或者说至少是〈艾博娜提苏〉的意式冰淇淋并没有这样的问题。明明冰淇淋本身的味道那么浓烈，香气也十分扑鼻，但是现在残留在我口中的却是仿佛已经喝过水后的清爽。
    自打来到这家店后我感受到的都是惊喜。如果说这才是意式冰淇淋的话，那我以前吃的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呢。
    「味道真的很棒。这次我也知道了一家好店。」
    我打从心底发出的赞美之声被轻易地无视掉了。小佐内同学此刻仍然在与纸杯中的巧克力碎屑搏斗。
    我又看了一眼那个不吃冰淇淋的客人。
    虽然算不上急速，但是我也还是相当快地吃完了面前的冰淇淋。因为就如同小佐内同学所说的那样，如果不快一点吃的话冰淇淋就化掉了。但是那个身着正装的人却一点都没有要吃冰淇淋的意思。我一边看着那边，一边随口说道。
    「那个人坐的还是个四人桌啊。」
    沿着外沿的两个座位是沙发，而对面的两个座位是椅子。不吃冰淇淋的客人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旁边的椅子上则放着她的包。那是一个看上去前后宽度很深的黑色的包。
    此时小佐内同学放下了勺子，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抬头看的方式盯着我。
    「小鸠同学到底是在在意些什么呢？」
    我不假思索地摆了摆手。
    「因为这个冰淇淋真的很好吃啊。就这么一口都不吃放着化掉也太奇怪了。所以自然就会觉得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在里面嘛。」
    对于我的主张，小佐内同学的回答很冷淡。
    「这倒是没错。那真实的目的呢？」
    「哪有什么真实的目的啊，就仅此而已。」
    小佐内同学在暗示些什么其实我心里很清楚。
    我的性格里有一个最糟糕的倾向。那就是总会忍不住想要戳穿别人的想要隐藏的秘密、不想被人知道的谎言、还有暗地里策划的企图，将其公之于众，并且大肆炫耀自己的看法。因为我这糟糕的性格，一直以来我都在不断地伤人与自伤。就在自己的中学生活结束之后，我和小佐内同学做了一个约定：当我想要炫耀自己浅薄的智慧的时候，就由小佐内同学阻止我，而我也负责阻止小佐内同学的坏习惯。这就是我与小佐内同学的互惠关系。
    而现在，小佐内同学就正在基于我们的约定而牵制着我。小佐内同学愿意遵守那个约定对于我来说自然是感激不尽的，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说辞。
    「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不论我在这里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也都不会有人受伤。况且只是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口说个这事好奇怪，哪怕是按照我们的约定来说，也应该不是什么违规行为。」
    小佐内同学还是紧紧盯着我。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巴黎马卡龙那时我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享受一下小小的智力游戏的话确实无可厚非。但是嘴上这么说着，小鸠同学去年一年到底戳穿了多少事情，还记得么吗？在此之前的桑港曲奇也是，如果小鸠同学真的在心底决定再也不去戳穿什么的话，也不会连我都牵连进去了。」
    这件事被拿出来说的话我就一点都没有还嘴的余地了。但是就算是这样，小佐内同学的说辞也有些太片面了。
    「确实我最近是有些放松警惕了。如果说我有些得寸进尺，我也确实无法否认。但是小佐内同学不也是在看穿了这一切的基础上没少使唤我嘛。」
    去年秋天，小佐内同学交到了一个朋友。那人是一名住在名古屋的中学生，她的父亲则是一名有名的甜点师。因为这个女孩子，小佐内同学不止一次把我拖出去四处跑。其中有好几次，我相信小佐内同学都是把我这个喜欢解谜的性格计算在内的。
    「只是在自己方便的时候一言不发，自己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就开始责怪对方，这种做法可让人不敢恭维。」
    一瞬间，我从小佐内同学的眼中看到了开心的光芒。
    虽然她本人不愿意承认，但是每当有甜品，还有敌人出现在小佐内同学面前的时候，她总会微微露出开心的表情。----但是小佐内同学眼里的光芒马上就消失了。
    「虽然我想说这和那个没有关系……但是似乎也确实说不通。」
    「不过我本人也确实是一受到邀请就乐呵呵地跟了上去，所以也不是说想要单方面责备小佐内同学。」
    小佐内同学点了点头，望向了那个不吃冰淇淋的客人。
    「因为小鸠同学已经说过了，所以我觉得有些难以开口，但是说实话，我也一直都很在意那个人。点了意识冰淇凌却不吃，这是对冰淇淋十分严重的侮辱。我也在想如果有什么理由可以将这种行为正当化，那我倒是要听一听。」
    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是和解，但是至少可以当作是暂时休战的申请。
    小佐内同学的忠告是十分珍贵的，我确实也应该自我克制一下才对。我想要成为小市民的心愿并非只是嘴上说说，但是也确实无法否认最近头上的金箍有些松了。这样下去我的坏习惯又会伤到自己和周围的人了。
    那就从明天开始注意吧。
    总之，今天这件事要从哪里开始思考比较好呢。
　（下接二楼）








