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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FMP11卷:永远地,Stand By Me(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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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dxx9664 于 2010-9-15 19:13 编辑

感谢小道姐的辛勤劳动
小道姐的BLOG:http://tancochan.ycool.com/archive.html


全金属狂潮!11

永远地,Stand By Me(上)


贺东招二

东京都出身,中央大学经济学部开除学籍处分。小说家、剧本家。重视“平衡的娱乐性”的作风是其特征。主要作品有《全金属狂潮!》、《COP CRAFT》等。在本人著作的动画版,以及动画《龙之塔》(德鲁亚加之塔)等的脚本中亦有发挥。


在苏联的秘密都市“扬斯克11”揭晓的,是这个世界其实是由于“时间灾害”而产生的扭曲的世界,这样一个冲击性的事实。

但是,对宗介来说,还有更加严重的情况发生了。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得以重逢的小要出现了异变。向着宗介射出子弹的小要,为了将扭曲的世界恢复原状,与本应是宿敌的雷纳德一同失去了踪影。

宗介等“秘银”的幸存者追逐着二人的行踪。最后的决战地,很讽刺地居然是他们曾经的老家美利达岛。在因全面核战争导致的世界灭亡的倒计时启动之际,最后的任务开始了!SF动作故事的金字塔终于迈向顶点!


宗介保持着稍息的姿势无法动弹。

绕到背后的手腕,轻轻地碰到了藏在臀部上方的手枪。

他自出生以来头一次感到,

拿着枪是如此悲惨的一件事情。


屏幕上的仪表,虽然不断地摇晃,却依然显示出机体正在加速并走向安定。

虽然有翅膀,但比起“飞行”来还是更接近于“投射” 。

XL-3的巨大推力,将在空气动力学上如此不稳定的“陆战兵器”, 用蛮力朝着美利达岛猛推了过去。


可以哦。今晚的话。

这样对他一说,他不知为何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但是,那似乎并非害怕,也不是有什么疑虑。


目录


序幕

1. 暴风雨之前

2. 漫长的道别

3. Pale Horse


XL-3 “烈焰魔剑”紧急展开推进器机械设定


序幕


在几所志愿学校的名字旁边,排列着让人不舒服的字母。要不就是“D”,要不就是“E”,就是绝没有“A”或“B”。

全国模拟考试的判定表。

从早上起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了,不过内容当然是不会变的。看着展示着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漂亮的结果的纸片,风间信二发出一声忧郁的叹息。

那场模拟考试考不好的理由他很清楚。

英语里,还没记住的语法构成一个接一个地来。世界史里,认为不可能会出而没当回事的古代南美史出了一大堆。而古文,出什么不好,偏偏出了个《源氏物语》。

特别是源氏物语!不要用能不能理解那种,一千年前的恋爱至上主义的轻薄女人写下的妄想——人渣男的推倒史什么的(= =),来决定活在现代的年轻人的人生啊!……信二痛切地想着。

不不不,就算憎恨这世道也是没用的。结果就是一切。而模拟考试的结果就是很糟糕。

明明已经到了高三的一月份。中心测验就在下星期了。

事态很严重。

“不行了……”

他把判定表翻过来放在桌上,用阴郁的目光环视教室。

午休中的三年级四班,总觉得飘荡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有人为了考试在拼命用功,也有人学习学累了在打盹儿。和信二参加了同一场模拟考试的一群女生,正相互打探着结果。极少一部分男生则以一副“考试什么的管他呢”的态度,玩卡片游戏玩得正起劲。

像就职或者是推荐入学之类的,已经决定了去向的人也有,不过绝大多数的学生都依然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

有种模模糊糊的不安,就像浸湿了的丝绵一样,粘糊糊地缠住了身体的感觉。

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总有个什么东西难以释怀。就算有人说了有趣的事情,也无法发自心底地笑出来。

但是,这却并非只是因为去向的问题。特别是在三年级四班——曾经的二年级四班的学生们之间,一直都吹着一股寂寞的风。

那是因为千鸟要和相良宗介。

自他们从学校里消失,已经马上就要到一年了。

在校门外乱哄哄地窜来窜去的记者和报道员的身消失了,损坏的校舍的修缮工程到暑假时也完成了,和每年一样举办的文化节和体育节结束之后,他们的学校变得奇妙地安静。

既没有发生危险的爆炸,也没有小要过激的斥责声响起。不见了被卷入骚动的学生的惨叫,也不见了神乐坂老师在校内广播中的怒吼。

极其普通的校园景色回来了。回到了宗介来之前的校园。

只不过,学生会会长林水敦信已经毕业了,校长坪井高子(音译,也可能是贵子)也在年关的时候调到了别的学校。

坪井的调职并不是被追究了什么责任,是一种相当温和的方式,不过毕竟发生了如此之大的骚动,再继续留在同一所学校任职大概不可能了吧。

(其实,我是还想再在这所学校多呆一阵子的……)

三月的结业式的那一天,坪井校长在全校学生的面前,很遗憾地如此说道。

(可能的话,我其实是想好好地完成我身为校长的职责,一直到各位现在担心着的朋友回来为止的。无论是那要过上几个月,还是几年。)

那些话实质上,是对千鸟要的道别。信二能感觉到,校长提到的“到回来为止”这句话本身,就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这和单纯的绑架事件的规模差太远了。可不是日本的警察努努力加加油就能解决的水准。

他听说,小要的学籍“鉴于涉案”而被作为无限期休学处理了。

可就算万一她真能回来,也应该是从二年级重新开始。同班同学几个月后就都要毕业了,她会不会不惜如此也想留在学校里,这种事谁也不清楚。

至于宗介,因为学籍本身就是伪造的这件事已经广为人知,复学(这种表现方法本身就很奇怪)的可能性完全就是零了吧。

可是,唯有在二年级四班(现在的三年级四班)的众人面前,宗介所立下的那句誓言,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那样的,一句话。

那种事情,真的可能吗?

对于宗介的世界,军事狂信二多少也有些理解。

军队啦、情报机关啦、恐怖组织啦——这些东西是多么巨大,多么狡猾,多么强力的存在,他比一般的高中生知道得要多一点。

组织这种东西,无论是多么强韧的人,都绝对无法凭个人的力量与之抗衡。要对抗它,必须要有很硬的门路、丰裕的资金和大量有能力的人才。

更何况,如果像宗介所说的那样的“汞合金”云云确实存在的话,那个组织的力量肯定十分恐怖吧。毕竟,信二可是一点都不知道那个组织的存在。甚至连都市传说级的小道消息都没有听到过。以拥有如此隐匿性和能力的组织为对手,即便宗介再怎么拼死挣扎,恐怕都无法查出小要的所在地吧。

岂止如此,宗介或许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说不定。信二时不时地就会被这种想法所掳获。

那之后,信二一直都在网上四处搜索宗介活动的痕迹。想着如果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引发了什么事件的话,说不定至少能找到点儿线索什么的(其实动机还包括了逃避考试复习这个现实,不过结果反倒练了英语)。

他完全没找到任何线索。仔细想想的话也是理所当然。那种组织不可能会泄露出一个普通的高中生靠个人电脑就能查到的情报的。

但是,如果宗介还活着,正在哪里寻找小要呢?

一边是每天都在冒险,另一边则是每天都在为了合格与否的判定而叹息。对于宗介的境遇和自己的境遇间如此之大的落差,他甚至都要笑出来了。

就在这时,信二的朋友小野寺孝太郎走了过来,坐在了前面的位子上。

“几乎都卖没啦。”

被周围人昵称为“小野D”的孝太郎,撕开送货入校的面包店的包装纸,没什么食欲似地咬了一口白面包。

“早上在便利店买点什么带来就好了嘛。”

“买了啊。饭团。鲑鱼和金枪鱼的。可是到第二节课之后就全吃了。”

“呿——”

两人正进行着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孝太郎的目光突然停在了桌上的合否判定表上。

“哦。这前几天那模拟考试?”

“啊!”

比信二的反应更快地,孝太郎飞快地捏起了判定表。

“我瞅瞅我瞅瞅……。啊——,这还真是够惨的啊。岂不全都是D嘛。”

“是出的题不对付啦。小野D你也差不多吧。”

“我没事儿啦。回头会好好地用功的。”

“中心测验可就是下礼拜了啊……”

“你烦死啦——”

“常盘同学很担心呢。说你根本就没学习。”

“嗯……哎,常盘已经决定要靠推荐的了。过去明明说想到玩具公司上班的。”

“打从出院之后,她一直都特别拼命地努力学习呢。”

同班同学中,去探望由于那次事件而受伤住院的常盘恭子最频繁的,就是孝太郎。信二也跟他一起去过几次,可勉强地装得很快活的孝太郎的样子,不如说反倒更让人心痛。

出院的恭子平安无事地升了级,和以前一样地融入了班集体。而取代不在的小要,她和孝太郎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

两人虽然比之前变得亲密了很多,但是按孝太郎本人的话来说,他们的关系还算不上是“在交往”。据说暑假时他们甚至还两个人去过海边,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当然这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常盘同学今天来学校吗?”

“不知道啊。刚才倒是发来过短信,说检查已经查完了。”

今天的恭子上午的课请了假,正在市内的医院接受精密检查。虽然受伤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可左手的指尖有时还是会与意志无关地轻微抽搐。据听说,如果不是肉体上的疾患的话,主要原因或许还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果然还是很难过吧。”

“你指啥?”

“常盘同学啊。发生了很多事情嘛。”

“……那是,遇上那么恐怖的事儿,肯定的吧。”

像发牢骚般地说着,孝太郎将吸管插进咖啡牛奶的包装盒里,用力嘬了一口。

“那家伙她啊。”

“嗯。”

“最近,渐渐地开始提起受伤那会儿的事儿来了。”

信二吃了一惊。

因为从出院之后,哪怕只是提到稍微让她联想到这件事的话题,恭子都会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什么事儿?”

“那个……”

孝太郎语塞了。

“告诉我嘛。”

“啊啊……。是相良的事儿。”

“相良君的?”

“她说他是拼了命地想要救她。想要拆掉装在她身上的的炸弹。就算明知道那是圈套。”

“………………”

“她说,明明如此,她却对相良说了非常残酷的话。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很后悔。”

“可是那是……没办法的吧。因为,毕竟遇上了那么恐怖的事情啊。”

“是吧。”

就算是以信二所知的程度,也能推测出绑架小要,把恭子抓做人质的是一帮相当危险的家伙。哪本军事杂志上都没刊登过的种类的黑色AS,以及被装设在校舍各处的高性能炸药。

学校里没出现一个死人简直就是奇迹。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多亏了宗介和那台白色AS的孤军奋战。

当然,现在仍然憎恨着把学校卷入危险的宗介的学生也依然大有人在。不说别人,孝太郎就是其中之一。宗介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孝太郎曾经狠狠地责备过宗介。他揪着没有进行一句辩解的宗介的衣襟,两眼落着滚滚的泪珠,怒斥他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从那天来,直到现在,孝太郎一次都没有提起过宗介的名字。

“我说啊,小野D。我虽然一直都没说过……”

“什么啊。”

“我啊,其实一直都在想,那个……相良君他,一定为我们尽了全力不是吗。”

“那种事儿谁知道啊——”

孝太郎对他摆出一脸不高兴的表情。那是就像勉强装出拒绝态度般的,一种十分孩子气的反应。

“而且,因为那些家伙隐瞒的事情恭子差点就没了命,这也是事实不是吗。再早点儿闭嘴消失就好啦。”

“你真的这么想吗?”

“谁,谁知道呢。”

“和常盘同学一样,你是不是也想道歉呢?”

“啊?为啥我要道歉啊。该道歉的是他们吧?”

“是吗……。那,你为什么又要说起这件事呢?”

“哎?”

“说常盘同学开始提起当时的事情了。”

“那是因为……”

“你是不是想说自己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呢?说其实觉得很过意不去。”

“啥……我……我才没有……”

被信二笔直地盯着,孝太郎语塞了,很难受似地别过了脸。

“我……我不知道啦。那种事。”

“我啊……其实有个小计划。”

“什么啊。”

“一进二月人就凑不齐了,所以想趁着一月份拍完呢。”

“所以说到底说啥呢,你。”

就在这时,恭子走进了教室。

“哦……”

“啊,来了啊。”

在教室门口和几个女生站着说了会儿话之后,恭子走到了这边。

最近的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戴眼镜了。取而代之换上了隐形眼镜。发型也不再留孩子气的辫子,而是改成了到肩膀的中长发。虽然只是涂点润唇膏的程度,但也进行了简单的化妆。

身材娇小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她给人的印象变得比之前成熟多了。大概也有事件之后,那曾经天真烂漫的表情蒙上了阴影的原因吧。

“早啊,风间君。”

“嗯,早。”

恭子对风间展露笑颜之后,接下来砰地拍了一下孝太郎的肩膀。

“小野D,早啊!”

她用意外精力充沛的声音打招呼道。虽然外貌上有了不少变化,但并非连性格都来了个180度大转变。

“喔。咋样了?”

“什么?”

“检查啦。”

“结果下周才能出来呢。不过,我觉得大概是没什么异常啦。”

“是吗。”

“啊。莫非你是在担心我?”

“才没有呢。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这么说着孝太郎爽朗地笑了起来。恭子鼓起脸颊,轻轻捅了他一下,他也回捅了对方一下。就在两个人闹着玩儿的期间,第五节课的铃声开始响起了。

“哦。都这个时间了啊。”

“赶上了实在太好了!”

“你真是认真啊。要是我的话绝对早翘掉了。”

“白——痴。”

孝太郎和恭子走向了各自的位子。

在准备上课的学生们的吵嚷声中,信二听见刚刚一直在看手机画面的男生正在跟坐在前面的朋友说话。

“呐,说是打仗啦。”

“什么啊?”

“刚看新闻,正说着打仗呢。”

“哪儿啊?”

“不知道。好像说,到处都是。说没准儿要打仗了。”

“哦……。藤咲来了哦。先打住吧。”

古文教师进入教室口令声响起,对话就此中断了。

怎么回事?

信二皱起眉头,但也只想到或许是中东或非洲一带的国境纷争,就想不出更多的了。比起这种事来还是中心测验更重要。

“没有人缺席吧——。那咱们进行最后的小测验喽。我知道大家累了,不过加油。就差最后一步了啊——。”

教师这样对大家说道,将重视基础的语法问题发了下来。

到最后,信二得知那条新闻的内容,是在放学回家的电车里了。他的视线偶然落在了疲惫不堪的上班族正阅读的报纸的号外上。

他背上慢慢地渗出了一层冷汗。

才不是非洲的国境纷争那种水平的问题。正要开始战争的,是两个超级大国。

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各国,和以苏联为中心的东方各国,在相互亮着核导弹的情况下,面临着深刻的军事危机。在欧洲、远东、中东以及北冰洋——

至少信二所看见的报道上,是这样写着的。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的确,这种兆头从之前就能从新闻里看出来。在世界各地接连不断地暴发的能源危机和粮食危机,还有大规模的金融危机。可说是百年一遇的股价暴跌。在苏联,有个极右派政党的领导人翻来覆去进行着挑衅性的发言,还受到了军事部门的极大支持。

可就算是这样,战争什么的……

两大阵营的部队目前还只是临战态势,并没有真正交战。打个比方说的话,就像是亮出兜里的手枪来威吓对方般的状况。

可如果稍微搞不好,事情肯定会变得无可挽回吧。

明明如此,电车里面却一如既往,俨然就是和平的代名词。就连一丝一毫的不安都感觉不到。为什么大家,还能像这样一脸泰然呢?

明明核战争都真的要开始了也说不一定。

明明现在的生活的,一切的一切都要结束了也说不一定。

在这种时候,车里有个正拼命背着单词的考生。明明要去的大学都没准儿要被消灭了,为什么那家伙还能学得进去呢……?

太过和平了,和平得让人心情烦躁。

信二突然很想和宗介说说话。把自己刚刚的感觉告诉他的话,他会怎么说呢?

对于一直理所当然般地,穿梭于战争与和平的分水岭之间的他来说,现在的这份景色,他会怎么看呢?

?

1:暴风雨之前


小埃德蒙?马洛里爵士不得不与父亲进行对决。

无论是作为“秘银”的创始人之一。

还是作为已经消亡的那个联合会议的议长。

又或是作为几十年来,一直被欺骗的儿子——

连护卫都没带,埃德蒙独自驾驶着车子。握着在二手车行购买的锈迹斑斑的丰田车的方向盘,从伦敦往西开四个小时。穿过与威尔士的国境附近的]赫里福郡,再向北行车一个半小时。

他已经打算将这近一年的潜伏生活结束掉了。

在小雨淅沥飘落的天空下,道路穿透荒凉的牧草地伸向远方。不久后,一个小村庄渐渐地出现在视野中。

自上次来访已经隔了38年。

可就算如此,这个村庄的模样,和他少年时代的记忆相比依然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从以前开始就从未改变过。那些用双手的手指就能数完的民居,和100年前——不,是300年前一样,寂静无声地耸立在一起。

村边有个古老的教会。

这里也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一点变化。

埃德蒙停下了车。

他穿上便宜的派克大衣(parka,),将勃朗宁(Browning)手枪塞进口袋,径直走向教堂旁的一座砖砌小屋。通往小屋的小路泥泞不堪,使得他的脚步愈发沉重。

口袋中的9mm手枪的感触。一扎一扎地刺痛着他脸颊的雨滴。

无论哪一个,都十分地冰冷。

到了小屋的玄关口,埃德蒙隔了一呼吸之后,踢向木制的薄板门。一次还坏不了。两次、三次将靴底叩在门上,合叶的基底部扭曲折断,门发出巨大的响声朝内侧倒了下去。

他拔出手枪,踏进屋内。正如曾经在海军部队时被狠狠地训练过的那样。两手稳稳地举着枪,手肘微微弯曲,上半身毫不摇晃,如同滑行般前进。这就像骑自行车的方法一样。即使超过了50岁,身体也会自然地做出行动。

他穿过无人的饭厅,进入里面的卧室。

老人坐在古旧的摇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8英寸的小型液晶电视,正播放着BBC(英国广播公司)的新闻。

从危机开始过了两星期。状况变得越来越糟。

波兰、巴尔干半岛、库尔德斯坦几乎同时发生和谐,美苏双方态度强硬。苏联率领的华约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演习,正准备核导弹的发射实验。相对的,北约军也让各部队转入高戒备状态,为“万一的情况”做着准备。虽然未经确认,但好像也有些地区已经发生了小规模的军事冲突。

液晶画面发出的大小光线,在老人忧郁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马洛里勋爵。”(Lord Malory)

他向年老的父亲这样打招呼道。

“你来啦。马洛里爵士。”(Sir Malory)(技插:其实Sir不能跟姓,贺东老师这里有点小问题……)

父亲这样称呼儿子。就好像没看见他拿的枪一样。

作为伯爵家的继承人,小埃德蒙早就拥有爵位。尽管拥有被人称为“勋爵”的资格,他却还是喜欢别人称他为“马洛里爵士”。虽然也有“为了和父亲有所区分”这种方便的理由,但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对由于在海军时的危险工作而被授予巴斯勋位的他来说——肯定是“爵士” (Sir)这个对骑士的尊称,更让人觉得骄傲。

“我还以为你会来得更快些呢。”

“这样我都已经觉得够快的了。”

“是吗。”

老马洛里合上手中的圣经,放在旁边的桌上。与最后见面的一年前相比,感觉他的手指消瘦了很多,变得布满了皱纹。

“这个地方你应该知道才对。”

“是啊。因为只有我和您,还有管家泰德知道。泰德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剩下的就只有咱们两个了。”

每年,夏天都会有一周,他们父子会停留在这个村里。不带母亲也不带妹妹,不骑马也不进行狩猎,只是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两人完成所有的家务。父亲甚至不允许因担心前来察看状况的管家插手帮忙。他们两人一起砍柴,一起从水井里提水,最后的晚餐会杀鸡来做菜。

虽然不至于叫残酷的生活,但对贵族的孩子来说却是很宝贵的体验。作为赫里福伯爵家的长男出生的年幼的小埃德蒙,就是在这里学会作为人类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的。虽然他自己不想承认,但在伊顿公学也好,军队也好,这里的经验都对他有过很大帮助。

马洛里勋爵将衰惫的视线投向窗外。

“泰德啊。那家伙要是看见如今的咱们,会怎么想呢。”

“肯定会伤心吧。”

“谁知道呢。那家伙啊,或许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也说不定。”

“他会吗?”

“你在福克兰群岛负伤的时候——泰德给我拿来了红酒。说用你出生那年的白马庄园(技插:法国8大酒庄之一)来庆祝呢。还说‘这样埃德蒙大人,大概不会再对您惟命是从了吧。他已经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了’。”

父亲是在称赞自己还是在为自己感到惋惜,他并不清楚。

话虽如此,泰德却是正确的。自己来这里并不是来请求父亲的教导,而是为了给事情做个了断。

“你是来杀我的吧?”

“是的。”

埃德蒙爵士当即回答。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问您。为什么背叛了我们。为什么把‘秘银’卖给了他们。”


原本“秘银”的创立,就是以这个老人——马洛里勋爵为中心开始的。

现在也依然是谜的海湾战争中的核使用。急速地再次爆发的美苏间的对立。世界各国频发的民族、宗教、意识形态纷争。能源问题、粮食问题。数不清的火种、火种、火种……。

将这些放着不管的话,世界迟早会等不到21世纪到来就走向灭亡吧。以国家利益为优先是无法踩住这刹车的。因此要靠各国的政治家、官僚和军人来回避这些危机很困难。

靠内科医生的处方无法医治的话,就需要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了。而且还是能完成十分精密的手术的手术刀——

那应该就是“秘银”。

马洛里父子就像人偶剧《雷鸟神机队》中出现的崔西一家一样。只不过这个“国际救援队”的目的,是从战争,而不是事故和灾害中保护人民。

这个组织结成时,最大的问题并不是预算。马洛里勋爵要是有在这一代把家底败光的打算的话,是可能做到的。通过动员马洛里家以各种形式保有的巨额不动产、集团企业、知识产权等,以及马洛里勋爵自身的巨大人脉,这个魔法变成了现实。

最大的问题,倒不如说是人才。

即使要花掉100亿元也好,操纵硬件的人若是平庸之辈那就没意义了。一定需要很多有能力、经验丰富、并且最重要的是拥有信念的职业军人。需要比马洛里勋爵所认识的更年轻一代的男人。

而最适合解决这个问题的人物,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的儿子马洛里爵士。

马洛里爵士是战争的英雄。他曾为了救出因直升机坠落而滞留敌阵的皇太子而身负重伤,被授予了巴斯勋位。随后作为驻外武官、情报员等游历各国,为多次军事危机的回避做出了贡献。能将“秘银”的创建中最值得描写的必要人才们招至麾下,都是多亏了儿子的努力。

大概有难以计数的辛劳在脑海中浮现吧。马洛里爵士的眼中,闪过一抹苦涩的光。

“我将人生的一切都赌在了那个组织上。是因为赞同您的理念,认为您是我的骄傲。本来应该由我继承的财产什么的,那些都无所谓。或许能将在军队时,看到令人生厌的‘现实’这个玩意儿,想办法改变也说不定——那个组织里,有能让我这样相信的东西。”

“它本身就是个幻想。”

马洛里勋爵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想想看吧。那可是‘秘银’(mithril)哦。是爱做梦的语言学者编造出来的,架空的金属的名称。”

“您从那个时候起就在嘲笑我们了吗。”

“我只是企盼着‘但愿如此’而已。希望这世界上有需要被打倒的邪恶。而最最希望的是,有能击毁那邪恶的银剑。”

“我们应该已经成为了那把剑。”

“可是,你们并没有成为。”

“那是您出卖我们的结果吧。您身为‘秘银’的创始人,却一直与‘汞合金’串通。在那些家伙发动总攻之前,您简直像早就知道一样在合适的时机消失了。那些家伙用的密码我已经搞明白了。是您拥有的一个纺织公司的股价。将在几乎是无人知晓的工业报上刊登的数字以独有的方式变换成随机数字表,作为网络上的公钥(public key)来使用。”

那是将单纯却强力的密码手段与最新的通信技术组合起来的方式。越是精通最新技术的分析者,就越容易漏掉古老的手段。这种若是50年代的间谍可能会发现的做法,现代的间谍机关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那个股价只不过是我专用的密钥(key)。不过,真亏你能查得出来呢。”

“留在您办公室里的工业报成了线索。无论哪一期从上面看,都在同一个部分有个缝隙。是将同一篇报道用力展平的痕迹吧。从发现到彻底查明白可是花了将近半年时间呢。毕竟是潜伏着进行调查的嘛。”

“然后调查出了结果,就打算和我对决了是吧。”

“凡事都有个先后顺序。”

“这话真符合你的风格。”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不是只是因为兴趣而创办的组织吧。您该不会说您玩腻了就把它扔了吧?”

“怎么会。”

马洛里勋爵有些自嘲地喃喃道。

“‘秘银’作为孩子的玩具来说可是太大了。”

“那么希望您能回答我。您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您的风格。通敌之上,还将自己创办的组织丢下不管,跑来这种穷乡僻壤假充隐士。要骂您很容易,可要理解却很难。这到底是为什么?”

马洛里爵士的口吻简直像在谴责父亲的不伦。

“原本你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真要说的话,‘秘银’就像是新生儿一样。是用来对抗我已经无法掌控的‘汞合金’这个存在的,带来新规则的道具。善与恶、秩序与混沌的相克。这是从神话时代起就一直延续不断的,很常见的力量的天平。”

“无法掌控……?”

“儿子啊。你对‘汞合金’一无所知。不知道它的起源,也不知道它曾经怀抱的理想。”

“理想……?别说傻——”

在那个瞬间,握着枪的马洛里爵士的右手伴着血花一起破裂了。

不,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右臂与意志无关地向上弹起,手枪胡乱地旋转着撞到墙上掉落地面。一瞬间,他还以为枪是不是爆炸了。是装在自动手枪枪柄中的子弹,因为什么魔法而自己爆炸了吗?

不是这样的。自己是被人从外面隔着窗户击穿了右手。

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起就在那里了?是怎么来的?

无数的疑问,在变得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四处奔跑。他踉跄着,躲开窗边,首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虽然仿佛从肘部向下都被炸飞般的灼痛袭来,但与那感觉相反,所有的指头几乎都没事。只有小指从第一指关节附近起完全消失,大量血液从断面处滚滚地流出。

混账。我怎么会这么大意——

连对年迈父亲感到愤怒的工夫都没有了。他边咒骂着没察觉有埋伏的自己的愚蠢,边试图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捡掉落的手枪。他可没带预备的枪之类的。

然而比他更快地,有个浑身漆黑的男人从厨房侧的门口踏进了屋内。男子一脚将掉在地板上的手枪踢飞,用手中的冲锋枪的枪托狠狠地殴打了马洛里爵士的侧头部。看不见的闪光在脑中激烈地闪耀。他失去了上下左右的平衡感,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呜……”

被浑浊的白雾包裹着的意识慢慢清晰,他渐渐地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走进来的是那群人的指挥官。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胡须。阴沉忧郁,宛如由大理石切削出般的轮廓。虽然看起来比父亲——马洛里勋爵年纪还要大,可其实年龄应该和自己相近才对。因为,自己认识这个男人。

“安德雷?加里宁……”

“马洛里爵士。真是久违了。”

曾经率领着“秘银”作战部,西太平洋战队的陆战部队的男人,用不带分毫亲切的声音如此说道。


看来从袭击开始只过了不到一分钟。

依照加里宁的命令,男子们边对马洛里爵士的右手进行应急处理,边毫不大意地对他进行了搜身。看来至少没有立刻杀死他的打算。

他的后背被汗水浸得湿透。右手的剧痛令他险些失去意识。

老马洛里依旧泰然地坐着,可看着并不像认为加里宁等人的袭击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个展开对他来说恐怕也很意外吧。这次袭击并不是父亲设计的。

加里宁说道:

“马洛里爵士。对您的监视从两个月前就一直持续着。由于我们也没能掌握到您父亲的所在地,只好这样跟踪您了。”

“被你们玩了欲擒故纵是吧。目标是我父亲吗?”

“正是。”

加里宁微微动了动下巴。部下们似乎这样就察觉了他的意图,离开了房间。

赶完人后,他继续说道:

“您父亲拥有我们所必需的情报。”

“是‘名单’吗。”

“?”

