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度的夏天,京都著名的清水寺里,一个奶奶拦住了我。
“您好,可以帮忙签个字吗?您知道,今天是广岛核爆79周年,我们可以一起推进世界无核化......”
一个戴着草编遮阳帽,费力背着小桌子的婆婆上前询问,透明的白纱遮挡住了她的整个帽子,轻纱背后的眼睛发着白蒙蒙的光,带着疲惫和渴望。
我摇了摇头,微笑拒绝,转头时看到桌子上的小册子里有一张陌生又熟悉的插画。
“这是《窗边的小豆豆》书中插画作者的其他作品么?” 我问。
“诶?是这样的么,画风很像呢” 婆婆把小桌子转到自己那一侧,细细端详水彩画的小女孩的脸,“有可能是一个作者呢” 她不失惊讶地说。
▲《窗边的小豆豆》插画,作者岩崎千弘
停顿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下去,“那个...您知道的,1945年的今天,还有很多这样无辜的孩子受了很多苦,您可以在这上面签字,让世界不再有这样的苦难,也许这有一些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会让世界变得更好。”
看着小桌上的广岛核爆炸资料、宣传册、请愿书,我想起了来时的路。
八月的清水寺人潮涌动,工作日下午几乎没有本地人,说着英语、法语、韩语、西班牙语、中文的游客们正倚靠着石墙台阶歇脚,系满风铃的木架发出悦耳的声音,翠绿的枫叶伸着爪爪直达山顶。
人群中央那座寺庙建筑的石墙上,挂了许多让人难受的照片。
一具长崎核爆中被烧焦的孩子尸体,躺在破碎瓦砾的中间;
一个全身大面积灼伤的孩子,顽强的活到了今天,致力于世界无核化,“如果核武器能从世界上消失,那么我死也瞑目了”,他说;
“不要将孩子送往战场”,写着这句话的高处条幅迎着山风摆动,寺庙正门不同肤色,不同人种的游客正在“无核化”请愿书上签字。
▲摄于八月六号
8月6日,广岛核爆79周年,原来是这样,日本的寺庙活动会结合时政。
“可是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呢?”
我问同行的朋友。
“比如,南京的小孩,越南的小孩,朝鲜的小孩,东帝汶的小孩......”
作为战争加害国,在宣传战争危害时完全回避本国的行为,要求禁止“制止己方暴力行为的武器”,一味宣传自己的损失,这究竟是在反战,还是在反战败呢?
让日本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原子弹,恰恰是日本自己不是么。
在第一幅烧焦的尸体照片下方,还写着几行诘问:
请看看这个孩子。
请看着他,然后说出,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所有有核国家的领导人,请看看这个孩子。
请直视,核武器所带来的残酷现实。
然后,我们想让你知道,那一天,这个孩子无声的呐喊。
1945年,核武器带来的残酷现实指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他们不知道的是,中国有一首叫做《恭喜恭喜》的歌曲为庆祝日本全面投降而作,正是写于1945年。
一个国家的孩子,在还未理解战争与和平的年岁里因本国大人的自私痛苦的死去,这是第一重残暴,在死后依然被国家利用,破碎的躯体被加害者用来为转变受害者身份夯实地基,这是永世的残暴。
这样的政治舞台,偏偏设在了宣扬天下大同,信仰修来世的佛寺里,设在了日本最古老,最著名,国际游人最多的清水寺里。相传清水寺还是中国玄奘的弟子——慈恩法师所建。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日本才会一直都是西方社会眼中的二战受害国——
唯一实战中被核武器打击过的身份、被有意筛选过的信息披露、东方文化的代表性旅游国家,都让日本以加害者的身份,频频行受害者之便。
▲广岛纪念日期间,日本浴堂门口的传单
《窗边的小豆豆》的作者黑柳彻子,父亲是著名的小提琴家,曾因拒绝给日本军乐团演奏而一度家中断粮。
插画师岩崎千弘,1945年前后加入共产党,人生中的最后一部作品是绘本《战火中的孩子》,彼时越南战火正酣。如今的日本,配得上这样的作品么?
回过神来,我叹了一口气。
“婆婆对不起,我是中国人,不论是出于战争和国际关系的复杂性,还是我个人的立场,这个字我都不能签。”
我努力清晰地表达。
“诶?你是中国人么?抱歉我刚刚以为你是日本人,不过没关系的,外国人也可以,我们一起让世界更加和平,不再有战争,可以吗?”
“婆婆,人只有理想主义,是走不远的”,我伸出两只手,“左边的是理想主义,右边的是现实主义,现实主义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世界上的人,有朝一日都能没有负担的展望未来,但那还不是现在。”
▲“希望世界和平”,一处民宅悬挂
“至少现在,核弹还有它的历史位置,我们今天的世界从来不是和平的世界,它依旧建立在威慑上。”
突然,婆婆拽着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了道路的另一侧,躲开了一辆黑色的中型货车。
“嗯,那我们就先集中在眼前的危险吧!”
婆婆笑眯眯地说。
“没关系的,我知道了,但我依然是个理想主义者,你去痛快的玩吧!”
说完了这句话,婆婆转身回去了来时的地方。
十分钟后,我们爬到了山顶,看到了挂在这里的许许多多的心愿,有中国人的,有日本人的,有来自全世界的人的祈祷。
“希望未来也能一直快乐地唱歌!”
一个来自日本地方小学合唱团的六年级学生写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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