注1：Gelato，意式冰淇淋，起源于弗洛伦萨，意大利语原意为「冷冻的」。与现在流行的美式冰淇淋相比拥有更浓厚的口味却有更低的热量。
注2：参见「花府奶油泡芙之谜」和「桑港曲奇之谜」。
注3：Remora，古希腊传说中海中的一种会吸附在船上阻碍船行进的鱼，源于拉丁语中「阻碍，延迟」的单词Remorari。
注4：Piranha，也称食人鲳、水虎鱼或比拉鱼。
注5：日本的县级等同于中国的省级。
注6：参见「桑港曲奇之谜」。
注7：Chocolate sprinkles。用巧克力制作的棒状碎屑，拥有多种颜色，经常用来装饰甜甜圈等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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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主楼）

    我们此刻正坐在不吃冰淇淋的客人的斜上方。所以能看到的只有这个人的侧脸，以及她面前桌子上放着的东西。
    她桌上的意式冰淇淋装在紫色的纸杯里，被刮勺压成了三角形。木制的勺子也插在冰淇淋上。冰淇淋的颜色是白色。
    「小佐内同学觉得那冰淇淋是什么味道的？」
    小佐内同学盯着桌子上的冰淇淋看了一会儿说道。
    「现在在〈艾博娜提苏〉里卖的所有口味里，只有牛奶味和白米味是白色的。」
    回答完我的问题后，她用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说道。
    「确实冰淇淋看上去完全没有被动过，但是我们在这里只能看到冰淇淋的一面。也许这位正装女士只是一直在吃我们看不到的那一面而已。」
    有人会做这种把食物当玩具一样玩的事吗……不过也没办法把话说死。我也曾经在吃角蛋糕的时候，尝试挑战过怎样才能尽可能在不弄倒蛋糕的情况下把它吃干净。
    也就是说那个人一直在以这种花样吃法吃冰淇淋，所以从我们这边看去冰淇淋才看上去像一直没有减少一样。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
    「这个推断很有趣，但是我觉得不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在关注着那个人，在这期间内，那个人的确是连勺子都没有碰过。」
    「这样。」
    「不打算反驳我么？」
    小佐内同学点了点头。
    「不打算。因为我也没觉得这个推断是真的。」
    「那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因为想象了一下被挖掉一半的冰淇淋，觉得还挺有趣的。」
    觉得有趣的话那倒是很好。
    为了先把整件事的前提固定下来，我提了个问题。
    「先不说那个人，只说一般情况下，小佐内同学能不能想到什么理由可以使人不去吃面前放着的冰淇淋呢？」
    小佐内同学稍加思考，这么回答道：
    「嗯。」
    「真的？能不能说说看？」
    在微微点头后，小佐内同学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语速变快了起来：
    「买了冰淇淋之后才发现里面有自己过敏的成分。出于对品质的不满以放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议。其实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点的冰淇淋。冰淇淋上落了虫子所以没了食欲。突然之间发生了紧急情况所以没心情吃了。原本就喜欢吃融化掉的意式冰淇淋。点错了口味所以不想吃了。早上的电视节目说今天的幸运物品是融化掉的意式冰淇淋。一直在等跟冰淇淋一起点的饮品。吃之前想要先拍照上传SNS但是刚换的手机不太会操作。单纯对店家挑衅。不小心烧伤了身体的某处，冰淇淋只是用来冰敷的道具。突然之间肚子疼或者是牙疼吃不了了。本人是融化了的意式冰淇淋教的虔诚教徒，相信让意式冰淇凌放着融化掉是对神明的供奉。在面前摆放着的冰淇淋的位置是给在其他某处看着自己的人的暗号。自以为甜品不占胃口但实际上点了之后却发现已经再也吃不下了。还有……」
    「好了，够了，谢谢你。」
    能这么一口气不停顿地列举出这么多可能的理由，小佐内同学也真是厉害。
    「这些可能的理由里会有真相吗。」
    「小鸠同学觉得有吗？」
    我对此感到消极。
    「每个理由的可能性都不是零。但是我认为里面没有一个拥有让人觉得『应该就是这个』的盖然性。里面确实也有诸如『对店家表示不满或者抗议』、『有过敏成分』这样的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位正装女士始终坐在那里不肯走。」
    小佐内同学点了点头。
    「嗯。真正奇怪的并不是不吃冰淇淋，而是既不吃冰淇淋也不肯走。」