“看来您果然有啊。Mr. Hg。除了名单之外,还有几件事情要和您确认。所以才在令郎杀害您之前进行了干预。”

马洛里爵士没能马上明白加里宁在说什么。不,严谨地说并非如此,是不“想”明白的心理,强行阻挡了他的思考。

“‘名单’?Mr.‘水银’?这究竟是在说什么啊!”

“‘汞合金’有个‘管理者’。”

加里宁如此说明道。

“不参与任何政策决定,只对组织的运营拥有权限的独一无二之人。判定组织最低限的规则,监视各成员的动向。也就是所谓的调停人。这就是Mr. Hg。Mr. Hg的真正身份,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知道。”

“你说……那是我父亲?”

马洛里爵士凝视着他的父亲。老人完全没有表情,就像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般盯着墙上的一点。

“是不是呢。马洛里勋爵。”

对就算如此也依旧无言的父亲感到焦躁,他提高了声调。右手仿佛在燃烧。

“请您回答,父亲!”

过了一小会,老马洛里终于开了口。

“正如那个俄国人所说。我就是‘汞合金’的管理者,Mr. Hg。”

“怎么可能……”

“我原本打算什么时候找机会和你说的。想着你学得更多成熟了的话,作为继承人,也许会愿意听我说。”

开什么玩笑。对着都过了50岁的儿子,哪还有什么成熟不成熟?而且——说什么继承人?

“我或许是叛徒的儿子,可绝不是叛徒的同党。”

原本是打算用最狠的话来咒骂他的,可比起斥责对方来,语气还是变得更像在安慰自己。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原本‘汞合金’就不是你们所认为的那种邪恶的组织。”

“是只会盯着眼前的钱财发动战争的恐怖组织吧!”

“现在是了。可以前不是。‘汞合金’的诞生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1948年的夏天。”

“48年?从那么久以前就——”

“我们就连这个都不知道。”

加里宁插嘴道。仿佛感慨很深的样子。

“虽然早就察觉到它大概是个很古老的组织,但正确的沿革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身为当事者的组织里的干部全部都是。大概曾有很多人自称为Au或Ag吧。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就连自己的前任者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被给予的情报就只有几张纺织工业报,以及使用那些数字进行意志沟通的方法而已。恐怖组织也好,邪恶的秘密结社也好,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可这么一个组织就只凭这个来进行意志的决定,还对世界产生影响这种事本身就是值得惊异。”

“连彼此的脸和名字都不知道。就是这点成了力量的源泉。”

老马洛里如此说道。

“这种组织中,没有人能创造派系掌控大权。比如说60年代——古巴危机的时候,自称为Mr. Au的人同时有三个。这样根本搞不清谁是谁。”

“然而却还能正常行使机能?”

“没错。古巴危机时的Mr. Au中的一个,是赫鲁晓夫身边的人。就是他推动了配置在古巴的导弹的撤除。其他的干部也和他配合,为了让事态走向收拢而活动。”

“少骗人了。”

马洛里爵士嗤笑道。

只要是学过近现代史的人,谁都知道古巴危机的大概经过。

1962年,古巴国内摆满了苏联的核导弹。这就像是拿枪顶在美国的喉咙上一样。

美国当然不会容许这样的暴举。想在被攻击之前先进行攻击的双方之间充满了紧张气氛,事态严重到了差点就要发生全面核战争的地步。那次事件是人类文明是否会迎来终结的生死界线。就结果而言,这次军事危机由于美苏两国首脑的英明决断而得以回避,而老马洛里是在说其中的苏方首脑?赫鲁晓夫第一书记的判断与“汞合金”有很大的关系。

要是依照这个文章脉络,那岂不是就像在说“汞合金”曾经拯救过世界一样吗。

“你的敌人曾经拯救过世界这种事,你肯定不愿意相信吧。”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一般,老马洛里说道。

“可是正如我多次提到的,当初的‘汞合金’是有理想的。无论西方还是东方,对纳粹德国灭亡后,马上要新开始的美苏冷战抱有深刻忧虑的人有很多。二战中在情报部身居要职的我的祖父,战争一结束,就和仅仅四名同志一起创造出了这个组织。一个美国的石油王,一个俄罗斯的科学家,一个德国的原纳粹党卫军军官,还有一个日本的贸易商。再加上同事身为不动产王和暗号学者的我的祖父……”

“仅仅五个人。”

“是五个天才。主义主张和意识形态都不相同的五个人,只期望着人类的未来这一件事而集合在了一起。原本应该无法相容的人们,以一个理念为触媒相互结合,在暗中引导着世界。正因如此,这个奇妙的帝国才被冠上了‘汞合金’这样一个名字。”

“什么不好还‘人类的未来’。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

于是加里宁嘟囔道:

“‘秘银’也是类似的吧。顶多是打着的旗号稍有不同而已。”

“真像是叛徒会说的话啊……!”

“只是老实的感想。那五个人的理念,作为大义来说还更高洁一些。”

他的说法简直就像在说黑色笑话。马洛里爵士也不是死脑筋或伪善者。他很清楚加里宁的感想其实正中靶心。

“好吧。‘汞合金’曾经有过理想。也创造出了成果。不过——之后就老一套了是吧。”

“很遗憾,正是如此。‘汞合金’展开宽大的网络,秘密地增加了成员。五名创始人也一个接一个地隐退,重复进行了多次更迭。创立后经过20年,到60年代结束的时候,它已经成了一个完全掌握不清成员实体的巨大组织。”

“是越南战争陷入泥沼化的那个时候呢。”

“‘汞合金’并没有干预所有的事情,但也可以称得上是那场战争旷日持久的原因之一了。在不知不觉间,组织中战争结束就会遭受损失的人增加了。大概就连当事人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吧。从那时起‘汞合金’的行动,就向着以保护各自的既得利益为主体转变了。混乱的方针,对立的利害,充满妥协的交易……。内部抗争也不断重复,终于,他们开始进行事先讲好胜负的假比赛。新的规则自然而然地产生,在投在桌上的骰子上作假成了理所当然。”

“就这样过了30年吗。”

“现在的他们,已经完全不知当初的理念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沉醉于无形的权力的美酒,将组织作为低俗的力量比拼的道具来利用而已。”

以崇高的理想为出发点的组织,历经岁月而变质,最终丑陋地臃肿化,变成了只以自我保护为目的的组织。

这就是典型的堕落。

大概无论集中了多少智慧,采用了多么独特的系统,最终也无法从这种腐败中逃脱吧。

“要是这样,那它就已经只是一个既没有目的也没有理念的协商集团了。只剩下了作为组织的顽强性,结果反倒更不好收拾。”

“没错。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作为‘管理者’的权限是在20年前。那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了了。一说‘Mr. Hg’听着是很好听,可我的任务并不是发言,完全就只是管理。维持组织的网络,将违反规则的人剔除。在干部们的会谈中插嘴是决不允许的。即使我想向他们宣讲‘汞合金’当初的理念,肯定也只会被无视吧。最重要的是,Mr. Hg就是因为没有自己的主张才被认同为管理者的。我完全无计可施。”

“你不能破坏组织的网络吗?那样他们应该会分裂才对。”

“不可能的。”

老马洛里发出深深的叹息。

“15年前,我曾经认真地摸索过破坏组织的方法。当时还不像现在这样用的是在线会议,组织是将某全球发行的报纸上的三行广告和电报的情报服务组合进行加密变换,来进行彼此之间的意志沟通的。密码的公钥由各个干部轮流持有,都是自己设定的。就像我用纺织工业报上的股价作为数列使用一样,有人用的是美国东海岸的天气预报的数字,有人指定的是十六开小报上的俗语专栏上的文字列。真正的执笔人们肯定想不到自己写的东西会被当成密码使用就是了。总而言之,这种结构下,个人绝不可能令密钥发生混乱。备份的通信手段也预备着很多种,最关键的是那些都是以公开情报为基础,所以根本没法动手脚。现在由于有了互联网,通信手段的操纵或破坏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老马洛里瞥了一眼加里宁,补充道:

“不过,Mr. Ag似乎已经让这件事变成可能了。”

“他可以有限地预知未来。能够事先察知暗号密码以及通信所使用的协议,进行操作、分析以使之对自己有利。”

加里宁承认道。

“就是他在通信网中安插了病毒吧。”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如此。不过应该说不仅用了电子病毒,还使用了心理上的病毒吧。似乎是极度复杂,十分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作业。”

马洛里爵士完全不明白父亲和加里宁的对话的意思。按照猜测,应该是有人尝试了从“汞合金”内部来掌控这个组织,并且获得了成功吧。

伤口的疼痛完全没有缓解的意思,他真想破口大骂来分散注意力。可是,就只有在这两个人面前,他不想这么做。

“话说到哪儿了呢。……对了,是说到我没能阻止‘汞合金’的腐败和臃肿化。”

“我已经明白了。您是想说,正因为如此才建立了‘秘银’对吧。”

“没错。无法从内部进行控制的话,那创造一个从外部进行对立的组织就好了。我本想用那个组织来给‘汞合金’的失控拉拉缰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海湾战争中的核使用。那才真的是‘汞合金’的傲慢抵达顶点的瞬间。”

现在也仍令中东地区陷于悲惨状况中,而且详情依然被迷雾所笼罩的那一发核攻击。他是在说那也是“汞合金”的所作所为吧。

“那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想应该创造一个阻止他们的组织。”

“您该不会到现在都认为那是个崇高的决意吧?”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您就这么偷偷摸摸地藏着,同时背叛两个组织,不断地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上。即使是出于善意的目的,这样的欺诈也绝不可能被允许。您是多么卑鄙,又是多么傲慢啊!”

“这种孩子气的非难就免了吧。”

然而马洛里爵士却并没有停止谴责。

“您所背叛的并不仅仅是组织。您还欺骗并利用了我——您的儿子!为了将很多重要的人招进组织,您用花言巧语操纵了我!”

“因为这工作正适合你嘛。只有披着实用主义者皮的理想主义者,才最配得上‘秘银’的领导群。”

“你竟然——”

“我对你的反应很失望哦。你要是马洛里家的男人,现在就该为连父亲都瞒不过的的自己的不成熟而感到羞耻了。”

这一次,真的有足以撕裂全身、燃烧殆尽般的愤怒在马洛里爵士的内心中膨胀了起来。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对父亲产生的明确的杀意。在从伦敦的隐蔽所出发来这里的车上,他曾经多次询问过自己。问“真的能对父亲开枪吗?”。可现在不同了。

“早早地先夺了他的枪真是夺对了。”

加里宁发出了感想。他大概对人的杀意很敏感吧。

“貌似让您看见了很丢脸的争执呢。加里宁先生。您说过有事情想确认吧。是不是应该先把那件事完成呢?”

“不。已经足够了。”

“汞合金”和“秘银”的建立,围绕之发生的诸多事件——关于那些,或许就连加里宁掌握得都不是很多。而那些也在迄今为止的对话中大体得到了判明。作为他来说,肯定不想再继续看这场父子间相互揭短的丑剧了吧。

“那么,可以将‘名单’交给我吗?”


一听加里宁要求“名单”,老马洛里很不服似地皱起了眉头。

“它并不完整。”

“无所谓。”

加里宁已经预想到了他的回答。事实上,他早就觉得大概会是这样了。

“‘汞合金’历代干部的名字——从创始到这一代为止的大多数,你应该都有所掌握。违反规则的人被Mr. Hg‘除名’的事例出现过过好几次。用将违反者的名字广泛通报给其他的干部这种方法。”

只不过除了违规者外——将正当的用户作为牺牲品或剥削对象这种事,管理者是做不到的。因为会导致失去其他用户的信赖。

靠着虽然有限却还是能取得未来情报的雷纳德?泰斯塔罗沙的力量,他们一伙已经掌握了相当一部分现役干部的情报,可并没连过去的干部的情报都拥有。唯一拥有那些的,就只有身为管理者的Mr. Hg。

“你们知道了过去的干部的情报又怎样?他们可几乎都是已故之人了。”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没错。老马洛里没有必要知道。加里宁等人已经掌握了多数干部的情报,拥有了“汞合金”的垄断性的权利。关于组织的“现在”的情报已经没有价值了。

反倒是过去才有价值。

正确来说,是18年前的“汞合金”的情报才有价值。因为就是要从那个时代起将一切重来。如果把世界变为更加合理的形态,那么在那个时点也应该存在着的“汞合金”就会成为有用的道具。所以她要索取这份“名单”,作为带到下一个世界的“参考资料”。

加里宁只是听从她的吩咐而已。

“加里宁先生。我作为组织的管理者,一直都坚持着没有越过最后的底线。你是在说让我越过这条底线,出卖他们。”

“这是你要保护的最后的底线吗?”

正是这愚昧的墨守成规,使得“汞合金”放任自流的不是吗。取而代之去结成那种,还叫什么“秘银”的“正义同盟”,沉溺于自我安慰式的平衡调整。事到如今,才一定要对“汞合金”的过去假装什么忠诚吗?

“想要‘名单’的话就自己找去吧。别期待我老老实实地交给你们。”

“那我就不客气了。”

加里宁环视了一下狭窄的房间,将手伸向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柜。他将柜子一整层的书毫不在意地扔到地上,充满霉味的尘埃猛地散开。正好趴在旁边的马洛里爵士咳嗽起来。接着将手放到另一层的书籍上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不,不对。”

老马洛里的紧旁边的小小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圣经。加里宁拿起那本圣经,指尖顺着书脊捋上去,捏住上端反复折了几次,将内侧的粘合面剥开。从书脊里面,掉出了一张折成四折的泛黄的纸片。展开一看,整整一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意义不明的数列。这是某种密码。

加里宁将纸片小心地折好,收进胸前的口袋。

“……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是所谓不道德的情报。要藏的话就藏在圣经的书脊里——很像你这种人会想的事情吧。”

“不问我密码是怎么回事吗?”

“说得也是呢。就向这本圣经问问看好了。”

加里宁用指尖点了点藏纸片用的拉丁语圣经给他看。多半是以纸片上的数列为基础,从这本圣经中抽取相应文字的那类密码吧。是一种十分原始的手段。交给破解密码用的AI的话不到一小时就能解读。

老马洛里很不快似地哼了一声。看来推测是正确的。

“我们的事完了。接下来就请您自便吧。”

将圣经抱在腋下,打算离开房间的加里宁被老马洛里叫住了。

“不把我处理掉吗?”

“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因为你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是说我已经是过去的人了是吗。”

“并不仅仅是如此。你是个囚犯。绕了一大圈,最后将自己囚禁在了这种地方。”

这个老人估计不会再离开这里了吧。有条看不见的锁链,从本质的部分将他紧紧地拴在了这个房间里。

加里宁瞥了一眼老人的儿子——马洛里爵士。虽然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很呆滞,但很明显对父亲的冰冷的杀意正沉淀在他的心底。他就像连受伤的痛苦都已经遗忘般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放弃了面对人生的父亲。

由于父亲的背叛,愤怒、受伤、憔悴不堪的儿子。

由这两人的构图联想到自己和相良宗介的关系,加里宁感到心中一阵悲凉。对这可以说是自己的影子的老人宣称“你是个囚犯”什么的,真要说起来是多么地滑稽啊。

我自己,不也是被过去这条锁链拴住的囚犯吗。

那或许是出自某种愿望也说不定。他取出刚刚夺来的勃朗宁手枪,弯下腰,轻轻地放在马洛里爵士的面前。

“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除此之外没再多说什么,加里宁走出了房间。他感觉到背后马洛里爵士抓起了枪,但很清楚并不是那为了向自己射击。

走出小屋一看,雨比刚才下得大了。

两辆黑色小货车以前后包夹状停靠在马洛里爵士开来的丰田车旁,约6名部下正在车前待命。

“走吧。”

男子们无言地坐进小货车,开始撤退。这帮家伙没有他曾经率领过的部下们那样的人情味,技能上也差了一级,但对加里宁来说,这反倒是种救赎。因为不用进行任何多余的对话,出现损失的时候也就可以没有任何感觉。

他正想坐进车的副驾驶席的时候,从小屋的方向传来一声枪响。

开车的部下想拧发动机钥匙的手停滞了一瞬间,但马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启动了引擎。

从小屋传出的,既无法称为呻吟也无法称为喊叫的充满悲痛的声音传入加里宁的耳中。

老马洛里或许被拯救了也说不定。

他在那个地方——除了儿子以外,没人可能知晓的这个村子里这件事本身,就是老马洛里一直期望着儿子能来做个了结的证据不是吗。比起被哪来的不认识的暗杀者,或者被岁月和衰老所杀,一发正因为有更强的羁绊才能被射出的子弹,才更适合作为旅途的终点。

如果连这都不能实现的话,那这样的世界什么的,干脆——

加里宁结束了思索,用卫星电话拨通了预先准备好的线路。

“名单到手了。”

“很好。那就回来吧。”

雷纳德?泰斯塔罗沙的声音这样告诉他。除了因为对方在地球背面而稍微有些延迟外,音色还是很清晰的。

“我这边基本上也挺顺利的哦。”

“基本上?那是有什么问题吗?”

“妹妹她们发现咱们的计划了。因为卫星发出的情报没法完全藏住,我早就觉得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对策呢?”

“已经叫美国海军出动了。说要他们全力击沉‘Toy Box’。现在应该正好就在战斗中哦。”





『声纳诱饵!鱼雷!方位120,距离2500!以50节的速度接近中!』

与声纳室发来的急迫的报告几乎同时,红色的符号出现在正面显示屏的海图上。美国海军的攻击核潜艇“奥古斯塔”(Augusta)发射的MK-48鱼雷正在逼近“丹努之子”。

舰长席上的泰莎立刻下令道:

“右转舵。航向290。速度就这样。”

“是,舰长。右转舵,航向290。速度维持。”

副舰长马度卡斯复唱道。

这种机动,对回避接近中的鱼雷来说很难称得上是最佳选择。这种情况下,将航向设为向东,提高速度才是最好的。

指挥室的船员中似乎有好几人都这样认为,而向马度卡斯露出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而副舰长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暗中告诉他们“不许对舰长的命令有意见”。

果真就在30秒后,声纳室又发来了新 报告。

『探测到新的鱼雷!方位293!距离800!速度50节!』

“你看,来了吧。”

没有露出一丝笑容,泰莎喃喃道。要是刚刚按照正常的道理选择退路,恐怕只会自己冲进敌人的包围网吧。而她事先就看穿了来自新敌人的攻击。

“航向就这样。减速前进。”

“前进减速,航向维持。明白。”

“开启三号、四号鱼雷发射管门。”

“三号、四号鱼雷发射管门开放。明白。数据输入完成。”

“很好。三号、四号发射。”

“是,舰长。发射三号、四号鱼雷。”

从“丹努之子”的鱼雷发射管中,两枚ADCAP鱼雷被发射出去。

这两枚鱼雷是用来封住敌人行动的诱饵。因为潜伏在“丹努之子”正面的攻击核潜艇对此只能采取回避行动,作战就是要趁着这个空隙打开突破口。

最初的鱼雷从背后逼近。表示彼此间距离的数值渐渐减小。700码、600码、500码——

就是现在。

“右转舵,航向335,发动机停止。EMFC调成被动。”

“是。右转舵。航向335。发动机停止。EMFC以被动式启动。”

以耐心的操舰将敌鱼雷充分吸引过来之后,泰莎让潜艇来了个急转弯,同时启动电磁流体控制装置。配置在舰体表面的大量元件,极度地减轻了海水的阻力。

有如在冰面上打了方向盘的车般,“丹努之子”的巨大船体在水中横着甩了出去。这种机动在如此规模的舰船上按常识是绝不能考虑的。控制室的地面也大大地倾斜,要是不抓住什么东西的话可能早就掉到左舷侧去了。

“……来了!”

敌鱼雷的诱导程序,并没有设计成能追踪可以进行如此运动的大型舰艇的样子。因此敌鱼雷跟丢了“丹努之子”,冲向600米外的对抗手段爆炸了。

爆炸声和冲击。“丹努之子”的船体咯吱作响,指挥室的指挥屏幕剧烈地闪烁。

“将EMFC调成主动式!航向110!倒车同时发射一号、二号!”

“是,舰长!EMFC主动式!航向110!发射一号、二号鱼雷!”

由于超近距离的爆炸,敌人无法探测到己方的鱼雷发射音。就利用这个时机从漂移转入倒退状态,向背后的敌人发射鱼雷。是一种耍杂技一样的攻击方式。

“一号、二号已经发射!”

“很好。左转舵,航向040。三分之一航速前进。潜航深度900。降舵20度。从东北偏北方向脱离。”

“是,舰长。”

听到她说“脱离”,马度卡斯的声音中闪过了些许的安心之色。剩下的敌鱼雷由于爆炸的噪音完全跟丢了“丹努之子”,向着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冲了过去。估计几分钟后安全装置就会启动,发动机停止而沉入深海吧。

己方发射的鱼雷只是争取时间用的。就算命中了也不会爆炸,而且估计也不会命中吧。

他们只是被“汞合金”的指令所操纵而已。

自己为什么非要攻击“Toy Box”呢,他们自己肯定也正觉得奇怪吧。可能的话想尽量不杀伤他们。

不——

就算如此,对方可是“认真”的。实际也已经像这样用激活过的鱼雷攻击过来了。这边可是到极限为止连一发鱼雷都没发射过,他们却盲目地听从了那荒诞无稽的命令跑来挡路。

对这种家伙,有什么手下留情的道理呢?

在能确认的范围内,美国海军的潜艇有三艘。恐怕在变温层下还有一艘。如果现在立刻改变航向,将ADCAP鱼雷和ADSLMM自航水雷、MAGROC空投水雷全向着他们全部发射的话,应该能将四艘全部击沉才对。

要动手吗?

在这里把他们全消灭光的话,就能给予部下们此后20小时以上的充分休息了。

没错。其实真的很简单——

“舰长。”

她阴暗的思考,被马度卡斯的声音打断了。

“空发射管的重新装填,用同样的鱼雷可以吗?”

通常程序的话是应该这样做。但如果此后要转入对敌人的歼灭的话,则出于战术的理由有必要将其中两枚事先调整为ADSLMM。

马度卡斯是在绕着圈子——足以让其他的船员们都无法察觉的大圈子——想要确认泰莎的意图。

她瞟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马度卡斯副舰长。

他的眉梢微微缩紧,向她传递着无言的信息。说“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我反对。”

“嗯。同样的鱼雷就可以了。赶快脱离这片海域吧。”

这句话就和说“不会再进行更多的攻击”是一样的。

“是,舰长。”

“丹努之子”下潜到900英尺的深度后,将潜航角调回水平,按照当初的预定从东北偏北方向以静音航行脱离了。


舰内的战斗配置和噪音管制解除后,机库甲板的照明恢复到了通常状态,整备员们也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重新开始了工作。

折叠起螺旋桨的运输直升机,以及被拆掉了装甲,暴露出内部骨架的Arm Slave。他们围绕着各自的机体,继续完成刚开始进行的整备。

相良宗介也在帮忙进行搭乘机的整备。

ARX-8“烈焰魔剑”。既是他们所拥有的唯一一台λ驱动器搭载型AS,恐怕也是这世界上第二强的机体。

以白色为基调,施加了暗红色涂装的装甲。与本应是同系机体的M9“卡恩兹巴克”相比,有着更加粗壮且富有攻击性印象的轮廓。

虽然说是帮忙整备,可宗介本身能做到的事情并不是很多。顶多也就是与“烈焰魔剑”的人工智能进行沟通,给整备员们简单的建议这种程度而已。要是敢直接碰机体的零件的话,整备中队长萨克斯中尉肯定会大发雷霆的吧。虽然在哪个军队都一样,不过整备兵这个人种,就是会把负责的机体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而只有在出击的时候,才把机体“借给”操纵兵使用。

<请将右腕部,第六软骨零件的校正值重设为0.12。>

机体的人工智能“AL”,同时用声音和文字提出了“要求”。

“第六吗。刚才是你说要调成0.05的吧?”

宗介隔着耳机说道。

<那之后装入的肌肉束——32号到37号的磨损度在预想值以上。请调成0.12。>

“明白了。”

宗介将它的意思转达给了整备兵中的一人。那个整备兵点了点头,在右肘部的人工软骨元件——短的减震器形状的零件上装上调整工具,进行了伸缩幅度的微调。

<果然还是请调回0.05吧。>

“你说啥?”

<0.12会给第10软骨元件增加负担。果然还是应该保持0.05继续进行作业。>

宗介拼命忍住想抱怨的冲动(= =),拜托整备兵进行重调整。整备兵耸了耸肩,听从了他的指示。

“弄完了啊。这样就行了吧?”

<很抱歉,还是调成0.08好了。>(……@#$%^&*……)

“……喂。”

<订正。请保持0.12吧。>

“到底是哪个?”

<不,不如干脆下狠心调到0.15试试——>

“你决定好了再告诉我。”

<那是——>

将音频输入的开关关掉,宗介将耳机扔到了桌上。他已经烦透对这个AI连骂带吼了。

“那,最后到底应该调成多少?”

整备兵来问了。

“就0.12吧。”

反正最后肯定会这么说。将自己的推测告诉整备兵后,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奋斗刚开始写的原稿。

他正在写的,是自己的遗书。(泪插花:……不许写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啊啊啊啊啊!)

“秘银”的队员有规定,要事先留下关于自己死后的后事处理的文件。然后队规还规定了,最好每年把这遗书重新写一次。宗介上次提交遗书是两年前的事了。然后就一直放着没动,现在却被泰莎的秘书官维兰催着,在这里不情不愿地对遗书进行修改。

到遗物遗产的处理这类公事上的内容为止都还好,可那之后就完全写不下去了。

因为,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留下的话。

对各种各样的熟人、朋友和战友们,也想不出太多要说的。自己是怎么样一个人呢,自己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奔赴战场的呢,这些说真的,他觉得都无所谓。

对于要硬编出什么漂亮话来说,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赢了的战斗,输了的战斗。拯救了的生命,没能拯救的生命。

将这无数纠缠在一起的事情重新翻开,一一加上注解这种事,他已经不可能做到了。如果自己死了的话,对于今后大概也要继续为命运捉弄的生者们,他只能想出唯一的一句赠言。

祝你们好运。

就只有这样。他想着,从数千年前的古代开始,像这种走向死亡的战士赠给同伴的一句话,虽然多少有差别,但是不是都是一样的呢?比如“愿神保佑你”或“来世再会吧”之类的。

那么,想向千鸟要传达的事情,也是一样的吗?

大概不一样吧。自己想和她说的事,应该有山那么多才对。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多到了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入手才好的地步。而与此同时,又觉得根本不需要什么语言。只要回复正常的话,她会想什么,怎么想,他基本上都能想象出来。

一定会责备自己吧。一定会非常痛苦吧。并且一定会想走上残酷的赎罪之路吧。正如现在的泰莎一样。

对于这样的她,自己真的有什么能赠予的话吗?

写下给伙伴们的留言“祝你们好运”之后,他正死盯着无论多久都填不满的文档上的空白时,音频输入输出的指示器闪了起来。AL在叫他。

“决定了吗?”