    正是如此。我感觉出问题的地方正在被一点点锁定。
    「刚刚还有件事我没说完，那就是这个人坐着的是个四人桌。」
    小佐内同学歪了歪头：
    「沙发那边我觉得哪怕坐下三个人也不会很挤，所以店家应该都是把那里当作五人桌的。……不过不说这个，我似乎能够明白小鸠同学想说什么。」
    这个美食广场里虽然没有吧台座，但是是有两人桌的。比如那对水手服女生坐的就是两人桌。
    一个人占用四人桌----也可以说是五人桌----其实也并不是问题，更何况像现在这么空旷的状态下。但是一个人占用这么宽敞的位置，却还要面对着墙坐，这就会难免让人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了。如果可以选择坐椅子还是沙发的话，我想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坐沙发吧。更何况是要把自己的包放在旁边的人，更应该会倾向于选择沙发。
    况且只是单纯选择座位落座的话，比起面对着墙坐，我觉得大多数人也愿意选择背对着墙坐。
    这些违和之处每一处都并非决定性。但是这么多非决定性的违和之处重叠在一起，还是足够可以导出一个结论。下一个瞬间，我和小佐内同学同时把这个结论说了出来：
    「她应该是有同伴。」
    「应该还有别人和她一起。」
    如果假设外沿的沙发是其他人的座位的话，那么正装女士的坐法就没什么奇怪的了。这个其他人可以是她的朋友，但如果假设她是刻意把沙发座位留给对方的话，也可以是她的长辈或者上司。而她则是一直在等着自己离席的同伴回来。所以她既不肯吃，也不肯走。
    但是就算是这样，还有两个问题没有解决。
    「她的同伴去了哪里了呢？」
    「……要不要我像刚刚那样列举一下可能性？」
    能听小佐内同学像连珠炮一样不停地说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确实很有意思，我也有点想再听一次，不过，嗯，还是算了。
    「比较大的可能性就是去打电话了吧，不过也确实很难断定究竟是什么。比起这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即便我们知道了她们有两个人也……」
    「是至少两个人。」
    小佐内同学插了一嘴。确实，没有证据表明现在离席的只有一个人。
    「即便我们知道了她们至少有两个人，那也无法成为正装女士不吃冰淇淋的理由。虽然如果对方是长辈或者是上司的话，的确会让人犹豫是不是等对方回来再开吃比较好……但是仅凭这一点足够让她放弃吃冰淇淋么？」
    小佐内同学非常坚定地断言道：
    「不够。」
    ……听她这么坚定地否认，我反而开始对自己的提问感到心里没底了。
    正装女士同自己的长辈或者上司一起来到了美食广场，而一同前来的长辈或者上司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席，正装女士则因为觉得自己先吃不礼貌而不得不选择让冰淇淋就这么在面前放着----。这么想来的话，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虽然多多少少觉得差点意思，但是仅凭目前的观察而得到这样的结论，已经可以说是差强人意了吧。
    正当我这么寻思的时候，小佐内同学继续说道：
    「因为桌子上只摆着一份冰淇淋啊。」
    一瞬间我没有反应过来。桌子上只有一份冰淇淋……确实如此。但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小佐内同学好像对我的理解力不足而感到不满，于是加强了语气。
    「这位正装女士同某位身份更高的人一起来到这里，接着那位身份更高的人离开了座位，到这里我觉得非常有可能发生。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正装女士是不可能单独先点一份冰淇淋的。她应该会选择等那位身份更高的人一起点餐，否则的话就什么都不点。」
    ……对啊。
    不过等一下，还不可以盲从。
    「也有可能是身份更高的人同正装女士一起点了冰淇淋，然后身份更高的人先吃完了之后才离开座位的。」
    小佐内同学毫无停顿地立刻给与了应对：
    「如果是那样的话正装女士也没有必要客气，早就应该开始吃了才对。」
    「也许是身分更高的人没有食欲，所以对正装女士说不用管自己，点你喜欢的就好。」
    「就算是那样，那桌上也应该有红茶、咖啡或者是水这一类的饮料。如果说身分更高的人什么也没点，只有正装女士自己点了一份意式冰淇淋，却还要因为身分更高的人离席而选择不吃等对方回来……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这下我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语了。