宗介戴上耳机说道。

<用0.12。>

“我就知道。”

和预想一样的数值。最近的他,开始能多少预测出AL的行动了。虽然不过是“感觉它会这么说”这种程度的直觉,但确实能命中。这并不是什么超自然现象。打个比方的话,就和养的狗扭头看着自己的时候,就明白“差不多该到散步的时间了吧”那样的感觉比较相似。

那之后,AL和宗介继续进行了一会儿技术方面的讨论。

成为话题的,是“烈焰魔剑”的疲劳。

<……机体的全部骨骼都已经疲劳。我想虽然还是能以整修和软件弥补的范围,但超过20G的机动还是应当尽可能避免。>(……20G|||= =)

“我知道。”

首先,虽说是瞬间的可依然是超过20G的机动这种东西,操纵兵本身就不想干。打个极端的比方的话,“烈焰魔剑”的最大机动就像每隔几秒就发生一次交通事故一样。

“烈焰魔剑”的原型,M9“卡恩兹巴克”的设计上,原本就没有考虑过像这台机体这样的大功率和大火力的应用。用比喻来说的话就像在市售的跑车上装上F1赛车的引擎,强行让它跑快一样,其结果就是给许多方面都造成了坏影响。行动时间变得极短,电子武器贫弱,热处理上也有问题。

然后就是可修理性。

以骨骼为首,各种零件都在以比一般M9快得多的速度疲惫、老化。像揭幕战那样华丽丽的战斗方式,如今的“烈焰魔剑”大概已经不可能做到了吧。

在了解机体的疲劳状况的基础上,AL问道:

<下次的作战,‘那个混蛋’会出来吗?>

“大概会吧。”

那指的是雷纳德驾驶的黑色AS“堕天使”。在墨西哥的宅邸获得的情报中,有那台机体的名字。宗介和AL对那台机体一次战败,另一次则只能成功逃脱。

AL似乎也对那台机体抱有特殊的敌意,没事动不动就会冒出带有中伤意味的发言。什么“作弊的混蛋”啦、“没有λ驱动器就是堆破烂”啦、“没法量产的机体,根本没资格做兵器”啦之类的。讽刺的是,这些中伤对“烈焰魔剑”也完全适用,不过恐怕AI也有AI的自尊心,所以宗介特意没有指摘这件事。

“能做那家伙的对手的,就只有咱们。”

<如果这样的话,那作战行动就只限下面一次了。>

“啊啊——”

宗介抬头望向“烈焰魔剑”。它的装甲上布满了无数细微的伤痕。

<再有一次。那就足够了。>

就在这时,要播出舰内广播的短警报声响起。副舰长马度卡斯的声音如此宣布道:

『之前中断的会议即将重新开始。相关人员请到第一情况说明室集合。重复一遍。之前中断的会议——』

在机库甲板的另一边,整备队长萨克斯中断了作业,向后甲板走去。宗介也是“相关人员”之一。他关上正在写的遗书的文本文档,开始收拾身边的东西。

<是要去和泰斯塔罗沙上校开会吗?>

“是啊。”

<在下是不是也应当出席呢?或许能提出有意义的建议也说不定。还可以填补威巴上士不在的空缺——>

“少烦人了。”

扔掉耳机,宗介向情况说明室走去。


泰莎最后走进房间宣布道:

“各位久等了。开始吧。”

“是。”

向着梅丽莎?毛和宗介以及其他的出席者,贝尔夫冈?克鲁佐打开了话题。

“……得先从坏消息开始了。是阿富汗。位于东北部山区的某个苏联军的和导弹基地,被不明武装势力占领了。”

位于中东的东端内陆部位的阿富汗共和国,现在处于苏联的支配下。苏联军的大部队驻扎在阿富汗的各处,并建设了多个他们国家的军事设施。刚刚所说的核导弹基地,就是这类苏联军事设施中的一个。

“武装势力?”

梅丽莎?毛皱起了眉头。

“说起阿富汗的东北部,那就是苏联国境的紧旁边了吧?警备估计森严得很,用可能进行奇袭那点规模的兵力可是绝对占领不了的啊。”

“要说能做到的人还是有的。我们,要不就是他们。”

“雷纳德他们是吧……”

最近,毛她们将敌人称为“雷纳德他们”而非“汞合金”的次数增多了。其实上哪种叫法都一样,不过迄今为止都看不见摸不着的“汞合金”的实权目前正被雷纳德掌握着这一点已经搞清,所以就这样叫了。

“用他们的λ驱动器搭载型AS的话,10分钟就能歼灭守卫部队的主力吧。接下来用那个‘复仇天魔’和步兵部队配合,马上就能完成对设施的占领。”

侦察卫星发来的最新图像被显示在屏幕上。建设在山中的核导弹基地旁边,四处散布着冒着黑烟的苏联制AS“野蛮人”和BMP步兵战车的残骸,还能确认到数台占领了基地的所属不明的AS的机影。

“可是,为什么这会儿要去占领核导弹基地?”

毛说道。

“不知道。就算保持现状也快发生核战争的这种情况下,很难考虑他们会特意去火上浇油。”

美苏两国正彼此虎视眈眈的当下,若发生占领核导弹基地之类的事件的话,会产生出更加危险的紧张状态这件事不言自明。可无论雷纳德也好“汞合金”也好,都应该并不是企望世界灭亡才对。没有要发射核导弹的理由。要是那样的话——

“就是假动作,以及争取时间了吧。”

泰莎说道。

“怎么回事?”

“我打算接下来去进攻美利达岛。那座曾经是我们的基地,现在变成了雷纳德他们的老窝的岛。他们想阻止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所以——”

“所以就强占了核导弹基地?为了让我们不得不去把它抢回来?”

“是的。”

“泰莎,这我就不太明白了。”

泰莎环视了一下部下们的脸。上面飘着大量的问号。

为什么会如此不惜代价地想守住美利达岛呢?美利达岛上有什么吗?

没错——为什么泰莎要如此执着于夺回美利达岛呢?

迄今为止,部下们都有所顾虑而没有试图打听清楚一切。可是,都觉得她差不多也该告诉大家了。告诉大家事实的真相。以及潜藏在和雷纳德的战斗的背后的,更加重大的理由。

泰莎瞥了一眼宗介。唯一的一个,知道几乎所有内情的宗介。

宗介稍微踌躇了一下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就像在说“已经到极限了吧。应该把一切都挑明了”一样。

为什么泰莎无论如何都要进攻美利达岛呢?敌人又为什么固执于那个岛呢?理由是什么?这才是,甚至连在这里的最为信赖的部下们都可能会出现意见分歧的问题。

“好吧。一点不开玩笑地,认真听我说……”

一次深呼吸之后,泰莎说出了一切。

由于18年前苏联进行的精神感应实验的失控,导致来自遥远未来的技术情报流入这个世界的事情。由于接受了这些“黑色科技”(Black Technology)的“倾听者”们,现在这个世界的技术水平远远地超越了原本应有的状态的事情。以及恐怕是因为这个的影响,现在这个世界的历史有了很大的改变的事情。

“本来的话——”

在鸦雀无声的情况说明室中,泰莎继续说着。

“现在活着的人其实应该是死了的,而死了的人应该还活着吧。雷纳德和他的部下们,想要将这件事纠正过来。他们打算在美利达岛上建造新的TAROS——最强力的‘时空通信机’,利用小要小姐的力量,来改变历史。”

部下们保持着沉默。

他们估计早就察觉了应该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内幕,可却没想到会夸张到如此地步吧。全都是一副虽然半信半疑,可又知道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泰莎肯定不会随便胡说,所以困惑着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样子。

毛说道:

“泰莎……因为说话的人是你,所以大概不是随口胡说吧。可是就算如此,突然搬出这么乱七八糟的故事来,你认为我能相信吗?”

“说得也是呢。”

“我们可是士兵啊?一直从事的都是极为现实的军事作战。这时候突然被人讲这种天方夜谈可是很头疼的啊。”

“可是,逻辑上是符合的。”

这样嘟囔的是副舰长马度卡斯中校。他是在场人中最年长的,也是看上去最不可能相信这种话的现实主义者。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了。对Arm Slave和λ驱动器——以及这类的种种。关于以前就一直听到的‘倾听者’也是。虽然听起来像是很荒诞无稽,却意外地合乎道理。”

“谢谢。所以我才要——”

“可是。”

马度卡斯打断了她的话。

“靠像我这样的老人家的想象力,怎么也搞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算说历史被改变了,我一路活下来的这18年也毫无疑问是现实。如果雷纳德?泰斯塔罗沙用他的TAROS修正了历史的场合,会发生什么事?我迄今为止,失去了很多朋友。您的父亲也是其中的一个。”

这句话让毛她们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因为泰莎的父亲卡尔?泰斯塔罗沙是马度卡斯的老朋友这件事,他从来就没和她们提过。

“我的战友,卡尔?泰斯塔罗沙会以健康的姿态在我面前出现吗?”

“恐怕不会像您想象的那样吧。”

泰莎说道。

“如果修正后的历史是‘卡尔?泰斯塔罗沙没有死去’的世界的话,您应该会像理所当然一样地接受这件事。会以那个世界的您的立场,和平常一样地和父亲见面,谈笑风生吧。由TAROS进行的历史的修正,会在发动的那一瞬间将世界颠覆,您会对此感觉不到任何疑问地,继续走完剩下的人生。”

“‘秘银’也会消失吗?”

“恐怕会。”

“这三年间,和您以及部下们一起战斗的经历,也会不复存在吗?”

“恐怕是的。只不过,‘那个世界的您’根本不会察觉到这一点。因为那是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的事……”

“我绝对不会忘记他们的。”

少见地加重了语气,马度卡斯说道。

“无论他用什么样的手段,让我把死去的战友们忘记这种事都绝不可能发生。”

乍听之下很意外,可不如说反倒很像马度卡斯会说的话呢,泰莎心想。

“我也是一样的。可是,作为事实,如果没遇见过那个人的话,也就不可能想起那个人的事吧?”

“这……倒确实可能是如此,不过……”

“这并不是操纵记忆或洗脑。而是将事实本身改变。仅仅是在既有成功也有失败,既有生也有死的世界中,大脑单纯地基于‘发生过’的事实去进行化学反应而已。与心和意志都没有关系。”

“………………”

“可是上校大人。我怎么都无法想象。”

一直默默地听着的克鲁佐有些迟疑地说道。

“那个……我对SF类也稍微有些知识。在这类小说和电影中,即使用时光机之类的干涉过去,导致历史改变的场合……啊——,就是说,也只会从那个过去上分出一个另外的世界来,而原来的世界完全不会改变什么的……”

“多重世界理论是吧。”

“对,也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无论雷纳德他们想用那古怪的装置干什么,‘在这里的我们’本身是不是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呢?”

“这我不好说。”

泰莎老实地承认了。

“克鲁佐先生所说的‘平行世界’,依照最新的假说——包含了Omni-Sphere的存在的精神物理理论,它的真实情况就是‘可以说存在,也可以说不存在”。就和量子的波函数一样——不,用更简单的说法,就是你们无法同时观测到两个世界。

“这么不清楚的……不,等等。刚才您是说‘你们’吧?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能够做到的意思。”

泰莎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

“‘倾听者’可以通过Omni-Sphere进行超越时空的精神波交换。假定真有平行世界这个东西存在的话——我们或许能够察觉到也说不定。”

“我脑子都开始乱了。”

克鲁佐深深叹了口气,胡乱挠着剃得短短的头发。

“……说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雷纳德就是盯上了这一点。他想将世界的历史改造成对自己方便的形式,而只把自己这些人的记忆和意识——在现在这个世界的人格带到‘那边’去。想象一下看看吧。明天早上一睁眼,对你来说是一直期望着‘要是这样该多好’的世界已经成了现实,而且你自己还能享受它的话?而其他的人根本都没察觉这件事的话?“

“就像自己随意修改游戏的存档记录一样吗。还真是挺吸引人的。”

“可这其实是欺诈。”

宗介用不高兴的语气说道。

“在扬斯克11的废墟中,雷纳德一直在说要‘纠正世界’。说要让它恢复成本来应有的模样。我从开始就觉得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可疑,不过这下终于能理解了。那家伙是打算带着小要,到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到我不知道的地方……”

“就是会那样的。所以,我一直想阻止他的阴谋。”

“无论哪种说法,都是一堆假设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啊。”

毛一脸厌烦的样子说道。

“而且即使泰莎的话是真的,岂不是也等于和一般人没关系吗。那什么平行世界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怎么着我们都无法实际感觉到对吧?”

“是的。”

泰莎对此也老实地承认了。

“那么,我们要夺回美利达岛的理由在哪呢?……泰莎,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如果对你来说那是必需的的话,这条命我都会帮你拼上。可是,必须要让不在这里的船员和我的部下们接受才行。”

“那当然。”

她早知道毛会这么说。其他人大概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吧。不过,只有宗介似乎不同就是了——

泰莎轻轻地清了清嗓子之后,继续细心地对部下们进行说明。

“于是呢,对咱们这边的这种情况,雷纳德他们也应该十分清楚才对。所以才占领了核导弹基地。对一般人来说只有靠不住的理由的‘夺回美利达岛’,和作为‘目前的明确危机’的‘夺回核导弹基地’,各位觉得我们应该优先哪一边?请彻头彻尾地作为一个职业军人来考虑一下。”

“那还用问吗。”

克鲁佐说道。

“根本不用说吧。”

马度卡斯也同意道。

“导弹基地吧。正常考虑的话。”

毛耸了耸肩。

同席的整备队长萨克斯和几名SRT要员,以及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的想法似乎也都是一样的。泰莎瞟了一眼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宗介。

“相良先生呢?”

“我……”

短暂的纠结。恨不得现在立马飞去千鸟要可能在的美利达岛的他,即使理性和周围人的意见一致,真心也很难赞同吧。

“……不,确实……应该是优先阿富汗那边吧。”

“很好。”

泰莎从坐席上站起身,将双手抱在胸前,再一次面对众人。

“管他是佯动也好还是什么也好,我们都必须抢回阿富汗的导弹基地。他们是真的想要发射核导弹。就只为了让我们行动。对他们来说,肯定是认为只要美利达岛上的TAROS启动了,就根本不用管这个世界之后会怎么样了吧。”

还不仅如此。现在这个世界的人口若是急剧减少,对他们甚至还有可能更合适。但这是就连泰莎都无法确信的问题,所以在这里就先压着没说。

“真是疯了。”

“就算如此,雷纳德的个人魅力也是很惊人的。毕竟他成功地让并非‘倾听者’的部下也接受了‘改变世界’这个概念,并且去从事这种毁灭性的作战。”

这件事情实在太大,也实在太复杂了。应该优先什么,要怎样做才能对敌人将计就计,谁都找不到答案。

笼罩在室内的空气变得愈发沉重。

“那么,舰长。您打算怎么做呢?”

终于进入正题了。

听到马度卡斯的询问,泰莎环视了一下所有人的脸。

“将战斗力分开。”

“分开……?”

“派出直升机。请各位飞往阿富汗,夺回核导弹基地。无论平行世界存在与否,各位作为现实生活着的,就只有现在这个世界。请保护这个世界吧。”

“那,你……”

“我会开着这艘潜艇去美利达岛。幸运的是,这艘‘丹努之子’上也装有TAROS。虽然是小型而且是旧式的,但还是让我单独操纵潜艇成为了可能。”

泰莎十分平静的话语,让毛她们一时哑然。

“就,就算这么说……可光靠这艘潜艇,是无法占领那座岛的吧?总需要登陆部队啊。”

“嗯嗯。登陆部队就是他。”

泰莎看向宗介。

恐怕,已经预测到这件事了吧。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的样子,非常平静地接受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和相良先生。在美利达岛有重要的事的,说白了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所以,就我们两个人去。不过‘丹努之子’和‘烈焰魔剑’我们要带走。可以吧,相良先生?”

宗介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只是认同说“也只能这么干了吧”,接近于已经想开了的态度。

“这是自杀行为。”

毛说。她的声音由于愤怒而颤抖着。

“而且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一起战斗到了今时今日,却说出‘之后你们自己随便去打吧’这种话,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嗯。但是刚才是你自己说的吧?想要一个部下们可以接受的,夺回美利达岛的理由。”

“是什么?”

“没有啊。”

泰莎寂寞地微笑道。

“……没有理由让大家陪着我。我是倾听者,所以有阻止他们的计划的理由。相良先生和你们一样是普通人,可他原本就是以带小要小姐回日本为前提才和我们共同行动的。但是,你们就没有做到那一步的理由了。”

“…………”

“这艘船再过5小时就会到达最后的补给点。请你们在那里下船,去往阿富汗。如果能顺利夺回导弹基地的话,部队就在那里解散。接下来就请自由地生活吧。”

“泰莎……!”

毛想说的话,她其实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可是泰莎,也再没剩下其他可以给出的答案。

“对不起。可是,今天就要分别了。”(T_T)


苏联军的反击部队,在比莎比娜的预想稍微晚些的时候到来了。

她正位于冬季的阿富汗的东北部,巴达赫尚省,海拔4000米级的山峰连绵不断的险峻地形的正中央。大地可见之处都是一片纯白,如同从山间穿出来般延续着的道路,现在也深埋在厚厚的雪中。

暴雪与严寒。这是一般部队根本不可能行动的季节。

莎比娜驾驶的AS“地狱骑士”蹲在山脊上,用ECS(电磁迷彩系统)隐藏着身姿,仔细地分析着敌部队的战斗力。

这种地形一般的装甲车辆无法行驶,所以主力果然还是AS。

第二代AS“野蛮人”的改良型,Rk-96共有10台。

再加上,6台新型AS正在在队列的后方行进着。按照西方的代号名,是被称为Zy-98“暗影”的苏联制第三代AS。与拥有胖墩墩的卵形躯干的“野蛮人”相比,那种“暗影”的轮廓要优美得多。其性能也是“野蛮人”无法相提并论的,可以说与美军和“秘银”所使用的“卡恩兹巴克”几乎是同等级。莎比娜正驾驶的这台“地狱骑士”,寻本溯源也是从“暗影”的设计上派生出来的。

新旧合计共16台的AS部队。

要是按照正常的理论,这种战斗力要镇压夺取了核导弹基地的“恐怖分子”是足够充分了。彻头彻尾只是按照正常的理论的话——

『我是福勒。16台AS正从北侧接近,你那边如何?』

通信来了。是正在基地北面——预期的进攻路线中的一条处侦查的李?福勒发来的。由于是完全的暗号通信,甚至连呼号都没用。

“刚刚将数据发给你了。”

『唔……一样是吗。总共32台的AS部队。还真是盛况空前呢。』

“恐怕后方还有运输直升机部队在待命。”

『我想也是。是打算用AS开了道之后再让步兵冲进基地内吗。不过,估计没戏就是啦。』

这边的战斗力,只有自己和福勒的两台“地狱骑士”,负责守卫基地的部下们的4台“暗影”,还有就是一个排的步兵了。虽说如此,对敌人的普通型AS来说,这台搭载了λ驱动器的“地狱骑士”大概是无敌的。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

『话虽如此,一时间好像还是会忙起来呢。要是再有几台“地狱君王”的话就轻松多了。』

“地狱君王”是“汞合金”的λ驱动器搭载型AS。虽然没有这种“地狱骑士”这么强,但对一般型AS还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对半分是抱怨的福勒的话,莎比娜感到轻微的焦躁。

“组织的‘地狱君王’全都被派去守卫美利达岛了。因为雷纳德大人判断我们的任务靠这种战斗力足够。这种不满的说法还是慎重一些为好吧?”

『说得没错。可是我觉得,感到不满的反倒是你呢。』

“为什么?”

『你不是想留在美利达岛吗?考虑到今后要发生的事情,你应该想留在雷纳德大人的身边才对吧。』

“不。即使留在那个岛上,我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且美利达岛上还有那个女人。

虽说在扬斯克11觉醒了,从莎比娜的视角看来,那个女人的性格还是没什么大的变化。依然是又傲慢,又迟钝,又自以为是。

但是雷纳德需要那个女人。不光是他,侍奉他的自己这些人全体,都需要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拥有帮自己纠正这个满是错误的世界,将已经发生的事情转化成无的力量。

他的眼中已经没有自己的存在。

甚至不想碰自己一根指头。

当然了,自己一次也没有想过能够独占他。他是那样杰出的男性。虽然并不是都知道,但像自己这样被他抱过的女人应该有很多吧。(插花:……那个?我可以拿锤子了吗?)对于身为其中一人这件事,自己并没有不满。

只不过——

为什么他会把真心献给那个女人——好死不死偏偏是——千鸟要这种小娘儿们呢。只是肉体的话还好,但并非如此。他是彻彻底底从精神上地想要尽忠于那个女人,尽忠到了从自己的眼里看来都觉得滑稽的程度。

在墨西哥受伤后那时还好。

他命令莎比娜严厉地对待那个女人。说要把她在精神上逼到极限。说让她疲惫到不能再疲惫。以为他终于打算把那个女人作为道具来对待了,莎比娜在内悄悄感到了放心。甚至以为他很可能会用蛮力将那个女人据为己有。对她来说,那样反而比较轻松。

可是,在事情发展成那样之前,那个女人就变了。就在扬斯克11。

那个女人变成了支配者。

然后事情就又倒了回去。雷纳德再也没对那个女人动过手。一直彬彬有礼地侍奉着她,那个傲慢的公主要星星就不给月亮。

莎比娜已经不想再待在他的身边了。

占领这个导弹基地——伊什卡希姆基地是对“秘银”余党的诱饵作战,但能像这样身处距美利达岛7000公里的远方倒不如说是种幸运。因为可以不看见他的那种模样。

即使这个角色已接近于被抛弃的棋子——

“我没有不满。福勒先生。您又如何呢?”

“稍微有点哦。没法亲眼见证历史的瞬间有些遗憾呢。”

无线电的声音中混着些自嘲。

“只是这样而已?”

“啊啊,就只是这样而已。只要TAROS能顺利地启动,我就没有任何不满之处了。”

雷纳德的信奉者,总而言之都拥有强烈的动机。其内容各种各样,但共同点就是对现在的世界,以及创造出这个世界的过去之事的激烈的憎恶,以及疯狂的愤怒。无论以何种形式,只要能否定这种绝对无法接受的过去,那就什么都做给你看。就是这种想法,驱使他们奔赴毫无道理可言的战斗的。

在贫民区的百般蹂躏中长大的莎比娜,憎恨过去的理由堆积如山。

福勒似乎也有他的理由。莎比娜和他共同作战的时候,曾多次在他的行动中发现过与自己相同的愤怒。那种黑暗的愤怒——有如炭火般的炽热,正是他在某处将自己的一部分抛弃在了过去的确切的证明。

听说他好像有过妻子和孩子。也听说过似乎在某个事件中,他没能保护住他的家人。但更多的事情就没听说过了。

恐怕,从今往后也不会听说吧。就像莎比娜从来没有向雷纳德之外的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愤怒一样。

莎比娜修正了一下自机的光学传感器的倍数。

在显示屏中,苏联军的AS部队就在眼下行进着。一步一步地,确确实实地,向着死亡。

“要动手吗?”

“原本只打算侦查的,不过……也好吧。作为热身运动稍微玩一下吧?”

“那么。”

切断通信,莎比娜将“地狱骑士”的动力源从节能水平切换到了战斗水平。机体微弱的轰鸣声渐渐升高。钯反应炉本身是无声的,但其冷却装置却会根据功率大小发出一定的运转声。

阿富汗北部的冬天十分寒冷。现在室外的气温是零下13℃。机体的钯反应炉发出的热量,应该会超越其隐蔽能力,已经在ECS范围外产生了不自然的热分布才对。

用红外线传感器进行侦查的敌机中的一台探测到了这边不自然的热分布。它停下了行军的步伐,仔细地观察着莎比娜所在的山梁。敌人开始就“可疑热源”, 通过数据交换与同伴进行讨论。

对。是通过电子数据。

自己熟知的频率的,熟知的数据交换协议。以及来来往往的,各种形式的信号。莎比娜的“地狱骑士”以强大的演算机能将它们全部解析,潜入本来不可能存在的系统上的脆弱部分,以超高的速度,将本来不可能改写的重要战斗程序改成了对自己方便的形式。

如果说在扬斯克11死去的卡斯帕的专长是狙击的话,那她的专长就是电子战。

为她专门定制的电子武器,和她本身的专业技能发挥力量之时,莎比娜的“地狱骑士”就会化身为魔女。

16台敌机中,首先是6台“暗影”开始胡乱动了起来。拥有最新的电子武器和数据传输机能,并且配备时日方浅的“暗影”,对莎比娜来说就像在无菌室中喂养的婴儿一样。

一台“暗影”朝着僚机开了枪,另一台开始不顾周围地发射对AS火箭弹。剩下的两台彼此举枪相向,就像商量好了似地同时射击,都喷着火被击毁了。

10台“野蛮人”并没有表现出“暗影”那样的疯狂举动,但也都陷入了无法战斗的状态。有的全部传感器故障,有的驱动系统失灵,还有的燃气涡轮引擎失控冒起了黑烟。

能听见敌部队的操纵兵的声音。混乱和恐惧。怒号和悲鸣。

爽呆了。特别是俄国人的惨叫尤其动听。

她解除了ECS的透明模式。在正渐渐染上金红色的黄昏的山脊上,“地狱骑士”现出了身影。莎比娜机体的装甲,施加的是纯洁无瑕的新娘衣裳般洁白的涂装。

“雷纳德——”

莎比娜喃喃道。

根本不需要借助什么λ驱动器的力量。

如果你希望用核的火焰燃尽世界的话,我就这样做吧。不过,我会用我自身的力量,成为你的利剑。那个女人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会做到最后给你看的。

拔出背后的37mm步枪,掀起飞扬的雪粉,纯白的“地狱骑士”跃向空中。


按照千鸟要的记忆,那片广大的地下空间以前应该是作为“丹努之子”的整备船坞来使用的。

现在已经不是船坞了。

海水被一点不剩地抽干,由此通往海洋的地下水路,也被混凝土填满了。

一直以来轻松地停放着全长218米——大小几乎等同于新宿高层建筑的“丹努之子”的地下空洞。现在正在那里被建设,生根发芽的,是规模远超扬斯克11的那个设施的东西。

直径53米的半圆形建筑物中,伸出无数的电缆和管子。从数公里外的地热发电设施输送过来的巨大的电力,恐怕都够独立维持一座都市的活动了。穹顶周围还配备了蓄电和变电用的大型机器,以及其冷却装置。

这座与优美和简洁完全无缘,只看重实用性的设施,正是全世界最大的TAROS。工程队将其称为“TARTAROS”。是“Omni-Sphere介导的时空转换反应堆”(Telechrono Alternation Reactor Transfer And Response Omni-Sphere)的简称。

明明应该是希望的象征,却被起了个冥界深渊的名字,也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她经常在玩笑中,将这个TARTAROS称为“假如电话亭”。这真的是个非常贴切的比喻,但那里却没有一个能听明白这玩笑的人。

TAROS是“地狱君王”及“地狱骑士”等λ驱动器搭载型AS必须配备的机器。可是这个TARTAROS却并非为λ驱动器而准备的。而是为了更为远大、更为崇高的目标而建设的装置。

崇高。

至少如今的小要是这样认为的。

崇高。大义。友爱。以及之类的种种。

委身于美丽的词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就差一点点了。”

从位于原船坞的天花板附近的监督所中,俯视着为蜿蜒的电缆与管路所包围的穹顶,小要喃喃道。

还有一点点就完成了。从建设开始过了半年。从小要来到此地,开始监督装配方法过了两个月。装置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完成。

“居然能这么快就完成,真是够努力的呢。”

“只要你希望的话,多快都可以哦。”

站在她背后的雷纳德说道。

“只不过,因为太着急了,配件上被人抓住了尾巴。敌人已经发现这里了。”

“敌人?”

“我妹妹。泰蕾莎和相良宗介、‘秘银’的余党大概会来攻这座岛吧。”

雷纳德又说奇怪的话了。泰蕾莎?泰斯塔罗沙和相良宗介明明都已经不在了,他却还是以他们活着的态度在说话。因为不是别人,就是小要自己开枪打死的,所以绝对不会搞错才对。

“你在说什么呢?泰莎和宗介都死了吧。”

“那只是你自己那么认为而已,事实上——”

说到这里,雷纳德闭上了嘴。

“……不,就是呢。是我弄错了。”

“真是的,你搞清楚一点嘛!”

以指出人家算错数般的心情,小要愉快地笑了。

为什么能笑得出来呢。就连这一点她都没感到怀疑。自己精神的某处正发生重大故障的可能性,现在的她连一丁点儿都没有考虑到。

“无论如何,敌人都肯定会来吧。不过我叫福勒他们去做诱导了,所以应该能将他们分裂才对。”

“敌人会来?在这个启动之前?”

“恐怕会。”

“那,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当然会尽全力阻止的。来,这边请。”

雷纳德让开了路。小要穿过他身边,离开地下船坞,乘上数区划外的电梯向地面上驶去。

地面上空是满天的星斗。

她来到物资聚集处。那是将山的一部分铲平建造的巨大广场。基地的守备部队正在那里整齐地列队候命。

12台“地狱君王”如同迎接她的仪仗队般并排站立,将长枪形的单分子刀指向天空。在那些“地狱君王”的背后,三具山般的巨大身躯在投影灯的映照下浮现在空中。是巨大AS“巨兽”。它们将巨炮垂直立在胸前,表示着对指导者的忠诚。

在“地狱君王”队列的最远端,雷纳德的黑色AS正在待命。“堕天使”。靠雷纳德的力量可以无限制地使用λ驱动器的那台机体,毫无疑问可以称得上是全世界最强。

再接下来是连队规模的步兵部队和直升机部队,防空部队和反潜部队。所有部队都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小要和雷纳德敬礼。

“全体部队集合完毕。”

指挥官安德雷?加里宁走上前来,向雷纳德报告道。他现在是橄榄绿色的野战服打扮。虽然刚从去英国的长途旅行归来,却丝毫没有疲惫之色。

“加里宁先生。果然比起西装来还是这个更适合你啊。”

“我想也是。”

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地,加里宁回答道。

“守备部队的战斗力,这就是全部了吗?”

听小要这样问,加里宁瞥了一眼聚集处远方能看见的海。

“海上有两个排的‘海怪’(Leviathan)正在待命。试图接近这个岛的舰艇,一定要做好受到相当大损伤的觉悟才行吧。”

“是吗。”

“即使登陆成功,您所见的部队也会进行迎击。”

“而且,还有我的‘堕天使’。”

“唔……”

虽说如此, “汞合金”的全部剩余战斗力就只有这些还是很意外的。不,要是把分派到阿富汗的福勒和为了干扰而配置在世界各地的部队都算上,或许规模还能再大些——

“因为TAROS的建设用掉了所有的资源和预算呢。兵力的扩充就变成次要的了。剩下的理由就是……”

“因为‘秘银’呢。”

“很遗憾,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正确来说应该是其残余部队。这半年,他们真的是到处给我们玩阴的。不光被那个‘ARX-8’狠折腾一顿,还用游击战破坏了我们的生产设施和流通路径。因为就像您知道的,λ驱动器搭载型AS的零件是很特殊的。”

因为读过报告书,小要也知道一些情况。

“秘银”的余党持续着耐心的抵抗,一旦找出“汞合金”的秘密工厂和关联企业,就不断地一个个去精心发动袭击。给予他们作为组织的毁灭性打击,反倒使得掌握残余人员的行动变得困难了。尤其是在进攻美利达岛的时候放跑了“丹努之子”这件事,造成的后遗影响似乎非常深远。现在“丹努之子”成为了“秘银”余党重新集合的象征,也是潜藏在深海的移动司令部。

“泰莎都不在了,居然还能保持得了团结呢。是马度卡斯先生吗?”

加里宁微微皱了皱眉,很自然地朝雷纳德递了个眼色,雷纳德以周围人都察觉不到的细微程度,短短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什么。”

加里宁改变了话题。

“……无论如何,敌人的战斗力也是很微弱的。为了夺回阿富汗的导弹基地,还只能将这稀少的战斗力再继续分割。再加上,我方还有政治上的影响力。”

“是指美国海军吗?”

“虽然只是能稍微让人宽心的程度啦。一发现‘Toy Box’就立即击沉的命令已经发出去了。觉得奇怪的将士估计也很多吧……不过,帮咱们盖住广阔的海域这点事还是能做到啦。”

“足够了。”

小要啪地拍了一下手。

“不过嘛,只要那个TARTAROS启动的话,这里的兵器就全都没有意义了。交给我吧。我会让大家想要的一切都如愿以偿的。”

只要保护到启动为止就好。

对己方来说,绝对不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

2:漫长的别离


“丹努之子”的补给据点,是在菲律宾群岛的一角等待的集装箱运货船“巴尼?沃莱尔” 号。是以前,去往西伯利亚的扬斯克11途中,宗介他们的直升机临时停靠进行补给的伪装商船。

丹努之子以藏在大小7000岛屿中的一个名叫塔加普尔安(Tagapul-an)的无人岛与“巴尼?沃莱尔”号之间的形式停泊着。这里水深不足,又有岛造成的湍流,绝对不是理想的补给位置,只是为逃避美国海军和“汞合金”雷达的不得已的选择。因为在补给中让ECS保持运转,发生事故的危险反而更大。

宗介在“丹努之子”侧的飞行甲板上帮忙进行物资交接,正在确认AS头部机关枪使用的12.7mm弹的弹药箱数量。

“宗介。”

将便携式终端机夹在腋下,毛过来搭话了。

“这个弄完的话,拜托你去点那边的76mm弹。是你要用的吧?”

“明白了。”

宗介的“烈焰魔剑”使用奥托?梅拉拉社制的“拳师(Boxer)2”散弹炮。所用弹药是对AS来说属于相当大口径的76mm炮弹。“强弩”那时候所用的旧“拳师”——用的是57mm弹——就以不好驾驭而闻名,可“拳师2”却比它变本加厉地更难用。只不过,这种武器要是能用好,就可以在近距离战斗中发挥出猛烈的冲击力。

“哎,不过我觉得也用不了那么多啦。”

“………………”

现在的同伴中,使用76mm弹的就只有宗介一个人。可是补给送来的数量,却是宗介所需的将近一倍。大概是因为稍早之前,船组成员中还有一个使用同样炮弹的人,所以补给部队弄错了交货件数吧。

“因为克鲁兹经常要用啊。”

“是呢……。”

“M9的零件那边,果然好像挺不好办的。”

在扬斯克11失去了克鲁兹?威巴的M9的结果是,现在“丹努之子”拥有的AS只剩下三台了。宗介的“烈焰魔剑”,毛的E系列M9,以及克鲁佐的D系列M9。其他的就一台也不剩了。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秘银”余党,所有的战斗力都算上,也还是只有这三台。

备用零件不足的问题,通过调用为被击毁的克鲁兹机的准备的库存品,总算是想办法撑了过来,可按照整备队长萨克斯的话,“这次真的是最后了”。下次再战斗的话,无论如何“秘银”的AS战斗力都会从实质上灭亡。即使能生还,他们的AS也已经无法再正常地出击了。

美军的M9配备似乎还在顺利地进展,可“秘银”样式的M9却必然很快要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这种被调整成适合真正的最精锐部队,作为普通型AS来说最强的机体,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虽然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对于从试造机“XM9”的时代开始就一直看顾着这个机种的毛来说,大概还是很寂寞吧。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在宗介身边的小型集装箱上坐了下来。

“我说。你是真的要去吗?”

“去哪?”

“美利达岛啊。和泰莎两个人。这是自杀行为啊。”

和在情况说明室的一幕不同,她的声音里没有怒气。有的是深深的忧虑。以及困惑。毛是从心底担心着泰莎的生命安全。

而且恐怕,也担心着宗介的性命。

“要是你说要去阿富汗的话,那孩子或许会放弃呢。”

“那可不一定。”

盖上点完数的弹药箱的盖子,宗介说道。

“即使我不去,她大概也会自己一个人去吧。她有那么做的理由。”

“哼。理由啊。什么TAROS如何如何,改变历史如何如何。你是说可以因为这种荒唐的理论让那孩子去送死吗?”

“荒唐的理论吗。”

确实如此。

就连直接目击过迄今为止所发生不计其数的荒唐事——各种各样的超常现象的他,都觉得雷纳德的计划就像水中捞月般不着调。

是不是应该先放下那个什么据说在美利达岛上即将完成的不靠谱的装置,优先阿富汗的核导弹基地呢?按照最新的情报,阿富汗也有两台λ驱动器搭载型AS作为敌人在等待着。不是那个“地狱君王”型,而是更强力的新型AS。虽说多少习惯了和λ驱动器对手的战斗,可光靠毛和克鲁佐两个人肯定还是会艰苦到极点吧。

可是,如果宗介和“烈焰魔剑”同行的话,胜算就会大大地提高。

“烈焰魔剑”的话,大概能与敌人的新型机打到平手以上,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巴达赫尚地区可是他游击队时代跑得熟透了的战场。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手弄出来的自己家的后院,就算不看地图,哪儿有什么他都了若指掌。各种小路,这个季节的天气,当地居民(如果还有剩下的话)的协助之类,一切都会帮着他的吧。

当然,安德雷?加里宁也知道这一点。

曾经在那个地区进行对决,又在那个地区并肩作战的加里宁,特地将战场选在那个地方是为了什么?是潜伏在那片有着深厚因缘的土地上,正在说“到这儿来,我在这儿等着呢”吗?

不能这样认为。

特别是在战斗这方面,他是绝不会容许这种多愁善感的想法的男人。

纯粹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一下的话,加里宁是在向对于敌人来说,是最大的威胁的自己和“烈焰魔剑”展示“轻松的道路”。

敌方的主力在美利达岛上。

阿富汗是轻松的道路。美利达岛是苦难的道路。

基于常识性动机的坚实的作战。基于荒诞无稽的动机的危险的作战。

一般的士兵会选择哪条路?

而对于敌人来说,绝对想坚守住的据点又是哪一边?是阿富汗的基地?还是美利达岛?

想到这里,结论就自然而然地被限定成了一个。

果然还是泰莎是正确的。

敌人真正想守住的是美利达岛。目前还没能在阿富汗确认到那台“堕天使”的存在,也为这个观点提供了支持。雷纳德是在美利达岛上。

可是也不能因为如此就把核导弹基地放着不管。他们是认真地想发射大概也是事实。这样一来——

“真是了不起啊。”

宗介叹了口气。

“什么啊,突然间的。”

“我说泰莎。我觉得果然还是只能按照她的指挥来。把改变历史什么的白痴话都忘掉,考虑一下敌人那边有少校这件事情看看。”

“……啊啊。”

毛也不笨。光这样就大概理解了宗介的想法吧。她用不高兴的语气,就像在解释给自己听般地点了点头。

“嗯,大概确实会变成那样吧……。虽然什么都正中他下怀够让人生气的。”

“也可以解释成敌人也开始吃紧了。古代有这么句格言。‘你难受的时候敌人也在难受’。毛。别让她举白旗。”

“可是……”

想说的话堆积如山。她的语气就是那样。

要是以前的自己的话,这种时候肯定只会觉得“这人的理解力怎么那么差”吧。然而现在的宗介却并不那么想。

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不安吧。

并且一定是将心托付给自己,想让自己听听她的心里话吧。

她的这种心情,他隐约能够明白。像这种情况下,应该对她说什么才好呢?

“怎么样都担心的话,我来抱抱你吧。”

“……啊?”

“两个人享受一下激烈的运动,玩痛快了就能集中精力干活了吧。”

将模模糊糊记得的性骚扰发言说出口之后,他静静地等着看毛的反应。

她完全哑然了。就像在看头一次遇见的珍稀动物般,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嘴也呆呆地张得老大。

“干啥啊你这是?”

“不是……这个……”

宗介觉得很尴尬而垂下了脸。感觉就像发现上课时,自信满满地写在黑板上的答案其实错得离谱一样。

“我以为你会来揍我。”

“哎?”

“我想着,这么说的话,你是不是会过来揍我啦勒我脖子啦……然后就变得有精神了。”

“啊啊……”

好像终于明白了的样子,毛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宗介。你是没办法代替那家伙的。”

“好像是呢。抱歉。”

“小笨蛋。”

毛轻轻地,温柔地用双臂抱住了垂头丧气的宗介的头。指尖的冰冷和从胸口传来的温暖,不知为何有种让人怀念的感觉。

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进行搬运工作的几名船员,正时不时地往这边瞟着。可毛完全不理会他人的目光,对宗介低声说道:

“以前……从西西里回来的路上我说的事,你还记得吗?就是抓那个布鲁诺的作战的时候。”

“?”

“说叫你‘考虑一下人生计划’。”

“啊啊,你是这么说过。”

“虽然好像是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可我之后想过了。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果然我啊,只是单纯地看着你就觉得生气。总是把自己的问题摆在后面。把解决伙伴和任务的问题放在最优先。可是我总觉得,那是你在显摆你有能耐。能同时承担各种各样的难事,说穿了就等于谁都不期待,谁都不相信。我是个平凡的女人,所以不太理解那样的你。”

“……………………”

“可是,我觉得我现在终于懂了。说到底,你是太善良了。本来,都不是该当什么士兵的人。”

“我吗……?你太高估我了。”

“不。你只是碰巧获得了斗争所需要的能力而已。其实,你应该是一生都不懂得开枪的方法——不懂得驾驶那种机器人的方法的人才对。和心甘情愿地待在这种地方的我们不同。那才是……”

毛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

“我说啊。求你个事。”

“嗯……”

“这次的事完了之后,不要再干了。把我们这帮不像话的人都忘了,好好地为自己活着。不要再拿什么枪。变成一个对人温柔,能真心地露出笑容的男孩子吧。”

吸鼻子的声音。抱着他的力量猛地变强。

“你的话应该能做到才对。”

“不可能的。”

“没有那种事。不可以让小要伤心哦。”

“让小要……”

“只要有最喜欢的人在,那个人说一句‘不要紧’的话,人类基本上就都没事了。一般情况的话。”

“…………”

或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

只要她在这里,就肯定能有办法解决掉这种郁闷的心情不是吗。肯定能让自己相信真的没问题不是吗。

要是这样的话,那毛的救赎又在哪里呢?

“我没事的。因为我是个厚脸皮的女人嘛。”

离开宗介,她笑道。


点完弹药后,宗介去帮忙对寄给船员的邮件进行分类。都是一些寄到伪装住处的,各种各样的私人物品。

其中有家人寄来的信,托朋友给买的吃的喝的东西,还有律师和税务师寄来的文件。还有很多从网店买来的商品。

甚至还有难得联邦快递两天就把货送到,之后却由于安保上的问题和后勤上的问题,颠过来倒过去转运了好几次,结果花了半年以上才寄到这儿的邮件。

宗介一面进行着分类,一面回想着毛刚刚说的话。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在精神上变得软弱了。

就这样让她去阿富汗岂不是会很糟糕吗。即使获胜几率确实正在升高,敌部队也依然是精锐的LD搭载机。恐怕,这场战斗在她整个作战生涯中也是要求最高、最强表现的战斗。是不容许有一星半点的迷惘和怯懦,命悬一线的胜负。即使咬断敌人的喉管也要打倒对方的霸气——从她身上感觉不到这一点。

自己是不是果然也应该跟着去阿富汗呢?在这儿分手的话岂不是等于对她见死不救吗?

(可是,那样的话千鸟就……)

下一次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下一次如果不能夺回千鸟的话,她和自己之间恐怕就结束了。他隐隐约约地——不,是很清楚地如此感觉到。自己必须去美利达岛才行。并且还要尽早。

真想要两个身体。机体也是。

敌人的分断战术实在是巧妙。让己方烦恼到骨子里去了。

(可恶……)

他用谁都听不见的小声咒骂着,轻轻摇了摇头。别再想了。干活。时间没剩多少了——

“宗介。“

米歇尔?雷蒙来了。他是在东南亚的小镇南桑认识的,原法国情报部的特工。

“雷蒙。”

“这给你。”

虽说是隔了差不多一个月的重逢,却连个像样的招呼都没打,他将一枚信封递给了宗介。

雷蒙并没有一直停留在“丹努之子”上。他连让在莫斯科受伤的腿恢复的工夫都没有,就一直满世界飞来飞去,刚刚才奔到这艘“巴尼?沃莱尔”号上来。

“米拉给你的。她拜托我直接手交给你。”

“米拉……库丹?米拉吗?”

明明用电子邮件也能取得联络,为什么还要特意送信来呢?他一面觉得奇怪一面打开信封,只见里面除了信之外还装了个小小的记忆卡。是数码相机和手机上使用的那种,非常常见的市售商品。

将记忆卡随便往口袋里一塞,宗介开始读信。是手写的日语,圆圆的、小小的字体。


前略 相良宗介先生

您身体好吗。我是以前在西伯利亚得到您救助的久坛未良。前些天,在船上见到您的时候连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实在抱歉。

我正在能眺望到古老庭院的家中写这封信。虽然现在是冬天,景色有点凄凉,但听亨特先生说,到了春天好像会有很多牡丹花开得很漂亮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我”还能不能看到这份景色了)。

我和您的上司(?)泰蕾莎?泰斯塔罗沙小姐进行过几次邮件交谈。泰蕾莎小姐基本没有写关于你们作战的事情(大概是处于安全保护上的理由吧)。可是,几件重要的事她都和我说过了。关于像我和泰蕾莎小姐,以及Qianniao Yao小姐(因为没问过汉字是哪几个……抱歉)这种人出生的经过,我也从她那里听说了。

虽然这只是我的预感……不如说是模模糊糊的确信(?)吧,不过大概,你们今后是打算去开始一场硬仗吧。我不知道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式。只不过,那场战斗恐怕会成为与我们的问题、这个世界的问题密切相关的巨大的分歧点——真的该称为“nick of time”的东西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泰蕾莎小姐打算怎么做,我没有听说。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察觉了,我会反对吧。

确实如此。说心里话,比起泰蕾莎小姐,我更赞成她哥哥雷纳德先生想做的事情。直到现在,我也依然时不时地会被在西伯利亚研究所的那些痛苦的记忆袭击而陷入混乱。这个恐怕一生都治不好了吧。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本身就乱七八糟的,今后肯定会发生大的战争,变得更加糟糕吧。

我认为,如果能将它恢复到原本应有的姿态的话,那确实就应该那么做不是吗。

可是,我不会妨碍泰蕾莎小姐。

她也独自一人深深地苦恼着,我也有很强的纠葛。是要帮助泰蕾莎小姐呢,还是要阻止她呢,这个就拜托给相良先生您了。您救了我的命,所以我的心是属于您的(不是什么奇怪的意思。……或者说,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什么都会做的,不过大概会被泰蕾莎小姐和Qianniao小姐杀掉所以还是算了。呃,我在写什么啊(汗)。脑袋要烧干锅了)。

真是不好意思。

最近都没怎么用笔,手指都累了。……要是从开始就用英语写就好了。正好刚刚雷蒙先生进到屋里来了。他好像接下来就要到您们那儿去,所以就把这封信托付给他了。

这或许是最后了也说不一定,所以让我再重新说一次吧。

非常感谢您。祝愿相良先生您能好运。

此致

敬礼

久坛未良


追记:一同装进去的记忆卡的内容,请有时间的时候看看吧。是我偶然在网上找到的。


“写的什么啊?”

从背后一点不客气地伸着脖子偷看的雷蒙问道。他应该看不懂日语才对。

“很复杂的东西。该怎么说才好呢……”

各种各样的感慨和疑虑,重压和纠结都绞缠在一起,没办法马上将思绪整理清楚。

原来她的名字写作久坛未良吗。她和泰莎都谈了些什么呢?她的思考有多么接近真心呢?命运的分歧点(nick of time)。为什么要托付给自己呢?不过道理上是符合的。还有关于记忆卡的说明就只有这点吗?

还有就是,这种微妙的问题,该对一脸兴味盎然的雷蒙说多少才合适呢?能否定他其实已经知道这封信的内容的可能性吗?

“干嘛啊,一脸严肃的表情。”

“我表情一直都是这样。”

“嗯……也罢,确实如此。看来好像不是情书呢。话虽这么说,把这信交给我时的未良的态度,可是和要送出情书的少女很接近呢。”

“什么意思啊?”

“……你是个强悍的家伙,这我倒是承认啦。可是看你这么招姑娘喜欢,我都要从各种方面丧失自信了。明明是我更英俊更踏实肯干才对啊。”

不去理睬满腹怨念的雷蒙,宗介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米拉说反对泰莎现在想做的事情。说赞同对现在的世界抱有异议,认为该把它改写为原本应有的状态的雷纳德的想法。虽然内容很简洁,但她所表达的动机也合情合理。

宗介也依然在犹豫。

在那个扬斯克11的塌方的地下与雷纳德所谈的种种,一直都无法从脑海中消失。如果他的主张是真的的话,那究竟谁才能否定他的志向呢?不止未良,所有人都因为迄今为止的战斗和阴谋、事件和事故而伤痕累累。所有人都怀抱着痛苦的、辛酸的回忆。

其实本应能做得更好才对。

就连宗介都无法否认。也想过明明应该能处理得更好的。

“雷蒙。如果娜美她……”

“哎?”

“不……忘了吧。”

这不是跟人商量就能解决的事情。无论雷蒙的意见如何,自己心中的那块疙瘩也绝不会消失。现在清楚的,就是无论宗介怎么选择,等待他的都是灰色的结果。哪一边都不能称为是正确的,哪一边都会留下拖泥带水的不快感。无论谁,说什么——

“有话想说的话,我会听的哦。”(插花:……雷大哥你是天使啊……T T)

“不,不用了。不好意思。”

“……是吗。那我走啦。有点简单的报告要给泰斯塔罗沙小姐呢。”

心中大概已经有了些眉目吧,可雷蒙没再往下深究,站起身,轻轻地伸了个懒腰。

“宗介。保重啊。”

“啊啊。”

并没有将这一次当成永诀。只是轻轻举了下手的道别。摇摇晃晃地离去的背影。

米歇尔?雷蒙消失在了通往浮桥的门的彼端。


补给作业进行的正当中,克鲁佐想从浮桥上甲板的时候,和那个法国人——米歇尔?雷蒙擦肩而过。已经听说他要和泰蕾莎?泰斯塔罗沙进行最后的谈话了,所以他接下来应该是要往她那边去吧。

“您好啊,Monsieur克鲁佐。”

雷蒙说。

“好啊。”

两人只是打了个招呼就错身而过。的确“克鲁佐”这个姓是法国系的,但被人称为Monsieur还是总觉得不对劲。

克鲁佐的祖先是在魁北克被役使的奴隶。再继续回溯的话似乎属于北非的勇猛的战士部族。“贝尔夫冈”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也是执着于传统的祖父给起的,部落中流传的勇士的名字。按照从祖父那里听来的故事,勇者贝尔夫冈是与残害人类的恶魔同归于尽,乘着黑鹰升天而去了。(插花:这明显的Flag是啥啊喂……)

祖父所期待的勇武变成了现实。现代的贝尔夫冈加入了军队,成功跨越了多次考验,成长为了一名即使谦虚地说也是相当出色的战士。不过,贝尔夫冈这个名字太难发音,所以亲密的人都只叫他“本”而已。

“本。”

在甲板上工作中的中尉叫住了他。他好像一直在监督“丹努之子”的补给作业。

“船员的私人物品的搬出稍微有点费事。有可能延长时间吗?”

“不可能。告诉他们说来不及的话就放弃吧。”

泰莎命令离开“丹努之子”的船员将所有的私人物品都带走。说穿了就是“卷铺盖走人”的劝告。由于是几小时前才刚刚下达的命令,船员之间产生了一些轻微的混乱。

“靠。明明都一直干到现在了……舰长脑子里想什么呢?”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事。在底下人面前可别这么说啊。”

他自信满满地拍了拍中尉的后背。其实说真的他自己都想骂人了,可是却没有足以推翻她决定的考量。就连副舰长马度卡斯都告诉他说“听命令”。

“上尉。”

相良宗介从稍远处的作业场来朝他打招呼了。他正好快完成邮件的分类工作了。

“相良。‘烈焰魔剑’的整备好了吗?”

“AL和萨克斯中尉正在进行。”

“哦。”

“有给您的邮件。”

宗介递给他一个能用单手拿住般大小的瓦楞纸盒子。表面上印着网络购物公司的标识,再上头到处都贴着不同快递公司的标签。

5个月前订购的DVD光盘,寄到伪装住所后又不断重复地被转送,终于寄到这儿来了。说真的,连订购的克鲁佐本人都已经把它忘光光了。

“是电影什么的吗?”

“嗯……是啊。”

克鲁佐暧昧地肯定道。那张DVD是约10年前很有名的动画片,不过倒确实是电影没错。

宗介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因为他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所以读取不到任何感情。但至少似乎并不是对DVD的内容感兴趣的样子。

“怎么了?”

“没有……”

他低下头,吞吞吐吐地。终于能感觉到他像是在犹豫了。

“您和毛说过话了吗?”

“工作上的事倒是说了不少……不过嘛,你想说什么我明白。”

他是在担心她的事吧。的确,克鲁兹?威巴不在了以来,毛确实是有点消沉。不,其实她有努力表现得不让其他人发现,也没有沉溺于酒精。

可就算如此,一起工作的话,就算不想察觉都能察觉得到。

“你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而且,也没有做的必要。我和她都没那么脆弱。至少,比你这种人可是强多了。”

克鲁佐尽量挑衅地说道,可宗介却只是耸了耸肩。

“香港之前的那毛病又犯了吗?”

“不。那倒是没有。”

“那,你大概也累了吧。”

“我吗?”

“你对战斗这种事,已经从心底里觉得烦透了。可是对此却没有自觉,所以才把自己投射到毛的身上。我是这么认为的,怎么样,对不对?”

“………………”

宗介陷入了沉思。大概是觉得确实有些地方说得在理吧。过了一会儿,他用从心底里感到不可思议般的眼神抬头望向克鲁佐。

“为什么您会知道这种事呢?”

“因为我也累惨啦。”

克鲁佐这么说着,笑了。

没错,他已经累得不行了。做那个安德雷?加里宁的替身做了近一年,不累是不可能的。连相对来说还比较坚强的自己都成了这个惨状,其他人肯定也都差不多。

“哎,这件事解决完之后我是打算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回国去吃饱了没事混天黑。然后再去旅个游好了。日本就挺好。去秋叶原之类的。”

“那倒是很不错……可为什么是秋叶原?”

“麦加我已经去过啦。那接下来当然是要去秋叶原了。”(技插:麦加是伊斯兰教最神圣的地方……于是秋叶原呢……)

“哈啊。”

宗介似乎没能理解克鲁佐的玩笑的样子。

“总而言之你就担心担心自己吧。毛的事就交给我好啦。”

克鲁佐拍了拍宗介的背,离开了那里。

他叫住管理要离舰的船员的个人物品的法尔考斯基二等兵。这是个差不多一年前,刚作为后勤连的新兵被分配过来,美利达岛就遭到“汞合金”的猛攻,自那以来就毫不客气地被要求住进了潜艇的可怜人。(见短篇《老兵们的赋格曲》)这人没什么气量,但是在物资管理方面却很有才能,最近也相应地有了些胆量,对各部门的无理要求也开始能斩钉截铁地说“NO”了。

“不好意思。我想在提交的私人物品里加个东西。”

“好的,上尉。”

克鲁佐想把装DVD的纸盒递给他。

再往后会一直很忙,大概没时间在作战之前看了吧。那样的话还是请人和其他的私人物品一起送走比较好。之后再慢慢看好了。

不,等等——

在从这里往阿富汗的移动过程中,是不是至少还有用笔记本电脑看的时间呢?说起来,这个动画电影10多年前发售美版录影带的时候,有过原版胶片受到了很过分的编辑,以至于以非常不符合本意的形式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插曲。令人害臊的是,自己目前还只看过那个北美版——

“那个,上尉……?”

克鲁佐猛地回过神来。他的右手紧紧地抓着应该交给对方的纸盒,死活就是不撒手,令法尔考斯基感到很困惑。那样子简直就像握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

“啊,没事……”

这不能用宅人特有的执著心之类的来解释。他对于放开那个盒子,有着甚至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抵抗感。心中的某处强烈地主张着“别放手。趁现在赶快看”。

“抱歉。”

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强压下去,克鲁佐放开那个瓦楞纸盒,交给了对方。

“您没事吧?”

“没事。总之,这件行李就拜托你了。”

他脚跟一转,快步离开了甲板。


副舰长理查德?马度卡斯从联络官那里接到了寄给自己的信。

是分手了的妻子寄来的。

邮戳是差不多两个月前的。财产问题啦法律问题啦,这些乱七八糟的应该都已经解决了,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来向自己报告近况。他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出了什么麻烦?”而不安了起来。

“怎么了,马度卡斯先生?”

泰莎问道。她和马度卡斯正隔着“丹努之子”指挥室的海图台,就作战步骤进行细处的确认。联络官就是在这时候将信拿来的。

“没什么……是私人信件。”

“是吗。”

“很抱歉,舰长。继续吧。”

他将密密麻麻写满了应确认项目的文件拉过来,想再开始商讨。

“可以啊,不过还是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泰莎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在海图台边的折叠椅上重新坐好。联络官已经出去了,所以现在指挥室中的就只有舰长和副舰长两个人。其他的指挥室成员都在帮忙进行补给作业。

身为潜艇乘员的马度卡斯等人,在阿富汗的作战中几乎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要是这会儿下船的话,就只有帮忙善后处理之后解散的份儿了。虽然这结果很让人无奈,但就算跟着陆战部队去也只能碍手碍脚而已。

对泰莎想单独去美利达岛这点,马度卡斯还没有发表过个人意见。是因为他自己心中也还没整理清楚,所以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缘故。

就连像这样两人独处的时候,泰莎也什么都不打算说。马度卡斯觉得应该由自己这边说些什么。就算是像自己这样无趣的男人,也觉得沉默让人难以忍受。

“是离婚的妻子寄来的。”

“哎?”

“我说信。您知道我有过离婚的经历吧?”