    正装女士的面前摆放着一份白色的意式冰淇淋。
    正装女士所坐的席位上，应该还有其他人。
    正装女士一直都不肯吃面前的冰淇淋……。
    能够将这三个状况统合到一起的，到底是怎样的真相呢。虽然在我们面前发生的这一切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更加奇妙，但是我却并不认为这一切的背后有什么违背常理的破天荒的理由。如果说这三个状况是三色团子的话，那么在某处一定会有一根贯穿这三个团子的木签。想到这里，我嘟囔道。
    「搞不好我们弄错了什么前提。」
    「前提？」
    「也许有某件我们都信以为真的事情其实是错的。否则我无法理解这个一边等待别人一边放着冰淇淋不吃的状况。」
    目前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那份冰淇淋其实不是西装女士点的，而是她的同行者点的。刚刚小佐内同学一口气列举的可能性里就有「其实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点的冰淇淋」这个选项，也许这可能就是真相？
    但是转过头来想，在这张四人或者说是五人桌上，白色的意式冰淇淋的的确确是放在正装女士的面前的。非要说那不是她点的，实在是有些强词夺理。
    「弄错了前提……。如果说弄错了前提的话，到底是怎样的前提呢。」
    小佐内同学一脸严肃地说道：
    「其实现在的一切都不是现实，而是小鸠同学像走马灯一样在回想过去。」
    「我打从心底祈祷这不是真的。」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我，而是小鸠同学因为孤独而创造出来的幻影。」
    「幻影不会用别人的钱吃冰淇淋。」
    「其实〈艾博娜提苏〉的意式冰淇淋并没有让我觉得满足。」
    「要再点一份我也不会拦着的。」
    不是这种前提啦。
    我再一次开始观察那名正装女士。正装穿在她身上并不很合身，年龄大概二十岁后半，性别不出意料就是女性。她一直在摆弄着手机----但是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输入文字，更像是在漫无目的地看着屏幕。
    「……这个人应该是在公司里就职吧。」
    小佐内同学没有说什么。
    「因为今天是考试日，下午没有课，所以我们才能够出现在这里。那这个人又是为什么能够在平日的午后出现在这美食广场里的呢？」
    「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啊。也许她的工作恰好是在今天休息，也许她现在恰好没有工作。这种事光靠外部观察是无从得知的。」
    说的没错。
    稍微隔了一会儿，小佐内同学又补充道。
    「……但是单纯从常识上来说，这身装扮看上去的确是为了工作。」
    为了工作吗。
    我在手机上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两点四十五分了。虽然我并不是十分清楚社会人普遍的劳动体系，但是现在这个时间说是下班时间还是太早了。
    「我一直以为正装女士来到美食广场是为了吃冰淇淋。但是现在想来这个认识有些片面。可能我们从这里开始就错了。」
    我想小佐内同学此时也应该和我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虽然她并没有作声，但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是因为工作原因才到这里来的。」
    我断言道。因为工作原因来到这里，但是谈公务的对象此刻却离开了座位，所以她才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那里不停地看手机。
    「如果是来谈公务的话，难道不应该是在什么事务室里面谈才对吗？」
    小佐内同学如此提问道。这个疑问确实合情合理，但是其实我们早就已经看到了反证。
    「刚刚一层的角落里有人在面试。我听到其中一个人在问对方有没有制作章鱼烧的经验，所以应该是这美食广场里章鱼烧店铺的面试。既然连面试都不在事务室而是选择在外面的餐桌上，那就说明要么是这个美食广场并没有给租赁店铺提供事务室，要么就是事务室十分狭窄，要么就是事务室由所有店铺共用所以不适合用来谈自家店铺的事。大概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小佐内同学先是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在美食广场的餐桌上面试，这种情况我在其他购物中心也见过。」
    「我也见过。那么接下来，如果假设正装女士是为工作而到这里来的话，那么是什么工作会要求她把冰淇淋放在面前却不可以吃呢？」
    我思考着。
    不可以吃，是不是就意味着需要冰淇淋的外形保持原样不能改变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有一些工作符合要求。
    「会不会是杂志的摄影师？」
    小佐内同学立刻反驳：
    「她没拍照。」
    「那是卫生部门的检查？」
    「她也没检查。」
    「那就是蒙面调查员？」
    「她也没蒙面。」
    虽然我觉得所谓的蒙面调查员应该也并不是真的会蒙面。大概。
    我又望向了那份白色的冰淇淋。
    如果说正装女士是因为工作而到这里来的，很难想象唯一摆在她面前的冰淇淋与她的工作无关。但是如果有关的话，正装女士对于她面前的冰淇淋又实在太漠不关心了。或许是当要谈公务的对象不在的时候，那份冰淇淋就没有任何意义。
    在那张四人或者五人桌上，通过在自己面前摆上一份冰淇淋而成立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我预感自己应该已经看到过什么东西了。在这美食广场里，或者是在这之前，我就已经看到过什么东西了。为什么正装女士不吃冰淇淋？我是不是早就已经看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意识了到自己应该怀疑的前提是什么。
    「……小佐内同学。」
    「怎么啦。」
    「事到如今才问这个有点难以开口，不过那个，真的是意式冰淇淋吗？」
    小佐内同学望向了正装女士面前摆放着的东西，她紧紧地、慎重地看着它。
    「……看上去是意式冰淇淋。」
    「是的。看上去是意式冰淇淋。」
    将某个看上去像是意式冰淇淋的东西拿来，并把这个东西给其他人看，这种行为能不能称之为工作呢？
    能。
    没错，我已经看到过了。在美食广场的入口。
    个头高得让人吃惊的帕菲塔，被浮在空中的筷子捞起来的拉面。
    我接着说道：
    「但那其实是个食品模型。」
    「……啊。」
    仅在一瞬间，小佐内同学微微睁大了眼睛。对于能够先小佐内同学一步得出结论这件事，要说我不自豪那是骗人的。
    「〈艾博娜提苏〉是最近才入住这家美食广场的，自然门口的橱窗里也没有他家的食品模型。而这名正装女士正是为了送食品模型的样品而来。她是食品模型公司的人。所以她不吃面前的冰淇凌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冰淇淋。」
    「那就是说…」
    小佐内同学看着那份意式冰淇淋----准确的说是很可能是意式冰淇淋模型的东西，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正装女士想要谈公务的对象，就是〈艾博娜提苏〉的店长了。」
    「大概是。很难想象〈艾博娜提苏〉这样的个体经营店铺会有……营业？还是广告？总之就是那种这种专门负责食品模型的部门，所以这种工作应该是由店长来做。」
    「这样一来我就终于明白了。所以正装女士才会等那么久呢。」