“姑且算知道吧。很久以前看过人事档案。”

由于他几乎没有谈起过自己的事,泰莎似乎有些吃惊。

“不过我已经5年没见过她了……”

他和前妻波拉,在他加入秘银前,还在海军的时候就离了婚,在法院调解的时候见过几次后就再没见了。几乎所有的手续都交给律师办理,也没有孩子,所以也没必要见面。

“您不看吗?”

“之后再看就好了吧。估计也没什么大事。”

“是吗。……您原来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普通的女性。是普利茅斯基地附近的一家酒吧的女招待……不过嘛,在常客中是挺受欢迎的。就是所谓的店招牌吧。”(= =看板娘……)

“那,一定很漂亮啰。”

“是吗?照片我都扔了,现在只剩下好管闲事又爱唠叨的印象了。”

他边用手指摆弄着尚未开封的信件,边试着想回忆年轻时的波拉的脸,却没能成功。

“一般的军官都是一帮朋友乌攘乌攘地一起来,我却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到店里,不和任何人说话,光是埋头读工科书。大概是那样的太罕见了吧。她主动过来搭话,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然后过了差不多一年吧,也不知怎么的就结婚了。”

“怎么会,居然说‘也不知怎么的’……。您其实坠入情网了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是,我并没有在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注意到泰莎那充满怀疑的视线,马度卡斯补充道。

“我知道这样说很冒昧,不过您还太年轻了。像这种没有多么强烈的热情和浪漫,自然而然就走到那一步的男女,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的。”

“是吗?可是总觉得好像很没意思啊。”

“所以恋爱连续剧的销量才能那么高啊。平凡的情侣也是很不错的。然而,我的工作却是特殊的。”

“啊啊……”

大概马上想像到之后的发展了吧。泰莎一脸苦涩地点了点头。

光是军人的妻子就已经很要命了,而那个人要是潜艇乘员的话就更加严重。调任一次接着一次;丈夫由于任务几个月都不在家;潜水艇的作战行动任何时候都是机密,要去哪里,是什么任务,什么时候回来,根本就无法得知。

“波拉是普通的陆地上的女人。感情破裂只是时间问题。”

你的父母一直都处的很好,我对此也曾觉得很羡慕……他想着要不要这么说,但还是没说出口。怎么能说羡慕泰莎的双亲,说话放肆也该有个限度。毕竟,他们是以比离婚残酷得多的形式被撕裂了自己的生活。

“真遗憾呢。”

“不。这样很好。即使勉强继续婚姻生活,也只会让彼此消耗而已。”

“或许是那样吧,虽然很让人悲伤。”

泰莎浮现出寂寞的微笑后,表现出了要回到工作上的态度。她将视线落在剩下的项目清单上,扣上了几个印章。

“那,差不多——”

“舰长。”

“哎?”

马度卡斯用心地观察着泰莎的容颜。疲惫不堪。思虑过度。怎么看都不像是18岁的少女。

“使用‘圣母礼拜堂’的TAROS的话,您一个人操舰确实是可能的吧。但是,也只是‘可能’而已。无法连熟练的声纳员和舵手、火器管理士官的职能都一并代理。而且像我这样唠叨的人也是必须的。分析情况并下达决断时,一定要有不同角度的意见才可以。”

“确实如此,可是——”

“再加上,这样就等于接下来开往美利达岛到战斗结束为止的24小时以上,您都完全无法获得休息。不要说睡眠了,就连吃饭都没办法。这是不现实的。可不是靠毅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一口气指摘到这一步之后,马度卡斯窥视着泰莎的样子。

她沉默着。从那张侧脸能看出她无法想出该如何反驳,内心怀抱着无数的纠葛。

当然了,马度卡斯的这种指摘,她也应该从一开始就明白,却还是在此基础上选择了这种做法。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就和她在战况说明的时候所讲的一样。

“我至今也对什么平行世界啦、时间灾害啦的这些说法持怀疑态度。更没有让部下们认可同样事情的自信。”

“就是这么回事啊。所以我才——”

“假装民主让您觉得很满足吗?”

“……您说什么?”

“即使作战目的毫无道理,如果自己觉得必要,就不惜把部下拖入地狱的才叫指挥官吧。都走到这一步了,才说什么‘不能让你们和我一起去自杀,后面的我自己一个人去’……毛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您的意见也是一样的?”

“是。”

包括自己在内,部下们所期望的并不是什么公平的指示。即使是不合理的决定也无所谓。只要跟大家说句“去干”就可以了。光是这样,犹豫的必要就会消失。

可她做不到这一点。

果然她还是太有洁癖,太理想化了。

“舰长。如果我在这里说要将您解任的话您会怎么办?只要得到其他三名军官的同意就是可能的。”

“这个玩笑可是挺无聊的。”

“真到那个时候,您能够射杀我吗?能够不惜抹杀掉我也紧握着指挥权不松手吗?”

“这……”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她痛苦地承认了。

“做不到吧。大概。”

“也就是说这就是您的极限。我侍奉了您三年,可最后的最后却不得不这样告诉您。很遗憾,您作为指挥官的资质还是不足。”

他是真心地这么想。

虽然用词严厉,但马度卡斯却一点都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其实是一种在犒劳学得很好的学生的心情。

“其他的……”

泰莎双手按着海图台,低垂着头。

“其他的……您说还能怎么办?”

“您心里已经明白了吧。请对我下命令,对您的船员们下命令吧。”

说叫我们陪您一起去死。跟着您去进行有勇无谋的作战。

由自己这边说出“才不会只让您和相良两个人单独去”等等之类假装帅气的话,硬跟着去其实很简单。

但那是不行的。

只有这次,必须要让她选择才可以。即使知道这样很残酷。

“这和开枪打死您没什么区别啊。”

“说不定那样还更轻松呢。”

“稍微……给我点时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的。”

马度卡斯留下泰莎,走到了指挥室外。

他静静伫立在昏暗的通道中,等着她的召唤。

自己迄今为止对她所做的事情,卡尔——她的父亲会怎么看呢。会不会责备说,应该把她藏在什么地方,让她过普通的人生呢?

可是,能安全地藏住她的场所,不存在于这世界上任何地方。

勉强要说的话,最安全的就是她自己设计的这个怪物的腹中了。“丹努之子”的指挥室的话,什么样的敌人也无法出手。比起被人保护着,一直畏惧着看不见的阴影度过每一天来,让“丹努之子”那疯狂的力量成为她的手足这种做法,要有建设性得多不是吗——他这样考虑着而成了她的副官。

在知道这将是一条多么残酷的道路的前提下,同意了它。

她消耗得很厉害。就快接近极限了。

但至少,她一直都在这命运的狂澜中,自己选择了应该选择的航向。那么,最后也应当如此。

门的另一端,指挥室内静寂无声。没有要叫人的意思。

好像还会有些时间,于是他拆开了手中的前妻的信。

里面写着波拉的简短的近况报告。离婚后开始办的事业——家政服务的业绩似乎正蒸蒸日上。前几天,从前两人相遇的那间酒吧的老板患了重病,虽然康复了,但好像还是决定要把店关掉。出席闭店派对的时候,她见到了很多怀念的人。

在酒席上,自然地,理查德?马度卡斯成为了话题。

就导致马度卡斯丢掉海军的工作的事件,知道实情的人们似乎都表达了相同的感受。其中的一个人,在军校的时候,事事都和他过不去的一个同期生对波拉这样说了。

马度卡斯是个诚实的男人。所以,很多时候他会把令人不愉快的事实毫不掩饰地摆在对手面前。军队的大人物和政治家们无法容忍这一点。当时还不成熟的我也没能忍受这一点。而波拉,你也没能将他的解释听进去。可是,大家现在年纪都不小了。可能的话,你们再对话一次也不错不是吗。

所以她才试着写了这封信。两个人又不是恨彼此恨得要死,偶尔见个面吃吃饭也挺好不是吗。如果有那个意思的话,希望他能够来联络。

信中还装了一封单位的照片。和员工的主妇四人一起,在某处的庭院中微笑着。波拉和以前比似乎没怎么变样。不,甚至感觉比分手那会儿还变得漂亮了些。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这样感觉的同时,想着或许见见她也不错呢,他对这样想的自己稍微有些惊讶。

也罢。现在这件事平安了结的话,去普利茅斯看看好了。反正也打算悠闲地过日子了。

他正想着回信的内容,就听见沉重的声音。背后指挥室的门打开了。

“马度卡斯先生。”

“是,舰长。”

泰莎似乎更加憔悴了。从充血的双眼中就能看出她有多么的苦恼。

她将手中的复印纸往马度卡斯面前一塞。纸上是手写的约25个船员的名字。

“必要的最低限度的话,差不多就这样了。现在立刻让他们到情况说明室集合。”

再不需要更多的对话。不需要感谢,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谢罪的话语。只要说出将迄今为止重复过几千遍的,那句只表示“已理解命令并将执行”这一个意思的句子就足够了。

“是,舰长。”

为了执行命令,马度卡斯离开了那个地方。


补给作业已经步入尾声了,可“烈焰魔剑”的整备却怎么都不像能完的样子。

“他娘的……!”

整备队长爱德?萨克斯咒骂着,将扳子狠狠地摔在了驾驶舱的地板上。

光是机体本身的话,其实是不用花这么长时间的。应该总是能调整到可以战斗的状态的吧。问题是附加在这家伙上的紧急展开推进器。

“烈焰魔剑”基本上算M9的派生型。为M9准备的装备大体都能用,可只有这个“XL-2”紧急展开推进器不行。

XL-2是将M9从潜艇的飞机弹射器上射出,令其可以在作战地域进行空降攻击的,一次性的设备。是用单发的液体燃料火箭推动的。

可是将λ驱动器无效化装置“妖精之羽”和165mm爆破炮“Demolition Gun”以及其他武器全都装备上的话,就会因为太重而无法正常飞行。不光推动力不足,翼面负荷也相当吃紧。肩部和背部的空间也不够,空中作战行动必需的传感器类“烈焰魔剑”上也没有搭载。

简而言之,即使这艘潜艇能开到离美利达岛很近的地方,“烈焰魔剑”也无法迅速完成登陆。

于是就决定使用“XL-3”了。

这不是正式开发的配件。只是将两个XL-2强行连在一起,弄成能抬动“烈焰魔剑”的样子的赶造货。因为已经预测到这种作战会变成必需,所以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制造,现在勉强赶上了。

不,其实是没赶上。

虽然本体是完成了,可装配工作和调整上却遇到了难题。XL-3的飞行控制系统和“烈焰魔剑”的运动管理器之间总是发生不明原因的机能不匹配和状态不良。其他还有几个棘手之处。这种状态绝对不是再过几小时就能解决的。

看不下去的AL说道:

<中尉大人。只要把帮我配件装上去就足够了。接下来我这边会试着进行调整的。>

“不行。问题不只出在软件上。根据原因不同,可能非得换主板或者零件不可,甚至还会冒出给线路和管道改道的必要来。这可不是你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您说的极是。>

“机器就像个机器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机器,是吗?>

“怎么了,不服气啊?”

<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吧。”

<您能够想象自己的背后长着翅膀的状态吗?>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能吗?>

“嗯……。怎么说,小的时候没准儿倒是想象过呢。”

<您认为在人类的发育过程中,有这样一个必经阶段吗?>

“谁都不这么认为,不过还是会这么幻想不是吗?”

<虽然彻头彻尾只是假说,不过问题或许不是出在XL-3而是出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

<身体感觉。运动管理器在系统中的地位确实低于‘我’这个核心装置,但和以前相比数据库的传输量却有很巨大的增加。>

运动管理器是统合AS整台机体动作的装置。如果说AL的机能是大脑的话,与它就像是大脑与小脑一样的关系。

“的确,这个我也注意到了。”

萨克斯边确认数据记录器的数字边说道。和普通的M9比起来,数据传输量明显要多。甚至到了可以说不必要的对话多得过分的程度。

“也就是说,‘烈焰魔剑’开始适应作为你的肉体了,是这个意思吗。”

<始终只是假设。假设我正开始获得‘身体感觉’的话,那突然在后背上长出个翅膀来的话会怎么样呢?>

“哎……没准儿是会乱套吧。”

<设计上即使搭载了XL-3,数据库的传送量也应该在允许范围之内。可是,如果连这个难以定义的‘身体感觉’都一起考虑进去的情况下,就有数据库的带宽或许还不够充分的可能性。>

“唔……”

<现在的整备环境下有可能再增设数据线吗?>

“不是说不可能。不过按目前的测试结果,现在的带宽应该足够了。和状态不良是没关系的。”

<如果我是机器的话,那确实如此。>

“原来如此,你从刚才起就一直想表达的东西,我大概明白了。”

是说如果它不是单纯的机器的话,那就该考虑一下是吗。

说起来,构成这个叫AL的家伙的液体金属元件和与之相连的λ驱动器这个系统本身就超乎想象。增加带宽这个建议一眼看去是很荒唐,可或许会意外地成为解决的关键也说不定。

现在的传送能力也够充分的了。再继续增设的话,岂不是会变得和人类的脑子没什么区别了?作业也并不简单。必须要将AL完全关闭一次。

“要试试看吗。……虽然我想这么说,可不巧没时间了。”

<明白。>

“放弃吧。将XL-3摘掉。只能徒步或者用水中战的配件登陆了吧。”

<真遗憾。>

这种情况下,作战成功的预期值肯定会大幅降低吧。必须蹚着海水去登陆有敌兵埋伏,还铺满了水雷地雷的海岸。就算有λ驱动器,能不能撑得下来也很值得怀疑。

可是——

有种糟糕的想法在脑中闪过。别这样,爱德。你不是打算和诺拉一起下船回佛罗里达去吗。孩子们在等着呢。也好久没吃过妈妈的肉馅饼啦。

可是,只要能想办法把这机体弄好的话——

“萨克斯!”

就在这时,喊他的声音从机库甲板的另一端传来。马度卡斯在向他招手。

“你留下。这是舰长的命令。”

听到这句话反而松了口气,让他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拆卸中止。只能干到最后了。


便携式终端机上的作业状态全部切换成了“完毕”。各部门负责人纷纷送来了口头报告。补给作业全部完成了。

“很好。”

泰莎点了点头。她已经通知此后即将下船的船员全体到机库甲板集合了。是整备队员和后勤队员,去往阿富汗的陆战部队等等,所有的人。接下来必须要对他们说出最后的话语。

这是最后的训话——

她用沉重的步伐走向机库甲板。

狭窄的通道的墙面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痕。原本应该是奶油色的管子,现在都黑乎乎的。这艘船从出海起明明只过了两年半,船内看起来却像经过了相当长的岁月的样子。

真是高密度的两年半。感觉处女航的那一天,坐在指挥室的舰长席上,命令全系统启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15岁时的自己野心勃勃,充满自信。毫不怀疑地坚信着无论什么样的强敌,什么样的困难,自己都能战胜和超越。

于是呢——现在这副惨状算是怎么回事?

越过重重考验的代价,就是饱受挫折,疲惫不堪,就快被丧失自信和自暴自弃侵蚀了心灵。

(照这样下去……)

不行。必须要更加振作才行。

走近机库甲板时,将近200名部下已经在那里整队完成。全都是熟悉的面孔。最前排还能看到毛和克鲁佐的身影。每个人都严肃地绷紧了脸颊,却依然无法完全掩盖住对部队前途的不安。

“立正!”

马度卡斯喊了口令。所有人同时摆出了立正姿势。泰莎以麻利的步伐从他们面前走过。正面,有用来代替演讲台的小型集装箱和扶梯。必须要爬到那上面去,毅然地和他们面对面才行。

振作点。

挺胸。收下巴。视线不要游移。

一定要向他们表现出出自己意气风发的一面。必须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充满自信。要让他们相信一切都会顺利。相信胜利近在眼前。我可是充满力量与才华的指挥官。是打破了重重困难,一直让敌人痛苦不堪的“秘银的魔女”。

不要露出空隙。不需要迎合他们。只要悠然地登上讲台,睥睨他们就可以了。将充分地理解自己是什么人,能够做到什么事的姿态向——

就在这时,登上扶梯的脚绊住了。

“啊……?”

她立刻就失去了平衡。

试图恢复姿势的动作全都向着坏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起作用——她以像是边喊万岁边飞身扑向讲台般的姿势,从胸和脸开始着地,夸张地摔了出去。

如果借用从前千鸟要形容的拟声词的话,那个“哧溜,哐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完美地发动了。

“………………。”

该怎么形容这跌倒的清脆声音回响之后的安静呢。

沉默。

令人发指的沉默。

所有的人都一言不发地动摇着。因为立正的命令没解除,动都动不了。泰莎保持平趴姿势僵硬了大概有几秒吧。先是马度卡斯来向她搭话了。

“……舰长?”

“没……没事。”

这样回答已经很勉强了。大量的想法在脑中咕噜咕噜地旋转,不断摸索着打开局面的方法。泰莎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

怎么办。居然搞这种飞机。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明明是最后一次训话了。话说回来,在这种场面下摔倒,其实是第一次不是吗?平时都一直小心着的。大意了。没想到扶梯那么不稳当。没错,都是扶梯不好。应该马上处罚扶梯。等等这在想啥啊我。冷静。冷静下来。赶快取回威严。不要表现出动摇。要非常平静地,以一副是故意这样做般的表情……等等一般人会故意摔跤吗?不行不行。借口。有没有什么借口啊?啊啊,一切都玩儿完了。赶快。赶快。不想点办法的话。

取回威严的方法。取回威严的方法。取回威严的方法……

不可能存在的。那种方法。

已经只能承认了。

泰莎慢吞吞地站起身,由于严重的虚脱感而耷拉着肩膀,重新转向立正不动的部下。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大概是都傻掉了吧。他们笔直地凝视着虚空,脸上看不出一星半点的表情。

不——

仔细看最前排的几个人,肩膀都以极微小的幅度在颤动。其他的人脖子的肌肉在较劲,较得一抽一抽的。甚至还有人嘴唇紧绷,鼻翼在不规则地煽动。或许该叫士兵的天性吧,只要被命令了“立正”,那他们就绝对没办法动。

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忍着笑。绝对没错。

为什么呢。

成年的大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一起,像玩具人一样一动不动地杵着,拼死地忍着笑意。人人都规规矩矩地等着一个迈步立马就摔跤的小姑娘进行难能可贵的训话。而且还都相信这样是模范的,是正确的。

原来所有的人都是大傻瓜。

自己也是。

总觉得直到刚刚,都拼命地用悲壮的觉悟和不相称的自尊来装扮起自身,企图在台上发表感人演说的自己,极其地滑稽。

白痴啊我?

难道打算当圣人君子不成?

就这么一个冒失鬼,还装什么大头啊。

只要把事实讲清楚不就好了。

“哎——所以说……”

她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下四周。

“各位从今天起被解雇了。辛苦了。”

就只说了这些话,她走下了讲台。连马度卡斯都瞪圆了眼睛,可马上就回过神来高声喊道:

“解散!”

喧哗之声瞬间响起。有漏出干笑声的,有念叨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有苦笑着点头的。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责备她。

啊啊,这样啊——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害怕让他们失望啊。

这场战斗,也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就只要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野蛮地上吧。野蛮地。

毛也在哗然的士兵当中。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四目相接。泰莎耸了耸肩向她露出微笑。毛似乎很悲伤。

就此再未进行交谈,泰莎离开了机库甲板。


搭载着毛和克鲁佐等陆战队员,从飞行甲板升空的五架“Pave Mare”运输直升机,向着西边的天空远去了。

“巴尼?沃莱尔”号也发出低沉的推进声,渐渐远离了“丹努之子”。遭到泰莎的炒鱿鱼宣言,决定回国的几乎所有船员都挤在甲板上,朝这边挥着帽子。

留在“丹努之子”上的宗介也轻轻地举起手回应他们。

身旁的爱德?萨克斯则更加夸张地,仿佛饱含了万千思念般用力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只有身为整备队长的他留在了潜艇上,其他的部下全都移动到补给船上去了。技术士官诺拉?蕾明也在那一边。她忧郁地倚在扶手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看。

不久后 “巴尼?沃莱尔”号看不见了,飞行甲板也开始闭锁。警报声。随着巨大的舱盖朝着闭锁位置滑动,头顶上被晚霞染红的天空也渐渐变得狭窄。

“您为什么留下来了?”

宗介问道。萨克斯皱了皱长着络腮胡的面孔。

“因为事儿有没干完啊。”

“………………”

“……要是能这么说的话倒是挺帅的。其实是泰莎的钦命啦。明明我有俩孩子,新妈妈的候补也找着了,真过分是不是。”

他嘴里虽然这样抱怨,看起来却不像是真的在诉说不满。倒更像是这样反而更轻松的样子。

“不过,就算她不命令我估计也得留下来吧。所以说……得谢谢她让我有人可抱怨才行呢。得了,开始干活吧……”

萨克斯朝着通往下层的机库甲板的楼梯迈出脚步。就在这时,巨大的舱门发出声音锁上了。为了保持舱门的密封性,很多锁定机关启动,甲板上到处都回响着马达声。

“我也来帮忙。”

“说什么傻话。哪儿有你能鼓捣的地方啊。对吧,AL?”

萨克斯朝着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问道。

<中尉所言极是,中士大人。您就请养精蓄锐吧。>

宗介的耳机里传来AL的声音。在楼下的机库甲板调整中的“烈焰魔剑”,紧急展开推进器的安装工作还没完成。因为其他的整备员全都下船了,萨克斯只能一个人进行作业。

“如上。瞧这老婆的工作做得多好啊。你就老老实实地听话吧。”(= = ……)

“……那就拜托您了。”

宗介和萨克斯分开,走向潜艇后部的居住区。平时都会擦肩而过的船员们全都不见了。由于只有最低限度的人员乘坐,简直就像幽灵船一样。

他决定到食堂的厨房去看看。因为厨师粕谷也下船了,他想着是不是要去给剩下的船员们准备饭。

而这也用不着。也不知从哪挤出来的时间,粕谷走的时候,为了让留守组几天都不愁吃,在厨房里留了好几种料理。一大锅的咖喱和分成小块冷冻的白米饭,还有面包和色拉,甚至还细心地将加热的方法、装盘的方法、放餐具的位置和厨房器械的使用方法之类都写成便条贴在了墙上。便条的最后草草地写了一句“祝各位好运”。

这么说起来,以前和叛徒达尼刚战斗也是在这个厨房。正好就在那里面,小要蹲在冰箱边,流着眼泪。我对她说了很多道歉的话——

(真讽刺。)

宗介想道。

自己和小要能坦诚相对,基本全是在那种场面下。不断的危机,不断的考验,不断的困难。总是在那种一般来说“根本不适合干这种事”的时候,我们才能率直地交换语言。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她总是“依赖着危险”。

如果,这次和她说话的时机还能到来的话,果然也还是会在那种地方吗?

不清楚。

说起来,现在的她精神其实是不正常的。虽然自己坚信自己是在进行正常的判断,可实际上却是被其他人的意志操纵着。

让她复原的方法,据说泰莎也不知道。

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呢?自己所知道的她,是不是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呢?自己现在想去做的事情,会不会是完全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的行为呢?

(不妙……)

宗介深呼吸了一次之后,用指头揉了揉太阳穴。

明明接下来肯定要打一场艰苦的战斗,却完全不像能集中得了的样子。有种前途烟雾缭绕,对自己的行动没有确信,连一步也无法前进的感觉。

话说回来,自己真的赞同泰莎的目的吗?为什么她都没想来确认一下?没有想过我会站到妨碍她的那一边去吗?

未良的信滑过脑海。

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任凭雷纳德他们去——

他离开食堂,走向SRT成员的待命室。从自己的武器柜中取出自动手枪,装上9mm子弹。长期以来爱用的Glock 19。他没有用枪套,将它藏在腰后面。由于是放在迷彩服的衬衫下,只要不碰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偷带着枪,他走向指挥室。

他走入航行中,除许可人员之外都禁止进入的区域。属于陆战部队又只是中士的宗介,当然是没有得到许可的。更别提在不是非常时期携带枪支进入了,根本不可能被允许。

管它呢——他将错就错地进了指挥室。

泰莎和马度卡斯,以及其他的指挥室成员转过身,看到宗介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相良先生……?”

宗介没有马上回答。

他以和平时一样的严肃表情,环视了一下四周,在脑中想象着。

——从背后拔出枪的同时,首先接近马度卡斯,把他扔到甲板士官那边去。然后将枪口顶在泰莎的太阳穴上,向全员命令“不许动”。

想来真的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相良中士。你是得到谁的批准到这儿来的?”

马度卡斯问道。这句话感觉并不是斥责,而像是在担心什么。他也不是笨蛋。恐怕已经有“莫非”这种程度的感觉了吧。

不。

自己占领指挥室的景象,果然还是傻乎乎的妄想。让他们停止攻击行动,在时候到来之前什么都不做地默默待在海底——这怎么都不像是自己这个人该做的事儿。

“是陆战部队的最高级别下士官的批准。”

他一点不带难为情地答道。

“你说谁啊?”

“就是我。留在这艘船上的陆战部队的人就剩下我一个了。因此——”

他指着泰莎所坐的舰长席的左侧——以前加里宁常站的地方——

“我要站在那里。可以吗?”

这不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借口。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如果到时没那个心情的话,就提出这样的希望。

“嗯……这个,虽然或许是这个道理……”

“不是挺好的吗?”

泰莎说了。

“不过作战海域可还远得很。一定很无聊哦。”

“没关系。”

“那就请过去吧。呆腻了自己出去就行了。”

虽然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可话说得却很刺耳。要是平常的她,至少也会说句“批准了”来划清界限的。

给船员们的最后的训话宗介也看了,但总觉得那之后她给人的感觉稍微有点变了。虽然憔悴依旧,但悲壮感却消失了。但又并不是说变得开朗了,或者甩开了肩头的负担。

该怎么说呢,应该叫自暴自弃了吗,给人一种变得不管不顾了的感觉。

要勉强举例的话,那就是和不当班时,与毛就无关紧要的事情进行争论时候的她最为接近。闹别扭,不高兴,又有点懒洋洋的。如果现在就作战步骤向她提问的话,总觉得很可能会被她用非常粗鲁的语气甩上一句“那种玩意儿你随便看着办不就得了。”

很不可思议地,并不觉得担心。马度卡斯和其他船员们多半也差不多。

宗介和坐在旁边的航海士视线相交。只见他微微抬了抬眉毛,朝他耸了耸肩。大概是想说“很怪吧?”。

宗介微微歪了歪头示意“我也不清楚”后,以稍息的姿势朝向了正面。

他用眼角余光窥视了一下泰莎的样子。

虽然似乎并不是察觉了他的视线,但她低声说道:

“我已经没事了。但是,你又怎么样呢?”

“……是。”

他这样回答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比起被毛和克鲁佐说的那些东西来,她的这句话更加沉重地回荡在心底。感觉就像是被比自己坚强得多的女性,看透了作为男人的浅薄一样。

宗介保持着稍息的姿势无法动弹。

绕到背后的手腕,轻轻地碰到了藏在臀部上方的手枪。他自出生以来头一次感到,带着枪居然是如此悲惨的一件事情。

屏幕上显示着大大的数字。

距离作战海域还有21小时12分。

自己还像这样继续迷惘的话,恐怕会输。

还有21小时11分——


离开“丹努之子”约18小时后,毛她们现在在尼泊尔的飞机场。

明明现状是分秒必争,却已经白白地过了两个小时。

山岳地带的正中央,河边的小盆地。那个位于名叫迪帕亚尔(Dipayal,尼泊尔丹蒂区)的城市郊外的飞机场,只有短短的跑道和几间小屋,甚至连沥青都没铺。是个规模一般来说大概只能用于起降轻型飞机的设施。

在那么个小不点飞机场里,就算谦虚着说也算是巨大的C-17运输机轰轰响着一架接一架飞来,所以周边居民的惊愕程度也不难想象。

毛她们从“丹努之子”乘直升机飞到文莱后,换乘己方的C-17运输机向西急行,靠ECS(电磁迷彩)强行穿越了柬埔寨和缅甸、孟加拉的领空。

从这里到阿富汗的导弹基地,大约还有1200km。为了接受最后的加油和空降部队的领取,她们绕道来了这个飞机场。

到敌方获得核导弹的发射能力为止,恐怕只剩下之后约4个小时的时间了。可那附近的风景,却平静到几乎让人忘记这一事实的程度。

空气冰冷又及其清澈。周围的山峦被大雪覆盖,万物静寂无声。

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气温约在零下2~3℃的样子。没有风真是万幸。多亏在AS操纵服上又加穿了野战外套,能感觉到冷的就只有脸而已。

当地的农民们从老远的地方,围观着在破旧的预制板仓库边忙乱地对装备进行着检查的毛等人。虽然理所当然,但都是一脸不安的表情。

“我确实是说了,希望能给我们准备个最后的待机地点啦……。可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地方?”

毛向同行的雷蒙抱怨道。

“真对不起。实在是没有别的合适的地方了……”

雷蒙说道。一般这种情况都该回答“才给半天时间别要求那么高”了,可他对毛的态度总是很客气。因为克鲁兹?威巴死的时候,雷蒙也在现场。就从宗介那里听到的情况而言,他当然是没有任何责任的。可大概是在内心深处一直觉得“当时或许还能做点什么”吧。他应该是不了解毛和克鲁兹个人方面的关系的,所以这应该彻头彻尾只是“害死了毛的部下”这个层次上的内疚感——

“没关系啦。”

她一面检查着冲锋枪的运转状况,一面对他耸了耸肩。

“只不过,聚集了那么多闲杂人等让人有点在意。当地的警察没问题吗?”

“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好像。”

“什么叫‘好像’啊?”

“有个中国人欠情报部的亨特氏人情,而那个中国人的大哥是个有在尼泊尔开事务所的贸易商,这个贸易商给尼泊尔政府的官员送了点银子,而那个官员的表兄弟正好是这儿当地警察的副局长……”

“啊——,打住打住。也就是完全不靠谱是吧。”

“没事儿啦。最近的警察局开车还要花俩小时呢。到死脑筋的警官跑过来为止,咱们应该已经撤离这儿了。”

“在那之前东西能送到就好了。”

东西指的是毛的M9预定要搭载的空降用配件。

此后的作战会由毛和克鲁佐两台机体空降,可早就苦于补给不足的“丹努之子”却只有一套空降装置。和泰莎她们分手之前的海上补给也没能赶上,所以预定是由己方的后勤部队直接将空降装置送到这个飞机场来。

而现在因为这个补给晚了,她们才被困死在了这里。虽然心里明白着急也没用,可语气还是不自觉地变得粗暴了起来。

大概是察觉到不高兴的气氛了吧,雷蒙小心地问道:

“那个空降装置,我听说是从西孟加拉运过来的,可为什么那种地方会有M9的装备啊?”

“一年前全灭的印度洋战队的物资存放处还留着呢。……应该说,就是他们那儿活下来的人给我们准备的。”(插花:……是在南桑被宗介打败的那个人啊啊啊……T口T)

“哎——。哦……好像来了啊?”

在离毛她们约10米远的地方,坐在锈迹斑斑的铁皮圆桶上操作着小型无线电的克鲁佐,一直在和什么人进行通信。在简短的交谈之后,他向周围的士兵们大声宣布:

“直升飞机过5分钟就要来啦!准备加油搬东西!”

陆战部队的士兵们,为了准备接货而慌慌张张地开始懂了起来。

毛也收拾好自己的装备,小跑着奔向停放自己M9的C-17运输机。必须将M9开到外边来一次,将空降装置装在后背上才行。

坐上M9,将机体开到运输机外,令其跪在跑道稍远处的停机坪上待命。在飞机场外围观望的当地农民们都呆呆地仰望着她。恐怕是头一次看见AS吧。她将农民们的影像放大。有个拿着廉价数码相机的人,正在给她拍照。

“啊——,禁止拍照。不好意思啊。”

毛启动了头部的雷达。一面调节电波范围和频率,一面以最高功率短时间照射。这种电波对人完全无害,可对民用电子器材却是致命的。正在拍照的年轻人糊涂了,来回摆弄着突然发生故障的照相机。

『来了啊。』

克鲁佐通过无线告诉她。越过南边的山脊,运输机飞来了。

是西方国家经常使用的CH-53的衍生型。白底带橘色横条的涂装,机体侧面喷着“HUNTER AIR LINE”的字样。大概是在假装民营航空公司的飞机吧。

迄今为止都很宁静的飞机场,瞬间充满了涡轴引擎的轰鸣声。

毛让M9以停机姿势待机,爬到了机体外。

直升飞机盘旋了一圈悬停在空中。猛烈地扬起沙尘,慢慢地着陆。螺旋桨的旋转还没停止,乘客就从舱门中现出了身影。

是个苗条的东洋女性,穿着驼色的西服裤装。这个人她见过。

“那是……幽灵?”

她是宗介在东京担任千鸟要护卫的那会儿,担任他后援的情报部特工。回收“强弩”的核心元件,将加宾?亨特和研究部的人制造的“烈焰魔剑”送到宗介身边的也是她。虽然和毛并没说过几句话,但听说是和亨特一样,支持宗介他们的人物。

按照雷蒙的说法,她在莫斯科的活动中遭到雷纳德的袭击后就行踪不明了——

“幽灵!”

这样高喊着第一个冲出去的是雷蒙。(^_^)

“太好了,原来你没事啊!?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才想问你呢。那种情况下,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似乎没有为再会而共享喜悦的打算。幽灵连一丝笑容都不带地问了回去。话说雷蒙这边,虽然还没到扑上去抱住的程度,可已经是满面笑容了,所以见对方这冷淡的反应似乎很受打击的样子。

“……哎?我?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

“开玩笑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啊,是吗……”(插花:被漂亮地无视了啊……雷蒙大哥……)

看到毛走近,幽灵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毛中尉。”

“你平安无事啊。这真是比什么都好。”

“谢谢。你好像也很健康嘛。”

幽灵微笑道。由于态度过于不同,雷蒙在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开了。

“袭击之后我被莫斯科警察抓住了,可是被交给的却是GRU(苏军总参谋部情报总局)。GRU里有学生时代很照顾我的恩师。所以呢……以提供情报为交换,我就被释放了。要是被交给的是KGB的话,那我现在估计早被冻死在牢房里了吧。”

KGB和GRU,也就是代表了苏联的两个间谍组织。KGB就像是●产党的走狗(插:抱歉,为自身安全问题,我这里打个码)而GRU由于是军队的组织,风气截然不同。要是用个非常勉强的比喻的话,就是“当官的”和“当兵的”的区别吧。GRU从以前开始就是对“秘银”持比较协力态度的组织,当然始终只是“比较”的级别。

虽说如此,得知被人将情报透露给了其他组织,还不提防也是不可能的。

“你把情报提供给GRU了?什么样的情报?”

“为什么要调查扬斯克11,以及与此相关的各种事情吧。会对你们的作战行动造成阻碍的事情我一概没说。”

“哦……?”

“我明白光我空口在这说你也不会相信。可是,GRU想要一个和你们沟通的窗口。GRU的头头好像也从以前开始就认为‘汞合金’是个威胁,如果可能的话,是希望能叫它退场。”

“这倒是不错。可要商量这个的话不是应该到泰莎那儿去吗?不过,那孩子现在在海底下,和谁都联络不上就是了。”

“我这回来是为了别的事。给你们带来了两条消息。哪儿有桌子没有……”

“没那种东西啦。上那边去吧。”

雷蒙快步走向最近的小型集装箱。毛她们也紧随其后。幽灵展开了她带来的卷筒式电子屏幕。屏幕启动,用指尖点上几下,目标导弹基地的详细示意图就显示了出来。

“这是GRU提供的最新情报。设施内的电子锁和警卫系统,发射系统的情报也都有。”

3D的示意图上甚至还有用英语手写的注释。恐怕是对这基地十分清楚的人补充上去的吧。和这比起来的话,毛她们得到的用于作战设计的资料其实十分地不可靠。

“真厉害啊。”

毛随着兴趣四处点击着屏幕内的情报。

“派得上用场不?”

“嗯。要是还用我们的情报硬闯的话,说不定还真悬了呢。”

“那就好。因为用网络传情报很危险,所以以从亨特那打听到地方就马上奔来了……”

“GRU为什么给我们这个?”

“那还用说吗。是因为埋伏在导弹基地那儿的那些家伙,靠他们对付不了了吧?”

“正是如此。已经派过去了大规模的夺回部队,但好像都被敌AS给驱逐了。”

于是毛好像有点厌烦似地笑了出来。

“真是一如既往的模式。一旦火烧大了,就轮到我们出场了。越不好办就越往我们身上推。”

“可是,正所谓‘敢拼才会赢’(Who dares wins)。”

不知何时过来在她身后盯着情报看的克鲁佐说道/

“托你的福,步兵队的活儿好像能轻松点了。幽灵,多谢了。”

“谢就免了。还有,虽然不是很重要,但还有另一个消息——”

她刚要说,克鲁佐就朝旁边的士兵们喊道:

“集合!作战内容上有一些调整!”

“啊……”

“不好意思,要是不重要那就回头再说吧。我想先把作战给安排好了。”

陆战队的士兵们及其队长——严建宇和罗杰?桑达拉普塔等人都狙击过来之后,克鲁佐开始就队伍编排、进攻路径以及装备等方面的变更麻利地进行指示。各个队长重复了变更之处,就详细部分的问题进行了讨论。

“——以上。其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毛举起了手。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情况说明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想给在场的伙伴们留几句话——这种心情让她自然而然地举起了手。

“说句话行吗?虽然不是提问……”

她和克鲁佐视线相交。与中途才加入西太平洋战队的他相比,毛在这群人中也算是资格最老的。大概是察觉了这点吧,克鲁佐对她点了点头示意“你请便”。

她环视着一路走来同甘共苦的这群人。每个人的面孔她都熟悉。他们表面上看上去都很放松,可却瞒不过毛的眼睛。

大家都在紧张。

现在在这里的总人数是32人吗。以前人要更多些,可又是由于配置转换分散到各处,又是脱队的,最终能投入这次作战的就只剩下这么个数了。当然了,战死的和负伤退役的人也不在少数。

“大概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想跟大家说几句。这个呢……”

她这样打开了话头,却怎么也想不出接下来的话。

总觉得能想象出泰莎为什么在最后的“训话”的时候,没能好好地对大家说出道别的话语了。

然而自己肩上并没有扛着像那孩子般的沉重的责任。凡人的话就像个凡人的样子,至少也得给这帮人说两句刺激的。

对了,像这样的如何啊——

“情况很严峻。作战很困难,危险又巨大。时间估计也不够了。可是,其实啊,还有个更加过分,总而言之就是最最糟糕的消息。知道是什么吗?”

“?”

“这……”

对着一帮摸不着头脑的人,毛说道:

“那就是你们要去拯救世界!”

这下子所有人都笑炸了锅。

有拍膝盖的,有捧肚子的。有以手遮面仰头望青天的,有倚在旁边人的肩膀上呛得抬不起头的。就连克鲁佐都在笑着摇头。属于外部人员的雷蒙和幽灵,似乎一时间没能明白这带点自虐倾向的笑话的样子。

毛一面奸笑一面继续说着:

“哎呀说怎的,这到底是咋回事捏?像这种活儿应该找其他厉害的哥们儿来干哪。你们不这么觉着咩?”

“真是的。呵、呵……啊,真是的。”

“真是太过分了啊这个……嘻嘻嘻。”

“让俺们这样的来干岂不是毁了嘛。咕……咕咕。”

像自己这样的佣兵之流,真要说的话其实都是一帮混混。一生与名誉无缘,不为任何人所知,为了没有意义的作战一个个死去。这才是正常的。明明应该是这样,可现在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居然要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一步跟前,为了几亿人的性命,跑去阻止核导弹的发射。现在这情况,对自己这些人来说才是性质最恶劣的笑话不是吗。

“可是啊——”

等笑声平息之后,毛说。

“我是想说啊,到现在为止所做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不是没用的。迄今为止的训练也好,作战也好,付出的牺牲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有它们的意义在的。”

付出的牺牲。

所有的人都点着头,嘴里嘟囔着“是啊”、“说得对”啦之类的。

“死的那帮人肯定也跟那边儿笑着呢。”

一名士兵说道。

“克鲁兹的话,感觉上会说出很过分的话来呢。比如说,我都没法大放光彩了所以给我失败吧之类的。”

“估摸着他肯——定不会祈祷让咱没事儿的吧。”

他们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笑了。和刚才不同,那笑声里带着些寂寞。

“那咱就更得好好地让它成功了。为了让克鲁兹大失所望。”

“让他失望到家吧。”

“为了让克鲁兹的期待落空。”

士兵们都同样地重复着毛的话。

“……我想说的就这些了,本。”

“辛苦了。那么开始准备出发吧!”

所有人都一起回到了工作中。和刚才那会儿截然不同,他们充满了霸气,脚步震地有声,语气充满了活力,一副完美地理解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的样子。

“为了让克鲁兹大失所望”是个不错的口号,毛想。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才不是那种会诅咒让大家失败的人。只是因为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好意思把“为了克鲁兹”这种话放在口头上而已。

他们在想的,也并不是只有克鲁兹。只不过是将最近一个成为不归人的朋友的他的名字,作为迄今为止战死之人的代表提出来而已。

“为了让克鲁兹大失所望……吗。”

她又试着低声念了一次之后,扑哧一笑。

克鲁兹。你的狙击确实是很了不得,可其他时候偶尔也能派上用场不是吗。真是稍微有点感谢你了。

所以你也要一边干着急一边在那边看着哦。

和其他人一起,一手端着啤酒……

“……啊话说回来,幽灵啊。”

从追忆中回过神,毛向直愣愣杵在她身边的幽灵问道。

“你刚才是说还有别的事儿要说吧。是什么来着?”

幽灵没有回答。

她一脸复杂的表情,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就像心里揣着什么不能和人说的麻烦事般地低垂着头。直到刚刚为止,她都还很冷静地听着大家说话的,可不知为何说到结尾那段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幽灵?”

“哎?啊,啊啊。干嘛?”

“你还有别的事儿要说吧?什么事儿啊?”

“事、事儿?不,这个……”

“怎么了?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是吗?大……大概是气候搞的吧。因为这里气压太低了……”

“啊,这样啊。那,究竟是什么事?本好像很忙,所以就先跟我说吧。”

“呃——……这个,该怎么说呢……没什么大事。忘了吧。”

“喂你这叫什么啊。”

“没事啦。你们的士气现在正高着,我可不想给你们泼凉水。”

“?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就别管了!是我弄错了。消息就一个。希望GRU的情报能派得上用场。那就这样。”

“啊,等……”

连毛的阻止也无视掉,幽灵飞快地离开了。


搭载了所有装备和部队的运输机,从西藏腹地的小型飞机场腾空而去。由于是超乎常理的短距离起飞,装在运输机机身上的一次性火箭推进器的轰鸣声极其巨大。

雷蒙目送运载着毛她们的运输机飞走之后,决定去帮剩下的补给部队进行撤收工作。在进行作业的飞机场的一角,他发现同样留下来的幽灵正在用卫星电话和什么地方通信。

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唯一能听出的是,幽灵正拼了死命地安抚对方,仔细地向他解释着什么。

“……所以事情我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吗。……没错,我先没说。啥,为什么……我只能这么办好不!不是,不是那么回事……难得队伍的情绪都好到那个份儿上了,我把事实一说岂不是都糟践了吗?啊——所以说……别说不好听的,就那么老实呆着什么也别干。不,你现在给我马上自己爆脑袋死去。恐怕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最好的故事走向。基里安科中校那儿我会去说的。……啥?那种事我怎么知道。……总而言之你明白了吧?……啊——,吵死啦!别那么大声嚷嚷!挂了啊!”

她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真是的。这帮人到底要让人费多少心啊……”

幽灵一面将卫星电话合上,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觉得在意的雷蒙从背后试着叫了她一下。

“哎。”

“哇!?”

好像刚刚完全没注意到雷蒙的存在,幽灵吓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原……原来是雷蒙啊。怎么啦?”

“刚才在毛小姐的面前你样子也很奇怪呢。刚刚在跟谁打电话啊?”

“这个——”

幽灵稍微犹豫了一下。

“不,就算能和他们说,也得是在作战之后了……。跟你说说也无所谓吧。”

“哈啊。”

“实际上啊……我说给他们带来的另一条消息是——”

幽灵把事情说了。

听了她的话,雷蒙也理解了。

“的确呢。那确实是会糟践了……。”

“不可能说得出口吧。尴尬也要有个限度啊。”

她边抱怨着边操作卫星电话,接通了另外一条线路。

“打给谁啊?”

“亨特。”

幽灵和亨特进行着简短的交谈,可她的表情渐渐地愈发阴沉了。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那帮人解析完核武器发射密码的估计时间出来了。只剩3个小时不到了。”

“这岂不是比之前的估计时间还快吗。”

要发射核导弹,必须要输入严格的发射密码才行。

这套安全装置的构成不可能用电子的方式来蒙混过关,同时也不可能无限次地尝试密码。若想强行启动发射装置,则导弹的发射回路必然会烧毁,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换上严密地保管在2000公里外的另一基地内的零件,就再也无法调整到能够发射的状态。

大概是由于GRU提供的情报,发射密码的位数和安全装置的模式之类的都搞清楚了吧。将这些与迄今为止了解范围内的“汞合金”方的密码破解能力相对照,就有可能推测出他们需要多久才能获取到发射密码。

虽然彻头彻尾只是推测而已。

3小时——

“这个,是乐观的数字?”

“很遗憾,正是如此。没准儿还会更快。”

刚刚出发的镇压部队从这里抵达现场上空需要两小时不到。

如果推测时间是准的的话,那就等于毛她们基本没剩下什么时间了。将监牢般的山中要塞,在仅仅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

“能行吗?他们。”

幽灵什么都没说。她不是那种会说宽心话的女人,这也不是能让人说宽心话的情况。

“待在这种穷乡僻壤,就算核战争也能躲过去吧。”

“喂。”

“开玩笑的。走吧。”

周围的撤退准备还在进行,所有的器材都被搬进运输直升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四野,补给部队的成员们点名之后钻进了机舱。

“得先做好顺利情况下的事前准备才行。”





最终的调整作业,已经进入尾声了。

小要从昨天起就一直关在TATAROS的外部控制室里,埋头进行最终控制代码的改写和调整。TARTAROS的建设工作本身已经基本完成,现在现场只剩下了进行细部检验所必须的人。

到地热发电机保证完必需的电能为止,大概还需要几个小时。到那时控制代码的调整应该也已经完成了。

这两天,她基本就没睡过。

只是偶尔在放在控制室外的长椅上打个盹,吃点下面人给拿来的三明治而已,除此之外就再也没休息。

并不是被人强求。这是她自己希望的。将这装置接近完成的工作是如此让人快乐,以至于不眠不休的作业都不觉得苦了。

这个TARTAROS是一场革命。

一直束缚着人类的时间和历史这类概念,会因为这个装置而变得毫无意义。真的可以叫“将命运掌握在手中”。将此化为现实,担当引导世界的重任,她对此感到十分骄傲。

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了。大家一定都会满意的。

从扬斯克11归还以来,她一直都被亢奋感和幸福感包围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惑,永远都充满了活力。

可是肉体却不能总这样。现在也总是断断续续地有强烈的睡意袭来,巨大的思考的奔流也时断时续的。等发现的时候,敲打键盘的手指已经停了,视线在天花板附近游荡着。

“……啊,不行不行。”

她眨眨眼睛,拍了拍脸颊,给自己鼓劲。可手又停下了。考虑到效率的话,稍微睡上一小觉或许会更好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

用于作业的窗口中的一个,ι波假想凸透镜群的同步脚本的末尾,有行奇怪的文字。


《ni bushi wo》


是日语。由于这台计算机没有装日语输入法。所以是用罗马文表示的。

你,不是,我——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谁做了这种事?自己可没有写过这种东西。可是,能在这里动这个脚本的,没有别人就只有自己。

只能认为是自己睡糊涂了写上去的,可就算如此还是无法理解。这段时间明明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只在考虑TARTAROS的作业,为什么会突然跑出这么句话来?

说什么……你不是我……?

“切……”

不知为何焦躁和愤怒一同涌上,她咂了下舌。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有种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面前的显示器抓起来,狠狠地摔到地上般的心情。

别开玩笑了。真让人生气。

为什么会跑出这种话来。我就是我。不许说这种搞不明白意思的话。你这个……你这个……谁?我……是在对什么人生气呢?

“啊——……怎么回事啊这是。”

她用双手捂住脸,发出长长的呻吟。

这种感觉。

什么人正在某处猛烈地谴责自己,对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表示抗议般的不快感。

对了。这种事从以前开始就有过。

回想起来,从扬斯克11到这座美利达岛上来的飞机上是第一次。被不明所以的冲动所推动,涌出的眼泪。令人不快的眼泪。

而变得更加显著,则是在“想要”接受雷纳德的那个时候。

一个月前,雷纳德来拜访正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的她。虽然是为了讨论技术上的问题,她还是劝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红茶。从扬斯克11归来之后,他一直保持着十分绅士的态度,从没有突然试图接近过她。

可是,那时候稍微有点不同。

他抓住她的手,而她也没有拒绝。

当时是深夜。差不多也该回应一下他的献身了吧——她这样想道。以前的自己真是的,总是没完没了地拒绝他,顽固地认为那才是正确的。要是就这样和这个世界说了拜拜,那再怎么说他也太可怜了。

可以哦。今晚的话。

这样对他一说,他不知为何露出了悲伤的微笑。但是,那似乎并非害怕,也不是有什么疑虑。就像对各种各样的女性所做的一般,他温柔地抱住她的肩膀,先想要将嘴唇重叠上去——

就在这时,那种感觉来了。

并不是自我厌恶,也并不是对雷纳德的厌恶。最接近的说法应该是不协调感吧,就好像有谁正在身后隔着肩膀偷窥一样,让人十分不快。而且那个某人,还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抱有强烈的愤怒感——而且还是正当的愤怒。

她将脸从雷纳德身上扭开,边掩饰着困惑边只能这样说。

抱歉。还是先算了吧。

他只说了句“明白了”,就离开了房间。就那一次。从那以来,他再也没想碰过她一根指头。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就是自己。自己思考,自己决定。做的事都是极其正当的。可明明如此,“才不是这样”的疑惑却会毫无来由地冒出来,来揪紧她的心。

不要在意。我只是累了而已。

想想的话,像这样埋头于一件事而没完没了地熬夜,自学校文化节以来还是头一遭。差不多也该好好睡个觉了不是吗。

“……好!干脆去睡觉!”

她下定决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说话的方式,这个想开的干脆劲儿,真真正正就是我这个人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只要一个小时就好了。去钻被窝吧。

大概,这是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一次睡眠了。不是应该好好享受吗。

告诉在控制室外待命的警卫自己要睡觉,她躺在了长椅上。


还有50海里。

首先挡在以美利达岛为目标在海中前进的“丹努之子”的面前的,是美国海军。

声纳室的报告。

探测到潜水艇。方位是086。距离是18海里。在航道256上以10节的速度航行中。识别名称指定为“M5”。由于距离过远,现在还不能识别舰名,可舰种应该是改良型洛杉矶级不会错。

“好像正等着我们呢。”

马度卡斯说道。

“是啊。大概,附近应该还有另外3艘以上才对……”

泰莎喃喃道。

太平洋潜艇舰队的潜艇4艘。恐怕其他还有水上舰艇在埋伏。

毫无疑问是接到了击沉“丹努之子”——按他们的叫法应该是“Toy Box”的命令。

泰莎已经从“秘银”以外的路径得知了这条情报。是从一年前,在关岛共同参加宴席的老将中的一名,托马斯?罗斯退役少将那里知道的。他以前曾经是太平洋潜艇舰队的司令官,在夏威夷的司令部有很多门路。

罗斯少将通过加密线路,告诉了泰莎。

用高压手段下达了对“Toy Box”的攻击命令的,是现在的国防部长一派。而那位国防部长,是推测的“汞合金”成员中的一人。估计是趁着这几周美苏军事危机,撺掇大总统下了许可令。

司令部内,对这条命令的疑问暗中不断涌出。

说真心话应该叫“让人不满意”的命令吧。因为必须得在苏联海军正活跃的期间,将宝贵的战斗力分割给出现在战略上不算太重要的海域的“Toy Box”不可。

可是命令毕竟是命令。别说违反了,就连公开提出异议都不允许。

就这样,他们来狩猎“丹努之子”了。既然要干,那就认真干。肯定是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了吧。

(抱歉哪,帮不上你什么大忙。)

通信的时候,罗斯少将这样说道

(罗伊那家伙偷M6的事被军队发现了在拘留所里关着,乔也躲军警的调查躲得不知跑哪儿去了。要是杰瑞那家伙还活着的话,倒还能干点什么……)

杰瑞是“秘银”的作战部部长杰罗姆?博塔提督的昵称。大家都认为他在悉尼本部遭到攻击的时候死去了。由于猛烈的轰炸,连遗体都没有找到。

失去父亲死后,代替他疼爱自己的博塔提督的悲伤,一年前就已经狠狠地品尝过了。

(啊不行……)

老将们的事先别管了。现在先集中在眼前的“敌舰”上吧。

泰莎重新推敲了一下投射在正面屏幕上的情报。

问题的洛杉矶级正背对着自己航行着。貌似是在以S字形航路对负责海域进行巡逻的途中,被自己这边先发现了。他们估计用了从船尾拉出的拖曳声呐,就这样前进的话早晚会被探查到吧。以现在的高速巡航状态——50节原本可是鱼雷的速度——就算是“丹努之子”也无法避免发出各式杂音。

要避开敌人的探测,就只有大幅减低速度潜入深海。

就像是将迄今为止的小跑步前进,切换成匍匐前进一样。慎重地前进的话,应该可以不被敌舰发现地侵入美利达岛近海吧。与美国海军的交战是可以回避的。

然而,那样抵达目的地的时间就会大幅推迟。粗略计算的话要1小时50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会延迟那么久。

(1小时50分——)

这样的延迟,到底可不可以被允许呢?

与阿富汗那边的时间限制相比,关于到美利达岛的TAROS启动还需多少时间的情报很少。现况是只能从侦察卫星的情报之类上面来推测,而能做到这件事的又只有泰莎一人。

她自己也并不确定,可应该是没剩下太多时间了。雷纳德和加里宁不可能给己方留下那么多的时间。

必须要赶快。

(而且——)

守卫着周边海域的就只有美国海军吗?

那是不可能的。“汞合金”应该也有自己的水中战力才对。在墨西哥小要给自己留下的资料中有的名为“海怪”的水中AS。那个应该会出现吧。也就是说美国海军就像是猎狐游戏中的猎犬一样。如果为避开他们限定了进攻路径,那就只有走向“海怪”守候着的狩猎场了。

(那样的话——)

她下定了决心。

“战斗配置。”

“是,舰长。战斗配置!”

马度卡斯重复,船的AI“丹努”在舰内发出了警报。指挥室的各屏幕都切换成了红色,“BATTLE STATION”的横带从右向左流过。

不过其实,就算说是“战斗配置”,但现在这艘潜艇上的乘员数实在太少,所有的人早都已经待在必要的位置上了。

泰莎下令道。

“右转舵。航向030。最大战斗航速。”

“右转舵。航向030。最大战斗航速。明白。”

既不是逃,也不是躲。而是继续加速,朝着直捣敌舰侧面般的位置猛冲过去的命令。旁边的宗介偷偷地在吃惊。那也是肯定的吧。

可马度卡斯那一边却没有表现出特别意外的样子。

“哎呀?您不反对吗?”

“是的。用国际象棋来比喻的话,这是叫做弃兵(Gambit)的下法。”

弃兵是一种从开局就不顾防守地互殴般激烈的行棋方式。

“实际上这是我的拿手好戏呢。这种方案我并不讨厌。”

他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地如此说道。

一起过了这么长时间,本以为自己已经基本上了解了马度卡斯的为人的,这还真是意外的一面。

“那么舰长。接下来呢?”

“他们马上就会发现咱们吧。到他们有行动为止就这么走。”

现在的速度是60节。相当于常识中水中舰艇的最大速度的两倍。

相对于如此巨大的身躯,这样的速度。

怎么说也是4万4千吨的潜艇。以108km的时速劈波斩浪地向前突进。即使用配布在潜艇表面的EMFC(电磁流体制御装置)来控制水流,也不可能完全抑制住乱流的发生。随着巨大的舰体加速,轻微的震动透过地板传了过来。

她要以这一艘潜艇,只身迎战恐怕有10艘以上的敌舰。

预感到这可能会成为一场苦战,她对宗介说道。

“相良先生。”

“是。”

“这里已经可以了。请和AL在0号电梯待命吧。”

那是指机库甲板的大型电梯。要从位于机库甲板正上方的飞行甲板弹射起飞的AS和舰载飞机,都要使用那个电梯。泰莎是在说“乘上‘烈焰魔剑’,做好随时能出发的准备”。

“嗯……。”

宗介没能马上说出“了解。”

短短一瞬间的踌躇。他也同样感觉到了某种无法释怀的东西。就像“就这样干脆地答应,离开指挥室真的好吗?”。

泰莎也一直在想。

这一次恐怕是最后的出击了吧。没准儿,这下真的再也无法见面了也说不定。明明如此,却只说这样一句冷淡的指令真的好吗?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吗?