    说得没错----这句话已经到嘴边却又被我生生吞了回去。小佐内同学的话我好像理解了，又没能理解。
    正装女士为了跟〈艾博娜提苏〉的店长谈关于食品模型的事而来到了这里，但是却因为店长离开了座位而没办法只能坐在那里干等。这个推断不是我自卖自夸，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但是小佐内同学说的却是「如果正装女士是来和〈艾博娜提苏〉的店长来谈公务的话，那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她会干等那么久」。这个推断的道理说不通。
    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就是小佐内同学推测出了〈艾博娜提苏〉的店长离开座位的原因。但是我对这个原因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反射性地问她：
    「为什么说如果谈公务的对象是店长的话，正装女士就得等着？」
    小佐内同学回答得理所当然。
    「毕竟应该有很多投诉电话打来，还需要考虑补偿方案。我想现在店长应该正忙得像是在跳天手鼓舞一样。」
    小佐内同学一边唱着歌一边跳着天手鼓舞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飘过。也许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对话里用到「忙得像跳天手鼓舞一样」这个说法。
    重要的不是这个。
    「什么意思？小佐内同学是知道什么会使〈艾博娜提苏〉收到投诉的理由么？」
    「与其说是知道……」
    仿佛是被要求解释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小佐内同学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其实是一直都在说这件事，至少在我看来。」
    「这件事是指？」
    「〈艾博娜提苏〉会收到投诉的理由。小鸠同学还记得关于意式冰淇淋，我都说过什么吗？」
    我想想……。
    小佐内同学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哪怕是一句话也好，记得吗？」
    对了，小佐内同学应该这么说过。
    「小佐内同学说了这冰淇淋很好吃。」
    听我这么说，小佐内同学的脸上露出了让人分不清是苦笑还是放弃一样的表情，摇了摇头说道。
    「那是小鸠同学自己说的。虽然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就知道了……不过小鸠同学真的从一开始就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呢。」
    没这回事。我自认为自己平时就是那种会比一般人更认真听别人说的话的类型。如果是平时的话，我绝对不会听漏小佐内同学说的每一句话。
    但是唯独今天……。
    确实我的注意力有不集中的倾向。当小佐内同学在淡淡地吃着冰淇淋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表象的背后还有其他的背景在。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只是像平时一样在享受甜品。
    小佐内同学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一切都是从巧克力碎屑开始的。当回到座位这里的时候，我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那时巧克力碎屑已经浸入到了冰淇淋里面。」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回想起来了。确实有相当一段时间，小佐内同学都一直没有动勺子。就连巧克力碎屑浸在了冰淇淋里这件事我其实也看在了眼里。在那之后小佐内同学又说了什么来的。
    「我大致上说了这些话：这个冰淇淋很容易吃。没有冰倒牙的感觉。很软。……以及其实〈艾博娜提苏〉的意式冰淇淋并没有让我觉得满足。」
    「……小佐内同学还说了这种话么。」
    「嗯。说的都是这种话。」
    当小佐内同学说过的话像这样被排列到一起的时候，我想无论是谁都能明白她的真意了。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事实。
    「小佐内同学的意式冰淇淋，从一开始就是快融化了的状态吧。」
    我看到她点了点头。
    小佐内同学又说道。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意式冰淇淋的保存温度普遍比普通冰淇淋要更高一些。普通冰淇淋的保存温度大致是零下十八度、零下二十度，而意式冰淇淋则多会选择零下十度，甚至也有会选择零下八度保存的。所以意式冰淇淋才能够做到在入口的瞬间融化，口感也会更加的柔软。但是我点的这份意式冰淇淋，明显在温度管理上出了问题……」
    在被端回到桌子上的时候，冰淇淋就已经开始融化了。现在想来，确实我的冰淇淋是直到最后一口都很好吃，但是与此相对的，小佐内同学的冰淇淋到最后都已经快成为液体了。
    「既然这样早跟我讲不就好了嘛。」
    听到我这么说，小佐内同学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露出吃惊的神情，随后又露出了些许无力的微笑。
    「是呀，早点说出来就好了。」
    ……听到她无力的语气，我意识到自己又搞砸了。〈艾博娜提苏〉的冰淇淋的品质状态并不好这件事，小佐内同学为什么没能说出口呢？
    这种问题想都不用想。
    因为虽然名义上是偿还人情，但是终究这冰淇淋是我请她吃的。在请自己吃东西的人面前说被请吃的东西不好，小佐内同学不能这么做。
    好像是要岔开话题一般，小佐内同学将目光移向了一边。在她的视线前方，是那名因为等得有些累了而在伸懒腰的正装女士。
    「如果卖出了那个温度的意式冰淇淋的话，也就不难猜测到会有人投诉了。像我们这样堂食的就还好，如果是买回家吃的人的话，拿回家里打开一看很有可能已经完全融化掉了。而且看上去店铺应该是把已经融化过一次的冰淇淋又冻起来了，这样一来一去，冰淇淋里的空气就会跑掉，风味也会变差。所以说这冰淇淋其实并不好吃。如果说店铺把这样的冰淇淋卖了出去的话，店长肯定会因为后续的麻烦而焦头烂额……。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了〈艾博娜提苏〉店里现在应该十分混乱。所以当小鸠同学推理出正装女士是来找〈艾博娜提苏〉谈公务的时候，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被放置在这里没人理了。」
    既然是已经吃过的小佐内同学说冰淇淋快融化了，那应该就是事实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无法理解。
    「不过我点的咖啡味的冰淇淋，并没有像是要融化了一样。虽然可能只是我不熟悉意式冰淇淋，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冰淇淋的奇怪之处……。」
    「我之前也因为这个而感到混乱。」
    小佐内同学如此说道。
    「我的冰淇淋已经快要融化了。但是小鸠同学的冰淇淋却没有融化，而那正装女士的冰淇淋哪怕放置了那么久都没有一点要融化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那时也搞不清楚。起初我还以为是只有我的冰淇淋有什么问题，但是所有的冰淇淋都在同一个冷冻柜里保存，没理由只有牛奶味有问题。但是如果正装女士的冰淇淋是食品模型的话，这个现象就可以被解释了。」
    小佐内同学像是在整理记忆一般望着半空中。
    「……在我们点餐时咖啡味的冰淇淋一点都没有减少过。这恐怕不是因为从早上开始就没有人点咖啡味，而是因为咖啡味的冰淇淋刚刚被送到店里。」
    「送到店里？」
    「这家店里本身是不制作意式冰淇淋的。我想刚刚小鸠同学也应该看到了，这家〈艾博娜提苏〉的店里并没有足够大的厨房。」
    「……抱歉，这个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的确是没有的。店里差不多只有一个厨房水槽和冷冻柜。确实制作意式冰淇淋并不需要占用多大的空间，但是那个厨房实在是太小了。」
    看得真仔细啊……。
    「所以这样看来，在这家二号店里卖的意式冰淇淋，应该都是从车站前的那家一号店里送过来的。而咖啡味的冰淇淋，应该就是刚刚送到没多久。至于为什么只有咖啡味被单独送来，也许是因为咖啡味最先卖光所以需要单独补充，也许是因为一号店那边也没有能够一口气制作所有口味的能力，理由可以有很多种。」
    如果说这个推论是正确的话，那就是说是我的运气很好。我倒是真心希望运气好的不是我而是小佐内同学。我对于甜品本身并没有什么追求，但是小佐内同学就不一样了。难得来一次，我还是希望小佐内同学能吃到美味的东西。
    我从书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和笔。
    「如果从并未察觉出意式冰淇淋的品质有问题的我的角度来看的话，事情发生的经过是不是就是这样。」