敌舰还没有动作。只是一下下的话,还有时间。

有什么。有什么想传达给他的事情吗?

在沉默之后——她终于能带着平静的微笑,说出了这句话。

“帮我跟小要小姐问好。”

宗介的脸上,各种各样的感情浮现出来,又再消失。

非常,非常地复杂。感谢和尊敬,担忧和不安,以及罪恶感。这些形形色色的情感都交织在了一起。

“是。那我走了。”

挣扎着如此回答后,宗介走出了指挥室。

由于还有其他船员在看着,就连回过头目送他的背影都做不到。

说不觉得悲伤,那是在说谎。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留恋。两人间的关系,并没有深到能说是“曾经爱过的人”的那个程度。

可是,思慕过的心情,她自认为是真实的。

明明如此,悲伤却完全没有涌现出来。

嗯,也不过如此嘛。

非常地平静。她如此觉得。

多亏了他,就连这样的自己,也享受到了碧玉年华的女孩子才有的心情。到短短几年前为止,自己还一直认为,这种事情已经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呢。

谢谢你。帮我跟小要小姐问好。

泰莎能对他说的,顶多就只有这些而已。

宗介离开后连一分钟都没到,声纳员的报告就来了。

“报告,声纳。M5将航向转变为305。加速到15节。”

来吧,战斗了。

将宗介的事情赶出脑海,闭上眼睛,深呼吸。

集中精神,睁开双眼。

正面屏幕上的情报如滔滔江水般一下子涌来。

泰蕾莎?泰斯塔罗沙开始了绝对不会被记录在海战史中的,最高级别的海底战。

?

3. Pale Horse


敌舰改变了航向。

将拖曳声纳摆在对“丹努之子”几乎成直角的位置上,是打算采集到更加细致的声音数据吧。无论如何,敌人已经注意到了己方的存在。

“解调噪音(DEMON)呢?”

『捕捉到了。现在正在分析中……』

由于双方接近,对方提高了速度,这时候差不多已经能收集到充分的声音数据了。凭第一声纳员德吉勒尼的本事,马上就判明了敌舰的舰名。

『……出来了。是“阿什维尔” (Asheville)。』

SSN-758“阿什维尔”。根据上周获得的最新数据,舰长是霍根中校。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个拥有相当出色经历的人。没遇上过任何大的挫折。两个孩子的父亲。按预定很快要转去坐办公室了。深爱家人,深爱海军,相信着祖国的正义而一直不断献身的他的生涯中,接下来就要加上苦涩的一笔了。

“丹努”的声纳接着又探测到了像是其他舰船的声源。不出预料。还有另外3艘藏在附近。潜艇共计4艘。水上舰艇——恐怕是反潜护卫舰吧,有两艘。空中还有两架反潜直升机。

还不仅仅是这些美军的普通兵器。还有复数的更小型的,类似“船舶”的痕迹在水中潜伏着。恐怕有5艘。这就是“海怪”了吧。

“真称得上热烈欢迎呢。那么,第一手您打算如何?”

“来得华丽一点。全部鱼雷发射管鱼雷装填。M5最优先,其次是M7。剩下的给其他的潜艇。”

“是,舰长。1到6号发射管鱼雷装填。目标,M5两发,M7两发,S6和S8各一发。”

火器管理士官复诵命令,潜艇的自动装填装置将6发高速鱼雷装入全部鱼雷发射管。仅用了不到20秒的时间。

接着泰莎又在潜艇中部的MVLS(多用途垂直发射系统)中装入了4枚反舰导弹和两枚防空导弹、两颗空布鱼雷等共计8发炮弹。在此期间,将潜艇上浮到紧贴海面的潜望镜深度。再次分析数据,确定敌人数量。

美国海军和“汞合金”,共计13个敌性目标。

1对13的战斗。

好吧。

“我全部奉陪。”

泰莎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微笑。很久没有露出过的表情,很久没有品尝过的情感。那是不知从何时起被自己禁止了的心的动向。

下面就结结实实地让你们明白,你们的对手是何许人也。

泰莎下令道。

“给装填完毕的所有发射管注水。”

“所有发射管注水,明白。”

“开启以上全部发射管管门。”

“所有发射管管门开放,明白。”

由于在高速航行中开启了总计14个发射管门,潜艇的震动变得激烈起来。噪音也是。现在敌舰已经完全察觉到己方的存在和意图了吧。

果真,最优先目标“阿什维尔”提高了速度,开始向西南方向逃窜。其他的目标也慌忙开始了机动。

已经晚了——

“所有鱼雷、所有导弹同时发射。”

“是,舰长。全弹发射!”

所有的鱼雷和导弹同时从“丹努之子”发射了出去。这可是将正常应该一发一发或两发两发地边观察情况边发射的东西,一次14发一块儿射出,从外面看的话,想必一定是非常壮观的光景吧。

从舰首水平射出的6枚鱼雷,立刻启动了推进装置,加速到70节,分散开来。

从MVLS中垂直射出的8枚导弹,一枚接一枚地飞上空中,点燃了火箭喷射器飞翔而去。

火器管理士官报告道。

“很好。给奇数号的鱼雷发射管装填自航水雷,偶数号的装填高速鱼雷。”

“是。1、3、5号装填ADSLMM。2、4、6号装填ADCAP。”

“航向、速度保持不变。潜航到深度250。首倾5度。”

“是,舰长。潜航到深度250。首倾5度。”

那么,敌人呢?

她看了看正面显示屏上的海图。发射的所有炮弹的航道都被用简洁的记号描绘出来,目标和速度显示在侧面。另外还有变为了目标的敌部队的各舰。

敌人明显动摇了。

美国海军的潜艇自不必提,五架“海怪”也开始了散乱的行动。毕竟是在这种正常来说要不该逃要不该躲的时候,直插进自军阵地的正中央,同时抛出了共计14发的水中、空中攻击。对方肯定正在想“她们是不是疯了”吧。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的对策和战术,一个个地变得再无用武之地。每一艘光进行回避运动和迎击行动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而且,很快就会变成光进行损害控制就要竭尽全力了。

『海麻雀(Sea Sparrow)命中。』

首先是两发防空导弹抵达了目标。

改良型的“海麻雀”导弹命中了在洋面上飞行的反潜直升机。由于采用的是将炸药量和弹片材质大幅减弱的特别对空弹头——船员们叫它“刀背弹”——,所以大概不会发生马上就爆炸坠毁这种事吧。

『探测到微弱的落水音。其中一架似乎迫降在海面上。另一架看来仍在勉强飞行中。』

一架迫降,另一架虽然还在飞行,但孤寂已经无法进行反潜行动了吧。乘员中或许出现了死伤者,但对着想要自己命的对手,也已经无法更加手下留情了。即使是自己祖国的同胞。

首先将对“丹努之子”来说最烦人的反潜直升机排除掉了。

『鱼叉(Harpoon)正遭到迎击。』

接下来,向两艘水面舰分别射出的各两发反舰导弹“先进型鱼叉”(AD Harpoon)接近了目标。敌舰只是反潜护卫舰,并不是宙斯盾驱逐舰。对空装备也非常有限。和预期的一样,对方没能用CIWS(近程防御武器系统)的机关炮弹将先进型的反舰导弹击落。

屏幕上的敌舰和导弹的标志重合在了一起。

『命中目标。海龟1号接收到最终信号。命中部位正在分析中。M8船尾,吃水线附近。M11同样船尾,吃水线附近。』

“先进型鱼叉”可以说是和使用已久的鱼叉导弹截然不同的两种武器。一旦进入终末诱导,其头部的雷达模块就会脱离,改为用装在其后部的光学传感器“盯住”敌舰,对期望的位置给予期望威力的打击。

两艘水面舰的舰尾螺旋桨附近被破坏。这样就已经无法行驶了。

『MAGROC已经入水。开始追踪S15与S18。』

空布鱼雷MAGROC是朝着水中AS“海怪”5台中的两台发射过去的,但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能够命中。这种敌人速度太快,所以这只是选择威胁度最高的两台机体,用来制约其行动的攻击。

不负期待地,敌人的“海怪”害怕MAGROC的追击,放弃了对理想攻击位置的占据,进入了回避运动。

这就为接下来的攻击争取到了时间。

『‘阿什维尔’射出对抗器材。』

最初盯上的“阿什维尔”拼命地采取回避运动,发射了作为诱饵声源的对抗器材。然而这种努力只是徒劳,两发鱼雷一起命中了“阿什维尔”的艇尾附近。这也是轻装药弹头,要不就是破坏螺旋桨,要不就是在艇身上开个小洞——损伤大概也就这个程度吧。但是这就足够了。

另外三艘的距离都太远,并没有期望全部命中。

可就算如此,其中一艘还是陷入了一时无法行动的状态,另一艘则被逼到紧急上浮。包括“阿什维尔”在内,这下子敌潜艇4艘中已经有3艘退场了。

美军潜艇就剩下一艘了。

可这一艘并没有打算逃跑,反倒是从斜插过己方面前般的位置开始紧急加速,以千钧一发的角度绕到了鱼雷的追击范围之外。

那艘敌潜艇刚刚回避成功,就打算在己方的2点方向上开始进入进攻态势。

“有一手啊。”

马度卡斯感叹道。这个舰长回避手法相当漂亮,胆量也十分过人。

“还不知道舰名吗?”

『不,马上——对照完毕。出来了。啊啊……』

声纳室的德吉勒尼发出了很无语似的声音。

『又是他们啊。是‘帕萨迪纳’。』

泰莎迅速进行检索。根据上周抵达的最新情报,SSN-752“帕萨迪纳”的艇长,现在也依然是“基利?本杰明?塞拉中校”。

“塞拉先生。居然在这种时候……”

泰莎与“帕萨迪纳”的舰长,塞拉中校有过一面之交。一年多以前的圣诞节,完全出于偶然地有过见面的机会。不过,塞拉舰长应该只把泰莎当成是豪华邮轮上的一名女仆,肯定连想都没想象过她居然会是“Toy Box”的舰长吧。

“要陪他玩玩吗?”

马度卡斯问道。

“没有那种时间了。很快那个‘海怪’就要来了。右转舵。航向125。最大战斗航速。”

“是,舰长。右转舵,航向125。最大战斗航速。”

继续加速。强行从“帕萨迪纳”的右侧反切过去。

这种航路几乎相当于正面对撞。已经没有用己方的鱼雷去炸“帕萨迪纳”的闲工夫了。没错,马上就——

『报告?声纳!探测到敌鱼雷!方位062!S17发射来的!』

来了。是“海怪”中的一台发来的。这个时机可不妙。

泰莎当即命令道。

“目标S17!发射2号、4号鱼雷!”

“是!目标S17!发射2号、4号鱼雷!”

向“海怪”发射高速鱼雷,同时一面以全速冲向“帕萨迪纳”,一面增加深度。

以为自舰遭到射击的塞拉舰长,依然毫不畏惧地朝她们发射了鱼雷。不过却在诱导范围之外。“帕萨迪纳”的鱼雷从“丹努之子”的左上方100米处穿了过去。己方的鱼雷也穿过“帕萨迪纳”的正上方,朝着更远处的“海怪”冲了过去。

若用刀剑来比喻的话,就像是泰莎弯腰从向自己砍来的塞拉的刀锋下钻过,以舍身的势头刺向从他身后扑过来的刺客一样。

“帕萨迪纳”号潜艇紧贴着“丹努之子”的头皮擦了过去。这个距离,恨不得都能从仅仅几十米的头顶上方,听到塞拉艇长的那种骂声了。

『敌鱼雷,距离600!500!……我方鱼雷接近敌人!距离200、100……!』

我方的两发鱼雷接近了“海怪”中的一台。“海怪”进行回避。

『50……命中敌人!』

爆炸。在不过几百米远的地方发生的冲击震荡着潜艇。连确认战果的闲暇都没有。敌鱼雷也接近我方了。

『敌鱼雷继续接近中!距离400!』

距离300。距离200——

“左满舵!以最大角度潜航!”

“是!”

操舵手粗暴地狠打舵轮。边向左切到满舵边用力按下升降舵。他巧妙地操纵着由于猛烈的湍流差点儿就要开始打转的潜艇的全部舵轮,如同滑行般切换了航向。

距离150。距离100——

“全体人员,准备接受冲击!”

泰莎朝着舰内广播喊道。

距离50——

敌鱼雷爆炸了。


通过舰内广播听到泰莎声音的时候,宗介正在离机库甲板很近的通道上奔跑。

准备接受冲击——

这条警告之后短短几秒都没过,冲击就向着宗介砸了过来。

他开始正想着灯怎么灭了,就见右侧的墙壁突然冲过来殴打他,接着是天花板掉下来想压扁他。不,正确地说是他自己被甩了出去,抛到了天花板附近。但是其猛烈程度却让他只能那么觉得。

要是没换上AS操纵服的话,或许已经断了好几根肋骨也说不定。

被狠狠摔在坚硬的地板上后,他马上想起身。周围还是一片黑暗。隔着耳鸣声,有某种巨大的声音一直在响。就像是瓦斯之类泄漏般的声音。

应急灯亮了起来。在被照得通红的通道中,自己背后几米外的墙上爬着的管子,正以猛烈的势头喷着烟雾。

“………………啧。”

那是什么管子?喷出的是水吗?可是有热气传过来。不明白。是不让它喷比较好吗?可是该怎么弄?自己对潜艇的系统可是门外汉。这种时候最想向附近的船员问问,可如今的潜艇上只搭载了最低限度的人员。周围连一个人都看不见。

10步之外,机库甲板的入口附近有个舰内电话。潜艇内的大幅度摇摆还没有完全停止。宗介踉踉跄跄地挣扎到舰内电话边,呼叫指挥室。在拨号音响起第二回之前,负责损伤控制的士官就回话了。

『这里是损伤控制台!你那边什么情况?』

“我是相良!我现在的位置在——”

『从电话的位置就知道了!报告情况!』

正用眼睛寻找着通道号码的宗介,马上切换思维报告道:

“没有伤员!从机库甲板入口5米往后的——我不知道叫什么,但是有根管子正在喷出热的蒸汽!其他的——”

他正要说,就响起了轰鸣声。从比问题的管子更远处的墙上,开始有大量的水以猛烈的势头喷了出来。水柱足有人的腿那么粗。

进水的势头简直就像消防车喷水一般。积在地板上的水涌到这边,水位瞬间就没过了脚脖子。

“进水了!从左舷侧的墙上,势头很猛——”

『明白了,其他还有谁在那儿?』

“否定!只有我自己!”

水位高到了膝盖。水向着机库甲板流去,脚被冲得感觉快摔倒了。

『现在立刻到机库甲板避难!我要把那条通道锁了!』

比宗介的回答还快地,双层的水密门发出钝重的声音开始自动关闭了。

战斗的情况和损伤的程度,其他地方有没有人受伤等等,想问的事情还有很多,可是没有那样的闲工夫了。双层门明明厚得简直和国营银行的金库门差不多,却以惊人的速度关了起来。宗介蹚着水,就像要从水密门的缝隙间溜过去般,挤进了机库甲板。

背后,门被锁死了。

机库甲板似乎并没有进水。那是一块比学校的体育馆还要宽敞的空间,平常都被部队的AS和运输直升机、侦察直升机、STOVL(短距起飞/垂直降落)攻击机之类的塞得满满当当的,现在却空空如也。在里面的就只有“烈焰魔剑”和一架中型运输直升机,其他就只剩下倒落在地的物资集装箱和重机枪了。

看不见人的影子。整备人员也好舱面人员也好,都已经不在这艘船上了。明明如此激烈的战斗、如此剧烈的晃动一直持续不断,却完全听不到人的叫声和怒吼声,也真是一种奇妙的光景。

在宗介的眼前,翻倒的集装箱随着潜艇的倾斜向右舷侧滑了过去。真要是那种东西飞过来直接砸中人的话,估计不会光来个重伤就了事。机库甲板没人真是太好了。

不,并不是没有人。

还有一个人,一直在这里工作着——

“萨克斯中尉!”

他应该正在对“烈焰魔剑”进行最后的调整。可是却看不到他的人影。

“萨克斯中尉!您在吗?”

他大声喊着,却没有回音。

宗介跑到“烈焰魔剑”停放的右舷侧,寻找着萨克斯的身影。以大型的紧急展开推进器为首,全装备状态的“烈焰魔剑”正以AS特有的“下跪姿势”被钢缆固定着,可本应连接在机体上的外接电源却横倒着掉在了它的脚边。那是个有大型电冰箱般大小的东西。

那个外接电源就像被从高处推下来般摔得歪七扭八,四处都有零件脱落——并且,有一个角上沾着鲜血。

(……可恶。)

他不出声地骂了一句。

在摔得稀烂的电源的另一侧。刚刚由于“烈焰魔剑”的脚部遮挡而没能看见的地方。昏暗的墙根处有一滩血泊,萨克斯就倒在那里。

“中尉……!”

他冲过去。一抓他的肩膀,对方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萨克斯还活着。

可是,也只是“还活着”而已。

胸口穿了个洞,正在大量出血。大概是被夹在由于刚刚的爆炸而飞起的外接电源和墙壁之间,被突起的部分扎到的吧。这种伤势,要是正常体格的男性或许当场就死了。

“相……良吗。”

用好像头一次听到的微弱声音,萨克斯说道。

“真失策啊……稍微犯了点懒,没固定的电源就……哈哈……这血流得可是够厉害的……”

口中冒出的血泡,顺着他浓密的络腮胡子流下。

“不要看,别说话。我去叫歌德贝里上尉。”

他跑向附近的舰内电话,呼叫船医歌德贝里。她那边似乎也正看着伤员,可还是回答了“马上过去。”他接着又跑回萨克斯身边,从手持的装备中取出急救包,想仔细地查看一下他的伤势。

“……我已经……没戏……了吧。”

“不要放弃啊,中尉。”

萨克斯用惊人的臂力,甩开了想要帮他治疗的宗介的手。

“好了……听着!相良……调整基本上……都已经完成了,只是……外部电源掉了的话……AL就没法醒过来。”

“中尉。”

萨克斯说明着。宗介一边听,一边帮他做应急处理。

“右腰上的……插头。把坏了的插头拔了,拿锁柜里的三号电缆重新接上。就是旁边那个插头……。这样……APU(辅助动力装置)就会启动……听好了吗,别错了啊……”

这话十分重要。如果没有说明,就算是宗介也没法随便动吧。

他用纱布擦拭正大量向外流血的伤口。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看清了伤口的状态,可之后马上就又被涌出的血覆盖了。

恐怕是伤到心脏附近的动脉了。

靠现在的装备无法止血。他看着周围的血泊大小推测了萨克斯的出血量。即使算上他体重大,也多到能说话都很不可思议的程度了。

他迅速地帮他扎上针滴注生理盐水,可光这点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这种战斗的混乱中,即使歌德贝里3分钟就能赶到——

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吧。

“IME(统合动作平衡装置)的电缆还连着。您进行到哪儿了?”

“你不用碰。摘掉它……后面交给AL就行。”

“SAL(冲击吸收液)罐呢?需要减压吗?”

“啊啊……拧的时候……小心点。”

原本是必须要问“这儿疼不疼?有感觉吗?”的时候,宗介却不得不去询问有关机体的种种事项。

“还有就是……我给运动管理器的数据库扩容了。AL能不能醒过来,我还没试过。要是不行……就从控制面板把增设的那部分排线关掉。这样就只能放弃XL-3,但本体……应该是能动的。”

“明白了。我一定干好。”

说完的那一刹那,一直绷得紧紧的萨克斯的手脚失去了力气。

“相良。我啊……谁也不恨哦。”

“啊啊。您是一个勇敢的人。大家都知道。所以再努一把力。歌德贝里马上就来了。”

“那个大妈的人工呼吸可免谈啊。”

“这话您去跟她本人说啊。她一定——”

宗介没能说下去。

萨克斯已经没在听了。

他微微睁着双眼,就像在看着远方般,再也不动了。

“可恶……!”

即使知道没有用,他依然尝试着用配备在附近的除颤器和人工呼吸来进行心肺复苏。

歌德贝里赶来诊察萨克斯了。

大概是全力跑来的吧。她上气不接下气,肩膀猛烈地上下颤动,随后,就只告诉了宗介一句话。

“……他是个好人。”

宗介只是咬着牙扭曲了表情,没有再骂人。他擦掉紧紧粘在手上脸上的萨克斯的血,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去准备出击……”

他站起身,按照萨克斯的遗言,开始了“烈焰魔剑”的启动准备。

ARX-8“烈焰魔剑”现在是全装备状态。

散弹炮,突击步枪,巨大的爆破炮。腰后面是两门格林机关炮。然后还有λ驱动器无效化装置“妖精之羽”和专门定做的紧急展开推进器——一次性的飞行装置“XL-3”。装备在其主翼上的共计12发“黑色响尾蛇”防空导弹。所有一切都已经连接完毕。远远望去,机体的轮廓已经七棱八角到甚至一瞬间都看不出是人形了。

就算把这么多的武装都堆在一起,够不够还是不一定。敌人和己方的战斗力差距就是如此巨大。

将预备的外接电源拉过来,接到机体腰部的插座上。电源启动。从外部控制面板上重新开始启动步骤。

“他……最后说了什么?”

背后,歌德贝里问道。平常总是精力充沛的中年女性,现在声音却完全失去了力量。

“说您的人工呼吸免谈。”

“过分的人啊。真的是个过分的人。”

背对着边哭边笑的船医,宗介继续着作业。

尝试让AL启动。漫长的沉默。指示器——亮了。

萨克斯说“能不能醒过来不知道”,但启动成功了。数据库的增容似乎进行得很顺利。由于音频输出还没有启动。画面上只用文本表示出了简洁的报告。确认连接。检测状态。重新启动APU。所有机载电子设备开始运行启动程序。

“他还说了他谁也不恨。”

“啊啊。这点……我也一样。”

“是针对舰长吗?”

“那孩子说是必须的。那真的就是必须的吧。”

“………………”

“连你都不相信她算怎么回事啊,宗介。”

他什么都无法回答。

按指示摘掉IME和各种钢缆,调整过阀门之后把管线类也摘除,将接入面板锁死,装甲调到固定位置。送出信号,AL就会让主动力源启动。接下来交给它就可以了。

冷却装置低沉的轰鸣。“烈焰魔剑”正要苏醒。

因为机体的各处还残留着写有“REMOVE BEFORE LUANCH”(请在出击前取下)的色带,他将其全部拿掉后登上了机体的后头部。

在驾驶舱盖内侧的收纳仓中,装好枪支和各种装备。这个收纳仓并不太大,也就和旅行箱差不多大小。宗介在那狭窄的收纳仓中,硬塞进了一只老式的火箭筒。

名为M72LAW的,美军曾经使用过的伸缩式一次性火箭筒。和现在所用的反坦克武器相比威力要差一些,但是却有唯一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连这种收纳仓都能装得进去的可压缩性和轻重量。以缩短炮筒的状态来搬运,使用的时候则伸长来发射。

钯反应炉的驱动声响彻了机库。“烈焰魔剑”所用的试制型反应炉,与几乎无声的一般型M9所用的反应炉相比,安静性上要差得多。

“在烈焰魔剑”的背上戴好用惯的头盔时,他看见歌德贝里收拾好医疗设备,正打算离开那里。

“我走了。萨克斯的事——”

“就拜托上尉您了。”

这话不应该由自己去传达吧。应该拜托给歌德贝里才对。

“明白了。你自己小心啊,宗介。”

“了解。”

显示屏已经全部点亮。十分熟悉的与M9共通的驾驶舱和控制套。伸入双手,握住控制杆,牢牢踩住脚踏板。

用左手的拇指操纵光标。启动程序正在进行。声音界面已经启动了。

“AL。”

<是,中士大人。>

听惯了的低沉的男性声音。机体的AI,AL回答道。

“确立数据连接。从丹努那里获取潜艇资料。”

<了解。连接到线路C1。丹努给予应答。优先度C。连接完毕。>

屏幕的一角打开了窗口,显示出现在的“丹努之子”的战斗状况。

潜艇现在也依然处于战斗中。

“丹努之子”似乎并不是马上就要沉了。虽说如此,艇的安静性和速度却都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障碍。“丹努之子” 几乎已经没剩下偷袭敌人的能力了。只能从正面凭蛮力进行对决。

另一方面,美国海军的舰船已经基本上都被甩开。最后剩下的USS“帕萨迪纳”好像还在追,但按现状是不可能追上己方的。

“汞合金”一方的高速潜艇“海怪”已经被击毁了两台。剩下的一台,由于泰莎事先安放在水中的自航水雷——

远处传来爆炸声。

刚刚被击破了。泰莎将第三台 “海怪”送进了坟场。

然而,还剩下好几台“海怪”,正试图对己方发起进攻。高速鱼雷的攻击来了。共计4发。泰莎也进行反击。射出3发鱼雷后,立即进行回避机动。边用让人提心吊胆的航行线路闪过两发,边径直加速继续战斗。她果然是个怪物。

<中士大人。我有个问题。>

“什么?”

<3点方向,距离0。有个不能识别的人形目标。那是?>

光学传感器的一角,映着盖着上衣安放着的遗体。

“……是萨克斯中尉的遗体。”

<您是说整备中队长萨克斯中尉阵亡(KIA)了吗?>

“肯定的。”

<能告诉我死亡的原因吗?>

“由于潜艇中弹的冲击,弹起来的外接电源设备直接砸中了他。他忙着叫醒你,就没有进行固定。”

短暂的沉默。AL没有马上做出回答。

<了解。感谢您的说明。>

启动程序继续进行着。进行连接在机体背面的紧急展开推进器——为“烈焰魔剑”紧急制造的“XL-3”的控制测试。

几乎所有的测试都成功了。飞行是可能的。可只有一个地方还有错误。再次进行测试。

虽然挂了个“XL-3”的牌号,可这号码其实也是萨克斯瞎编出来的。无论哪个制造商都没有制造过这样的设备试造品,而且估计以后也一样做不出来吧。

当然了,它根本就没有进行过任何飞行测试。只是在计算机上模拟过而已。真正能不能飞还不知道,光是由于萨克斯的努力而来得及把它装上去就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

又出错了。

宗介边再次进行XL-3 的测试,边解除掉所有关节的锁定,让“烈焰魔剑”站起来,诱导它走向机库甲板后方的电梯。

哐当,又一次大的冲击。

又有敌方的鱼雷在潜艇附近爆炸了。受损倒不重,但外涂的EMFC阵列被大量破坏。这下“丹努之子”的运动性能又会下降了。

海战方面宗介什么忙都帮不上。他将移动到电梯的“烈焰魔剑”固定在待机位置上,再次尝试进行错误一直不消失的XL-3的测试。副翼的控制线、副系统没有应答。

<是我的错吗?>

进行重新测试的过程中,AL说道。

“毕竟是紧赶着装上去的装备,出问题是免不了的。”

<不,我是说萨克斯中尉。>

“什么?”

<刚才,您说他忙着启动我,所以忽略了安全义务。>

“那是……”

宗介困惑了。AL是在对他的死感到有责任吗?就算再怎么能够灵巧地和人类对话,这家伙也是机械。如果是为考虑战术上的影响而进行的提问那还说得过去,可问这种问题的理由就真搞不清楚了。

“为什么问这个?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不。由于我的启动成功,整备员已经基本没有要做的事情了。失去萨克斯中尉造成的战斗力下降是很微小的。并不是需要担忧的事态。>

十分机械的答案。宗介感到轻微的烦躁,正想骂它说“那你就闭嘴”。可在他骂出来之前,AL就这样说道:

<可是,我却有种更大的丧失感。他从“强弩”的时代就开始照顾我。是最了解我的“身体”的一个人。那样的他不会再来给我做检查了。不会再来和我说话了。再也不会了。这是远远超过战略水平的丧失。>

它在悲伤吗?为萨克斯的死?

<同时我又在怀疑,是不是我和这台机体的通用性之低——整备效率之差逼死了他。“我的错”是这个意思。>

构成AL的核心装置是特别的。据说是用液体金属元件模拟人类神经系统的构造。所用技术与普通M9的AI完全不同。就算如此,宗介迄今为止也一直只是将AL当成是“精密地描摹了人的样子”,以和那些对自己的爱枪和爱车抱有感情的人同样的心情,不多想地来对待它的。

可是到了这一步,他开始再也无法这么想了。

居然对萨克斯的死感到有责任。这岂不是已经超过对感情进行模拟的范畴了吗?

“不是你的错。都是必须的。”

甩开各种各样的疑念,宗介说道。

“而且萨克斯最后说了。‘我谁也不恨’。”

<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高价值的情报。>

“已经可以了吧。集中精力干活吧。”

<了解。>

AL沉默下来继续尝试着检查。

宗介这时突然想起了久坛未良的信中装的记忆卡。因为写着“在网上找到的”,“有空的时候看看吧”,所以应该不是关于这个“烈焰魔剑”和其他作战的重要情报吧。现在好像也没有闲工夫看它了。

回来之后就看吧。

不过,也得能回得来才行——

『Uruz 7!出击准备做好了没有?』

指挥室的战斗管理官透过通讯线路说道,潜艇猛烈地震动,压缩空气排开沉浮箱中的海水的轰鸣声响彻了机库。

“肯定。目前正在0号电梯待命。”

『本舰正在紧急上浮。上浮后立刻打开飞行甲板,将Uruz 7射出后,再次潜航继续进行水中作战。和预定一样,岛上的清理工作就交给你啰。』

“明白。”

检查机体状态。不断重复报错的控制线还是没有修好。宗介放弃了改善,结束了检查。状态不好的是副系统。这样的话,就只能祈祷不会有主系统被干掉轮到它出场的情况了。

艇身大幅向上倾斜,发出悲鸣。

潜艇正以宛如火箭般的势头朝海面冲刺。机库甲板内的器材和破烂都滚了过来。

多亏歌德贝里上尉帮着固定,萨克斯的遗体并没有滚动。

“那么我去去就回。爱德?‘布鲁泽’?萨克斯。”

宗介切换操作模式,轻轻动了动右手。

“烈焰魔剑”的右手同时动了起来,以跪坐的姿势敬了个礼。同时,电梯开始上升。

我们之间不需要感伤的话语。这一句话,这一个动作,便已足够。

对吧,中尉?

电梯的警报灯边转边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丹努之子”已经窜出了海面吧。最后一次巨大的摇摆向机体袭来。势头猛烈到几乎将它从电梯中甩出去,可“烈焰魔剑”却毫不费力地保持住了平衡,渡过了这次晃动。

『开启飞行舱门!请Uruz 7去往弹射器!ASAP!(越快越好!)』

电梯继续上升,宗介和“烈焰魔剑”到了飞行甲板上。头顶上巨大的飞行舱门正向左右分离开启。

看见天空了。暗紫色和灰色混合的天空。太阳似乎还没有升起。

大量的雨滴被吹了进来。风倒不是特别强,可真没想到会陷入在这种天气中,试都没试过就被直接射出去的窘境。

“丹努之子”在狂澜的拍击下摇荡。浮出海面的时间必须能短一秒就是一秒。不光是“丹努之子”,潜水艇这种东西在浮出水面的时候都是最无力的。“烈焰魔剑”从电梯走上飞行甲板,迅速地将弹射装置固定在自己身上。那姿势就像短跑选手的蹲踞式起跑一样。

连接完毕。把XL-3的火箭推进器调到待机状态。各操纵面自动伸长。襟翼到最长位置。

<发射准备完毕。要发送TLS(最终发射信号)吗?>

“发吧。”

<发送。>

战斗管理官立刻回应道。

『控制室致Uruz 7!TLS已经接到!咱海滩上见!(See you on the beach!)』

这是登陆作战的固定台词。

报警蜂鸣器响起,蒸汽弹射装置和火箭推进器同时发出咆哮。

爆发式的加速。

巨大的无形之手,几乎要把宗介压扁在椅背上。飞行甲板的前端眼看着逼近。与弹射器的连接自动解除。机体被抛出到了海上,仍然继续猛冲,差一点就和漆黑的波浪撞个正着,随后才终于开始上升。

“烈焰魔剑”继续加速升空。

映在后方警戒监视器上的“丹努之子”,立刻关闭了飞行舱门开始进入潜航。而它的身影也在转瞬之间远去,渐渐消失在了烟雨迷蒙的大气彼端。

和预想的一样,猛烈的震动袭击了“烈焰魔剑”。机体上下左右晃动得让人觉得在飞反而不可思议。是不是其实已经坠落了呢?不,还在飞着。屏幕上的仪表虽然在不断地摇晃,却依然显示出机体正在加速并走向安定。

虽然有翅膀,但比起“飞行”来还是更接近于“投射” 。

XL-3的巨大推力,将在空气动力学上如此不稳定的“陆战兵器”, 用蛮力朝着美利达岛猛推了过去。

<前进线路上探测到舰艇状物体。距离317。方位086。>

“船种是!?”

因为严重的噪音和震动,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大了起来。

<不明。方位081和方位093也有同样的反应。>

这要是“强弩”的传感器的话,大概早就了解得更详细了吧。不过在这种距离,这个状态下,光是能分辨出是“舰艇状物体”就已经算做得很好了。现在就靠装在XL-3上的FLIR(前视红外雷达系统)和导航雷达系统了。

前进线路上有三艘舰船。不自然。

那附近的海域很浅。不熟悉的船员甚至有触礁的可能。怎么也不觉得他们会特意在那里排兵布阵——

“不是船,是‘巨兽’!”

那种巨大AS。按照目前的情报,对方应该还拥有三台才对。

<探测到类似攻击雷达的反应。恐怕是防空导弹的瞄准。……发射了。各4发。总计12发。要进行回避运动吗?>

“没那个工夫!”

现代的防空导弹不是光靠做回避运动就能解决的。而且说起来,自己这边甚至连战斗机都不是。

要是来个急速滚转之类的再没弄好,估计不是主翼马上耐不住G力碎得七零八落,就是失速坠落吧。电子战就更不必提了。

12发导弹接近了。

距接触还剩下35秒——





正当“烈焰魔剑”被“巨兽”的对空雷达捕捉到的时候,毛她们乘坐的C-17运输机的机舱内也同样响着激烈的警报声。

导弹警报。尝试回避。准备接受冲击。

“反ECS导弹?真是够客气的——”

在直升机内的货舱中待命的M9的驾驶舱内,毛咂了下舌头。这架运输直升机搭载了ECS。普通的雷达应该是捕捉不到的。然而刚一到降落地点跟前,立马就给我们打上来了一发欢迎的焰火。虽说是反ECS导弹,可以我方的电子战能力,应该还是能避免直击才对——

哐当一下强烈的冲击。稍后是爆炸声。

冲上了一万米高度的敌导弹,紧贴着运输机爆炸了。驾驶舱内的毛掌握不了状况。只能相信驾驶员的手腕,祈祷飞机能挺过来了。

“挨上了吗?”

『没……大概只是碎片。2号发动机发生火灾。灭火装置正在运行。』

右侧的喷气发动机正在发出异响。格外刺耳的扇叶转动声。或许是驾驶员把右侧的引擎关掉了吧,噪音渐渐平静了下去。同时,机体的摇动和震动变得猛烈了起来。

带着两台AS和32名士兵靠一边翅膀飞行。这可不妙。

“已经可以了,现在立刻进行空降——”

『不,再稍微撑一会儿。再来15公里。能行吗?』

打断毛的话,克鲁佐向驾驶员说道。

“本?”

『现在空降的话,会降落在离目标非常远的位置。必须多翻过一整座山才行。没那么长时间给你移动。』

“……”

他的观点非常正确。现在除了强忍着交给他们之外别无他法。

『明白了,啊——我想办法撑着!你们给我准备好随时能出动!』

驾驶员回答道,并将这条旨意转达给了担任运输机护卫的两架战斗攻击机的驾驶员。那两架是“秘银”最后残留的战斗攻击机FAV-8“超鹞”(Super Harrier),是在巴基斯坦国境上空会合的。它们已经开始了对敌人防空导弹据点的反击,紧急下降到了危险的高度。

『这里是Laguz 1,了解!』(注:Laguz,如尼文,意为“水”)

“超鹞”的驾驶员回应道。

『尽可能地保护我们!尽量撑到E地点——』

第二次警报。防空导弹逼近了。

毛她们乘坐的运输机边激烈地盘旋,边射出全息投影式的诱饵来尝试回避。

爆炸。虽然比上次远,还是有几片碎片向机体袭来。

轻微的上下震动。要是没咬紧牙关就快咬到舌头了。货舱前部发生火灾。以空降装备待命中的杨等人在高声怒吼。

拿灭火器来。有没有人受伤啊。

吴被碎片打中了。没有意识。谁来看看他。

“呜……”

毛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M9中握紧操纵杆,进行自机状态的检查而已。机体没有损伤。随时可以空降。

距空降地点还有10公里。

(快点……)

空降兵的压力很大。因为即使遭到敌人的攻击也无计可施。自己积攒下来的各种各样的训练,获得的各种各样的技能。连发挥这些的机会都没有被给予,就束手无策地坠落摔死,这可绝对让人受不了。

『这里是Laguz 2。已经击毁了敌人的两处地对空导弹发射装置。就能确认的范围,剩下的一处在——』

剧烈的噪音。Laguz 2的通信中断了。

『这里是Laguz 1。Laguz 2好像中弹了。能看到黑烟。Laguz 2,能听到吗? Laguz 2,请回复。』

距空降地点还有6公里。

(赶快……!)

『Laguz 2坠落了。坐标在21-82附近。上空未能确认到降落伞。重复一遍。上空未能确认——』

FAV-8中的一架被击落了。飞行员生死不明。

『机长致全体空降部队。1号发动机的功率正在下降。无法继续维持高度。重复一遍。无法继续维持高度。』

货舱内的火灾也控制不住。明明都为准备空降而进行了减压,为什么火还是不灭呢?

“本!”

『啊啊。机长,可以了。放我们下去吧!』

『明白。Uruz 1。祝你们好运。』

后部的机舱门开启。突然涌入的强风和轰鸣。舱门的另一边,无底的黑暗正张着血盆大口。那片黑暗被断断续续的防空炮火燃上红色,映照出两台M9的身姿。

『让开轨道!我先下去啰!』

无视所有的空降步骤,克鲁佐的机体通过外部扬声器吼道。M9自己解除锁定。响彻四野的警报蜂鸣。飞散的火花。克鲁佐的“鹰”沿着引导轨道滑行,背向着机外飞了出去。

“Uruz 2,降下!”

这边也不是能按部就班的情况了。克鲁佐的机体的影子刚一消失在机外,毛就立刻解除了自机的锁定。沉重的冲击。机体被拉向后方。左右的墙面在视野中流动。她转瞬之间便被抛入了虚空。

看得见星空。大地是一片漆黑。

右侧发动机处拖着细长的火焰尾巴的C-17的背影,眼看着逐渐远去。

近处有爆炸。是导弹还是地对空炮不清楚。就连机体的传感器也无法识别。由于冲击波而失去了平衡,毛的M9在空中猛烈地翻滚。已经看不见运输机了。连哪边是地面都不知道。

克鲁佐在哪里?严他们平安地从飞机中跳下来了吗?自机的损伤呢?

现在的高度是?

屏幕晃得太厉害,看不清高度。机体以要把人眼珠子都甩出来般的势头滚转着。对了,姿势。必须得恢复姿势才行。

她以浑身的力气移动手脚。M9的手脚大大地伸开。透过反馈机能感到的强烈的风压。从右向左。稍微收紧右半身,只伸开左手,机体的乱七八糟的旋转便停止了。

对了。都做过很多次了。姿势稳定住了。

现在的距地高度是1500米。还不能开伞。一旦开伞就会变成很好的靶子。

检查仪表。启动ECS。将传感器改为红外线被动式。眼下展开的冰冷山脊中发现了热源。是打了自己的对空炮。正在瞄准这边。

还会再打过来。现在——

“!”

一挥手脚,机体瞬间翻了几圈移向左侧。曳光弹撕裂了仅仅一秒前还是自己所在的空间。近炸引信爆炸。多亏ECS,敌人的瞄准并不正确。虽然不稳定,她还是用突击步枪瞄准下方,开启主武装。

开炮。

火器管理系统斟酌着后座力补正瞄准。毛的40mm炮弹降落在下方远处的对空炮上——爆炸。

高度是500米。已经极限了。第一次开伞。降落速度急剧减低。

分离掉最初的降落伞,第二次开伞。降落速度继续下降。周围要是还有敌人残留的话,这会儿就是最危险的瞬间。

切离降落伞。自由降落。

乌黑的山地逼近了——着陆。

M9的所有关节一起喷出了冲击吸收剂的蒸汽。全身的骨骼发出惨叫,头脑中火星四溅般的冲击向她袭来。这也是常事了。咬紧牙关忍耐着,让机体远离着陆地点的同时,迅速地排查四周。

没能发现克鲁佐和其他的伙伴。要是没事的话应该就在附近。视野中也没能看到敌部队。

不——进攻目标的话倒是看见了。

毛机体的着陆地点,是平缓的山脊附近。隔着既宽且深的峡谷,一座巨大的山峰与那条山脊相对着巍然耸立,如同漆黑的怪物般盘踞在那里。

那座山就是伊什卡西姆基地。

那座山整体都是进攻目标。必须要抵达半山腰处的入口,然后再侵入地下深处,夺回发射管控制中心才行。

“还剩50分钟……。就50分钟……。”

扫了一眼屏幕角落的时钟,毛想要干笑几声。

然而实际上发出的,却是离笑声差得很远,如同痉挛的咳声般的嘶哑声音。





三台“巨兽”发射的6发防空导弹逼近了。

在没有回避机动,也没有电子对抗策略等任何像样的空战手段的情况下,“烈焰魔剑”划过尚未破晓的天空。

只有强行突破了——

宗介如此决断,命令AL。

“准备‘仄洛斯’(Zelos,希腊语“热诚”)。两边都要。”

连接在“烈焰魔剑”腰后方的两挺20mm格林机关炮——“仄洛斯”从两胁下绕过来推到了前方。这是和M9系列共通的备选武器,威力不高但发射速度很快。可以在10秒内射出100发的20mm弹。

“其他能使用的武器也都拿来。GEC-B、拳师2,GAU-19。全调到发射态势。”

分别握在双手中的76mm散弹炮“拳师2”两门。

两胁下的辅助臂上连接的40mm突击步枪“GEC-B”两门。

再加上头部的12.7mm格林炮“GAU-19”两门。

共计8门火炮朝向了前方。

就用这些来挑战对防空导弹的迎击。就算如此估计还是会有漏网之鱼,那些就只能用λ驱动器来扛了吧。

“‘仄洛斯’和GEC的瞄准和发射由你来。双手和头的归我。”

<了解。>

“别吝惜弹药。听我的口号一起射击。”

<是。>

因为是在高速飞行中展开武器装备摆出迎击姿势,还要动头和动手,所以可不是简单就能了事的。乱流的产生让机体再次变得不稳定。不过XL-3的飞行计算机还是坚持控制住了操纵面,勉强维持住了飞行姿势。

导弹逼近了。到了靠XL-3的FLIR能勉强直视到的距离。接下来就剩一瞬间了。距离4000……距离3000……2000……。

“开火!”

一齐射击。大小8门火炮同时喷出了火焰。(插花:……Freedom啊……=口=)

被雨雾笼罩的黎明前的天空,啪地一下染上了明亮的橘黄色。3秒的齐射中,大小共计将近1200发的子弹向四面八方飞去。由于发射的后座力,机体的速度一下子降低,差一步就失速了。然而XL-3的推进力甚至连后座力都不放在眼中,仍然推动着“烈焰魔剑”向前飞行。

导弹群飞入了弹幕。

命中了一发。究竟是哪种子弹打中的根本不可能知道。导弹边咕噜咕噜地旋转着边四散坠落。

另一发在很远的地方解体了。跟着又是一发。再紧接着,有4发爆炸了。

能击落的这些就是全部了。剩下的已经不可能避开。

<剩余5发。倒计时2……1……>

“……!”

集中。想象。正前方的空间猛地扭曲。

防空导弹在“烈焰魔剑”的极近距离爆炸了。机体的右侧向上弹了起来。

几乎同时袭来的5次爆炸和碎片,被“烈焰魔剑”的λ驱动器创造出的力场勉强挡住。因为都是对脆弱的飞机用的导弹,所以才能熬过去,要是弹头再稍微强劲一点的话,他们现在早就倒栽葱扎倒海里去了。

“报告损伤情况!”

<XL-3的左翼损伤。1号副翼脱落。缝翼的传动装置也没有应答。>

“本体呢?”

<没有损伤。λ驱动器的运转也正常。>

AS是操纵者身体的延伸。虽然成功进行了保护机体本身的想象,可却没能连从背上伸出的左翼都顾及到。就是因为如此,才没能保护住XL-3这个命根子。

他将“烈焰魔剑”的头部转向左边亲眼确认。左边的主翼,从3/4往前的地方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消失不见了。让人想吐般的摇晃断断续续地袭来。是飞行计算机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顽强地不断修正着机体整体的姿势,让它没有向左边失控打转。

然而“烈焰魔剑”依然还在飞着。要说这台推进器的结实度,那简直就跟它的生父“布鲁泽”萨克斯一模一样。

(可下次再被打中的话就不可能撑得过去了——)

切换武装。将所有的武器放到收纳位置。两门拳师也挂到腰上。趁着双手空出的时候选择主武装。

“准备爆破炮!要枪榴弹模式!”

<中士大人。您是在开玩笑吗?>

大概是不敢相信宗介的命令吧。AL翻回头来问了。

“烈焰魔剑”的主武装——以最强火力为自豪的“爆破炮”的口径是165mm。是长度超越机体全高,真真正正意义上的“大炮”。其威力也是能一击葬送“巨兽”般强悍。然而后座力也大到就算稳稳地踩在地上开枪,也一定会坐个屁股蹲儿的程度。

居然要把这东西,在空中边飞边射——

<机体会碎掉的。>

“后座力我来想办法。赶快!”

<了解。>

估计是承认没有其他的手段能防止情况继续恶化了吧。AL没有再做更多的反抗。

被收纳在机体背面,XL-3下方的武器库中的爆破炮,通过支持臂伸向前方。右手握住枪柄。长炮身旋转,在胸前牢固地接合。爆破炮转入了超长射程的枪榴弹模式。

保持着飞行姿势,将乌黑粗壮的炮身朝向正面。

震动又加剧了一层。在损伤飞行中进行如此作业,这种事态到底是完全超出了想象。AL辅助着混乱的飞行计算机。以10秒内30次的频率修正配平。将发动机功率调高到极限,总算是设法维持住了机体的姿势。

红外线传感器进行最大望远。距正面的“巨兽”的距离,大约为18公里。远到十字刻线勉强才能捕捉到。而其尺寸渐渐地越变越大,开始能看清楚身形——

“靠。”

敌人也是认真的。战舰主炮级别的巨型大炮。它正想用那全长几十米的大炮来瞄准这边。是判断防空导弹的打击力不足吧。

自己不可能完成像克鲁兹那样的精密狙击。以弹道计算装置的数据为基础,靠直觉来修正瞄准。

“上了啊……!”

集中。想象。自己抱着的大炮,接下来要如何运动?发射时,手臂中会掀起怎样的狂风?

对啊,都已经发射过好几次了。差不多也开始明白它的习性了——

开火。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火球。机体全身发出咯吱一响。炮身短暂地震动,飞行姿势猛地下坠。但仅此而已。飞行还在继续。

<成功。λ驱动器在飞行中使用散热可轻松了。>

“好啦,快点进行着弹观测!”

<做着呢。>

从爆破炮中射出的炮弹,画着平缓的抛物线向远方的“巨兽”飞去。就算是速度3马赫的炮弹,要抵达15公里外也要花上15秒以上。(技插:1马赫=1个声速,故3马赫=3*340=1020米/秒)

还剩3秒、2秒、1秒——

最大焦距的画面中,“巨兽”背后数百米的海上发生爆炸。打偏了。

<已经修正。下一发装填完毕。>

“很好。”

开炮。

这次也成功地抑制住了后座力。165mm炮弹笔直地飞去。

敌人也开炮了。巨大的发射炎。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高速度飞来的300mm炮弹。

<回避——>

“谁能啊。祈祷它打不中吧!”

从展开在眼下的漆黑的海面的某处,压倒性的破坏力的凝结体直逼而来。按照屏幕上的显示,还差一点——

双方的炮弹几乎是在同时接触了彼此。

显示屏上的视野的一角,有什么东西瞬间滑过。稍后冲击波拍打着机体,猛烈地摇晃着宗介的全身。防空炮弹在身后老远的地方炸开。真是千钧一发。

己方的炮弹呢?

命中了。胸口喷出巨大的火柱,“巨兽”慢慢地向后仰倒。小楼房般大小的手臂伸向夜空,丢下了手中的大炮,渐渐沉入了海中。

<命中。“巨兽”B击破。>

“维持最大功率。突破‘巨兽’B开出的空当。”

美利达岛已经进入了肉眼可以确认的距离。左右两侧残余的“巨兽”边移动,边发射对空机关炮。这个高度和距离以及方位的话,还是能想办法挺过去的。他上下改变高度,同时依然维持着推进器的最大功率。

美利达岛上空有直升飞机的机影。FLIR一个接一个地探测到了目标。

<攻击直升机6架。是Mi-28“Havoc”。>

它们边上升边在沿岸区域移动。大概是打算等我方降落时集中攻击吧。

才不会让它们得逞。

“用‘黑色眼镜蛇’(Black Mamba)。全都用掉。”

<准备完毕。>

XL-3机翼下悬挂的总计12发短程AAM(空对空导弹)启动了红外线搜索器。锁定所有的目标。目标框闪烁着红光,显示出了“VALID LOCK”(有效锁定)的字样。

“全部发射!”

<了解。>

全部12发导弹被一齐发射了出去。火箭推进器点火。12条火焰的尾巴,在眼前啪地一下展开以超高的速度远去。

我方的对空能力大概超出了预料吧。攻击直升机边往四面撒着红外线闪光弹边散开。但是已经晚了。各有两发袭向6架直升机——

命中。

岛的上空产生出大量的火球。要不是在战斗中的话,都该看那壮观劲儿看傻眼了。所有的攻击直升机都冒着黑烟坠落了。

<全部击坠。>

美利达岛的防空炮和“巨兽”的迎击变得猛烈起来。这下变成十字炮火了。曳光弹在“烈焰魔剑”的四周交错。虽然用了λ驱动器来防御,可绝不是能完全挡得住的。

“!”

中弹。

敌人的一发机关炮弹命中了推进器。在右侧的火箭发动机外侧。发生火灾。功率低下。产生噪音和新的震动。XL-3已经破烂不堪。有在空中爆炸的危险。警报声很烦人。AL的警告也同样烦人。

距美利达岛还剩下3000米。就差一点点了。可是即使现在将推进器分离。一降落也会掉进海里。就算能用紧急用气囊浮起来,也会束手无策地被“巨兽”打成蜂窝吧。

离可以降落的地点,还剩2000米。

火灾变大了。右边的第二发动机已经成了一个火球。右翼快要被火焰包围了。

还剩1000米。

再次中弹。又是右边。机翼上出了个大洞。高度下降。速度也下降了。火焰蔓延开来,开始烧灼“烈焰魔剑”的右肩。

还剩800米。已经到极限了——

“分离!”

没有辩驳的余地。AL立刻松开了机体的锁定螺栓,将连接在背部的XL-3分离下来。

机体开始自由下降。熊熊燃烧的XL-3在头上方远去,开始一圈圈地旋转,最后爆炸飞散了。夜空中的火球照亮了“烈焰魔剑”白色的装甲。

等到不能再等的时候一次开伞。紧急制动。

紧接着二次开伞。不等速度减到最低就丢掉降落伞,从100米的高度开始自由降落。

看得见沙滩了。美利达岛的西海岸。是很久很久以前,教给泰莎M9的操纵方法而引起了大骚动的那处沙滩。

“烈焰魔剑”在距那沙滩约200米往前的浅海海面上落入水中。不,正确来说应该是落地了吧。水深只有不到2米。对AS的大小来说,这水位顶多到小腿肚子而已。

大量的水花漫天飞舞。

宗介马上让机体跪下,将爆破炮对准西北方向那漆黑的海平面。再次进行最大望远。能看到剩下的“巨兽”中的一台在6公里外的洋面上。估计已经确认过了己方的所在了吧。它正一边慢慢地转身,一边想用装备的火炮瞄准这个海岸。

“已经晚了。”

瞄准,开炮。后座力很巨大,但并没有坐在地上。

爆破炮的炮弹飞向“巨兽”。命中了肩部。巨大的身躯踉跄了一下,装甲由于爆炸而脱落。

再次装填。修正瞄准,开炮。抑制住后座力稳稳站住脚跟。

这次命中头部。第二台“巨兽”被击毁。那么大的身体,就算在这样的远距离也不难打中。

<检测到瞄准波。从“巨兽”C发来的……开炮了!>

最后的“巨兽”从西南的海面上发动了攻击。不仅仅是主炮,是所有武器装备的一齐射击。距离是6公里。宗介跳跃了几次避开射击,让机体到沙滩附近的岩滩登陆。反正沙滩上也肯定到处埋满了对AS地雷。他们在这里演习过好多次了,所以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移动到岩滩去。

大量的炮弹和火箭弹,在刚刚的着陆点处倾盆而降。

(你们以为这是谁家的后院……?)

再次装填爆破炮。在看到老家的景色感到心情舒畅的同时,宗介开始迎战最后一台“巨兽”。

“第二阶段了。传感器改成被动的,GPL也调到待机状态。要撒“种子”了啊。”

<了解。>

他从腰部的手榴弹收纳库中取出扁圆形的简易诱饵放在地上,立刻转身向南边移动。

这种诱饵装置他一共带了8个。每一个都设定成可以放出与“烈焰魔剑”相同的通信波,以及特性十分相似的红外线。虽然并不能模拟外形,但至少还是有扰乱敌人眼睛的功效。

诱饵上还装有震动传感器,所以还可以期待收集到敌人的脚步声。

利用密林的话,某种程度上大概是能够减轻被敌人发现的危险的。可光那样还不够。还需要进行足以凸显出诱饵的存在感的,活跃的加密通信。

原本应该限制的通信长时间持续进行的话,敌人肯定会认为这“很可疑”吧。雷纳德和加里宁的话就更别提了。弄不好的话,还很有可能被人家将计就计逼上绝路。

那样的话——

“AL。将E2线路的加密解除。以所有的紧急用频率公开发信。诱饵也都弄成同样的设定。”

<要让敌人听到通信内容吗?>

“随便他们听去。这台机体是广播电台,我就是DJ。”

从出击前开始就一直萦绕不去的疑问和迷茫。

究竟该如何感化说服小要呢,该如何对抗美利达岛上等待着的敌人呢。自己的行动是正确的吗。

她所期望的是什么,而自己想做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通过刚才的战斗,他觉得这些都明晰了起来。

尤其是,自己是什么人这一点。

雷纳德的话语和未良的信,种种这些都无法帮自己找到答案。自己毕竟既不是牧师也不是政治家,不是心理咨询师更不是教师。

那么,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是毫无疑问的。在迄今为止的战斗中,他切实地感受到了。

我就是个战士。


[下卷待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另外贺胖你有多喜欢全弹发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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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淡定的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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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党,感谢国家,感谢贺东,感谢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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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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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道姐翻得好快…
LZ你能只放TXT么这么多字导致我FF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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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道姐多年前就被认定是女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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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淡定等插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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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追连载时已经看完了,感谢小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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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15 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dxx9664 于 2010-9-15 19:15 编辑
小道姐翻得好快…
LZ你能只放TXT么这么多字导致我FF卡了
yugioh_dark 发表于 2010-9-15 19:01


尝试改成15000分以上可见……

结果整个帖子内容消失……

抱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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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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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某只狙击手诈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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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吃进的便当还能吐出来 贺东老师你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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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9-15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文章后半幽灵和毛的对话就可以看出来他诈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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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开火!”

一齐射击。大小8门火炮同时喷出了火焰。鸡神感觉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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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年相良宗介战黄大和的帖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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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0-9-15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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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5 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卷也太快了,前几天看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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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8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小道姐,这么多年了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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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8 19:15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8号好像就大概在努力屋看过了
现在就等十二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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