    ・〈艾博娜提苏〉在温度管理上失误。至少牛奶味冰淇淋（恐怕其他口味也一样）因为温度上升而几乎融化。
    ・（可能有某些顾客以带回家吃的方式买了冰淇淋。）
    ・正装女士来到这里，开始与店长就食品模型的事进行商谈。
    ・咖啡味的意式冰淇淋被送至店中。
    ・（可能有投诉电话来抱怨冰淇淋的品质不良。）
    ・店里察觉出温度管理有问题，店长开始为了善后而焦头烂额。
    ・我和小佐内同学来到〈艾博娜提苏〉二号店。

    小佐内同学在看了我写的笔记很多遍后，如同颁发认证证书一般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就是这个样子。」
    接着她用两手撑起脸颊，盯着桌上的纸杯，纸杯里没能被吃掉的巧克力碎屑难看地粘在杯壁上。
    「我的运气太差了。意式冰淇淋的温度管理其实并不算难。虽然想要做出好吃的意式冰淇淋需要冰淇淋师有很高的技巧，但是只是保存已经做好的意式冰淇淋，最多也就是设定一下冷冻温度而已。这样冰淇淋还会融化，我想……应该是机器出了故障吧。」
    一边撑着脸颊，小佐内同学一边低下了头。
    「对不起，小鸠同学。难得小鸠同学来偿还人情，但是却没能够得到一句简单的『味道很棒』。虽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是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是啊，小佐内同学。这次的运气真的很不好。机器出故障也太不会挑时候了。不过以后一定会有好事情发生的。
    ----也许我应该如此回答她。
    但是我没能这么做。

    小佐内同学的意式冰淇淋变得不好吃，并不是因为机器故障。当然广义上来说可以定义为机械故障，但其实背后有一个更大的原因。
    但是我很犹豫要不要将这个原因说出来。
    就如同小佐内同学指摘的那样，最近我的确有一些放松警惕。仗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小聪明，比别人提前察觉到一些被刻意藏起来的事情，将之公之于众并炫耀自身的机灵，这类事最近也的确发生过。如果教训我说要懂得低调，我也无法反驳。但是现在之所以会犹豫，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违背我要成为小市民的誓言。
    现在我可以将小佐内同学之所以会「不走运」的理由一五一十地讲解出来。而且……就算我选择什么也不说，小佐内同学迟早也会知道这个理由。但是即便如此，我现在真的有必要非得把它说出来不可么。
    然而小佐内同学也没有迟钝到会注意不到我现在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稍微看了我一眼，小佐内同学就单刀直入地问道：
    「有什么不能说的？」
    「什么不能说的？」
    「为什么不说出来？」
    「说出来什么？」
    小佐内同学没再追问，只是眯起了眼睛盯着我。意思是让我赶紧坦白交代。
    我毫无意义地摸了摸头发。
    「……为什么冰淇淋的温度会上升呢。」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小佐内同学嘟囔道。
    「这谁能知道呢。我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无法避免的故障。虽然我一直期待的意式冰淇淋从结果上来说并不好吃，但是毕竟是人在管理的事情，也不能要求绝对不可以出错。」
    这次换我不说话了。而小佐内同学也一下子就理解了。
    「不是单纯的故障么？」
    「大概。而且在近处目击了事情起因的人不是我，而是小佐内同学。」
    「我目击到了起因……」
    小佐内同学微微歪着头。
    「是说我亲眼看到了让冰淇淋的温度升高的理由么？我看到过什么小鸠同学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确实，小佐内同学都看到过什么，我几乎是不知道的。但是几乎并不等同于完全。
    不过小佐内同学也并没有草草地把「应该不知道」当作结论。
    「也就是说问题是小鸠同学知道些什么。」
    我闭上了眼。既然已经想到这一点了，我就没有必要再多嘴了。小佐内同学也的确迅速地找到了答案。
    我没有看到，但是小佐内同学看到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小佐内同学看到了那个东西。
    将问题这样重组过后，答案就再简单明了不过了。理所当然地，小佐内同学查看了自己的手机----为了确认她告诉过我什么。
    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小佐内同学嘟囔道：
    「……煎饼。」
    理所当然，这就是答案。
    小佐内同学将手机放回了包里：
    「是啊，肯定是这样。」
    我也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小佐内同学。
    「刚刚进到商场里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台巨型的时钟，上面显示的时间错了。明明那时已经是两点钟了，但是时钟显示的时间却是十二点刚过。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维护不周，但其实并非如此。如果综合我们两个人到目前为止的结论的话，就能知道时钟会晚接近两个小时的原因了。」
    小佐内同学眼睛看着下方。现在她的样子，是平时在学校里绝对不会流露出来的那一面----她此刻正在安静地愤怒着。
    我们约定好的时间是两点钟，而小佐内同学之所以会迟到，是因为公交车受到了堵车的影响。小佐内同学在信息里的解释是「煎饼挂到了电线上」。
    为什么时钟上的时间会出错呢。
    为什么冰淇淋的温度会升高呢。
    因为煎饼----正确地说是因为吊臂挂到了电线。因为这场事故，输电网受到了影响，包括〈莱默拉〉的这一片区域全都停电了。
    我们的家和学校，因为距离〈莱默拉〉十分遥远，所以并未受到停电的影响。在上午考试结束后，我一直都头顶着三月的太阳，所以也无法通过街上的照明来得知停电这个事实。
    现在想来，〈莱默拉〉入口的自动门一直敞开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停电时自动门是没法自动开闭的，如果一直关着，顾客就没办法进出了，所以只能固定在打开的状态。但是我那时却只想到了会进虫子这种的傻乎乎的事情。
    从巨型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来推断，停电应该发生在十二点左右，并且在两点之前得以恢复。而在这片区域从大规模停电中恢复后大约三十分钟，我们来到了〈莱默拉〉。
    我其实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给小佐内同学。小佐内同学原本认为意式冰淇淋不好吃只是因为运气不好，碰了上机械故障。我并不想跟她说其实真相不是这样。但是就算我在此时此刻什么也不说，小佐内同学回家一看新闻还是会立刻就知道真相的。
    小佐内同学的声音里甚至开始带着一丝笑声：
    「也就是说，〈艾博娜提苏〉的店长，在明知道冷冻柜因为停电而停工了一段时间……明知道意式冰淇淋化掉了……明知道冰淇淋已经变得不好吃了的情况下……仍然把那冰淇淋卖给了我们呢。」
    更加准确地说，卖给我们快要化掉的冰淇淋的不是店长而是店员。不过在知道发生停电的情况下却没有做出暂时停售指示的，的确是店长。
    明明我只是想要解开正装女士不吃冰淇淋的谜题，但是却招致了未曾设想的结局。我一点也没想过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我觉得还有一件事得和小佐内同学讲。
    「小佐内同学，我是这么想的……。那个对电影怀抱憧憬，人生在罗马被改变了的人，和这家二号店的店长，肯定不是同一个。我的咖啡味冰淇淋是真的很好吃。小佐内同学说过，〈艾博娜提苏〉的店长是为了将自己感受到的令人心驰神往的经验传达给更多人才开店的，我吃到的味道确实有与之相符的说服力。如果是能够制作出这种美味的意式冰淇淋的店长，是绝对不会在知道味道会变差的情况下还把冰淇淋卖给顾客的。」
    对此，小佐内同学的回答十分简短。
    「是吗？」
    就在此时，我们听到了一个非常轻佻的声音。有一名男性正走向那名一直坐在冰淇淋前面玩手机的正装女士。
    「哎呀，让您等那么久真的是太对不住了！是店里的一点小破事，哎呀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
    在阁楼上，小佐内同学此刻正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注视着那个走向正装女士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那个刊登在地方杂志上的店长，还是其他的什么人----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全文完)

c1415926

全文更新完毕。

傘木希美

请问一下，之前在狗东买了实体书，是小市民系列5马卡龙之谜，那书里就还差曲奇和冰淇淋没有对吧

—— 来自 Xiaomi M2102K1C, Android 11上的 S1Next-鹅版 v2.5.2

c1415926

傘木希美 发表于 2021-12-14 22:33
请问一下，之前在狗东买了实体书，是小市民系列5马卡龙之谜，那书里就还差曲奇和冰淇淋没有对吧

—— 来自 ...

曲奇和冰淇淋是那本书出了之后才写的，不出意外应该是会收在下一本短篇集里。

傘木希美

c1415926 发表于 2021-12-14 22:43
曲奇和冰淇淋是那本书出了之后才写的，不出意外应该是会收在下一本短篇集里。 ...

这样，明白了

—— 来自 Xiaomi M2102K1C, Android 11上的 S1Next-鹅版 v2.5.2

无聊者X

这店危了啊

c1415926

无聊者X 发表于 2021-12-14 22:57
这店危了啊

接下来的短篇里搞不好会看到手撕店长

wuliaozheX

感觉还是个引子，不来个百倍奉还就不是小佐内了

—— 来自 HUAWEI TEL-AN00a, Android 10上的 S1Next-鹅版 v2.5.2

lmclmc2

竟敢卖化了的冰淇淋，简直天理难容。。。

夕霧

看完这就去打探一下本地DQ的冰淇淋有没有化掉。

c1415926

2022年最新短篇请移步 https://bbs.saraba1st.com/2b/thread-2112071-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